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装着区区五百块钱的破信封,从她那只提着几十万爱马仕手袋的手里递出来时,整个西港市,都恨不得往她身上啐一口唾沫,骂她是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
可他们不知道,这,仅仅是这场复仇盛宴的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足以让这座城市,为她,沉默十年。
1
咸腥的海风,吹不散的重男轻女
林若曦的少女时代,就像西港码头底下那些终年不见光的礁石。
又冷,又湿。
还总被命运的浪头,一记一记地,往死里砸。
她生在西港市下头一个叫望海的渔村,这名字听着挺有盼头,可村里人的盼头,从来都不包括生闺女。
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靠海吃饭,嘴里的话,骨子里的风,都带着一股子咸腥味儿。
还有那股子,比海带还难缠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思想。
她爹,林振国,守着个小海鲜摊。
海风把他那张脸,整得跟块风干的老腊肉似的,又黑又硬。
他嗓门大得能跟台风干仗,一辈子就信一个理:爷们儿,才是家里的那根大梁。
她妈,张美玲,一双眼珠子就跟那算盘珠子似的,噼里啪啦,一天到晚都在算计。
养儿防老、闺女是赔钱货这两句话,她能当三餐吃,比鱼腥味儿还去不掉。
林若曦,是他们家唯一的种。
可惜,是个丫头片子。
在这个把小子当龙,把闺女当彩礼兑换券的渔村里,她的出生,就像往一锅滚烫的鱼汤里,扔了块冰坨子。
没半点喜气儿。
她爹林振国,一听护士说是千金,连产房的门都没进,扭头就回海鲜市场杀鱼去了。
仿佛多瞅一眼,他那天的鱼都得少卖好几斤。
她妈张美玲的月子,就没一天不叹气的。
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娘们来看她,她就当着人家的面,指桑骂槐地骂林若曦:
哎哟,要是生个带把儿的,我这腰杆子都能挺直咯!
白瞎了一个名额,将来都是便宜外头人家的货,还得倒贴!
所以,从林若曦能记事儿起,她活得就跟那在刀尖上跳舞的虾米一样,又小心,又憋屈。
她比别的女娃子,更早地学会了怎么收拾那满手的鱼腥。
更早地,在冬天那能把骨头都冻裂的海水里,搓洗全家人的脏衣裳。
她把那间,连空气里都飘着死鱼味儿的小破楼,拾掇得干干净净。
她把自己的课本,护得比自个儿的脸蛋还金贵,连个卷边儿都舍不得有。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个儿够勤快,够听话,就能换来她爹一个还行的眼神儿。
或者,换来她妈一句不带刺儿的夸奖。
结果呢
屁都没有。
她爹的眼睛,总能像X光一样,直接穿过她,望向码头,好像在看一个能接他班的、根本不存在的大胖小子。
她妈的嘴,就跟那机关枪似的,吐出来的全是子弹,全往她心口上打。
要是个小子,现在都能跟我下海打鱼了,多大个劳力!
女娃家家读那么多书,搞么子(干什么)认得几个字就得了!读得心都野了,以后彩礼都难要!
这些话,就跟那锋利的蚝壳碎片一样,一片一片,往林若曦那颗敏感又骄傲的心上,死命地划拉。
她不吵,也不闹。
就是把头埋得更低,扎进书本里,像一头倔驴,用更狠的劲儿,跟这满世界的冷漠较劲。
读书。
是她能抓住的,唯一能把她从这片咸腥的海里,拖上岸的救命稻草。
渔村的小学,老师混日子,学生打哈哈。
林若曦是唯一的异类。
她能把一本教科书,翻得跟咸菜干儿似的,起了毛边。
她能为了一道数学题,把自己熬成个熊猫眼,非要把它给研究透了才肯睡。
她就那么犟。
犟得跟头牛似的。
她觉得,只要自己的成绩单红得刺眼,只要自己能站到最高的那个领奖台上。
她爹妈,兴许,就能从那堆奖状里头,看见她的好了。
兴许,就能分给她一丁点儿,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的爱。
于是。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
她家那面潮湿、发霉的破墙上,贴满了鲜红的奖状。
那一片红,跟她家那灰扑扑的调子,格格不入。
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可这些,她用命换来的荣光,并没有给她换来半点想要的温暖。
她爹,只有在外人夸的时候,才会一边给鱼刮鳞,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句:
哦,那丫头脑阔(脑袋)是还行。
她妈,会立马跟上,那配合,比唱双簧的还默契:
脑阔好有么子用哦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给别个家生娃。书读得越多,心眼子越活,越不好管!
