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别人口中的讨好型人格,从小被养在池家。
池家的少爷是个二世祖,他让我往东,我从来不敢往西。
高考结束,他说:你陪我出国吧。我说:好。
后来他又说:你能不能消失在我面前。我说:好。
我们心中有个共同的白月光,姜暖。
少女时期的姜暖日记本中记录着一个遗憾。她碎碎念写着:
楚今夏嘲笑我恐高,说要是我不恐高的话,她就带我去爬雪山!爬珠穆朗玛峰。
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世界上最高的山,专业运动员都没几个能做到。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爬珠穆朗玛峰!绝对不可能!
好吧,我承认,我很想去,可是我恐高,可以了吧!我就是个恐高的胆小鬼!你满意了吧。究竟怎么才能治好恐高呢这真的是一个世界难题。
楚今夏也不可能去,她根本不懂珠峰的含金量。
不过你别说,还挺有挑战性的,要是我不恐高,我一定架着她去。
所以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恐高
...
后来,她的恐高好了。
可是再也没办法爬雪山了。我转机去了尼泊尔。
那边有专业的登山团队。入团集训半年。
我终于有资格登山了。
好巧不巧,这一天刚好是姜暖的生日。沿途的艰辛难以言喻。
好几次我都差点踩滑坠入山谷。夜里狂风暴雪,冰冷刺骨。
要是姜暖在的话,她一定会说:小意思!这点冷算不上什么,姐姐可是在南极追过企鹅的人。
她会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哆嗦把防寒被裹在我身上。
27
天后。
我所在的团队终于成功登顶。就像真的有魔法似的。
好嘞,我是小狗,汪汪汪。
(是在我们穿过最后一层云时。太阳在刹那间从云里钻了出来。曙光乍现。日照金山。
那光打在我身上,我感觉不到冷了,也感觉不到累。
我拿出姜暖留下的项链。照片里。
她笑得明媚。
我将照片对准太阳。
姜暖,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带着你上来了。
我们一起登顶了。
我是别人口中讨好型人格,从来不会对池野说一个不字。
他让我往东,我从来不会往西。
我像个傀儡,在别人眼里活成了笑话。可他们没尝过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尝过。
我母亲原本是池家的保姆,她去世后,池家老太太心善。收留了我。
五岁那年,因为不乖,我被管家关在门外。暴雨夜里,我蹲在角落,紧紧抱住自己膝盖。眼泪哭干之后,我也学会了一个道理。要乖,要听话。要沉得住气。
后来我发现。
池家佣人都怕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
动辄对我又打又骂的管家,趴在地上被池野当马骑。
偷偷掐我的胖女佣,因为打碎了池野最爱的花瓶被赶出家门。
只要我跟在池野身旁,就没有人敢欺负我。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池野身边的狗,一条最乖的狗。
我比池野小两岁。为了照顾他。
池母把刚满六岁的我送去了私立学校。和池野一个班。
我成了池母联络池野的纽带。时刻帮她监控池野的动向。
我发育得晚,又比同龄人小两岁。在学校,我成了被欺负的对象。这时候,池野总会站出来。他胖嘟嘟的身体挡在我面前。
楚今夏是我养的小宠物,我看你们谁敢欺负她。
就这样,我唯命是从,跟在他身边。这样的日子。
一直持续到班里新来了转学生。
5.
