>我流产那夜,霍凛在别院为他的白月光放烟花庆生。
>府医被拦在院外,丫鬟哭着说:将军吩咐,夫人得自己熬过去。
>后来敌军围城,我替他挡下致命毒箭。
>咽气前,他猩红着眼问我为何这样傻。
>我笑着咳血:这样...你每年生辰,总该记起我片刻。
>再睁眼我成了敌国皇商,而霍凛跪在城下嘶喊我的名字。
>新帝搂住我的腰轻笑:霍将军,你吓到朕的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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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寒意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破薄薄的寝衣,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窗外,是永定侯府死寂的夜,唯有连绵的雨声,敲打着冰冷的琉璃瓦,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像极了谁的叹息。
沈疏影蜷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里,锦被厚重,却捂不热一丝温度。冷汗濡湿了鬓角几缕碎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颊边。小腹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拧着、搅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窒息感。她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堵了回去。
铜镜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张脸褪尽了血色,眼下的青黑如同晕开的墨迹,眼神空洞得像是两口枯井。
画眉……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守在床边的丫鬟画眉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眼圈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慌忙应道:夫人,奴婢在!
府医……沈疏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还没来吗
画眉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躲闪开,不敢直视她。那细微的恐惧,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地扎进沈疏影心里。
夫人……画眉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府医……府医他……
说!沈疏影用尽力气低喝一声,额角的青筋因剧痛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而突突直跳。
将军……将军把府医叫去别院了!画眉终于崩溃,眼泪扑簌簌滚落,奴婢去请过,被别院的亲兵拦下了!他们说……他们说……她泣不成声,几乎要跪下去,将军吩咐,说夫人身子一向康健,这点……这点小恙,让夫人自己……自己熬过去……
自己熬过去。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瞬间贯穿了沈疏影的心脏,然后炸开,将仅存的那点微末的暖意炸得粉碎。小恙她腹中,是他们霍家可能唯一的血脉!他霍凛,竟连一个府医都不肯给她
就在这时——
砰!啪——!
遥远的、来自府邸西边最精致的那座别院方向,骤然响起尖锐的爆裂声。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沉闷的雨声被彻底撕裂。
沈疏影猛地扭头望向窗外。
漆黑的、被雨水冲刷的夜幕,骤然被点亮了!
一朵、两朵、无数朵绚烂到极致的花火,在别院的上空轰然绽放。金色的流瀑倾泻而下,银色的火树肆意伸展,姹紫嫣红交织着,将半个侯府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沈疏影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亮,然后残忍地将它彻底熄灭。
火光跳跃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明明是极致的璀璨,却只映出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那喧闹的爆裂声,像无数根针扎进她的耳膜,刺进她的脑子。她甚至能想象出别院里此刻的光景:红烛高烧,丝竹悦耳,玉盘珍馐,觥筹交错。而那个男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永定侯霍凛,此刻定然站在灯火阑珊处,温柔地注视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女子——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太傅嫡女苏婉容。今日,是苏婉容的生辰。
多么讽刺。
她在这里,为了他霍家的骨血流血、挣扎、濒临死亡。
他却在那边,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生辰,燃尽满城烟火,欢声笑语。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沈疏影惨白的唇间逸出。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如同被大火焚烧过的原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腹部的绞痛在笑声中骤然加剧,排山倒海般袭来,一股温热的暖流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涌出身体,瞬间浸透了身下的锦褥。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盖过了远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贺新岁》的琵琶声调。
夫人——!画眉惊恐绝望的尖叫,成了沈疏影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粘稠,如同沉在不见天日的寒潭之底。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影随形。
再次拥有模糊的感知时,沈疏影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得快要散架的马车里。身下是粗糙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都带来骨头被拆散般的剧痛,尤其是小腹,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残留的钝痛和冰凉。
……烧退了就好……命算是捡回来了……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在车外模糊地交谈着,是陌生的口音。
