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和萧雨薇的婚礼,还剩最后一个月。
我妈没了。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集团顶层办公室,对着落地窗看这座城市的黄昏。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闪着一串陌生号码。
喂,是林墨深的家属吗
我是林墨深。
你母亲在小区被狗咬伤,现在正在市一院抢救,你赶紧过来一趟!
我脑子嗡的一声,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外套都忘了拿,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电梯的下行数字,每一秒都像在我心上剐一刀。
赶到急诊室,走廊里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妈躺在移动病床上,盖着白单,但小腿和手臂上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她的脸色灰败,眼睛紧闭着,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医生!我妈怎么样我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都在抖。
失血有点多,腿上动脉被咬破了,还在等血浆。家属先去办手续。
我冲到缴费窗口,手抖得连手机都差点拿不稳。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我妈早上出门时还笑着对我说:墨深,妈去楼下溜达一圈,顺便看看你爱吃的那家酱油到货没。
怎么就会被狗咬了我们那个高档小区,物业管理严格,哪来的恶狗
办完手续,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萧雨薇打电话。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之外最亲的人。这个时候,我需要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喂,墨深,我在忙呢,怎么了萧雨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雨薇,妈出事了,在市一院,你快过来!
阿姨出什么事了
被狗咬了,很严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她说: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稍微松了口气。有她在,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主心骨。
可我没想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半小时后,萧雨薇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走廊尽头。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男孩,长得白白净净,一脸惶恐不安。
墨深,阿姨呢萧雨薇走到我面前,视线却先落在了我皱巴巴的衬衫上,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声音沙哑:还在里面。
她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把那个男孩拉到身前,语气倒是很温柔:南风,别怕,跟叔叔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愣住了。
叔叔
那个叫江南风的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我……我带着安安在小区里散步,那位阿姨……她突然就走过来,好像想摸安安,安安可能被吓到了,就……就……
萧雨薇立刻接话,对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墨深,你听到了南风都吓坏了,他说阿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逗安安……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逗狗我打断她,胸口一股火直冲天灵盖,我妈躺在里面,腿上的动脉都被咬破了,你现在告诉我,是她自己去逗狗
我的声音太大,引得走廊里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萧雨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压低声音:你嚷什么现在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吗南风还是个学生,他都快吓死了!再说了,安安平时很乖的,不招惹它,它怎么会咬人
安安叫得还真亲切。
我看着她护在身后的江南风,那个男孩正用一种挑衅又带着点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这股冷意比医院走廊的空调还刺骨。我认识萧雨薇五年,从我一无所有到如今成为她家集团的副总,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已密不可分。可现在,在她眼里,我的母亲,竟然还不如她小学弟的一条狗。
萧雨薇,我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全名,那条狗,是他的
是,安安是南风养的。萧雨薇扶着江南风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他,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让他以后遛狗必须牵绳。你看,这不也是个意外吗
意外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条人命躺在里面,你跟我说是意外
林墨深你能不能冷静点!萧雨薇的耐心似乎耗尽了,我都说了会负责医疗费,你还想怎么样我这边还有个很重要的项目要飞国外,机票都订好了,本来想跟你说的。现在出了这种事,我只能让南风先垫付。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江南风,然后又转向我,语气就像在交代一件公事:我得走了,国外的项目等不了人。你好好看着点妈,别再让她以后随便逗狗了,多大的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
说完,她拉着江南风就要走。
江南风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那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看着萧雨薇决绝的背影,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口。她甚至,都没往抢救室的方向再看一眼。
她离开后不到一个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伤者失血过多,加上年纪大了,送来时已经休克,最终引发了多器官衰竭……
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我扶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给萧雨薇发了条消息。
妈走了。
发送。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灰色感叹号,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脏。
她把我拉黑了。
或许不是,或许只是信号不好。我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可接下来的一天,两天,三天……我的手机安静得像一块砖。没有电话,没有消息。
