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顾瘫痪的苏晚五年,耗尽家财熬尽心血。
她奇迹般站起时,却翻出珍藏的白月光照片:他回来了,你该走了。
苏家将我扫地出门,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五年后,我作为顶级律师归来。
苏父因巨额偷税锒铛入狱,苏母被曝诈骗在街头遭人追打。
白月光学术造假身败名裂,跪在我律所楼下求饶。
苏晚哭着忏悔: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微笑着抽出被她攥住的衣袖:苏小姐,请自重。
转身时,阳光照亮桌上卷宗——那是她全家罪证的终审判决。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永远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黏腻地糊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惨白的顶灯管嗡嗡低鸣,在光洁如冰的地面上投下冰冷又漫长的影子。我拎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桶壁还残留着滚烫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塑料袋灼着我的指腹。里面是刚熬好的骨头汤,小火慢炖了整整四个小时,汤色奶白浓郁,骨头几乎被熬化,捞出来轻轻一碰就会散架。医生说,这对卧床的病人恢复有好处。我信,只要对苏晚有一点好处的事,我都愿意去信,更愿意去做。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里面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苏晚没有像往常一样躺着,也没有费力地靠着床头。她竟然……站在窗边!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慷慨地泼洒在她身上。她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但她的的确确是站着的!一只手有些无力地扶在冰冷的窗台上,支撑着大部分重量,另一只手则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摸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绿叶。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侧脸轮廓,那是一种久违的、带着生命力的脆弱感。
晚晚我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没提稳,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狂喜像烧开的水,瞬间顶开了壶盖,咕嘟嘟地在我胸腔里翻腾炸裂。五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从最初的绝望崩溃,到咬牙坚持,再到近乎麻木地重复着翻身、擦洗、按摩、喂食……所有那些被汗水和眼泪浸透的煎熬,在这一刻,在她站起来的这个瞬间,似乎都被这刺眼的阳光蒸发殆尽了!值得!一切都值得!
苏晚闻声,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适应着光线,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死水,波澜不惊,甚至没有一丝我期待中的、哪怕最微小的激动涟漪。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滚烫的喜悦里。
我几步跨到她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能站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医生检查过了吗怎么不告诉我太好了!晚晚,这真是太好了!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想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逼真的美梦。
她却不着痕迹地、用一种近乎疏离的姿态,避开了我伸出的手。动作很轻,但那份拒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没再看我,视线转向床边那个陈旧的床头柜——那是我当年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柜角还有一块明显的磕碰痕迹。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抽屉里,除了几瓶常用的维生素药片,空荡荡的。她的手在抽屉底部摸索着,指甲划过薄薄的木屑底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然后,她的指尖停住了,像是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开关。她小心翼翼地抠开一小块活动的底板,露出了下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
我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那个床头柜,我每天擦拭,整理里面的杂物,从未发现过这个夹层。它像一个被精心守护的秘密,在这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里,无声无息地藏了五年。
她的手指探进去,夹出了一样东西。不是别的,是一张照片。
一张边缘已经有些微微卷曲、颜色也略显陈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笑得阳光灿烂,穿着当时最时髦的运动外套,背景是大学校园里熟悉的梧桐大道。他亲昵地揽着一个女孩的肩膀,那女孩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和依恋。那个女孩,是苏晚。五年前,车祸发生前的苏晚。年轻,明媚,眼里有光,笑容像夏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栀子花。
而照片上的男人,是许明哲。苏晚心口那颗从未真正摘除的朱砂痣,她青春岁月里最耀眼的白月光。当年,正是为了赶去赴许明哲那个临时起意的约会,苏晚才在横穿马路时……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变得更加浓烈刺鼻,窗外树叶的沙沙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我手里保温桶的温度,此刻显得格外烫手,像一块烙铁。
苏晚的指尖,无比珍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照片上许明哲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她的眼神,刚才面对我时那潭死水般的平静,此刻却像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复杂难辨的涟漪——有久远的眷恋,有深埋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刚才的平静,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尘埃落定般解脱的决绝。
阿哲……她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缓慢而精准地剜进我的心脏,他回来了。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此刻站立的全部力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判决:
你该走了。
你该走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四个字。
却像四块万钧巨石,接连不断地砸在我头顶,砸得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手里那个沉甸甸、滚烫的保温桶,此刻感觉不到丝毫重量,也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它成了一个荒谬的、冰冷的累赘。
晚晚……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大脑一片空白,五年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驱使着我,想上前一步,想去扶住她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碰我!