姜暖一走进我们班,全班的男生就疯了。她长得漂亮,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气质。池野淡淡一瞥,吊儿郎当地嘲讽:花瓶一个。
姜暖的后桌扯她头发。
池野拿起书就砸了过去:你妈没教你女孩的头发不能乱扒拉吗
姜暖当着老师的面站起来,她扇了后桌女生一巴掌:你扯我头发,我扇你巴掌,咱们扯平了,至于池野朝你丢书,你找他算账去。池野浑身一颤:好有性格的女孩。
姜暖体育课被人撞倒在地,池野一把将人抱起,飞奔去医务室。
姜暖从他身上下来:你有病吧,破个皮去什么医务室
池野呼吸急促:好勇敢的女孩。
姜暖被人关在厕所隔间,池野正准备冲进去教训那群女生,姜暖从隔间顶上爬了出来,拖把蘸屎,甩谁谁死。
池野惊掉了下巴:好特别的女孩。从那天起。
池野的眼中除了姜暖再容不下别人。甚至在我乖巧地站在他身后时。
他说:你能不能别像条狗一样粘着我。你这样,姜暖会误会我们俩的关系。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从来没见过像姜暖这么特别的女孩子。
楚今夏,你能不能学一下姜艾暖。
这么多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姜暖那样的,才有活人味。
6.
池野很快对姜暖展开了猛烈地追求。可池野送的花,她转身丢进垃圾桶。池野写的情书,她贴在教室黑板上。
池野给她买的早饭,她分给班上所有人吃。
终于有一天。
池野在巷子口英雄救美,救下了姜暖。一个小黄毛大战五个大黄毛。
因为要保护池野,我也掺和其中。终于,五个黄毛被打跑了。池野浑身是血。
他忍着疼,祈求似的问姜暖:我就问你一句,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吗回应他的。
是姜艾暖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而我就像一个围观男女主甜蜜ending
的
NPC。又是为别人爱情流眼泪的一天。我在墙角喜极而泣。
姜艾暖发现角落里的同样浑身是血的我。
她侧过头指着我:她好像快要死了,池野,你就是这么对你妹妹的她说。
我是池野妹妹。这么多年。
我被人唤作池野的狗、池野的宠物、池野的跟屁虫、池野的通房丫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池野妹妹。池野也愣住了:她不是我妹妹。
她比你小,住你家,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不是妹妹是什么真当她是你家的通房丫鬟啊也不能这么说…….
封建余孽重出江湖,楚今夏是暂住在你家的姑娘,不是你家佣人,不是你的丫鬟,更不是你的宠物。
姜暖跳起来一个暴扣,打在池野脑门上。要跟我谈恋爱的话,给老子对她好一点。我被人送往医院。
后来,姜暖又说:你家没其他女人会死吗
所以刚出院那天晚上。我就被池家扫地出门了。池野的母亲念在旧情。给了我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支撑我念完大学。
我抱着这笔钱头也不回地跑了
后来,池野像小狗一样蹲坐在我出租屋的门口。
他说:姜艾暖跟我分手了。她嫌我幼稚。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
池野怒了,他站起来:你也这么觉得
关上门,姜暖夹着烟,懒懒散散坐在我家沙发上打游戏。
你就这么跟他提了分手
姜暖吐了口烟圈:我可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了,我不喜欢智商低的人。
我拿走她手里的烟:你知道吗,我其实很羡慕你。
我羡慕姜暖含着金汤匙出生。
羡慕她有一个可以为她兜底的家庭。
羡慕她敢爱敢恨,肆意潇洒。而我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姜暖夺走我的烟:乖乖女可不能抽烟。
我拿掉她手里的烟塞进嘴里:乖乖女不仅可以抽烟,还可以抽人。
哪里学的骚话。
跟你学的。
她吐吐舌头:话说回来,你羡慕我什么啊,我才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又点燃一根,烟把她的眼睛都熏红了。
你可以在十八岁这一年参加高考,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而我不行。
今夏,你知道吗,我会在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生第一个孩子,二十五岁生第二个孩子,二十七岁生第三个孩子。
我的人生,就像被设定了程序,我享受家族带来的荣耀,我就注定要为延续家族荣耀付出我的自由。
姜暖从小就被当做联姻工具培养。
三岁开始学钢琴,四岁学画画,五岁跳芭蕾。十八岁生日那天,姜家给她定了亲。不是池家。
姜家给她施压,所以她跟池野提了分手。
好笑吗那男的我都没见过,听说从小被养在国外,等我二十二岁那天,他就回来跟我结婚。