林若曦的心啊。
就在这一天天的,瞧不起和打压里头,被磨得越来越硬。
也越来越冷。
2
被烧成灰的梦想,和一艘船的重量
高三那年,林若曦活得像个鬼。
她就没在凌晨一点前,合过眼。
宿舍一熄灯,她就抱着书,窜到楼道里,借着那点昏黄的应急灯光,玩命地刷题。
冬天的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骨头疼。
她的手脚,长满了又痒又痛的冻疮。
她就一边往手上哈着白气,一边哆哆嗦嗦地,继续算那些能把人脑袋算炸的公式。
保送结果出来那天,天好得不像话。
太阳光金灿灿的,洒在海面上,跟碎金子似的。
班主任的电话打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林若曦同学!恭喜你!你以绝对的优势,获得了保送盛京财经大学的资格!全国顶尖的学府啊!
盛京财经大学!
金融界的黄埔军校!
是无数财经学子,做梦都想进去的圣地!
林若曦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懵了,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幸福炸弹,给炸晕了。
她攥着手机,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
像一只在海上飞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陆地的海鸟,急着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她的亲人。
爸!妈!我被保送了!是盛京财经大学!
她一头冲进那个,永远弥漫着鱼腥味的小院子,声音因为太激动,都变了调。
她爹林振国,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拾掇渔网。
听到声儿,他只是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那眼神,跟看一块石头没啥区别。
她妈张美玲,从厨房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正在刮鱼鳞的刀。
她拿油腻腻的围裙,在手上蹭了蹭,拧着眉头问:
保送么子东西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么子书一年学费生活费要好多钱
一连串冰冷又现实的问题,像一桶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凉水。
哗啦一下。
就把林若曦心里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给浇了个透心凉。
妈,这是保送,学费有减免!这是全国最好的财经大学,毕业就能进大投行,能留到盛京那样的大城市,能挣大钱!
林若曦拼命地,想让她妈明白,这背后,是多么光明的前程。
挣大钱
一直没出声的她爹林振国,终于开了金口。
他把手里的渔网,狠狠地掼在地上,声音又粗又冷:
挣再多钱,也是给别个家挣的。我跟你妈,早就给你盘算好了。
东街那个水产老板的儿子,虽然脑壳有点问题,但人家里有十几条船,愿意出五十万的彩礼。
这笔钱,够给你未来的弟弟,娶媳妇盖楼房了。
林若曦的心。
在这一瞬间,彻底沉了下去。
沉到了,那最深、最冷、最黑的海底。
她未来的弟弟。
一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幻觉,就值五十万。
而她,她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她拼了命换来的光明前程,竟然,成了这笔买卖的绊脚石。
几天后。
那封印着烫金校徽的,装着她所有梦想和希望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那天晚上,林振国和张美玲,把她叫到了堂屋。
这东西,不能留。
她妈张美玲,指着桌上那封精美的通知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你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没得用。高中毕业,已经很有文化了。
老老实实嫁人,给屋里换笔彩礼,才是你的本分。
不!这是我的人生!我一定要去上大学!
林若曦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她扑过去,想抢回那封比她命还重要的通知书。
反了你了!