苏晚像是被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触碰到了,猛地往后一缩,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窗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抗拒,仿佛我伸出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致命的病菌。那眼神,比当年医生宣布她可能终生瘫痪时还要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攥紧了手里的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唯一的支撑。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却异常尖利:陆沉,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从五年前那场车祸开始,就结束了!你照顾我,我很感激,但这不代表什么!不是枷锁!更不是你可以赖着不走的理由!
赖着不走……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五年的光阴,五年的掏心掏肺、倾尽所有,最后在她眼里,只是赖着不走那些深夜里的不眠不休,那些变卖父母留下的唯一房产换来的医药费单据,那些被亲戚朋友指着鼻子骂傻透了的日子……都成了什么一场笑话
感激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苏晚,你告诉我,仅仅是感激这五年,在你眼里,就只是‘感激’两个字我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一丝一毫的愧疚,哪怕只有一点点动摇的痕迹。
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她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只有急于摆脱什么沉重包袱的迫切。
不然呢她反问,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陆沉,人要认清现实。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阿哲他不一样,他……提到那个名字,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柔,眼神也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他回来了,我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你在这里,不合适。
正轨我咀嚼着这个词,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你的正轨,就是那个间接害你躺了五年的人
住口!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许你污蔑阿哲!那是个意外!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他根本不知道我出事!他……他现在回来找我了!这就够了!
够了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庞,看着她紧紧护在胸前的照片,看着她眼中那份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和偏执,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也无比疲惫。五年的光阴,耗尽了我所有的热忱和力气,原来只是焐热了一块冰冷的石头,而这石头的心,从未有一刻真正属于过我。
病房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晚的母亲,那个总是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妇人,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卷了进来。她看也没看窗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女儿,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在我身上,里面的鄙夷和厌烦几乎要溢出来。
哟,还在这儿杵着呢苏母尖利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我说陆沉,你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没听见晚晚刚才说什么让你走!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她快步走到苏晚身边,用一种近乎夸张的姿态护住女儿,仿佛我是什么随时会扑上去伤人的洪水猛兽。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落在我手里那个廉价的保温桶上,嘴角撇出一个极其不屑的弧度。
啧啧,看看你这副样子!她夸张地摇着头,声音拔得更高,生怕走廊外的人听不见,五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穷酸!你以为你端茶倒水,熬点不值钱的汤汤水水,就能赖上我们家晚晚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几乎戳到我的鼻尖:我们家晚晚,那是金枝玉叶!是要配真正有本事、有家世的青年才俊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本事没本事的穷小子,也敢妄想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
妈……苏晚似乎被母亲这过于直白的辱骂弄得有些难堪,虚弱地叫了一声,但声音细若蚊呐,更像是无力的阻止。
苏母却像是得到了鼓励,越发来劲,她一把抓起我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看也不看,像丢什么肮脏的垃圾一样,猛地朝门口的方向掷去!
带着你这破玩意儿,滚!立刻!马上!别在这儿碍眼!
保温桶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桶盖崩开,里面滚烫的、奶白色的骨头汤瞬间泼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病房里弥漫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汤汁顺着门框和墙壁缓缓流下,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狼狈又讽刺的痕迹。几块被熬得酥烂的骨头,孤零零地滚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沾满了灰尘。
那是我凌晨四点起床,守着灶台熬了四个小时的汤。为了买到最新鲜的筒骨,我跑遍了三个菜市场。汤汁滚烫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我的指尖,此刻却连同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被狠狠砸碎在地,践踏得面目全非。
滚烫的液体没有溅到我身上,但那飞溅的汤汁和骨头砸落的闷响,却像滚油一样泼在了我的心上。五年的付出,五年的坚持,在这一桶泼洒的汤水里,变得如此廉价,如此可笑。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手指在身侧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暴怒。喉咙深处那股腥甜的铁锈味越来越浓。
听见没有滚啊!苏母尖锐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胜利者的颐指气使,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告你骚扰!