我一个人,为我妈办了葬礼。
灵堂里,我妈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她笑得那么慈祥。我跪在蒲团上,机械地给前来吊唁的亲友磕头还礼。
那些亲友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哎,墨深这孩子真可怜,他爸走得早,现在妈也没了。
他那个未婚妻呢萧家的大小姐,怎么没来啊
是啊,下个月不就结婚了吗未来婆婆的葬礼都不出席,这叫什么事
听说还是被她朋友的狗咬死的,啧啧,这婚……怕是悬了。
我听着,心里一片麻木。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雨。我抱着我妈的骨灰盒,一步步走上山。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墓穴,看着墓碑上刻下她的名字。
我跪在泥泞的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终于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妈,对不起。
儿子不孝,没能让您享一天清福。
儿子瞎了眼,爱上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我妈下葬后的第三天,我才终于有力气,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地。
雨停了,山里的空气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有点冷。
我买了一束我妈最喜欢的白菊,放在墓碑前,然后就那么坐了下来,靠着碑。
冰凉的石头硌着我的背,但我感觉不到。
我点了根烟,烟雾缭绕,呛得我眼眶发酸。
妈,我来看你了。
这几天……有点乱,没顾上。你别怪我。
我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说她爱看的那个电视剧前天大结局了,说楼下超市的酱油还是没到货。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呢
说你的儿子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妈都护不住
说你未来的儿媳妇,在你躺在抢救室的时候,正盘算着怎么去国外度假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这几天,它安静得像块石头,我甚至以为它坏了。
拿出来一看,不是电话,也不是消息,是朋友圈的红点提示。
我有多久没看过那玩意儿了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最新的一条,是江南风半小时前发的。
九张图,定位在马尔代夫。
阳光、沙滩、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
而照片的中心,永远是笑得花枝乱颤的萧雨薇。
她穿着一套刺眼的比基尼,正举着一杯椰子汁,和镜头外的某个人碰杯。另一张里,她趴在江南风的背上,两个人对着镜头做鬼脸。
照片下面,江南风配了一行文字:【项目顺利,奖励姐姐一次完美的海岛游!】
下面一堆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哇,薇姐身材真好!
南风可以啊,都带薇姐出国团建了
这是什么神仙项目,还招人吗
项目
出国谈项目
我看着手机屏幕,忽然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哭是笑。
我把手机屏幕凑到我妈冰冷的照片前。
妈,你看看,你看看你未来的好儿媳。她说她去国外谈项目,原来是这种项目啊。穿着比基尼在沙滩上谈妈,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
太可笑了。
我林墨深,一个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穷小子,拼了命地读书,一天打三份工,毕业后进了萧家的公司,从底层业务员做起,喝酒喝到胃出血,熬夜熬到心悸,一步步爬到集团副总的位置。
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她萧雨薇,为了让她爸妈点头,为了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我以为我做到了。
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江南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哦,对了,三个月前。
萧雨薇把他领到我办公室,笑吟吟地介绍:墨深,这是我小学弟,江南风,刚毕业,家里条件不太好,你给安排个轻松点的岗位,让他历练历练。
我当时怎么想的
我当时觉得我老婆真善良。
于是我把他安排进了市场部,工作清闲,薪水不低。
然后呢
然后萧雨薇关照他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墨深,我带南风去见个客户,晚点回来。
墨深,南风第一次做方案,我得盯着他,今晚不回了。
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发现她拿着手机在阳台小声讲电话,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味。
我问过她。
她怎么说的
林墨深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南风他就是个小孩子,我拿他当弟弟看!你能不能别那么龌龊
我当时还真他妈信了。
我还为此跟她道歉,说自己太敏感,想多了。
现在,这张海滩照,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脸上。
弟弟
有给弟弟买限量款球鞋,买最新款手机的姐姐吗
有为了弟弟养的狗咬伤了未来婆婆,还反过来指责婆婆的姐姐吗
有在未来婆婆尸骨未寒时,就跟着弟弟跑到海岛上嬉笑打闹的姐姐吗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都串联成了一个清晰而残酷的真相。
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胸口那股堵了三天的气,忽然就顺了。
不痛了,也不怨了。
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我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墓碑上我妈的照片,就像她小时候擦掉我脸上的泥点一样。
妈,我错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我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让你受这种委屈。
你放心,这事儿没完。
还有,我和萧雨薇,结束了。
她不配做你的儿媳妇,更不配做我林墨深的妻子。
说完这几句话,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五年的沉重枷锁。
我站起身,把那根没抽完的烟摁灭在泥地里,最后看了一眼墓碑。
妈,等我。
我转身下山,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回到那个我和萧雨薇共同的家,一开门,满屋子都是她留下的香水味。
过去我觉得那是甜蜜,现在只觉得恶心。
我没开灯,径直走到书房,打开了我的私人电脑。
屏幕亮光照在我脸上,一片冰冷。
我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在空白的页面上闪烁。
我敲下了三个字:
辞职信。
辞职信在我电脑里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萧雨薇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没有电话,没有微信,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也好。