我私下打听过,那男的绰号M国炮王,多滑
哈哈哈哈
一想到要跟那样的男人结婚,我就想炸了这个世界。
可我妈哭着求我的时候,我心软了,那是我妈啊,她四十了,跪在地上求我答应跟沈家联姻。
你说,为什么他们大人做生意,我们小孩要成为牺牲品。
所以姐姐我啊,在结婚前,我要去蹦极,去跳伞,去潜水,去爬雪山,我还要摸遍江城每一个男模的腹肌。对于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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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而男人只会影响我摸腹肌的速度。
她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今夏,你要加油,你一定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才不是呢。
我将手里的账单往身后藏了藏。
母亲癌症后。
池家一直积极为我母亲治疗。
联系最好的医院,由最好的医生操刀。手术后的化疗,一直用的最贵的进口药。三年时间,母亲还是没能保住性命。治疗费花了四百万。
池母让我池野去美国念书。读完书。
这四百万一笔勾销。
池母知道我的梦想是学医,她为我联系好了M国医学院,又主动为我承担学费和生活费。
池野初恋以失败告终。他本人又是个生活白痴。
池母怕他一个人在国外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手机里。
是池野母亲发给我的短信。
今夏,你是个好孩子,就帮阿姨最后一个忙,好不好
就当还了你母亲的遗愿。
我母亲十六岁就跟着池老太太。池家对她不薄。
所以母亲走的那天,她握住我的手。
让我要懂得感恩,要尽自己所能,报答池家。那时候,我刚满四岁。
等池野念完书回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池家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我沉默许久。
还是回了一个:好。
9.
跟池野出国那天。
姜暖在日本滑雪,知道我要跟池野出国后。
她回了我一个比格小狗werwer大哭的表情包。
配文:爹对你太失望了。然后拉黑了我。
池野坐在我身旁,咻咻咻给姜暖发着微信。我出国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给你个机会,如果你现在来机场找我,我就原谅你。
我跟楚今夏一起走的,她比你乖多了。不像你那么叛逆,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你再不回我,我就亲楚今夏一口,气死你。害怕了吧姜艾暖,放心,我不会亲她的,我就是吓唬吓唬你。
你不会真的要跟我分手吧姜暖,你能不能回我一句
他手速快得像在结印。十几秒没看他手机。
他给姜暖发了整整三十条消息。
终于,在第八十条消息后,他喜提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我俩抱着头在头等舱大哭。
池野疑惑地看着我:姜暖拉黑我,你哭什么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拉黑我了。10.
江城飞往纽约要15个小时。
我和池野在飞机上睡了5个小时,哭了10个小时。
一下飞机,我俩眼睛都是肿的。池野叹了口气。
算了,为那种女人哭,不值得。
说完他又哇哇大哭起来:妈的,老子初恋啊,呜呜呜呜呜呜。我也蹲在地上大哭。
池野看见我比他哭得还厉害。他塞给我两张纸。你真好,真的。
从小到大,我每一次伤心,你都陪着我哭,甚至哭得比我还惨。
楚今夏,要是你再长高一点,我会考虑你的。
不是啊哥。
我小时候跟着哭是因为你一哭,我就要倒大霉了。
今天跟你一起哭。
是因为我唯一的朋友跟我绝交了。纽约机场的VIP
大厅里。
两个中国人,哭得像被踩扁的尖叫鸡。路过的人没有不心酸的。他们也抹抹眼泪:
多好的孩子啊,肯定是舍不得自己的祖国母亲。
我们很快开启了新的生活。
我在A大读临床医学,池野在我隔壁学校,念艺术设计。
十八岁的池野慢慢长开了。
一米八八的个头,褪去脸上的婴儿肥,他竟然出落得有些人样。
我每天按例把他的日常发给池母。池野吃不惯白人餐。我每天给他做中餐。
今天做的麻婆豆腐和宫保鸡丁,池野吃了三碗饭,去了四次卫生间,没谈恋爱。池母对国外的女孩不放心。
严格要求我监督他的感情生活。
池野怎么可能不谈。
他开着跑车在学校嚣张至极,耳钉一戴,谁也不爱。
一张脸长得比他们画室的石膏雕塑还完美。从他入学起。
池野的女朋友就没断过。
不过他很有原则,从来不会把那些女朋友带回家。
楚今夏,你要是敢把我谈恋爱的事告诉我妈,我今晚不洗澡去你床上睡。
宋今夏,你要是再给我做不熟的豆角我就把袜子丢你洗衣机里。
宋今夏,你能不能别在我拉屎的时候开门进来,我也是有隐私的好吗
....
