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暑假晒过头的塑胶跑道味儿,混着崭新练习册的油墨香,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高二(三)班即将迟到的恐慌。我,陈默,刚踏进教学楼,就被这股熟悉的开学综合气息撞了个满怀。
陈默!快啊!要打铃了!林妙妙的声音像颗小钢炮,从楼梯上方炸下来。她扎着乱糟糟的马尾,书包带子滑到胳膊肘,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啃完的肉包,油乎乎的塑料袋在她指尖晃荡,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架势。
知道了。我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扫过前方——楼梯拐角,一群熟悉的后脑勺正以蜗牛的速度向上蠕动,正是我亲爱的同学们。班长李伟标志性的板寸在最前方若隐若现,学霸张倩倩万年不变的低马尾在人群中稳定地移动着,体育委员赵大鹏那宽阔得能堵住半个楼梯口的背影……嗯,很好,全员到齐,全员龟速。
就在此时,尖锐的上课预备铃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叮铃铃——!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楼梯间里所有慵懒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妙妙刚塞进嘴里的最后一口肉包,鼓囊囊地停在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李伟板寸下的脖子猛地一梗,整个人僵在原地。赵大鹏抬起的脚悬在半空,活像一尊刚出土的兵马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张倩倩头顶一缕翘起的发丝,在骤然凝固的空气里微微颤抖。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催命般的铃声在狭窄的楼梯井里疯狂回荡。
嗡——嗡嗡嗡——
一个低沉、稳定、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机械噪音,如同隐形的巨大黄蜂,突然从我们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井上空罩了下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刺耳的铃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眼儿里,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所有人的脖子,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僵硬地、一寸寸地向上拧去。
楼梯间上方,那个连接着外面惨白天空的长方形天窗玻璃外,一个银灰色的金属造物,如同来自未来的冰冷猎手,稳稳地悬停在那里。流线型的机身反射着冰冷的晨光,下方镜头黑洞洞的,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冷酷地俯视着下方楼梯间里一群瞬间石化的人类。
机腹下方,一点刺目的红光,开始无声地、缓慢地、带着审判意味地闪烁起来。
王……王灭绝的无人机!!!
一声破了音的尖叫,带着濒死的绝望,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炸开,瞬间点燃了整个楼梯间的恐慌。那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带着一种末日降临的凄厉。
跑啊!!!另一个声音接上,同样带着哭腔。
我的妈呀!
它……它看到我们了!
凝固的空气轰然炸开!刚才还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人群瞬间化作受惊的鱼群,在狭窄的楼梯上疯狂地涌动、推挤、碰撞。书包被拉扯变形,练习册雪片般散落,一只孤零零的保温杯哐当一声从楼梯扶手边沿滚落,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一路叮叮当当地滚向无底的黑暗。混乱中,有人踩掉了前面同学的鞋跟,有人被挤得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肃静!高二(三)班!一个毫无平仄起伏、冰冷如机械合成的电子音,从悬停的无人机腹部扩音器里清晰地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水泥地上,集体迟到。依据校规第17条,扣班级量化分:5分。违纪名单,扫描录入中……
那闪烁的红点,此刻像是瞄准镜里的死亡十字星,牢牢锁定了我们每一个人。它缓缓移动着,扫过一张张煞白、惊恐、写满完蛋了的脸。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楼梯间。扣分!还是五分!这简直是开学第一天就捅了王灭绝的马蜂窝!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噎。林妙妙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默哥……怎么办……五分啊!老王会吃了我们的!
班长李伟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死死盯着那架悬停的死亡机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赵大鹏庞大的身躯微微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慌乱:
莫慌。
是我自己的声音。我甚至感觉到自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个几乎成为条件反射的动作。镜片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两小片模糊的白光。
待我物理超度它。
空气似乎又凝滞了一瞬。所有的目光,带着惊疑、不解,还有一丝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微弱希冀,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脸上。
物理……超度林妙妙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抓住我胳膊的手也忘了用力。
陈默!你疯了!李伟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里写满了别添乱。
我没时间解释。那架银灰色的无人机,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已经调整了姿态,机头微微下沉,闪烁着红光的独眼冷酷地锁定了我们这群猎物,螺旋桨的嗡鸣声骤然加大,带着一股俯冲捕食的压迫感!