她爹林振国,一把将她推开,那张被海风吹得像老树皮的脸上,全是怒火。
他一把抓起那封通知书,大步流星地走到厨房。
在林若曦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
把它,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灶膛里。
红色的火苗,像贪婪的野兽,一口就吞掉了那红色的纸张。
也吞掉了,林若曦心里,对这个家,最后一丝丝的幻想。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哭着,喊着,挣扎着。
却被她亲爹亲妈,死死地锁在了房间里,像锁一条狗。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跟着那封通知书,一起烧成了灰。
再也看不到半点光的时候。
一个瘦巴巴的,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窗户外面。
若曦,莫哭(别哭)。
林若曦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窗外那张,急得满头大汗的脸。
是她的舅舅,张建军。
张建军,是她妈张美玲的亲弟弟。
也是这个冷得像冰窖,处处都是算计的家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他年轻时出海,腿被缆绳打断了,落下了残疾。
老婆嫌他是个累赘,早就跟人跑了。
他没儿没女,就守着一艘破渔船过日子,穷得叮当响。
因为瘸,因为穷,他在亲戚里头,永远是那个抬不起头的。
连他亲姐姐张美玲,都经常对他冷嘲热讽,把他当出气筒。
可他,却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
会在林若曦考了第一名时,真心替她高兴,瘸着腿跑到镇上,给她买一支新钢笔当奖励的人。
他会在过年的时候,悄悄塞给她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让她去买自己想看的书。
他会在林若曦被爹妈骂得狗血淋头时,笨嘴拙舌地站出来,替她说两句公道话,然后被他姐姐骂得灰头土脸。
这些,在外人看来,屁都不算的善意。
却是林若曦那片,灰暗得不见天日的少女时代里,唯一的一束光。
舅舅!
林若曦一开口,那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绝望,就再也憋不住了。
哭得,肝肠寸断。
张建军看着窗户里头,哭得快要断气的外甥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心疼,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瘸着腿,转身,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
第二天,村里就炸开了锅。
张建军,把他那艘赖以为生的,也是他这辈子全部家当的小渔船,给卖了。
他拿着那笔,沾满了鱼腥味儿和祖宗汗水的卖船钱,敲开了林振国家的大门。
姐,姐夫。
张建军把一个打了补丁的布包,重重地拍在桌上。
这里是五万块钱,是我卖船的钱。我晓得不够,但我会去想办法,我出去打工,我求求你们,让若曦去复读吧!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不能就这么给毁了!
林振国和张美玲,看着桌上那包钱,眼睛里头,先是闪过一丝贪婪。
然后,又换上了鄙夷。
就你一个瘸子,能挣几个钱
张美玲刻薄得像一把刀子。
这钱我们收下了,就当是你提前孝敬我们的。至于那丫头,她的命就是这样,你莫跟着瞎掺和。
张建军看着姐姐姐夫那副,油盐不进,麻木不仁的嘴脸,心,彻底凉透了。
他知道,再求下去,也是白搭。
当天夜里。
他用一根粗麻绳,把林若曦,从二楼的窗户,悄悄地吊了下来。
他把那笔卖船的钱,一分不少地,塞到了林若曦抖个不停的手里。
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零钱。
若曦,快走,去市里,找你高中的老师,想办法复读。
这些钱你先拿着,舅舅这就去外地打工,挣钱给你寄过去!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豁出命去的决绝。
舅舅,那你怎么办林若曦哭得不成样子。
莫管我,舅舅有手有脚,饿不死。
他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记住,到了外面,好好念书,莫想屋里的事。一定要出人头地,为你自己,争一口气!