时间是最好的冷却剂,能把冲动和愤怒沉淀成坚冰。我不再需要靠着一股火气做决定,我的心已经冷透了。
这天,我开车去集团。最后一次。
车刚在集团大厦门口停稳,我就看到了他们。
萧雨薇,江南风,还有一条油光水滑的德国牧羊犬。
就是那条狗。
它长得高大神气,吐着舌头,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完全看不出是夺走一条人命的凶手。
萧雨薇牵着狗绳,江南风跟在她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看样子是在等我。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墨深!萧雨薇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完美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一丝歉意,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你总算肯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手里的那条德牧突然冲我龇起了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江南风立刻夸张地往后一缩,躲到萧雨薇身后,小声说:薇姐,你看,安安它怕……
萧雨薇的脸色变了。
她没去拉住那条狗,反而蹲下身,和江南风一起,一人一边,开始给那条狗顺毛。
安安乖,不怕不怕。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就是个叔叔,不咬人的。
她抬起头看我,那张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漂亮脸蛋上,此刻写满了责备。
林墨深,你站那么近干什么你吓到它了。
我差点气笑了。
我站在这,什么都没做,就成了我的错
我看着他们一人一狗其乐融融的画面,觉得比马尔代夫的沙滩照还要刺眼。
道歉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就是你说的道歉
萧雨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我把南风和安安都带来了,还不够有诚意吗南风还是个学生,他都被吓坏了。
是吗我看向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学生,他吓坏了,还是我妈吓坏了
江南风大概是仗着有萧雨薇撑腰,胆子也大了,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叔叔,我都说了是个意外,你干嘛这么咄咄逼人安安平时很乖的!
闭嘴。我的目光落在那条狗身上,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江南风气得脸通红。
林墨深!萧雨薇立刻护了上去,你冲他嚷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什么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她争辩这些,有什么用呢在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一条畜生而已。我淡淡地说。
这句话像点燃了火药桶。
你骂谁是畜生!江南风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我看你才是畜生!
南风!萧雨薇拉住他,然后转向我,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得像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下属,林墨深,道歉!你必须为你的话给南风道歉!
我给他道歉我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对!萧雨薇斩钉截铁,你说话太伤人了!南风已经很自责了,你还用这种话刺激他
自责
我看着江南风那张涨红的、充满愤怒和挑衅的脸,哪里看得出半分自责
我忽然想通了。
为什么她会消失半个月。
她在等。等我冷静下来,等我主动联系她,等我接受这个意外。然后她再带着罪魁祸首,上演一出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想怎样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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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算错了。
我没再看他们,只是看着那条还在吐舌头的德牧。
害死了一条人命,你说,应不应该一命陪一命
我的声音不响,但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
江南风的脸色白了白。
萧雨薇则是一脸困惑和不耐烦:你说什么胡话什么一命陪一命阿姨的事是个意外,我已经说过了!医药费、丧葬费,我都会出,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一个年轻人你才甘心吗
看,在她眼里,我妈的死,就是一笔可以用钱打发的账单。
而江南风,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年轻人。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径直走向集团大厦的旋转门。
林墨深!你给我站住!话还没说完!萧雨薇在身后尖叫。
我没停。
大厅的保安恭敬地为我拉开门:林副总,早上好。
前台的姑娘们也站起来:林副总好。
我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电梯。
萧雨薇踩着高跟鞋,气急败坏地追了进来,江南风和那条狗被保安拦在了外面。
林墨深,你什么态度!我放下身段来给你道歉,你就是这么对我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终于不用再伪装。
电梯门开了,是顶层。我的办公室。
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我的秘书迎了上来:林总,今天的日程是……
都推了。我打断她,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把萧雨薇隔绝在外。
我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调出那封早已写好的辞职信,连接打印机。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张带着温度的纸,缓缓滑出。
我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我的名字。
林墨深。
签完,我又翻到公司制度里关于高管离职审批的那一页。作为集团副总,我有权限批准总监级别以下的离职。而我的离职,需要董事长,也就是她父亲的签字。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拿起那支代表着审批权的红色签字笔,在批准人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打开门。
萧雨薇还站在门口,一脸怒气,看到我开门,正要发作。
我把那封签好字的辞职信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愣住了。
辞职信。我已经批了。我说,从现在开始,我跟萧氏集团,跟你萧雨薇,再无任何关系。
我把办公室的钥匙和门禁卡一起放在秘书的桌上。
剩下的,你处理。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就像五年前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一样,孑然一身。