唉,造孽啊……侯府主母,流了孩子,竟像丢垃圾一样被扔出来随军……这北境苦寒,缺医少药,她这身子骨……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透着浓浓的不忍。
沈疏影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心口的位置,一片麻木。原来,她还没死。原来,这就是霍凛的处置——将她这个无用且碍眼的垃圾,发配到即将开拔的北境战场。连让她在侯府养病都嫌多余。
也好。她缓缓睁开眼,车篷顶的破洞透进一缕惨淡的天光,落在她毫无波澜的眼底。这永定侯府的金丝笼,她早该离开了。只是离开的代价,是她尚未成型的孩子。
也好。她无声地重复。斩断最后一丝可笑的牵绊。
北境的风,如同裹着砂砾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营地里终日弥漫着尘土、铁锈和劣质桐油混合的呛人气息。沈疏影被安置在随军医官营最边缘、最破败的一个小帐篷里。
她不再是尊贵的侯夫人,只是一个身份尴尬、被主将厌弃的累赘。画眉被留在了京城,身边只有一个沉默寡言、被指派来照顾(或者说监视)她的粗使婆子。药是营中最劣等的,饭食是士兵们剩下的、冰冷发硬的干粮。
沈疏影沉默地接受了一切。白日里,她拖着依旧虚弱的身子,在医官营帮忙清洗堆积如山的、带着脓血和污秽的纱布绷带。冰冷刺骨的水将她的双手泡得红肿溃烂。她默默地看着那些军医处理伤口,辨认着那些粗糙的草药,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药方、甚至每一次军医无奈的叹息和低语,都刻进脑子里。夜晚,她就着昏暗跳动的油灯,用捡来的炭条,在粗糙的纸片上,一遍遍描摹白日所见。
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在绝望的泥沼里,疯狂地汲取着任何一点可能活下去的知识。那深藏于骨子里的坚韧,在巨大的屈辱和痛苦之下,被一点点淬炼出来,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霍凛一次都未曾踏足过这个角落。她偶尔远远望见那个身影,银甲玄氅,在将领簇拥下走过校场,挺拔如松,气势凛然,是这北境大军当之无愧的神祇。他的目光,从未向这个方向偏移分毫。
这样很好。沈疏影垂下眼,继续用力搓洗着盆里腥臭的布条。他们之间,早已隔着一条由她亲生骨血汇成的、冰冷刺骨的忘川。
日子在单调的苦役和刻骨的寒冷中滑过。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覆盖了整个北境边陲重镇——雁回关。
雪片大如鹅毛,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滴水成冰的严寒,让士兵握着长矛的手都冻得失去知觉。然而,比暴雪更可怕的,是关外骤然集结的、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戎狄大军!狼烟冲天而起,带着不祥的焦糊味。
战鼓擂动,声震四野,压过了呼啸的狂风。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嚎声,如同地狱的乐章,在厚重的城墙外激烈上演,又被风雪裹挟着,模糊地灌入关内每个人的耳中。
沈疏影被混乱裹挟着,和其他老弱妇孺一起,被驱赶到靠近内城相对安全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每一次战鼓的擂动,都像重锤敲在心上。她裹紧身上单薄的旧棉袍,站在一处残破的箭楼阴影里,透过风雪,望向城头。
那个银甲的身影,依旧在最显眼、最危险的位置。霍凛手中的长枪,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枪尖寒芒所至,必有戎狄勇士倒下。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战神,牢牢钉在雁回关摇摇欲坠的城防线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城楼下方,一个被尸体掩盖的角落,一支淬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弩箭,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角度刁钻至极,目标直指霍凛毫无防备的后心!那箭簇上幽蓝的色泽,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妖异刺眼——是戎狄秘制的剧毒,见血封喉!
将军小心——!附近有眼尖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
霍凛正全力格开前方劈来的数柄弯刀,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根本无法回身格挡!那一点致命的幽蓝,在他银亮的铠甲上迅速放大!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没有人看清那道灰色的身影是如何冲出去的。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又像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
沈疏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推了她一把,又或者,是沉寂在心底某个角落的声音发出了指令。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箭楼的阴影里踉跄冲出,扑向那个耀眼也致命的方向!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悸的入肉声响起。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城头上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呼啸的风雪声,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霍凛猛地回身,长枪还滴着敌人的热血。他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是沈疏影。
那支淬着幽蓝剧毒、足以洞穿重甲的弩箭,正正地钉在她纤细的左肩胛下方,箭尾兀自剧烈地颤动着。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单薄的身体像断了线的纸鸢,向后倒去,重重撞在他冰冷的胸甲上。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银甲,顺着冰冷的甲片蜿蜒流下,烫得惊人。
疏影!霍凛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沉稳和冷厉,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嘶哑和无法置信的惊惶。他下意识地伸出染血的手,想要去碰触她,却在触到她肩头那诡异的幽蓝箭簇时,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僵在半空。
剧毒!是戎狄的鸩吻!