说完,他就瘸着腿,头也不回地,融进了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后来林若曦才知道。
她舅舅,去了遥远的北方矿场。
那是个,拿命换钱的人间地狱。
他一个瘸了腿的南方人,在冰天雪地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每个月,都把那带着血和煤灰的钱,准时地,寄到她的手上。
3
女王归来,五百块的羞辱
十二年。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足够让一个在海边,哭得撕心裂肺的绝望少女,脱胎换骨。
变成一个,在国际金融之都盛京市,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踩着能把地戳出洞的细高跟,在百亿级别的并购案里,谈笑风生的资本女王。
林若曦,做到了。
她没有辜负,她舅舅那份,用血,用汗,用尊严,换来的,比山还重的期望。
复读那年,她以全市状元的成绩,再次考进了盛京财经大学。
大学四年,她活得像一台永动机。
疯狂地,吸收着所有能让她变强的知识。
她包揽了学校里所有的奖学金。
课余时间,她打了四份工。
她活得,不像个人,更像一台,设定了程序的精密机器。
毕业后,她凭着那份,谁也比不上的成绩单,和那股子,像狼一样敏锐的商业嗅觉,杀进了国内最顶尖的私募基金——启航资本。
工作,比她想象的,还要苦。
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饭。
满世界飞,是工作日常。
但林若曦,从来没喊过一句苦,也没叫过一声累。
她就像一头潜伏在深海里的虎鲨。
精准,迅猛,咬住了,就绝不松口。
她用十二年的时间。
从一个最底层的,端茶倒水的分析师。
一步一步,爬到了启航资本最年轻的合伙人的位置上。
业内,人送外号——并购女王。
她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多到,足以让她那对贪婪的父母,和所有看不起她的亲戚,为之疯狂。
她在盛京市中心,买下了一套,能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顶层复式公寓。
她开上了那辆,在阳光下,闪着冰冷光泽的,黑色宾利。
她拥有了,一份足以让,她在这个曾经对她而言,无比陌生的巨大城市里,睥睨一切的,强大底气。
她觉得。
时机,终于到了。
于是,她开着那辆,跟这个穷得掉渣的渔村,完全不搭的黑色宾利。
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
回到了那个,她逃了十二年的故乡。
当那辆价值几百万的豪车,慢悠悠地,开进尘土飞扬的渔村时。
几乎所有的人,都从自家的窗户里,探出了震惊又好奇的脑袋。
车,稳稳地,停在了林振国家那栋,破得快要散架的两层小楼前。
她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衬得她,又高又冷。
脸上,是精致又疏远的妆容。
她不再是那个,自卑,沉默,任人拿捏的林若曦了。
十二年的资本风云,把她磨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干练,从容,也淬炼出了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冷杀气。
全村的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探究和畏惧的复杂眼神,盯着她。
她爹林振国,和她妈张美玲,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那辆,他们连牌子都认不出的豪车,和那个,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完全变了个样的女儿时。
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得,能去唱大戏了。
有震惊,有不敢相信,更有那怎么也藏不住的,巨大的狂喜。
望,若曦是你吗我的好闺女,你可算回来看我们了!
她妈张美玲,搓着那双因为太激动,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手,声音谄媚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她爹林振国,则死死地盯着那辆宾利,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的光。
仿佛那不是一辆车,而是一座,会跑的金山。
林若曦没理会周围那些,像探照灯一样的目光。
她打开后备箱,示意跟她回来的助理,把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包装得像艺术品的昂贵礼物,一样一样地,搬下车。
爸,妈,进屋说吧。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半点久别重逢的激动。
进了屋。
林若曦把一个厚厚的,镶着金边的文件袋,放在了那张,油腻得能反光的八仙桌上。
这是么子
张美玲等不及了,手跟爪子似的伸了过来,急吼吼地问。
我在市郊的富人区,给你们买了一座庄园。占地五亩,带私人泳池和花园,价值三千万,拎包入住。这是房产证和钥匙。
林若曦淡淡地,像是在汇报一项,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工作。
什么!