苏晚别开了脸,看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毫无留恋的侧影。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所有的质问和愤怒,都成了徒劳的挣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汤汁腥气和消毒水味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目光扫过地上那一滩狼藉的汤水和骨头,扫过苏母那张写满刻薄和得意的脸,最后落在苏晚那冰冷的侧影上。
没有再看她们一眼,我猛地转身。
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我跨过地上那滩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汤汁和骨头,粘稠的液体沾湿了鞋底,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推开那扇被汤汁玷污的病房门,外面走廊惨白的光线涌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身后,苏母刻薄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追出来,带着胜利者的余韵:……烂泥扶不上墙!早点认清现实滚蛋多好!耽误我们家晚晚这么久……
那些声音,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疯狂地钻进我的耳朵,啃噬着我的神经。我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一般,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砰!隔间的门被重重关上,落锁。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回荡。冰冷的瓷砖墙壁贴着我的后背,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我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压抑了一路的腥甜再也无法控制,猛地涌了上来。
哇——
我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是酸涩的胃液,是苦涩的胆汁,是这五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疲惫、委屈和绝望。身体痉挛着,每一次呕吐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视线一片模糊,不知道是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别的什么。
吐到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干呕,喉咙火烧火燎。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洗手间里劣质消毒液和呕吐物混合的酸腐气味,无情地钻进鼻腔。
我抬起颤抖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呕吐时带出的液体。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潮,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将我整个人彻底淹没。
五年的光阴,五年的付出,换来的,就是这一地狼藉,一身污秽,和一个被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结局。
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疼得麻木。那里曾经被一个叫苏晚的名字填满,被照顾她、期待她好起来的信念支撑着。如今,这个名字被生生剜去,连同那五年的血肉和时光,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巨大空洞。
寒风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从四面八方剐蹭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深城的冬夜,湿冷入骨。我拖着那个磨损得露出内里的廉价行李箱,箱轮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咯噔、咯噔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心尖上。
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巨大的广告牌上播放着奢侈品和度假胜地的诱人画面,勾勒出一个与我此刻境地格格不入的、虚幻繁华的世界。这里是苏晚心心念念要回到的正轨,是许明哲那样的人理所当然生活其中的世界。
而我,像一条被暴雨冲上岸的、奄奄一息的鱼,被彻底抛离了那片海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垂死的脉搏。我掏出来,屏幕的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刺眼。是一条短信,来自房东,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陆先生,月底了,下季度房租请尽快。如逾期未付,按合同处理。】
下季度房租……我盯着那几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为了支付苏晚那无底洞般的医药费和康复器材费用,我早已掏空了一切。父母留下的那点微薄积蓄,那套老城区的旧房子,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亲戚朋友早已对我避之不及,电话要么不通,要么接通就是一句冷冰冰的没有。
银行卡里,余额显示着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187.32元。连付一个月的房租都不够。
咯噔…咯噔…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一片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停住脚步,茫然四顾。这个我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城市,此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容纳我、哪怕只是让我暂时蜷缩一晚的角落。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像沉默的巨人,冷漠地俯视着街道上这个拖着破箱子、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扑到我脸上。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多年、早已不保暖的旧棉衣。胃里空得发疼,一阵阵紧缩。
前面十字路口,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快讯。画面里,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发言台后,从容不迫地回答着记者提问。屏幕下方打出一行醒目的白色字幕:
【国内顶尖刑诉律师唐振东接受专访,谈新型经济犯罪法律规制】
唐振东……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混沌的意识。尘封的记忆被猛地撬开一道缝隙——那是大学时代,法学院最传奇的教授!他讲课深入浅出,逻辑严密,尤其对经济犯罪和证据链条的剖析,堪称一绝。他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一句话,当时只觉得是勉励,此刻却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地回响起来:
……法律,是弱者的武器,更是秩序的基石。它不会偏袒权势,只尊重事实和证据。当你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别忘了,你学过的每一条法条,都可能成为你劈开黑暗的利刃。
走投无路……劈开黑暗的利刃……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沉稳自信的身影,盯着他胸前那枚象征着专业与权威的律师徽章。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猛地冲破了绝望的冰封!