沈疏影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和剧痛,从伤口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力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她软软地靠在霍凛怀里,冰冷的铠甲硌得她生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温热的血液,从那个小小的创口里疯狂流逝。
咳……她呛出一口血沫,浓重的血腥味在喉间弥漫。视野模糊,只能勉强看清霍凛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冷峻如冰、写满厌弃的脸,此刻竟布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裂痕——震惊、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猩红。
真好笑。沈疏影想扯动嘴角,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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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霍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箍着她身体的手臂僵硬得如同铁钳,那双染满血污的手死死按在她肩窝试图止血的地方,却无法阻止那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将他整个手掌染得猩红刺目。他低头看着她,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你为何……如此之傻!那质问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般的痛楚。
沈疏影看着他眼中那片陌生的猩红,那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如纸的脸。她忽然觉得很累,很倦。那些年深日久的委屈、隐忍、被当作影子的屈辱,在生命急速流逝的这一刻,奇异地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支撑她冲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是本能还是那深藏在骨髓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早已被碾碎成尘的情愫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她凝聚起最后一丝涣散的力气,唇边竟缓缓绽开一个极淡、极虚弱的笑容。那笑容映在霍凛猩红的眼底,竟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这样……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气,你每年生辰……咳……总该……记起我……片刻了吧……
声音低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执拗的期盼。
霍凛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双染血的、死死按着她伤口的手,瞬间僵死如冰!记起她片刻仅仅……是为了这个
他生辰……她竟还记着他的生辰!
无数个被他刻意忽略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他此刻混乱的脑海:她在侯府冷清的院落里,独自对着孤灯为他缝制冬衣,指尖被刺破也浑然不觉;她在他出征前,默默将他惯用的伤药和干粮仔细包好,放在他案头;甚至是在那冰冷绝望的流产雨夜之前,她曾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问过他一句,生辰是否回府……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在别院,为另一个女人燃放照亮半个京城的烟火!他任由她在冰冷的绝望中挣扎、流血、失去他们的孩子!他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到这苦寒绝地!
疏影!沈疏影!看着我!不准睡!霍凛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得如同濒死的野兽,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冷得可怕的身体紧紧箍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可怕温度的流失。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滚烫的液体却从指缝间疯狂涌出,怎么也捂不住。
军医!军医死哪里去了——!他抬起头,朝着混乱的城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英俊的面容因极致的恐惧和暴怒而扭曲,猩红的眼底几乎要滴出血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猛烈的喊杀声和风雪凄厉的呜咽。
沈疏影最后看到的,是他那张因极度惊惶而扭曲的脸,和他眼中那片仿佛要将她吞噬的、铺天盖地的猩红。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真好,终于……解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漫长而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偶尔被微弱的光线惊扰,旋即又被更深的混沌淹没。似乎有模糊的声音,焦急的呼喊,草药苦涩的气息,还有……一种刻骨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绝望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沉沦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一缕温煦的光线,带着春日特有的暖意和草木的芬芳,轻轻拂过沈疏影的眼睑。那光很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屏障。
她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慢地、一点点地回流。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云锦,光滑微凉,包裹着疲惫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带着安神作用的迦南香,沁人心脾,驱散了记忆中那浓重的血腥和苦寒。然后,是听觉。窗外隐约传来清脆的鸟鸣,还有远处街市模糊而热闹的喧嚣,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里……是哪里黄泉还是……梦境