要不是看见银行卡里越来越多的余额。我真的很想把他拍死。
我二十岁生日这天。
池野在外面跟第五任女朋友约会。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池野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呐,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那是我两个月前的电脑屏保。
随机的屏保,他以为是我舍不得买的首饰。谢了哦。
也不是很喜欢,但它价值六位数。我喜滋滋地揣好项链。
池野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说话的女生带着一股台湾腔。
池哥吼,你酒都没喝完怎么就跑啦靠杯哦,酱紫是不对的喔,虽然我这么说有点机车,但人家尊嘟有点不高兴辣!
看来他这次的女朋友,是个台湾女孩。
都是中国人,他妈妈应该不会介意吧。
你快回去吧,人家女孩子要不高兴了。池野站在门口没有动。
那我走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说什么冷笑话,你在这我才烦着呢。我一边说一边将池野推出门外。别打扰我吹蜡烛。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姜暖二十二岁了。
她说过,她会在这一年嫁人。
所以嫁人后的姜暖,你过得好吗
姜艾暖很早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她经常给我分享她的生活。
楚今夏,给你看冰岛的极光,好看吗
卧槽,我今天在南极,看到企鹅拉粑粑了,楚今夏,你要不要看企鹅拉粑粑企鹅拉粑粑实况图.Livp
你知道吗蛇真的有两个丁丁,我发给你看。蛇丁丁.jpg1
我今天学会了新妆容,就叫姜氏斩男妆,姐空了教你,等你学会了,迷死那群老外。
可是我没跳成伞,我恐高啊啊啊啊啊,呜呜,我的人生不完美了。
楚今夏,十九岁生日快乐哦哦哦,祝你越来越美丽!当然,姐也是。
我跟她的消息。停在了一年前。
一年前开始,她的朋友圈就锁上了。我发的消息,她隔很久才回。她也问过池野的事。
我说他吃不惯白人饭,刚来的时候,一个月瘦了八斤。
她回我:池野底子不错,瘦瘦更好看。我说他调戏了个加拿大姑娘被人揍了。姜艾暖回我:不愧是他。她问我对池野动过心吗
我说:他四岁把屎拉裤子里,六岁还在尿床,七岁吃过蟑螂,八岁丁丁被蜜蜂蛰成球,光屁股跑我房间让我看,你觉得我会喜欢他吗
姜暖笑了笑。我说谎了。
我其实短暂地喜欢过。
在我那些不见天日的童年里。又胖又傻的池野曾说:
你们谁敢欺负她,我就揍死谁。可年少时的喜欢转瞬即逝。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喜欢他。
也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不喜欢他。现在长大了才想明白。
那不是爱,是相依为命的依赖。
PS:我单方面的。
手机里的聊天时间,停留在半个月前。全是我单方面输出。姜暖一句都没回。
结婚后的日子很忙吧,我想。蜡烛吹灭。
祝二十岁的宋今夏生日快乐,也祝二十二岁的姜暖快乐。
又过了几年。这几年里。
池野突然变乖了。
他清空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再谈女朋友,每天公寓和学校两点一线。他开始给我做饭。
迁就我的洁癖。
不再乱动我的东西,不再有事没事赖在我床上。这一年,我开始在医院实习。
他在隔壁市,跟几个同学搞了个设计公司。医院总是加班到很晚。
纽约的冬天,暴雪总是会下一整夜。我在凌晨一点下了夜班。
下楼的时候。
看见池野靠在他的车旁边抽烟。
二十六岁的池野,将一头黄毛染成了黑色。他没再往身上打奇奇怪怪的孔。
他修长的腰线。这狗东西。
怎么突然就像个男人了
池野在后面推着车,我坐在主驾驶,往前踩着油门。
不一会儿,车子发动。池野满头大汗坐了进来。