掩护陈默!李伟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响。他第一个行动起来,像堵墙一样横跨一步,挡在我和无人机之间,同时狠狠地把手里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举了起来,挡在脸前——那架势,仿佛举起的不是教辅书,而是能抵挡激光的振金盾牌。
对!挡!挡住它!赵大鹏如梦初醒,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灵活性,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那宽阔的后背去阻挡无人机的视线。其他同学也瞬间被点醒了,纷纷手忙脚乱地抓起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书包、文件夹、甚至脱下来的校服外套,高高举起,胡乱挥舞,在狭窄的楼梯口形成了一道摇摇欲坠、漏洞百出的人肉防线。
快快快!挡住镜头!
别让它拍到脸!
它……它要下来了!
无人机的嗡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越来越近,带着俯冲的气流,刮得人脸颊生疼。那道红色的扫描光线,如同冰冷的触手,透过人墙的缝隙,在我们身上、脸上游移。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但脚步却像抹了油,趁着这混乱制造的短暂间隙,从人墙的缝隙里猛地钻了过去,一头撞进了高二(三)班的教室门。
目标明确——讲台!
讲台侧面那扇小木门,物理实验室的钥匙,就在我这个物理课代表的裤兜里。感谢老班无条件的信任!我掏出钥匙,手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抖得厉害,金属钥匙串哗啦作响,试了两次才准确地捅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化学试剂和灰尘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各种实验器材的轮廓影影绰绰。我凭着记忆和无数次整理打扫练就的熟悉感,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实验柜最上层——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布满岁月痕迹的黑色金属盒子,上面落满了灰,连接着几根同样布满灰尘、缠绕在一起的电线。
老式电报训练机!物理老师压箱底的古董,据说是几十年前无线电兴趣小组的遗物,除了偶尔被当教具展示,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此刻,在窗外无人机螺旋桨带来的死亡嗡鸣伴奏下,它在我眼中简直闪烁着救世主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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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将它薅了出来,沉甸甸的。抱着这个布满灰尘的金属疙瘩,我冲出实验室,几乎是扑到了讲台上。
砰!金属盒子重重地砸在讲台桌面,激起一小片灰尘。
默哥!你拿这破铜烂铁干嘛林妙妙的声音隔着教室门传来,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困惑,老王的大宝贝要冲进来啦!
教室门紧闭着,李伟、赵大鹏他们还在门外用血肉之躯和书本衣物,艰难地阻挡着那架不断迫近、发出愤怒嗡鸣的无人机。教室的窗户玻璃被螺旋桨带起的强风吹得嗡嗡震动,如同垂死的蜂鸣。
我没空回答。时间就是生命!是量化分!是全班不被王灭绝念紧箍咒的保障!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和发抖的手指镇定下来。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我粗暴地掀开电报机的金属顶盖,里面是布满灰尘、结构简单的电路板,几个老旧的真空管,几组线圈,还有那个标志性的、黄铜色的电键。几根颜色各异的接线从里面延伸出来,末端裸露着铜丝。
快!谁有手机充电线!快!Type-C口的!我头也不抬地吼道,手指飞快地在电报机内部摸索,寻找合适的接入点。
我有!我有!靠近门边的一个男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哆嗦着从书包里扯出一根白色的充电线,像扔救命稻草一样扔上讲台。
螺丝刀!小螺丝刀!我继续吼,手指在电报机复杂的线头中穿梭。
给!张倩倩不知何时也冲到了讲台边,她平时冷静的声音此刻也带着一丝急促,迅速从笔袋里摸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小刀,展开螺丝刀头递给我。
教室门被撞得砰砰作响,无人机愤怒的嗡鸣声几乎贴着门板,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门外是李伟他们声嘶力竭的顶住!和赵大鹏的怒吼。门内,讲台周围迅速围拢了几个胆大的同学,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正在进行神秘仪式的巫师。
我接过螺丝刀,动作快得近乎粗暴,几下拧开了电报机侧面一个保护盖的螺丝。里面是更老旧的线路板。我找到电源输入端的正负极焊点,用小刀迅速刮掉上面厚厚的氧化层,露出底下闪亮的金属。然后拿起那根充电线,用牙狠狠咬掉USB-A端的外皮,露出里面的红黑电源线。
剪刀!剥线钳!随便什么!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下,滴在布满灰尘的电路板上。
给!一只颤抖的手递过来一把小巧的指甲剪。
顾不上道谢,我飞快地用指甲剪剪掉充电线红黑两根线前端的胶皮,露出里面的铜芯。然后,将红色的铜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电报机电源输入端的正极焊点上,黑色的缠在负极上。动作必须快,必须准,汗水滴进眼睛里,一阵刺痛,视野变得模糊。
嗡——!!!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引擎嘶鸣在教室门外炸响!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几声惊呼!