沈疏影费力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线初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水雾。渐渐清晰后,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顶极其华美的承尘。轻纱如烟似雾,层层叠叠,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西府海棠纹样,银线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流光。身处的床榻宽大而舒适,铺着触手生温的玉簟。
她微微侧头。房间宽敞明亮,陈设无一不精。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玉石摆件和精美的瓷器。临窗的案几上,一套莹润的白玉茶具旁,还随意放着一卷翻开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记录着令人咋舌的巨额交易。
这绝非北境军营,更非永定侯府那个冰冷死寂的角落。这里的气派、奢华、以及那份从容不迫的底蕴,甚至远超她记忆中的京城权贵。
醒了
一个清越温和、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沈疏影心头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云锦常服的男子。身姿修长挺拔,气质温润如玉,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光华内敛。他的面容极其俊美,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此刻含着浅淡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洞察力,似乎能轻易看透人心。
感觉如何他缓步走进来,步履从容,带来一股清冽好闻的松雪气息。他在床边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姿态闲适优雅,仿佛这里是他的书斋。
你是……沈疏影开口,声音因久未使用而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戒备和茫然。
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面,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我叫萧珩。这里是南境昭京,我的府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平静无波,却扔下一个惊雷,你昏迷了整整三年,沈姑娘。
三年南境昭京萧珩
沈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南境……昭国那个与北境大夏世代为敌的国度!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萧珩……又是谁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柔软的锦被。
萧珩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惊和无数疑问,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茶盏的杯沿,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却字字清晰:三年前,雁回关外,戎狄退兵后,我的商队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你。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肩,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幻痛,身中鸩吻剧毒,气息全无,被草草丢弃在尸堆之中。我的随行大夫恰好通晓一些南疆秘术,用了些非常之法,吊住了你一丝心脉,又花了整整三年,才将你体内余毒拔尽。
丢弃在尸堆之中……
沈疏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一窒。原来,在她死后,霍凛给予她的最后恩典,便是与那些无名士卒的残躯一同,被弃于荒野。三年的生死挣扎,无数次的毒发痛苦,竟是在敌国……被一个陌生人救下
为什么救我她抬起眼,直视着萧珩那双深邃的凤眸。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更何况是救一个敌国将军的亡妻。
萧珩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和淡淡的欣赏:沈姑娘不必多虑。起初,只是医者仁心。后来……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认真而深邃,是欣赏你的坚韧。鸩吻之毒,九死一生,你能熬过来,心志之坚,世所罕见。而我萧珩,最欣赏有用之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棂。春日温暖的阳光和昭京繁华的街景瞬间涌入房间。他指着外面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景象,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我萧家乃昭国皇商,执掌南境半壁财富。我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足够坚韧、也足够……了无牵挂的人,替我打理一些棘手的生意,开辟新的商路。沈姑娘,你,可愿一试
阳光洒在萧珩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站在昭京的繁华与喧嚣之中,向她递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与过去彻底割裂,通往未知,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路。
沈疏影望着窗外那片陌生而鲜活的天地,望着阳光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北境的寒雪,永定侯府的冷雨,霍凛那张最后扭曲惊惶的脸……如同褪色的画卷,在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萧珩那双温和却充满力量的凤眸里。
了无牵挂是啊。从那个孩子消失,从她扑向那支毒箭起,她沈疏影,就已经与过去彻底了断。
心底那片被冰封了太久的荒原,似乎被这昭京的阳光和萧珩的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力量,如同蛰伏已久的种子,开始悄然萌动。
她缓缓地、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唇瓣轻轻开启,吐出一个字:
愿。
三年光阴,足以让沧海桑田,也足以让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女子,脱胎换骨。
昭京的繁华喧嚣,取代了北境的苦寒与肃杀。萧家庞大的商业帝国,成了沈疏影新的战场。没有刀光剑影,却有更加诡谲莫测的商海沉浮、人心算计。