使了力后,池野的脸变得绯红。汗水沿着下颚线滴到锁骨上。池野仰着头,擦着脖子上的汗。脖子一抬,喉结滚动。我咽了咽口水。
楚今夏,你真的是饿了。
居然对一个7岁吃蟑螂的男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自嘲地笑了笑。打开了车前大灯。然后,我看见了姜暖。
池野也看见了,然后我们下了车。
你的腿池野问。
姜暖尴尬地笑笑:哈哈,没事,截了个肢而已。
十七岁那个明媚的姜暖不见了。
眼前的她,苍白、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厚厚的手套上,有一根管子延伸出来。
学医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做化疗用的留置针管。
她将管子藏了藏。
好巧啊,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你们,对哦,你们一直都在纽约,是我忘记了。
池野语气有些不快: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们
姜艾暖眼神闪躲:我……我结婚了,丈夫会不高兴的。
她慌忙想逃:好了,我是溜出来堆雪人的,现在我要回去了,不然我的主治医生会扒了我的皮,我先走了。
路过我时,她转身抱了抱我:今夏,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说完,她拄着拐杖,一深一浅的,转身走进大雪里。
清冷的月光将她影子拉得很长。我伸手。
好像抓不住这月光了。
来这家医院看病的中国人不多。
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在治疗档案里翻到她的资料。
我向导师打听,导师说:
没有中国女孩在医院接受治疗。我的心一沉。
翻开了隔壁病房的资料。
一点开,搜索名字。姜暖,赫然在列。
骨癌四期,伴全身转移.….再看她的档案,婚恋那一栏里。写着:离异。
我很少去隔壁病房,那里是没有希望的人奔赴死亡前的最后一站。
第一次去的时候,一个7岁的白血病女孩刚刚住进去。
她是个美国人。
有一双透亮的蓝眼睛。
她问我:姐姐,是不是在这里住一个月我的身体就好了妈妈跟我说住在这里就不会痛了。一个月还差两天的时候,女孩全身器官衰竭,她没能看到第三十天的太阳。
我调整呼吸,推开姜暖病房的门。
她住在走廊尽头最里面的一间,小小的房间,没有窗户。
她蜷缩在床上。
癌痛让她浑身上下像被万千蚂蚁叮咬。打吗啡已经没有用了。
她每天都会经历钻心蚀骨的痛。我握住她的手。她猛然抬起头。
汗水已经将她衣服打湿透。你还是找来了。
她支起身体。
我没事的,区区一点小痛,我能忍住。这几天晚上。
池野几乎没睡过觉。
他把能打的电话都打爆了。发动圈子里所有人脉。
查到了姜暖在国内的全部资料。
二十二岁那年,姜艾暖被姜家绑上了婚车,跟沈家少爷结了婚。
婚后仅一年,姜暖就查出患了骨癌。那时候的姜暖,怀了宝宝。
孩子7个月了,沈家嫌她晦气,孩子和她,都不要了。
在医生的建议下,姜暖拿掉了孩子。
后来,姜父觉得姜暖没有了利用价值,将她赶出家门。
姜家上下,只有姜母义无反顾地陪着她。她们娘俩从姜家搬走后才知道。
姜父早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姜艾暖不过就是一个牺牲品。
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这样,你有用就供着你,没用就像垃圾一样把你丢掉,反正家里还有很多。
我让护士给她加了一点止痛药。姜艾暖慢慢缓和一点。谢了啊,今夏。
她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姜艾暖热情地向母亲介绍我:妈,她就是宋今夏,以前我们班上那个小不点。
我印象中总是端庄明艳的阿姨,如今也变了样。她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半,背也佝偻起来。