只是来时满怀憧憬,去时心如死灰。
走出萧氏集团大厦,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没有回家,那个地方现在让我感到生理性不适。
我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把自己扔在大床上。世界终于安静了。
没有萧雨薇的质问,没有江南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没有那条狗。
我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荡荡。辞职信交出去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被彻底抽走了。是那份压了我五年的沉重,也是我曾经以为能持续一生的爱情。
也好。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是萧雨薇,也可能是她爸,那个我曾经无比敬畏的董事长。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萧雨薇的。微信消息更是弹出了一个99+的红点。
我一条都没点开看。
无非就是那些话。
墨深,你疯了吗
你给我滚回来!
我们谈谈,你别冲动。
我都能想象出她打这些字时的表情。
我长按关机键,看着屏幕彻底暗下去。整个世界,彻底清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没有梦。醒来时,窗外已经华灯初上。胃里空得发慌,我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叫了份外卖,吃起来味同嚼蜡。
吃完,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这座我奋斗了近十年的城市,此刻看起来陌生又遥远。
该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退了房,开车回那个所谓的家。
我得去收拾我的东西。
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我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带不走什么。
车停在楼下,我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算了,兵来将挡。
我拿着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有人。
萧雨薇坐在沙发上,脸色憔悴,眼睛红肿,看到我进来,她猛地站了起来。
她旁边,江南风哭得更惨,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膀一抽一抽的,活像死了爹妈。
哦,不对,是死了狗。
我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还有江南风那令人烦躁的抽泣声。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向我的卧室,准备拿行李箱。
林墨深,你站住。萧雨薇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
你把安安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
她说什么安安
什么安安我问,我是真的没听懂。
我的反应似乎彻底激怒了她。
你还装!萧雨薇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安安不见了!昨天下午开始就找不到了!今天早上,物业在小区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它的尸体!是不是你干的
她身后的江南风也跟着哭嚎起来:我的安安……它死得好惨……浑身都是伤……林墨深,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安安!
杀人凶手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一个悲愤,一个哀痛,演得跟真的一样。
我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狗死了。
那条咬死我妈的恶狗,死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从胸腔里涌了上来。
我笑了。
死了我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什么时候死的死哪儿了
萧雨薇被我的反应搞蒙了:你……你笑什么
我笑老天有眼啊。我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哪位英雄好汉替天行道了查出来没有我得给他送一面锦旗,不,送两面!一面写‘为民除害’,另一面写‘当代武松’!
你!江南风气得跳脚,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这个魔鬼!
林墨深!萧雨薇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你还有没有人性!安安是南风一手带大的,它就是南风的家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家人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一条畜生,也配叫家人那被它咬死的人算什么萧雨薇,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狗啃了
你住口!她尖叫起来,我不许你这么说安安!
行,我不说它。我点点头,换了个话题,我妈的头七,你没来。她的葬礼,你没来。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回。你跑去马尔代夫逍遥快活,现在为了一条狗,你倒是在这儿哭天抢地,还要我有人性萧雨薇,你的人性呢
我的话像刀子,一句句扎过去。
萧雨薇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她大概没想到,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那不一样!她强行辩解,阿姨的事是个意外!安安是被人害死的!这能一样吗
哦怎么不一样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妈被咬破动脉,失血过多死在手术台上,是意外。你的宝贝‘安安’死了,就是被人害死的在你的世界里,人命是小事,狗命才是大事,对吗
我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萧雨薇和江南风共同编织的那个悲情气球。
江南风那张挂着眼泪的脸瞬间扭曲,再也装不出半分悲伤,只剩下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我杀了你!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公牛,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张牙舞爪,毫无章法。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就在他冲到我面前,那股子混合着香水和泪水的味道快要熏到我的时候,我抬起了右脚。
没用多大力气,只是简单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
江南风整个人像个断了线的风筝,直挺挺地向后飞了出去,撞在茶几上,又滚到了地毯上,发出一连串叮里咣当的响声,最后抱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只虾米,只剩下哼哼的力气。
世界清静了。
我收回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皮鞋,觉得这沙发坐着还挺舒服。
林墨深!