砰!
教室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
银灰色的无人机,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姿态,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进了教室!它悬停在讲台前方不到三米的高度,螺旋桨疯狂旋转,带起的狂风瞬间吹乱了讲台上的粉笔灰和几张散落的试卷,也吹得我的头发和校服猎猎作响。机腹下,那枚象征着惩戒的红点,骤然亮到极致,死死地锁定在讲台后——我的身上!
冰冷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响彻整个教室:
高二(三)班!陈默!严重破坏公物!抗拒纪律!扣分:10分!立即停止!束手就擒!
十……十分!全班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林妙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完了。这是所有人心头瞬间闪过的绝望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仿佛被冻结的瞬间,我的手指,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将一根临时从电报机内部拆解出来的细长铜丝,一端缠绕在电报机某个特定线圈的输出端子上,另一端,被我牢牢地捏在指间。
同时,我的另一只手,稳稳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按在了那个冰冷的黄铜电键上。
成败,在此一举!
指尖凝聚了全班四十五双眼睛的重量,凝聚了李伟撞青的肩膀和赵大鹏被螺旋桨风刮红的脸颊,凝聚了即将被扣掉十分的绝望。冰冷的黄铜电键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某种古老仪式的沉重。
我猛地按了下去!
嘀——嗒嗒——嘀嘀——嗒——
手指在电键上跳跃,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这不是摩尔斯电码,也不是任何已知的通讯协议。这是我在无数个无聊的晚自习,对着物理课本后面的附录和各种无线电论坛的边角料,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一套乱码。纯粹基于电路原理的逆向推演,赌的就是这老古董电报机的输出频率,能恰好干扰甚至覆盖掉那架现代无人机的底层控制信号!
每一个触点,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电报机内部线圈发出的细微嗡鸣和真空管暗淡的橘红色光芒。那根被我捏在指间的裸露铜丝尖端,随着电键的敲击,爆发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跳跃的蓝色电火花,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悬停在讲台前方、如同死神般的无人机,机身猛地一震!
它那代表惩罚的、亮得刺眼的红光,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剧烈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惊人,几乎连成一片模糊的红晕。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的嗡鸣声也骤然变了调,不再是稳定而充满压迫感的低沉轰鸣,而是变得尖利、刺耳、时高时低,如同垂死挣扎的蜂群发出的噪音。
警…警告…未知…干…扰…
冰冷的电子音变得断断续续,扭曲失真,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嘀嗒嗒嘀——嗒嘀嘀嗒——!
我的手指更快了,汗水彻底模糊了镜片,但我根本顾不上擦,全凭肌肉记忆在疯狂敲击,将脑海里推演过无数遍的乱码序列一股脑地发送出去!裸露铜丝上的电火花跳跃得更欢了。
嗡——滋啦——咔咔咔——
无人机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猛地一个趔趄!机身剧烈地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完全失去了平衡。它不再冷酷地悬停瞄准,而是像个失控的陀螺,在教室前方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乱窜起来!机头时而撞向天花板,发出咚的闷响;时而又猛地向下俯冲,吓得前排同学尖叫着抱头蹲下;螺旋桨刮起的狂风把讲台上的粉笔灰和试卷卷得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干得漂亮默哥!赵大鹏激动地大吼一声,刚才的绝望一扫而空。
它疯了!它疯了!林妙妙又惊又喜地跳着脚喊。
然而,这疯狂的乱舞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突然,那架失控的银灰色无人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了所有疯狂的动作。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教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天花板上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的电流滋滋声。
无人机静静地悬停在那里,机身微微颤抖。机腹下,那疯狂闪烁的红光,也彻底熄灭了。
下一秒,一个与之前冰冷电子音截然不同的、字正腔圆、充满喜庆气息的合成女声,毫无预兆地、洪亮无比地从无人机的扩音器里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高二(三)班,甚至穿透了门窗,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
检测到异常指令!启动——备用娱乐程序:广场舞——模式!音乐加载中……
紧接着,一串极具魔性、节奏感爆棚的前奏鼓点,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最炫民族风》!凤凰传奇那充满土嗨能量的神曲,以最大音量,毫无保留地从那架代表着王灭绝铁腕纪律的无人机腹部喷薄而出!