她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是今夏啊,暖暖以前经常提起你。
那时候她就说班上有个小丫头,又瘦又小的,班上好多人爱欺负她,我们暖暖看不惯,说要保护那个丫头,阿姨今天总算看到真人了。
妈,你别说了。姜暖打断她。
寒暄一阵,阿姨又起身出门:你们先坐着,我要去忙一会儿。
姜暖的母亲在安宁医院当护工,赚的工资来维持姜艾暖最后的医疗费。别跟池野说。
嗯
别跟池野说,我离婚了,骨癌晚期,生命只有最后几个月了。
门后传来阵阵哭泣声。
二十六岁的池野不再像十八岁那样哭成尖叫鸡。他只会默默流眼泪。
池野买了很多水果和补品。
他本来想跟我一起进病房的,但他犹豫了很久,说要在外面缓一下。
刚刚还被夸成熟的池野,一踏进门,还是哭成了尖叫鸡。
呜呜呜呜呜,姜暖,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我们,为什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们,为什么来纽约了也不跟我们说……
姜暖嫌弃地笑笑:你怎么跟以前一样啊。
哭起来还是这么丑。
池野不敢靠近她,怕弄疼她。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点水果,我给你削苹果,我给你买了人参,泡着喝了可以补身体。
姜暖摇了摇头:难吃,我想吃火锅、炸鸡,喝可乐。
池野强忍着哭意:好好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带你去吃火锅、炸鸡、喝可乐。
从病房出来后。
我去找了姜艾暖的病例,她在国内医治无效后去了国外。
可时间太晚了,骨癌发展迅速,即使截去了一条腿。
还是扩散了。
现在她的肺部、肝脏、胰腺,甚至另一条大腿都长满了肿瘤。
老师,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导师摇了摇头:太晚了,今夏,太晚了。
晚上,池野问我:还有机会吗我哭着回应他:太晚了。许多年前。
我曾亲眼看见母亲因癌症去世。
我选择医学,想成为一名医生,我想挽救那些癌症患者。
可二十四岁的我。依然无能为力。
池野,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时候像寄生虫一样待在你家。
后来,我亲眼看见我妈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死在我面前,现在,我又要送走我最好的朋友。
成年后。
池野第一次抱了我。
今夏,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姜暖她……我们好好陪陪她吧。
像十八岁那年一样。我们俩抱头痛哭。
六年前是因为姜暖要跟我们绝交。
六年后是因为艾暖要跟我们说永别了。
姜母带来治病的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我把这几年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
就算治不了,我也想让姜暖最后几个月好过一些。
知道后。
姜暖百般推脱。
我不能用你的钱,我知道你跟池野来美国是因为你想还债。
那些钱,我早就还完了,现在都是我自己赚的钱!
我还是不能用,别把钱浪费在我身上。她以绝食为由,坚决不花我的钱。
没办法,我找到导师,她愿意帮我,给姜暖申请了医疗互助。
姜暖终于用上了最好的止痛药。
她的疼痛时间大减,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眼看着状态越来越好。
姜暖说:今夏,你请我吃顿火锅吧。19.
我带她来到我的住处。
池野毕业后,就搬了出去,但他经常往我这边跑。
房子里,还有他的东西。
姜暖看着池野丢在床上的衣服,她暧昧一笑:你们俩....