一声尖叫撕裂了空气。
我还没来得及转头,一股凌厉的风就从侧面袭来。
啪!
清脆响亮。
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疼。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我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了回来。
萧雨薇站在我面前,举着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
她为了江南风,为了一条狗,打了我。
我忽然觉得不疼了。
脸颊上那点痛感,跟我心里的那片死寂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甚至还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但脸上的肌肉好像不太听使唤。
你敢打他萧雨薇指着地上的江南风,又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林墨深,你还是不是人他都那么难过了,你还动手打他!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完全不可理喻的,疯疯癫癲的陌生人。
他难过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难过,就可以朝我扑过来那我是不是应该站着不动,让他打死我,给他那条宝贝狗偿命
你!萧雨薇被我堵得说不出话,她深吸一口气,跑过去扶起还在地上哼唧的江南风,南风,你怎么样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江南风靠在她怀里,哭得更大声了:薇姐……我的肚子好痛……他要杀了我……他就是个魔鬼……
别怕,有我呢。萧雨薇柔声安慰着,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看着我,林墨深,你给我听好了。安安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不管是不是你干的,你都得负责!
我差点以为我耳朵出了问题。
我负责我负什么责
明天,南风会给安安办一个葬礼。萧雨薇搀着江南风,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到场。给安安道歉,给南风忏悔。否则……
否则怎样我饶有兴致地问。
葬礼
给一条狗办葬礼
我是在做梦吗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妈的葬礼,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缺席得理直气壮。现在,一条咬死我妈的狗死了,她却要我,我这个死了妈的儿子,去参加那条狗的葬礼
还要忏悔
我忏悔什么忏悔我妈为什么要去逗她小学弟的宝贝狗吗
否则,林墨深,我们俩就彻底完了!她终于抛出了她的最后通牒,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给南风道歉。然后明天去安安的葬礼上好好表现。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们的婚礼,还可以照常举行。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条件充满了诱惑力。
你自己选。是低个头,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还是就这么僵着,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萧家的门。
说完,她就那么看着我,等着我摇尾乞怜,等着我像过去五年里无数次争吵后那样,主动服软。
我看着她,看着她怀里那个还在假哭的江南风。
我突然就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得胸口都在震。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萧雨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我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啊。我说,完了就完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错愕的表情,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从床底拖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私人证件,还有一本相册,里面是我和我妈的合影。
我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行李箱,动作不快,但很稳。
门外,萧雨薇的尖叫声和拍门声响个不停。
林墨深!你开门!你把话说清楚!
你什么意思你为了这点小事就要跟我分手
你出来!你以为你走了,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吗你别忘了你今天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林墨深!你这个白眼狼!你给我滚出来!