林振国和张美玲,像两头饿疯了的野狗,同时扑了过去。
抢过那个文件袋,用抖个不停的手,拿出了里面那个,红得发烫的,崭新的不动产权证书。
当他们看清楚上面印着的房屋所有权证和他们夫妻俩的名字时,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跟那拉风箱似的,又粗又重。
我的天爷!真的是庄园!是三千万的大庄园!
张美玲的声音都在发抖,她翻来覆去地看,一遍一遍地摸,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的宝贝。
林振国,这个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的男人,拿着那本证书,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来回地蹭。
他那张,常年都跟别人欠了他钱似的脸,此刻,笑成了一朵,无比灿烂的菊花。
好!好闺女!我林振国的好闺女!就是有出息!就是孝顺!
他激动得走过来,想伸手拍拍女儿的肩膀,手到半空中,又缩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嘿嘿地傻笑。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真心地,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感到骄傲和自豪。
就在这时。
闻讯赶来的舅舅张建军,也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棍,一瘸一拐地,从门口挪了进来。
十二年的矿场生活,彻底榨干了他的身体。
他比以前更老,更憔悴了。
背,完全驼了下去,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每走一步,那条伤腿,都像是要断掉一样,疼得他直咧嘴。
他看着屋里这热闹非凡的景象,憨厚地笑了笑。
若曦回来了。
林若曦看到舅舅,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跟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大家心里都在盘算。
给了那么狠心的爹妈一座三千万的庄园。
那这个,卖了船,毁了半辈子,供她读书的亲舅舅,她又该怎么报答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准备看一场,更加感天动地的,报恩大戏。
林若曦,从自己那个,价值几十万的爱马仕手包里。
拿出了一个,破旧的,发黄的信封。
她走到舅舅的面前。
把那个,跟她这一身名牌,格格不入的信封,递了过去。
舅舅,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里是五百块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这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
但在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屋子里,却像一颗炸雷,轰地一下,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所有的人,都傻了。
彻底惊呆了。
舅舅张建军,也完全愣住了。
他看着林若曦递过来的,那个薄薄的,破旧的信封。
再看看桌上那本,代表着三千万豪华庄园的,鲜红的证书。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困惑,有不解。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悲凉和失望。
他没有伸手去接。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那些刚刚还满脸羡慕嫉妒的乡亲们,此刻的眼神,全都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搞么子哦!给爹妈三千万的庄园,就给卖船供她读书的舅舅五百块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真是个白眼狼啊!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她舅舅,她能有今天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屋里响起来,充满了恶意。
张美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看桌上那本滚烫的证书,又把话,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林振国,则完全沉浸在得到庄园的巨大喜悦里,对眼前这尴尬又屈辱的一幕,好像没看见一样,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嘲讽。
张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是在乎钱多钱少。
他在乎的,是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视若亲生女儿的外甥女的态度。
这种,天上地下的对待,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苍老又善良的心。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推开那些,用看猴戏的眼神,围观他的人群。
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屈辱和心寒的地方。
他走后,林若曦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将那个信封,随意地,放回了手包里。
她环视了一周,将她父母脸上那,虚伪又贪婪的笑容,将那些村民们脸上那,鄙夷又嘲讽的神情,全部,尽收眼底。
她走到父母面前,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的语气,开口说道:
爸,妈,好好享受你们的新庄园吧。
从今天起,我不欠你们的了。
她父母瞬间慌了神:你这,你这是么子意思
她没有回答。
只是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可接下来,她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瞬间,闭上了嘴。
4
黄金牢笼,和那份带血的协议
林若曦没有走。
她走到了院子中央,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平板电脑。
她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村民,和脸色大变的父母,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巨大的投影屏幕,从她那辆宾利的后备箱里,自动升了起来。
清晰的画面和声音,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家装修得,比五星级酒店还奢华的顶级康养中心。
画面一转。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正是刚刚,满心悲愤,瘸着腿离开的,舅舅张建军。
他正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为他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是康养中心院长的画外音:
张建军先生,欢迎您入住我们盛京总院的VIP康复套房。根据林若曦女士的安排,我们已经为您组建了,由骨科、营养科、心理康复科顶级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将为您提供为期三年的全方位康复治疗。
所有费用,已由林女士全额支付,共计八百七十万元。
画面再次切换。
是启航资本的会议室。
林若曦坐在主位,对面是几个西装革履的律师和基金经理。
一个律师模样的男人,对着镜头,公式化地汇报:
根据林若曦女士的委托,我们已经成功设立‘张建军渔民互助慈善基金’。
林女士首期注资三千万元,并以其个人名下,百分之五的启航资本股权收益,作为基金的永久性年度注资。
该基金将致力于为西港市,所有因工伤残、生活困难的渔民及其子女,提供医疗和教育援助。
张建军先生,将是该基金的终身名誉理事长。
整个院子。
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给砸得头晕眼花。
八百七十万的康复治疗!