凭什么凭什么我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扫地出门凭什么苏家可以高高在上,肆意践踏别人的付出和尊严凭什么许明哲那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甚至成为别人失而复得的珍宝
恨意,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烧灼着我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也点燃了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微光。
法律……武器……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像淬火的利刃,在我脑海中成形。
我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屏幕上的余额数字,此刻不再是绝望的象征,而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我拖着行李箱,在寒风中毅然转身,朝着与那繁华灯火截然相反的方向——深城最大的旧书市场和廉价出租屋聚集的城中村走去。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以让一座城市的地标焕然一新,也足以让一个人从尘埃里挣扎着爬起,淬炼成一把寒光凛冽的刀。
深城中心CBD,寸土寸金之地,君合律师事务所的金字招牌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冷硬而耀眼的光芒。占据顶层整层楼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我的办公室,就在视野最好的东南角。简洁,冷冽,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纤尘不染,只整齐地摆放着几份卷宗、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枚小小的、却代表着行业顶级身份的铂金律师徽章。
助理小陈敲门进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陆律,‘鼎峰集团税务稽查案’的补充材料,审计那边刚送过来。他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我桌上。
嗯。我头也没抬,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的本地财经新闻快讯。画面里,曾经风光无限的苏氏建材董事长苏宏远,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穿着皱巴巴的看守所黄马甲,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法警押着,步履蹒跚地穿过法院侧门的长廊。他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灰败浮肿,眼神空洞呆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皮囊。无数记者的话筒和镜头几乎要怼到他脸上,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
新闻标题血红刺眼:【苏氏建材偷逃税款案一审宣判:董事长苏宏远获刑十年,罚金超两亿!】
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苏晚两个字。五年了,这个号码第一次主动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顺手按下了录音键。
陆沉!陆沉你救救我爸爸!苏晚凄厉的哭喊声瞬间撕裂了办公室的宁静,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是大律师了,你认识那么多大人物!求求你救救他!他年纪那么大了,十年……他受不了的!他会死在里面的!求你了!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无伦次,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抽泣。
苏小姐,我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苏宏远先生涉嫌巨额偷逃税款,证据确凿,法院依法判决,体现了法律的公正。
不!不是这样的!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搞的鬼!是你报复我们!陆沉!你好狠的心!当年……当年是我们不对,我道歉!我给你跪下道歉好不好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爸爸吧!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红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指控他人需要证据。我是律师,比你更清楚诬告的后果。至于苏宏远先生是否知错,法官在量刑时已经充分考虑了悔罪表现。我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厚厚的卷宗,里面详细记录了苏宏远在税务稽查初期如何百般抵赖、毁灭证据,甚至试图贿赂稽查人员的行径。悔罪不过是走投无路下的表演罢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晚崩溃的嚎啕大哭,以及一阵混乱的拉扯声和另一个女人尖利的叫骂。
晚晚!你跟那个白眼狼废什么话!是他!一定是他害的!这个天杀的畜生!他不得好死!他……那是苏母周美娟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只是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颐指气使,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疯狂。
电话在一阵刺耳的杂音和哭骂声中戛然挂断。
办公室恢复了死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里那无形的冰冷。
我关掉录音,将手机随手丢回桌上。屏幕上,苏晚的号码如同一个丑陋的疮疤。目光转向电脑屏幕,新闻画面已经切换。镜头捕捉到了法院外混乱的一幕:穿着过季名牌、头发凌乱、状若疯妇的周美娟,正被几个情绪激动、举着还我血汗钱牌子的男人围堵推搡。她尖叫着,挥舞着手臂试图驱赶,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和汗水糊得一塌糊涂,昂贵的丝巾被扯掉一半,狼狈不堪。其中一个男人情绪失控,猛地推了她一把。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透过音响传来。
周美娟踉跄着向后摔倒,重重跌坐在法院台阶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镜头拉近,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瞬间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周围的人一片哗然,有人试图去扶,更多的人则是冷漠地围观甚至拍照。