我充耳不闻。
白眼狼
我为萧氏集团卖了五年命,喝坏了胃,熬坏了身体,换来一个集团副总的位置,和她一句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真是可笑。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打开门。
萧雨薇正举着手准备继续砸门,看到我出来,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我手里的行李箱,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你……你干什么
走。我只说了一个字。
我绕过她,径直走向大门。
不许走!她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林墨深,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
我们就算完了。我替她把话说完,然后轻轻地,但却不容抗拒地,掰开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
她的手很漂亮,我曾经最喜欢牵着。
现在,只觉得冰冷。
萧雨薇,我看着她的眼睛,叫了她最后一次全名,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后悔的,不是跟你在一起。而是我妈出事那天,我第一个打电话找的人,是你。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去什么酒店。
我直接开车去了机场。
机票是半个月前订好的。在我写完辞职信的那个晚上。
目的地是哪,不重要。
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坐在候机大厅里,我看着窗外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
手机开机后,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音像疯了一样响个不停。
我一条都没看。
直接关机,拔卡,把那张用了五年的手机卡,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林墨深,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我没有回家,直接开车去了机场。
机票是半个月前,在我写完辞职信那个晚上订的。目的地是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
候机大厅里人声鼎沸,广播里一遍遍播报着航班信息,带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却像是某种宣告。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铁鸟。
手机开机后,提示音疯了一样响个不停,屏幕上全是萧雨薇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我一条都没看。
我只是平静地,把那张用了五年的手机卡抠了出来。
这张卡,见证了我从一个穷学生到集团副总的所有奋斗,记录了我对萧雨薇所有的甜言蜜语和卑微的等待。现在,它该休息了。我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松开手指。那张小小的芯片,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消失在了垃圾里。
林墨深,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前往XX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我站起身,拉着那个简单的行李箱,汇入人群。没有回头,也没有留恋。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然后猛地一震,巨大的推背感将我死死按在座椅上。我扭头看向窗外,地面上的建筑和车辆迅速缩小,那座我生活了近十年的城市,变成了一张越来越模糊的地图。
萧氏集团那栋标志性的大厦,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火柴盒。
我忽然想起我妈。她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总说怕晕。我跟她说,等我们结了婚,我带她和雨薇一起去环游世界,坐最大的飞机,看最美的风景。
妈,儿子食言了。
不过,您应该不会怪我。
飞机穿过云层,下面的一切都被厚厚的云海遮住,只剩下刺眼的阳光和无尽的蔚蓝。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林墨深。
……
我给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沈清宴。
林墨深这个名字,是遇见萧雨薇之后改的。她说清宴太冷清,墨深听起来深情又稳重。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在一座陌生的南方小城安顿下来。租了个小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我找了份很普通的工作,不再是什么副总,只是一个普通职员。每天朝九晚五,下班了就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
日子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但我喝得很安心。
我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那个圈子里的人,大概都以为我人间蒸发了。
直到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喂,请问是……沈清宴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迟疑。
我听出来了,是王凯,以前市场部的一个下属,人挺机灵的。
是我。
我靠!真是你啊!宴哥!王凯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跑哪儿去了我们都以为你出家了!
找个地方清静清静。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就是前几天公司聚餐,大家还说起你呢。你这一下子走得也太潇洒了,辞职信自己批自己,牛逼!他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语气又变得有些八卦,哎,哥,你跟萧总……到底怎么回事啊
分了。
我就知道!王凯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你走之后,公司里都传疯了。不过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就是那条狗……安安。
听到这个名字,我没什么反应。
警方后来查出来了,王凯继续说,那狗不是你弄死的。是那天下午,江南风那小子没牵绳,让它自己跑出去了,结果在小区后面的树林里,被一群流浪狗给围攻了。监控都调出来了,清清楚楚的。你说巧不巧
我拿着电话,看着窗外楼下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没说话。
原来是这样。
老天爷有时候,还真是挺公平的。
你是没看见啊,王凯说得更起劲了,警察上门通知结果那天,萧总和江南风都在。江南风当场就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萧总……啧啧,那脸色,跟刷了层白漆似的。听说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天没出来,后来再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是吗。我的语气毫无波澜。
可不是嘛!从那以后,她就跟疯了似的找你。到处托人打听你的下落,我们这些跟你关系近一点的,都被她叫去办公室问话了。那架势,就差发寻人启事了。王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哥,她前两天还找我,说……说只要能联系上你,她什么都愿意做。她说她知道错了,她想当面跟你道歉,求你原谅。你看……要不我把你的新号码……
王凯。我打断他。
啊哥,你说。
林墨深已经死了。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三个月前,他妈下葬那天,他就跟着一起死了。现在活着的,叫沈清宴。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萧家,关于萧雨薇,关于那些过去的事。你明白吗
……明……明白了,哥。王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怵。
以后别再为这事打电话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道歉原谅
如果道歉有用,我妈能活过来吗
如果原谅有用,我心里那道被活生生撕开的口子,能愈合吗
晚了。
从她在医院指责我妈不小心逗狗的时候,从她为了去马尔代夫度假把我拉黑的时候,从她为了江南风和那条狗,甩给我那一巴掌的时候。
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我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去原谅一个间接害死我母亲,又践踏我全部尊严的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的普通人。
窗外的夕阳很美,把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楼下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
这,才是我想要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