萧珩没有食言。他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云裳阁东家,一个来自遥远南疆、家族没落的孤女。他给予她极大的信任和资源,更给予她一个无比广阔的平台。沈疏影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她以惊人的速度汲取着一切商业知识,从辨认丝绸的经纬密度,到与各路狡猾商贾周旋谈判,再到精准把握昭京乃至整个南境贵妇名媛们瞬息万变的喜好。
她沉默寡言,行事却雷厉风行,眼光毒辣,手段果决。曾经在侯府后院被磨砺出的隐忍和洞察力,如今成了她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武器。她亲自改良织机,引入南境特有的植物染料,织造出的丝绸色彩瑰丽,质地如云似雾,触手生温,一经推出便轰动了整个昭京。云裳二字,迅速成为昭国顶级奢华的代名词,千金难求一匹。
财富,如同滚雪球般在她手中积累。随之而来的,是地位和影响力。昔日那个在永定侯府被践踏如尘土的沈疏影,已如凤凰浴火,在昭京最耀眼的云端重生。她是昭京最炙手可热的皇商,是无数权贵竞相结交的云老板,是无数昭京女子仰望的传奇。
此刻,沈疏影正站在昭京城最负盛名的揽月楼顶层雅间。窗外是昭京最繁华的朱雀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她穿着一身天水碧的云锦长裙,样式简约到了极致,却因衣料本身流淌的云霞般的光泽和腰间一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玉佩,而显得清贵逼人,卓然不群。三年的时光沉淀,洗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怯懦和苍白,只余下一种被财富和阅历滋养出的从容与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眼神却锐利如初春破冰的溪流。
东家,这是下月要运往北夏边境榷场的货单,请您过目。掌柜恭敬地奉上厚厚的册子。
沈疏影接过,目光沉静地扫过。手指翻动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曾经被冰水泡得红肿溃烂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养尊处优的莹润。
她正要细看,楼下长街尽头,骤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迅速扩散开来。
沈疏影微微蹙眉,走到窗边,凭栏俯瞰。
只见长街尽头,黑压压地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数十骑,玄甲重铠,战马雄骏,马上的骑士个个神色肃杀,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他们簇拥着一人一骑。
那人身披玄色大氅,内里是暗银色的麒麟纹软甲,身形依旧挺拔如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尘仆仆和……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仿佛燃烧到尽头的焦灼。他风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霍凛!
沈疏影握着窗棂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三年了。他竟追到了昭京。
他看起来……很不好。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颓败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气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疏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睥睨北境的永定侯。这更像一个被执念彻底逼疯的赌徒。
他身后的骑士,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此刻,他们脸上也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屈辱与不安。霍凛,大夏的定海神针,柱国将军,竟如此不顾身份、不顾两国邦交,悍然闯入敌国都城!
天哪!是……是北夏的霍将军!
他疯了吗竟敢带兵直闯我昭京
看他那样子……是在找什么人
还能找谁你没听说吗满城都在传,他疯了似的在找一个叫‘沈疏影’的女人!说是他死了三年的夫人!
死了三年来昭京找真是魔怔了……
楼下的议论声清晰地飘了上来。
霍凛勒住战马,就在揽月楼正对着的街心停下。他猛地抬起头,鹰隼般锐利又带着疯狂血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人群,直直地射向揽月楼顶层——射向凭栏而立的沈疏影!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的人潮,隔着三年的生死与彻底蜕变的光阴。
霍凛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他脸上所有的风尘、疲惫、焦灼,都在看清那张脸时轰然碎裂!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巨大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脸上炸开,最终化为一片近乎窒息的空白和一种要把她生吞下去的执拗!
是她!真的是她!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但那眉眼,那轮廓……烧成灰他也认得!
疏影——!!!
一声嘶哑到极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饱含着三年积压的所有绝望、痛苦、悔恨和疯狂思念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泣血长嚎,骤然炸响在朱雀长街的上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这一声,石破天惊!
长街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充满绝望力量的嘶吼震住,惊愕地看着那个在马上摇摇欲坠的将军。
沈疏影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心头,竟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没有恨,没有怨,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荒诞的闹剧。三年的商海沉浮,早已将那个为情所困、卑微乞怜的沈疏影彻底埋葬。
她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他的癫狂,又像是在嘲讽当年那个傻傻的自己。
霍凛被那平静到漠然的眼神狠狠刺痛!那眼神,比最锋利的刀子剜他的心还要痛!他猛地翻身下马,踉跄着就要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什么两国邦交,什么将军威仪,他统统不要了!他只想抓住她,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幻影!