三千万启动的慈善基金!
还有那,根本没法估价的,股权收益!
这哪里是五百块的羞辱
这分明是,倾其所有,掏心掏肺的报答啊!
村民们的表情,从鄙夷,变成了震惊。
又从震惊,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们刚才那些,刻薄的,难听的议论,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和愚蠢。
而林振国和张美玲,则彻底傻眼了。
他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碎裂。
变成了惊恐和不安。
他们隐隐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们完全控制不了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若曦关掉视频,冰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的父母。
现在,我们来谈谈这座庄园。
她举起手中的,另一个文件袋,抽出几份文件。
爸,妈,你们刚才签收房产证的时候,似乎没有仔细看这份,《赠予与家族责任协议书》。
她将协议的放大版,投射到了屏幕上。
根据协议,你们拥有的是这座庄园的‘有条件居住权’,而非完整产权。
享受权利的同时,必须履行义务。
她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又准,又冷。
第一,你们必须承担庄园所有的运营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每年一百二十万的物业费,三十万的园丁维护费,以及相关的房产税。款项,将按月从你们的账户划拨。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你们必须履行‘修复亲情’的责任。协议规定,你们必须公开向我舅舅张建军先生道歉,并承担他后半生所有的情感慰藉义务。评判标准,以张建军先生本人,亲笔签署的‘亲情满意度确认书’为唯一依据。
如果,你们无法支付运营费用,或者,在一年之内,无法拿到舅舅的‘满意确认书’。
那么,对不起,你们将立刻失去居住权。同时,庄园运营期间产生的所有债务,将自动转移到你们个人名下,并计入全国征信系统。启航资本的法务部,会确保这笔债务,追随你们终身。
林振国和张美玲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一百多万的年费
他们就算把海鲜摊和这栋破楼都卖了,也付不起一个月的零头。
更可怕的是,还要去求那个,被他们瞧不起、羞辱了一辈子的瘸子,签什么狗屁满意确认书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哪里是赠予
这分明是一个,用黄金打造的,闪闪发光的陷阱!
一个,他们根本挣脱不了的,华丽的牢笼!
林若曦!你这个不孝女!你安的什么心!