悬停在空中的无人机,随着这震耳欲聋、充满动感的音乐节拍,开始动了!
不是之前的失控乱撞。而是……跳舞!
极其标准的广场舞动作!
它先是机头(姑且称之为头)优雅地左右摇摆了两下,像是在热身。紧接着,整个机身猛地向左侧平移滑步,流畅得如同装了轮子!滑到一半,又刷地一下平移回右侧!然后,在强劲的鼓点中,它开始以机腹为中心轴,疯狂地原地旋转!螺旋桨搅动的气流吹得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乱飞,活脱脱一个高速旋转的银色陀螺!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伴随着音乐高潮,无人机的动作更加狂野!它猛地一个俯冲,机头几乎要戳到前排同学的课桌,吓得他们往后一仰,随即又急速拉高,来了个蹩脚的、机身倾斜的鹞子翻身,差点一头栽在黑板上。接着是连续的、充满力量的前后点地——机头猛地向前一点,又迅速后撤一点,配合着螺旋桨转速的疯狂变化,嗡嗡声完美卡在音乐的重拍上!
哗——!!!
高二(三)班彻底沸腾了!刚才的惊恐、绝望、紧张,全都被这荒诞绝伦、突破想象极限的一幕炸得粉碎!
卧槽!!!真跳了!赵大鹏第一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激动得脸膛通红,拳头狠狠砸在课桌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林妙妙捂着肚子,笑得眼泪狂飙,直接蹲在了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空中那个疯狂摇摆的银色舞者,广场舞!哈哈哈哈!王灭绝的无人机在跳广场舞!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录下来!快录下来啊!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瞬间点醒了所有人。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手机解锁的咔嚓声和相机启动的滴滴声,无数个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空中那个卖力表演的舞者。
旋转!跳跃!它闭着眼!有人跟着音乐鬼哭狼嚎。
这动作,比楼下李奶奶还标准啊!另一个声音笑得直抽气。
给它打call!666!
整个教室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课桌被拍得砰砰响,笑声、口哨声、跟着音乐跑调的合唱声,还有手机录制时发出的各种提示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屋顶。连一向冷静的张倩倩都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眼角笑出了泪花。李伟扶着门框,看着那架在《最炫民族风》里旋转跳跃的无人机,板寸下的脸上,表情从震惊到呆滞,再到无法抑制的狂笑,精彩纷呈。
我靠在讲台边,大口喘着气,后背的校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看着眼前这疯狂又滑稽的一幕,看着同学们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巨大荒诞感的情绪涌上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无声地笑了起来。镜片上蒙着汗水和粉笔灰的混合物,视野一片模糊,但眼前那个银色的、疯狂舞动的剪影,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某种金属零件碎裂的咔嚓声,突兀地打断了魔性的音乐和全班的狂欢。
那架跳得正嗨的无人机,在完成一个高难度的、机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大鹏展翅动作时,显然超出了它结构设计的极限,或者单纯是某个倒霉的零件在连续的疯狂动作下终于宣告罢工——它猛地失去了平衡,像一块笨重的砖头,直挺挺地、以一种极其不优雅的姿态,一头栽了下来!
坠落点,正是讲台前方那片狼藉的空地。
啪叽!