疏影!跟我回去!我知道是你!跟我回去!他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不顾侍卫的阻拦,奋力向前冲撞。
就在这时——
揽月楼顶层雅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来人穿着一身玄底金绣的常服,尊贵之气浑然天成。面容俊美无俦,正是昭国新帝萧珩。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润如玉的浅笑,步履从容,径直走到凭栏而立的沈疏影身边。
在楼下霍凛目眦欲裂、几乎要喷出火的注视下,萧珩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沈疏影纤细柔软的腰肢,姿态亲昵而充满占有意味。他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沈疏影的耳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骤然死寂的长街:
霍将军,萧珩的目光落在楼下那个瞬间僵直如铁、脸上血色尽褪的男人身上,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你如此喧哗莽撞,吓到朕的皇后了。
皇后!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霍凛头顶!也劈在所有围观者的心头!
霍凛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他死死盯着楼上那个被萧珩亲昵揽在怀中的女子,又看向萧珩那张带着浅笑却威仪天成的脸。那张脸,他曾在北境军情密报上见过无数次——昭国新帝,萧珩!
疏影……成了昭国的……皇后!
不——!!!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吼,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从霍凛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单膝跪倒在地,一只手狠狠捶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面上,骨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抬起头,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高楼上那对璧人,眼中是滔天的血海和彻底的疯狂!
陛下,沈疏影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如同玉石相击,在这死寂的街道上空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骨的疏离和漠然,此人疯癫无状,惊扰圣驾,更搅闹昭京街市,按律当如何处置
她甚至没有再看霍凛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清理的障碍物。
萧珩低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眼中笑意更浓,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皇后说的是。他抬眼,声音瞬间冷冽如北境寒冰,来人!拿下此狂悖之徒,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喏!数名身着玄甲的御前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
疏影——!疏影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霍凛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着,嘶吼着,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沈疏影身上,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屏障。侍卫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肩背,他闷哼一声,却依旧不管不顾地抬头嘶喊,跟我回去!求你了!疏影——!
沈疏影终于缓缓地、如同施舍般,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了那个在侍卫压制下狼狈不堪、状若疯魔的男人身上。那眼神,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着泥泞中挣扎的蝼蚁,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丝毫动容。
三年的时光,早已将那个会为他挡箭、会卑微祈求他片刻记起的沈疏影,彻底埋葬在北境的冰雪和昭京的锦绣之下。
她微微启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霍凛绝望的嘶吼,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和彻底的解脱:
霍将军,你认错人了。
我名云裳,昭国皇后。与你口中的‘沈疏影’,毫无瓜葛。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那一片混乱,仿佛楼下那场惊天动地的追妻闹剧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她微微侧身,对揽着她腰的萧珩低语:陛下,风大,回宫吧。语气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亲近之人才有的依赖。
萧珩唇角的笑意加深,凤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好,听皇后的。
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两人姿态亲密地转身,将那长街上的嘶吼、挣扎、绝望和所有不堪的过往,彻底抛在身后。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他们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如同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隔绝过去的屏障。
雅间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楼下,霍凛的嘶吼变成了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呜咽,他所有的挣扎在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他被粗暴地反剪双臂,像拖一条死狗般从冰冷的地面上拖行。那双曾经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的缝隙里,留下十道刺目的血痕,却依旧无法阻止被拖走的命运。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雅间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那扇门后,是他失而复得又彻底失去的整个世界。沈疏影最后那漠然到极致的眼神,那句毫无瓜葛的冰冷宣告,比千刀万剐更甚,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疏影——!!!