张美玲终于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我安的什么心
林若曦冷笑一声。
我只是在用你们教我的方式,来跟你们沟通。
你们不是最喜欢谈交易吗现在,这就是我们的交易。
你们想要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
转身,在一众村民,敬畏又复杂的目光中,坐上了那辆黑色的宾利。
绝尘而去。
5
拙劣的表演,和最后的疯狂
接下来的日子,对林振国和张美玲来说,就是地狱。
他们不信邪。
以为女儿只是吓唬他们,兴高采烈地,搬进了那座,跟做梦一样的庄园。
但第一个月月底,一张一百多万的账单,就准时地,寄到了他们手上。
紧接着,银行的催款电话,律师事务所的警告函,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林若曦,是玩真的。
恐慌之下,他们开始了人生中,最屈辱的表演。
他们提着,最贵的水果和营养品,第一次,踏进了那家,他们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顶级康养中心。
张建军住在一间,又宽敞又明亮的套房里。
有专门的护士和理疗师照顾着,气色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看到他们,张建军的眼神很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高兴,就像在看两个,不认识的人。
建军啊,你看我们给你带了么子好东西。
张美玲堆起满脸的假笑,把礼物放在桌上。
姐,姐夫,有事就直说吧。
张建军淡淡地说道。
十二年的矿场生涯,和如今这天差地别的生活,让他早就看透了这对夫妻的骨子。
林振国搓着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建军,你看,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前是姐夫不对,你莫往心里去。若曦那个协议,你看,能不能,就高抬贵手,帮我们签个字
签字
张建军看着他们。
你们真的觉得,你们对我好了吗
你们真的,晓得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夫妻俩被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嘿嘿地干笑着。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每天一次的探望。
他们笨手笨脚地,学着给张建军按摩。
学着说一些,肉麻得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关心话。
甚至在护士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姐弟情深的戏码。
但他们骨子里那股子,自私和算计,是藏不住的。
林若曦通过助理,给他们设了几个套。
一次,助理假扮成投资顾问,告诉他们有一个内部消息,只要投五十万,一个月就能翻十倍。
贪婪的本性,让他们立刻就上了钩。
他们跑去求张建军,说自己生意周转不开,想从他那三千万的基金里,借五十万用用。
张建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笔钱,是若曦用来帮助那些困难渔民的,不是给你们投机倒把的。
另一次,林若曦让康养中心故意放出消息,说张建军的腿,有希望通过一次国外的高风险手术治好,但需要家属签同意书,并承担可能出现的意外责任。
林振国和张美玲一听,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他们私下里商量:
万一手术失败,人搞没了或者瘫了,我们不是要负责任他现在这样蛮好的,有吃有喝,莫去冒那个险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所有的对话,每一次虚伪的表演,每一个自私的盘算。
都被房间里那,看不见的监控设备,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传送到了,千里之外,林若曦的电脑里。
一年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林振国和张美玲,因为拿不到签字,又背着一屁股的虚拟债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终于,撕下了最后那层,伪装的皮。
这天晚上,他们再次来到康养中心。
见张建军还是不肯松口,林振国终于爆发了。
张建军,你莫给脸不要脸!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你快一年,你还想搞么样你信不信,我们就算拿不到庄园,也能让你不好过!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张美玲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你莫忘了,你姐姐我,拿捏你的把柄多的是!你再不签字,我们就把你的丑事,全都抖落出去!
张建军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林若曦站在门口,神情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法警,和她的律师团队。
我的庄园,住得还习惯吗
她缓缓走进病房,目光像两把利剑,刺向她那惊慌失措的父母。
你,你么样来了张美玲的声音在发抖。
林若曦没有理她,而是对身后的律师,点了点头。
律师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林振国先生,张美玲女士,因你们在协议期内,对我方当事人张建军先生,存在持续性的精神胁迫与恐吓行为,并试图通过欺诈手段获取利益。现正式通知你们,你们与林若曦女士签订的《赠予与家族责任协议书》即刻作废。你们将立即被驱逐出庄园,并承担协议期间产生的一千五百三十二万元债务。法院的强制执行令,将在一小时后生效。
不!不可能!林振国像疯了一样地吼道。
林若曦走到他面前,打开了病房里的投影仪。
屏幕上开始播放的,是过去一年里,他们夫妻俩所有丑陋的表演,所有恶毒的算计,所有不堪入耳的对话。
包括他们,商量如何伪造张建军的签名。
如何在他饭里下药,让他神志不清。
如何等拿到庄园后,就把他赶出去的,全部内容。
高清的画面,清晰的录音,让他们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振国恼羞成怒,他指着林若曦的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你这个畜生!我可是你亲爹!你竟然这么算计我们!你不得好死!