没有!不可能!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说过,你不会喜欢一个吃过蟑螂的男孩。
我在厨房备菜,姜艾暖站在窗口看着街景。
我小时候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从我记事起,不是围着钢琴转就是在去培训班的路上,一个音节弹不好,一个动作不标准,我就被爸爸关进阁楼,一关就是好几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学吗因为我在之前学校被霸凌,那女的父母是我爸生意上的伙伴,我爸说被骂就骂了呗,又不会少块肉。
结果她们越来越过分,我忍不了了,把那女的揍了一顿。后来,我就转到你们学校。
没想到,到了新学校,我还是被欺负。都说是因为我长得好看,红颜祸水。拜托,我才十来岁,我祸害什么了
后来啊,我发现一个女孩,她瘦瘦小小的,个子才到我肩膀。
她表面上又乖又听话,但我看见过好几次,有人欺负我,她悄悄往欺负我那女生抽屉里丢蟑螂。
她还喜欢在书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我问她那是什么,她说,她在用魔法诅咒那些欺负同学的坏人。
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那个女孩又说,男孩子相信世界上有光,那我们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相信世界上有魔法
我的眼泪砸在洗手池里。
没有魔法,姜艾暖,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
姜艾暖擦干我的眼泪:有的,今夏,当你相信自己时,魔法就会发生。
池野买食材回来,姜暖哄着我:别哭了,等下那个哭包看见,又得哭几个小时,咱俩还得安慰他。
我笑出了鼻涕泡。
一顿火锅吃得很欢乐。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毕业那年。
谈学生时期的趣事,吐槽假正经学习委员,聊班花的八卦……
但这一次,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聊未来。池野说要去上厕所。
他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
姜暖去叫他,听见里面传来啜泣声。
姜暖想了想,站在门口说:我走了之后,对今夏好一点,她是个好姑娘。卫生间里的啜泣声停止了。
姜艾暖又继续说:高中那年跟你在一起,我跟你说明白过,我不喜欢你,但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让今夏搬出你们家。
我把你当弟弟,她就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其实你也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成叛逆期的一个发泄口。
池野,你要搞明白自己的心。
池野推开门:我知道的,可是她不会喜欢我。
姜暖无奈笑笑:你们男孩子啊,总认为身边的女孩会等你长大,你们叛逆,你们谈很多恋爱,觉得自己回头是岸,只要回头,那个女孩就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可是不会的,今夏不会停在原地,她会往前走。
没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池野低头沉默着:我真混账。你真的很混账。
两人还想说什么。
我在客厅大叫:你们要不要吃牛肉我再煮一点进去。
那一天。
是我在国外这么多年过得最开心的一天。也是姜暖的最后一天。
姜暖那天其实一点都没吃。
她吃进嘴里,又难受地偷偷吐掉。
但她还是附和着我们: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姜暖走后。
她母亲捧着一罐小小的骨灰。
一米六八的她,最后只有七十多斤。推进火化炉里,出来就小小的一捧。落叶归根,我想带她回去。
替阿姨办理好手续。
姜暖的遗物留给我处理。也没有什么遗物。
一条项链、一个笔记本,连衣服都没有几套。项链有个心形坠子。
一打开,里面是我和她的合照。
高中毕业那年,她带我去照了大头贴。她高我半个头。
楚今夏,你可不可以踮着脚尖,都照不到你的脸。
画面定格。
姜暖弯着腿,俯下身子,歪头靠着我的肩膀。日记本停在她去世前两天。
她的最后一句写着:愿你万事顺遂。我的妹妹,宋今夏。
我跟池野还是没在一起。回国那天,他送我去机场。这一次,我们都没有哭。
好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
我笑着:因为我要回去报效祖国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
他低头沉默着,又说:楚今夏,这么多年,谢谢你。
我摆摆手:没什么好谢的,你妈也给了我很多钱,两清了。
他愣了一下,跟着我说:嗯,两清了。以后你要好好的。你也是。
飞机带着我离开这座待了六年的国家。
我握住姜暖的项链,你的遗憾,就让我替你完成吧。
下山的时候。
我们遇到了来自国内的登山队。兄弟,搭把手。
一个修长的手臂伸来,那人扶着我滑下冰岩。指尖触碰的一刹那。我抬头:是你是你护目镜下。
是熟悉的一双眼睛。池野。楚今夏。
姜暖,你看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该遇见的人就像有条线拉着那两个人,兜兜转转,怎么都会再度重逢。
所以你……
是不是也在下个轮回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