一声泣血般的哀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高大的身躯终于彻底瘫软下去,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拽着,消失在朱雀长街的尽头。只留下青石板上那几道长长的、蜿蜒刺目的血痕,以及长街两旁无数道惊愕、唏嘘、看戏的目光。
昭京的春日暖阳依旧和煦,朱雀长街很快恢复了车水马龙的繁华喧嚣。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妻闹剧,仿佛只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后,了无痕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证明着那个北境杀神曾不顾一切地来过。
皇宫深处,凤仪宫。
殿内焚着清雅的迦南香,阳光透过精致的茜纱窗,洒下斑驳柔和的光影。沈疏影,如今的昭国皇后云裳,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她换下了白日那身天水碧的云锦,穿着一件更家常的月白色素锦常服,墨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更显清贵从容。
案上摊开的,是一幅巨大的、绘制精良的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南境昭国与北境大夏的疆域、山川、河流、关隘。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两国交界那熟悉的雁回关,而是越过了大夏辽阔的疆土,落在了更遥远的西方——那片被标注为西羌诸部、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广袤土地。
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拂过舆图上西羌区域标注的几个重要节点。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如同打磨过的寒星,里面跳跃着的不再是情爱纠葛的余烬,而是对未知商路的勃勃野心和对更广阔天地的无限憧憬。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萧珩走了进来,他已换下常服,穿着一身更显尊贵的玄色龙纹常服。他挥手屏退了侍从,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走到书案旁,目光扫过舆图上她手指停留的位置,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在看西羌他自然地在她身旁的锦墩上坐下,拿起案上一块温热的湿帕,极其自然地执起她方才抚过舆图的手,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着指尖可能沾染的墨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沈疏影没有拒绝,任由他动作。三年的朝夕相处,彼此扶持,萧珩早已用他的尊重、信任和不动声色的温柔,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条通道。这种亲昵,自然而熨帖。
嗯,她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西羌盛产顶级羊毛和珍稀宝石,他们的部族首领对昭国的丝绸和瓷器趋之若鹜。若能打通这条商路,利润不可估量。只是沿途地形复杂,部族众多,关系盘根错节,需得好好筹谋。她的声音冷静而条理清晰,充满了掌控全局的自信。
萧珩仔细地擦净她每一根手指,放下帕子,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朕的皇后,目光总是如此长远。他低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宠溺,放手去做。朕的国库和……朕的刀兵,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沈疏影抬眸,对上他含笑的凤眸。那眼神里有欣赏,有信任,有支持,更深处,还有一种她看得懂却无需点破的情愫。她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谢陛下。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是信任,是承诺,更是共同进退的决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启禀陛下、娘娘,天牢典狱官求见。
沈疏影脸上的浅淡笑意瞬间敛去,如同春水遇寒冰,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漠然。她抽回了被萧珩握着的手,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的舆图,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温情从未存在过。
萧珩眼中笑意不变,只是眸色深沉了几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宣。
典狱官躬着身子,几乎是匍匐着进来,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启禀陛下、娘娘……那北夏霍凛……他、他……
说。萧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典狱官身体抖得更厉害:他……他在牢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如同……如同失了魂魄的木头人。只是……只是不停地用手指……在牢房的墙壁上……刻……刻字……
刻字
沈疏影抚过舆图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流畅。西羌的山川河流在她指尖延伸,远比一个囚徒的癫狂更值得关注。
萧珩瞥了一眼沈疏影沉静的侧脸,凤眸微眯:刻的什么
回陛下,典狱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刻的……刻的都是‘沈疏影’三个字……满墙……满墙都是……指甲都翻裂了……血糊了一片……还在刻……刻了又抹掉……抹掉又刻……他似乎想起那血腥诡异的场景,声音都变了调。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迦南香的烟雾袅袅上升,在阳光里盘旋。
萧珩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如同在处置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知道了。下去吧。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朕留着此人,尚有用处。
喏!谢陛下隆恩!谢娘娘隆恩!典狱官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殿门再次合拢。
萧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疏影身上。她依旧专注地看着舆图,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与她毫无干系。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淡漠与坚定。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被风吹落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疏影,他唤她,不再是皇后,而是那个被他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的名字,声音低沉而认真,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沈疏影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绝望和卑微的眼眸,此刻清澈如寒潭,倒映着窗外昭京的晴空万里,也倒映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容。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豁达的澄明。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同玉石坠入清泉:
陛下所言极是。她的目光越过萧珩,再次投向案上那幅描绘着万里河山的舆图,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充满无限可能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的山河,在更远处。
窗外,昭京的天空湛蓝如洗,一行鸿雁排云而上,向着辽阔的天地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