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音乐戛然而止。只剩下螺旋桨叶片徒劳地、抽搐般地空转了几下,发出嗡嗡…嗡嗡…的哀鸣,最终彻底停摆。
银灰色的机身侧翻在地,一只螺旋桨臂明显扭曲变形,机腹的指示灯全部熄灭,看上去凄惨无比,像一只斗败了的、折翼的铁鸟。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全班同学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但眼神已经从狂喜变成了惊愕,齐刷刷地盯着地上那团冒着(心理上)青烟的废铁。
下一秒,一个足以撕裂空气、蕴含着滔天怒火与无尽悲怆的咆哮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穿透了层层墙壁,从教学楼深处——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方向,轰然传来,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我的飞机——!!!!!!
那声音,凄厉得如同被夺走了崽子的霸王龙,带着某种心碎和毁灭一切的狂暴。
嘶……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声。所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然后被惊恐所取代。
跑……跑啊!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颤。
哗啦——!
根本不需要指挥,刚才还沉浸在狂欢中的同学们,此刻爆发出了比被无人机堵门时还要快上十倍的速度和效率!捡手机的捡手机,收书包的收书包,扶凳子的扶凳子,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瞬间,散落在地上的练习册被捡起,踢歪的课桌被扶正,连讲台上那台还连着充电线的老式电报机,都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线头,哐当一声塞回了旁边的实验室小门里,反锁!钥匙滑进裤兜!
整个过程,安静、迅捷、无声,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三秒!仅仅用了三秒!
当高二(三)班教室的门被一只因为极度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猛地推开时,呈现在王灭绝眼前的,是堪称模范班级的一幕: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整洁的教室里。四十五名学生,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课桌上,人手一本语文书,眼神专注地盯着书页,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默诵着《赤壁赋》。晨读的氛围,宁静、祥和、充满了知识的芬芳,连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新。
只有讲台前方的空地上,静静躺着一架银灰色的、螺旋桨扭曲、冒着(心理)青烟的无人机残骸,像一块格格不入的、巨大的、沉默的……垃圾。
王主任,本名王建国,此刻他那标志性的、常年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里喷射着足以融化钢铁的怒火。他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深灰色中山装,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团废铁,然后又猛地抬起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讲台下那一张张无比专注、无比无辜的脸。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最终精准地钉在了讲台旁——我的身上。
我正低着头,手指在语文书页上轻轻滑动,似乎在全神贯注地默读。但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王主任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以及他因为极度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腮帮子。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教室里蔓延。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还在知了——知了——地叫着,像是在为这荒诞的一幕配着画外音。
王主任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架价值不菲、如今却彻底报销的无人机残骸,又看了看讲台下那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最后,那喷火的目光再次锁定在我身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什么,想质问什么,想找出那个罪魁祸首。但眼前这完美无瑕的晨读景象,地上那无法辩驳的残骸,以及窗外那持续不断的蝉鸣,仿佛组成了一道无形的、名为荒诞的墙壁,把他所有的怒火和质问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又从酱紫憋成了猪肝色。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沉闷、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然后,他猛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把抄起地上那架扭曲变形的无人机残骸,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的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最后用那几乎能杀人的眼神,狠狠剜了全班(尤其是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不甘和一种……近乎悲凉的控诉。
然后,他抱着他那跳完广场舞就英勇就义的大宝贝,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镣铐,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默默地、无声地退出了高二(三)班的教室。
教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合上了。
死寂持续了足足五秒。
噗嗤……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信,整个教室瞬间被压抑到极点的、惊天动地的爆笑声彻底淹没!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妈呀!憋死我了!
王灭绝那个表情!哈哈哈哈!抱着他的‘飞机’像抱着亲儿子!
《最炫民族风》!哈哈哈哈哈救命!我能笑一年!
课桌被拍得山响,有人笑得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有人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喊疼,林妙妙更是笑得直接趴在了桌上,肩膀一耸一耸。
我靠在讲台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紧张和压抑都吐出来。后背的冷汗被笑声蒸腾起一丝暖意。我抬手,用校服袖子擦了擦镜片上模糊的汗渍和灰渍。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窗外,天空湛蓝,阳光正好。楼下的小广场上,隐约传来大妈们晨练的、节奏舒缓的音乐声。而我扶正的眼镜片上,清晰地倒映出窗外那棵大槐树翠绿的叶子,以及……我自己嘴角那抹再也压不下去的、深藏功与名的、带着点小小得意的弧度。
物理超度,圆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