画面下方,滚动着新闻标题:【苏氏建材董事长夫人疑涉非法集资诈骗,遭愤怒投资人围堵追打!】
助理小陈还站在一旁,显然也看到了新闻画面,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陆律,这……
通知保安部,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那份鼎峰集团的案卷,加强楼下安保巡视,尤其是大堂和电梯间。任何与‘苏氏’、‘周美娟’或‘苏晚’相关的无关人员,一律不得放行。
是,陆律。小陈立刻应声,神色恢复了专业性的沉稳,快步退了出去。
巨大的办公室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依旧灿烂,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的醇香。
我端起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杯壁温润。浅啜一口,顶级蓝山咖啡特有的醇厚微酸在舌尖化开。目光平静地掠过屏幕上定格的、周美娟狼狈摔倒的画面,掠过那份关于苏宏远十年刑期的新闻快讯。
心湖,不起一丝涟漪。
复仇的序曲才刚刚奏响,这仅仅是开胃的前菜。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瞥了一眼,没有接听。指尖在冰凉的手机边缘轻轻划过,然后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小陈,我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冷静,帮我查一下鼎峰集团许明哲博士近期所有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尤其是涉及‘新型环保建材核心数据’的那几篇。联系几个国际顶级的材料学期刊,就说……我们有一些关于学术诚信的‘重要线索’需要匿名提供。
电话那头的小陈似乎顿了一下,随即立刻回应:明白,陆律。我马上去办。
放下电话,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送风声。我靠在高背椅里,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钢筋水泥构成的冰冷森林。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许明哲……这个名字,连同那张被苏晚视若珍宝的旧照片,终于要被推上命运的审判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白月光,如今,该尝尝被自己亲手搭建的空中楼阁砸碎的滋味了。
我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浓郁的苦涩之后,是悠长的回甘。就像这精心布局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深城初夏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便沉沉地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君合律所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流下,将窗外繁华的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斑。
我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终审判决书复印件。是关于苏氏建材破产清算的最终裁定——所有剩余资产将被公开拍卖,所得款项按比例清偿债务,资不抵债部分依法核销。苏家,在法律意义上,彻底宣告终结。
判决书末尾鲜红的法院印章,像一枚冰冷的句号。
陆律,助理小陈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个人……还在楼下。淋着雨,跪在那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我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判决书轻轻放在一摞处理完毕的文件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没有立刻回应小陈,而是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墙角的监控显示屏按了一下。
屏幕亮起,切换到大楼正门口的高清监控画面。
滂沱大雨中,一个身影狼狈地跪在律所气派的台阶下方。雨水将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彻底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颓丧的轮廓。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早已被雨水冲垮,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正是许明哲。
和几个月前在媒体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青年材料学专家、海归精英判若两人。那时,他顶着鼎峰集团技术总监的光环,是苏家破产后,苏晚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这根稻草,如今也彻底沉了。
几篇核心论文数据造假、剽窃他人成果的证据链,通过匿名渠道精准地投递给了国际顶级学术期刊和鼎峰集团的董事会。调查来得迅猛而彻底。学术声誉瞬间崩塌,博士学位被撤销,鼎峰集团毫不犹豫地将他扫地出门,并提起天价索赔诉讼。墙倒众人推,他过往那些或真或假的学术污点、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回扣的黑料,也如同雨后毒蘑菇般纷纷冒头,被媒体争相报道。
此刻,这位昔日的白月光,像一条被彻底打断脊梁的丧家之犬,跪在泥泞的雨水中,对着君合律所这栋象征着冰冷法律权威的大厦,做着徒劳的乞怜。
监控镜头拉近,捕捉到他抬起头的一瞬间。雨水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曾经被苏晚形容为盛着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绝望和……一丝摇摇欲坠的、近乎疯狂的祈求。
陆律师!陆律师我求求您!!他对着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嘶声力竭地哭喊起来,声音被雨声和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当年鬼迷心窍!我不该……我不该在苏晚面前说那些话!我更不该……不该在论文上动手脚!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鼎峰告我要赔三千万!三千万啊!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我会坐牢的!陆律师!求您了!求您跟鼎峰说句话!撤诉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