林若曦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个按钮。
屏幕上,一段段视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DNA亲子鉴定报告的清晰特写。
在鉴定结论一栏,一行黑体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根据DNA分析结果,排除林振国为林若曦的生物学父亲。】
林若曦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瞬间冻结了整个房间的空气。
很抱歉,林先生。
根据法律和生物学,你,并不是我父亲。
全场死寂。
林振国的嘶吼,卡在了喉咙里,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了下去。
张美玲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她惊恐地看着屏幕,又看看林若曦,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弟弟张建军身上,身体像筛糠一样地,抖动起来。
舅舅张建军,震惊地抬起头,他看看自己的外甥女,又看看面如死灰的姐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痛苦。
这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比金钱和房产,更加肮脏和残酷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了。
6
真相大白,和另一种新生
在铁证面前,张美玲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哭喊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个,被埋藏了多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她与村里一个,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子弟有染,怀了孕。
那个男人,给了她一笔钱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振国发现了这件事。
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看到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他以这个秘密为要挟,不仅把那笔钱,全部抢了过去,还逼着张美玲嫁给了他。
他觉得,这个野种,将来可以作为,向那个富豪家庭,敲诈勒索的筹码。
所以,他们对林若曦的苛待,不仅仅是重男轻女。
更是对自己肮脏交易的一种,持续性的精神虐待和怨气发泄。
他们恨她,因为她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们的贪婪和不堪。
而烧掉通知书,逼她嫁给傻子换彩礼,只是他们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的计划而已。
真相大白。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林振国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张美玲则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彻底疯了。
林若曦的律师团队,立刻启动了后续的法律程序。
以欺诈罪、虐待罪、伪造文件罪、商业勒索未遂等多项罪名,对林振国和张美玲提起了公诉。
最终,法院判决,林振国因多项罪名成立,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张美玲因在案件中起次要作用,且精神状态鉴定为不稳定,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被送往指定机构接受治疗。
他们名下所有财产,包括那个海鲜摊和老房子,全部被法院强制执行,用于抵偿他们所欠下的,巨额债务。
一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罪恶,终于以最公正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风波过后,西港市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张建军渔民互助慈善基金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
在林若曦的运营下,基金会不仅为西港市,更为全国沿海地区,那些因工伤残、生活困顿的渔民家庭,带去了希望。
他们为孩子们支付学费,为病患提供医疗费,为每一个在风浪中挣扎的家庭,撑起了一把坚实的保护伞。
舅舅张建军,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身体奇迹般地,康复了许多。
他虽然依旧需要拄着拐杖,但已经可以自如行走。
他拒绝了,在康养中心安逸地养老,而是选择成为,基金会的第一名全职员工。
他每天都奔波在各个渔村之间,亲手将一笔笔救助款,交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手里。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被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抚平了。
那双曾经浑浊的眼睛,如今,闪烁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
林若曦也放下了并购女王的身份,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这份,她为舅舅,也为自己创立的事业中。
她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用冰冷伪装自己的资本女王。
在和舅舅,以及那些,被他们帮助过的孩子们相处时,她的脸上,会露出久违的,温暖而真实的笑容。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林若曦和舅舅,带着一群被基金会资助的孩子,在海边放风筝。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将一朵刚刚采摘的,小小的野花,递给了林若曦。
若曦姐姐,送给你。
小女孩的眼睛,像清澈的海水。
林若曦接过那朵花,轻轻别在耳边。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那些自由飞翔的风筝,看着不远处,正和孩子们笑成一团的舅舅。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咸味,却不再苦涩。
她知道,她和舅舅,以及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全新的,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的家庭。
在这里,没有伤害,没有算计,只有爱与救赎。
她终于,彻底告别了那片,阴冷的礁石。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洒满阳光的,温暖海域。
那么,如果当初,林若曦没有选择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复仇,而是选择用无尽的财富,去换取那份虚假的亲情,她真的会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