他的哭嚎哀求透过监控音响传来,在安静阔大的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小陈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恐惧的脸。五年前,那张脸在照片上笑得多么阳光灿烂,仿佛整个世界都该围着他转。是他,在苏晚刚刚能下地走动、心思最脆弱摇摆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回来了。是他,在那些暧昧不清的电话和信息里,不动声色地提醒着苏晚,她和陆沉这个保姆之间的云泥之别。是他,亲手将苏晚心中那点微弱的愧疚和犹豫,催化成了冰冷的驱逐令。
当牛做马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监控屏幕。许明哲那张绝望的脸和凄厉的哭喊瞬间消失。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
告诉保安,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维持好秩序。如果有人扰乱公共秩序或者试图冲击大门,直接报警处理。
是,陆律。小陈立刻应道,转身快步离开。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我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打开电脑,调出另一份加密文件。标题赫然是:【苏晚涉嫌协助周美娟非法集资、转移隐匿财产案卷宗(终审)】。
卷宗里,证据链清晰、完整到令人窒息:苏晚名下的秘密账户流水,几笔关键的、伪装成借款或投资分红的转账记录,她和周美娟之间加密通讯软件里关于如何应对调查、如何转移资金的对话截图……铁证如山。这五年,我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暗处无声地织网,收集着她们母女在苏家这艘破船沉没前,试图转移最后一点家当、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参与周美娟非法集资勾当的每一丝痕迹。
鼠标轻轻滑动,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掠过。心绪却异常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对苏晚最后那一丝源于时间积淀的、习惯性的关注,在看到这些冰冷的证据时,也彻底烟消云散。那个曾经需要我小心翼翼搀扶、需要我熬汤喂药的苍白女孩,早已死在了五年前那个冰冷的病房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贪婪和自私扭曲了的、面目全非的女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前台接待的女孩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和为难:陆律,抱歉打扰您。楼下……那位苏晚小姐,她坚持要见您,说……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关于她母亲的。我们拦不住,她情绪很激动,现在在休息区……您看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该来的,总会来。
让她上来吧。我的声音平淡无波。
好的,陆律。
几分钟后,办公室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苏晚站在门口。
仅仅几个月不见,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迅速地枯萎了下去。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失去了光泽,枯草般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时宜的、半旧的薄风衣,洗得有些发白,在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显得单薄而瑟缩。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一个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开线露出棉絮的旧布娃娃。
那个布娃娃……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是很多年前,她刚上大学时,我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个在夜市地摊上买的、做工粗糙的娃娃。她当时嫌弃地撇撇嘴,说丑死了,却一直没舍得扔。没想到,她还留着。只是此刻,这个破旧的娃娃被她死死抱在怀里,像溺水者抱着最后一根稻草,透着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和……病态的依赖。
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带着一种被巨大变故彻底击垮后的迟钝和恍惚。当她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股骇人的亮光!那光芒里混杂着绝望、痛苦,还有一丝……疯狂的希冀
阿沉!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叫喊,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完全不顾及旁边前台女孩惊愕的目光。
高跟鞋在地毯上绊了一下,她踉跄着扑到我的办公桌前,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刮擦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怀里的旧娃娃差点掉在地上,被她慌乱地又捞回怀里紧紧抱住。
阿沉!阿沉你救救我妈妈!她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流满了消瘦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他们说我妈妈是主犯!要判得很重!还要没收我们所有东西!房子……房子早就没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阿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年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怎么对我都行!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怀里的破娃娃也跟着抖动: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是被逼的!她都是为了我!阿沉,你看……她突然神经质般地把那个旧娃娃举到我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谵妄的哀求,你看!你送我的娃娃!我一直留着!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就像……就像以前一样!你照顾我,我……我好好对你!我再也不会……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地抱着那个破娃娃,像抱着一个虚幻的美梦,用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卑微希冀的眼神,死死地、哀求地望着我。泪水不断滴落在娃娃脏兮兮的布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回荡。
窗外,雨声依旧滂沱。
我静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占据了我全部生命、如今却形销骨立、状若疯癫的女人。看着她涕泪横流地忏悔,看着她抱着那个可笑的旧娃娃,诉说着重新开始的痴妄。
五年地狱般的付出,换来的你该走了。
五年后,她一无所有时,却想起了重新开始。
多么讽刺。多么……廉价。
心湖深处,最后一点因她而起的波澜,也彻底归于死寂。
我缓缓站起身。
苏晚的哭声猛地一窒,充满泪水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光彩,仿佛看到了救赎的希望。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我。
然而,我只是微微侧身,绕过了宽大的办公桌。我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她身后不远处,靠墙摆放的一个恒温恒湿的展示柜。柜子里,静静躺着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装帧极其考究厚重的卷宗。
我走到柜前,用指纹和密码打开特制的锁具。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我伸出双手,动作沉稳而郑重,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宝,将那本深蓝色的卷宗从展示柜中取了出来。
卷宗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行烫金的、庄严肃穆的宋体大字:
【被告人:周美娟、苏晚涉嫌非法集资、诈骗、转移隐匿财产案(终审判决书)】
下方,是鲜红如血的法院印章,和打印出来的最终判决日期——就在三天后。
我捧着这份沉甸甸的、凝聚了五年心血、也宣告着最终结局的卷宗,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到巨大的办公桌前。
苏晚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移动,当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在那深蓝色封面和那行刺眼的烫金大字上时——
她脸上那刚刚升起的、带着病态希冀的光彩,如同被瞬间抽干血液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却足以致命的雷霆狠狠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怀里的旧娃娃啪嗒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难以置信,还有……彻底幻灭的绝望。
不……不……她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根本支撑不住。
我稳稳地将那份终审判决卷宗,放在了办公桌的正中央。阳光穿透雨幕,恰好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明亮而冰冷的光柱,精准地笼罩在卷宗那深蓝色的封面上。烫金的大字和鲜红的印章,在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这才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苏晚那张惨白如纸、写满崩溃的脸上。
苏小姐,我的声音清晰、平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也彻底斩断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请自重。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三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将她最后一点站立的力气彻底斩断。
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叫,猛地从苏晚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望和疯狂!
她像是彻底疯了,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份判决书,目光直勾勾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乱,死死盯住了地毯上那个掉落的、开线的旧布娃娃。
阿沉!阿沉不怕!妈妈在这里!妈妈保护你!她猛地扑倒在地毯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将那个脏兮兮的破娃娃紧紧搂在怀里,用脸颊疯狂地蹭着娃娃的脸,声音变得异常尖细扭曲,仿佛在哄一个婴儿,不怕不怕哦……坏人打跑了……妈妈把坏人都打跑了……阿沉乖……妈妈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她抱着娃娃,蜷缩在地毯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口中不断重复着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呓语。时而尖叫,时而低泣,时而发出诡异的笑声。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上,整个人彻底陷入了一种癫狂的谵妄状态。
前台女孩站在门口,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个彻底崩溃疯癫的女人,看着她抱着一个破布娃娃,错把它当成了最后的救赎和依靠。
心底,一片冰封的荒原,寂静无声。
我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依旧平稳:小陈,叫安保上来。另外,联系市精神病防治中心,说明情况,请他们派车过来。
是,陆律!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回应。
放下电话,我绕过办公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雨势渐小,但天空依旧阴沉。城市在雨水的冲刷下,显露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轮廓。
身后,苏晚那疯癫的呓语和安保人员低声的劝慰、约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幕荒诞而凄凉的终曲。
我没有回头。
目光平静地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桌上,那份被阳光照亮的深蓝色终审卷宗,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烫金的大字和鲜红的印章,无声地诉说着最终的审判与终结。
阳光刺破最后一片阴云,落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也落在那份象征终局的卷宗上,反射出一点锐利而决绝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