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前我发誓要跟暗恋五年的林淮表白。
>却在帮教授整理材料时迟到了五分钟。
>赶到礼堂时只看见他空荡荡的座位。
>散场后我独自坐在他位置发呆,意外发现座椅下有个旧笔记本。
>翻开全是写给我的情书,时间跨度整整五年。
>最新一页写着:今天终于要和苏晚说话了。
>我发疯般冲到林家,却只看到他驶向机场的轿车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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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阳光,锋利得像是新开刃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劈开清晨的薄雾,落在礼堂门前那幅巨大鲜红的横幅上——鹏程万里,青春不散场。横幅被风吹得微微鼓胀,发出沉闷的啪嗒声,每一个字都灼烫着我的眼睛。我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指尖冰凉,正笨拙地与脖子上那根象征毕业的蓝色领结搏斗。它像一条固执的泥鳅,滑不溜手,总也摆不正位置。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有些过分,眼底下的淡青阴影是昨夜辗转反侧的铁证。
苏晚,再不走真要错过你家林淮的拨穗仪式了!室友阿琪的大嗓门带着促狭的笑意,像颗小石子砸破了我紧绷的沉默,她探进半个脑袋,手里还捏着半块面包。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口。林淮。仅仅是听到这两个字,一股滚烫的热流便自心口急速蔓延开,瞬间烧红了我的耳根,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将那条不听话的领带往左狠狠一拽,指尖触到藏在学士袍内侧口袋那个坚硬的棱角——一个淡蓝色的信封,里面装着我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在凌晨四点才誊抄工整的信。那是五年所有未曾出口的心绪,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知道了!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点不耐烦的意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书桌一角。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摊开的《理想国》,书页有些泛黄卷边,是他大一时在图书馆推荐给我的,扉页上还有他用铅笔留下的一行极淡的、几乎要辨认不出的字迹:苏晚,试试这本旁边的小便签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细碎的观察:林淮不吃香菜、辩论赛习惯左手扶眼镜、图书馆常坐靠窗第二排……都是些无人知晓的碎片,拼凑成我沉默的五年。
窗外,蝉鸣声已经汇成了汹涌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夏日凝滞的空气,也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勇气。
刚冲出宿舍楼,热浪便兜头罩下,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通往礼堂的林荫道两旁,挤满了穿着同样宽大学士袍的身影,像一群即将振翅的蓝色飞鸟,喧哗声、笑声、快门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离别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我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在胸腔里擂鼓,一遍遍默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开场白:林淮,我…其实我…
苏晚!一声呼唤像根钉子,猝不及防地钉住了我的脚步。是系里的张教授,他站在办公楼入口的台阶上,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抱着厚厚一摞几乎要遮挡视线的文件夹,几页纸摇摇欲坠地飘落在地。快来帮把手!这堆学生档案和推荐信,得在典礼开始前归档!就一会儿,很快!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骤然压缩。我清楚地看见礼堂那哥特式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听见里面隐约传出的管弦乐队试音的旋律。林淮此刻应该正和他的家人在一起,或许站在礼堂侧门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等着入场。我口袋里那封信的边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指尖。拒绝的话语在舌尖翻滚。
苏晚张教授又催促了一声,带着点不解和恳求。
我的视线胶着在礼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叠叠的人群和建筑,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然而,张教授怀里摇摇欲坠的文件,和他鬓角被汗水浸湿的花白头发,最终压垮了那点微弱的挣扎。五年都沉默地过来了,难道连这五分钟都无法等待吗我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猛地转过身。
来了,张教授!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档案室在办公楼最阴凉的底层角落,弥漫着纸张和灰尘陈年的气息,冰冷得与外面的暑热格格不入。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我机械地接过张教授分派过来的文件,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照片,目光却一次次飘向墙上那面圆形的挂钟。秒针每一次咔哒的跳动,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神经。张教授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归档的规则,那些声音模糊地钻进耳朵,却无法在脑子里停留片刻。我几乎是粗暴地、近乎发泄般地将文件塞进对应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仓促。
好了!终于搞定了!张教授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着码放整齐的抽屉,掏出手机看了看,哟,都这会儿了!快跑吧苏晚,典礼马上开始了!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晰地显示着:9:05。距离拨穗仪式正式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分钟。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我甚至来不及回应张教授,整个人像一颗被狠狠掷出的石子,猛地弹射出去,撞开了档案室沉重的木门。
走廊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我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学士袍宽大的下摆绊在脚踝,差点让我扑倒。我粗暴地一把将它提起,攥在手心,不顾一切地向着礼堂的方向狂奔。夏日滚烫的风裹挟着尘土和青草的气息,刀子般刮过脸颊,肺部火烧火燎地痛。礼堂那宏伟的尖顶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里面传来的不再是试音,而是庄严而悠扬的进行曲旋律,以及如潮水般轰然响起的掌声。那掌声像无数双手,在用力地将我推开。
等等!让我进去!我冲到紧闭的礼堂侧门前,声音嘶哑地对着守门的工作人员喊道,汗水沿着鬓角疯狂地往下淌。
同学,拨穗仪式已经开始,不能再进了。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贴着的告示,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落下。
就一分钟!我找个人!我几乎是在哀求,手指颤抖地指向里面。
透过门上方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我看到了里面。穹顶之下,璀璨的灯光如同星河倾泻,将整个礼堂映照得如同圣殿。穿着深红长袍的教授们肃立在台上,长长的队伍正缓缓移动,一个个身影在聚光灯下微微俯身,接受那象征学成的轻轻一触。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是无数双仰望的眼睛,是闪烁不停的相机闪光灯汇成的银亮海洋。
我的目光像濒死挣扎的鱼,在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光影中疯狂地、徒劳地搜寻着。第三排,靠过道,倒数第五个座位——那是林淮的位置!我死死盯着那个方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挺拔的后脑勺轮廓!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肩背挺直如松,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他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旁边同学的低语。
然而,就在我刚刚捕捉到那个身影的瞬间,队伍恰好轮到了他所在的那一排。他站起身,随着人流,从容地、一步步地走向了前方灯火辉煌的舞台中央。那个蓝色的、属于他的座位,瞬间空了出来,像一个突兀的、沉默的伤口,暴露在喧嚣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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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声音——激昂的音乐、雷鸣的掌声、台上念名字的麦克风扩音——都在这一刻诡异地扭曲、拉长,继而模糊、褪色,最终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嗡鸣。我扒在冰冷的门玻璃上,指尖用力到发白,身体里的力气随着那个空位的出现,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沉重的学士袍,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我肩上。
人群开始松动,如同退潮的海水,带着喧嚣与热浪,缓慢而不可阻挡地从礼堂的各个出口涌出。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泪水与笑容交织,拥抱与告别在光影中定格成永恒或瞬间的影像。蓝色的学士袍汇成一片流动的忧伤海洋,淹没了过道,淹没了座椅。
我像一尊被遗忘在河床上的石雕,逆着这汹涌的人潮,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片残存的寂静之地——第三排,靠过道,倒数第五个座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绵软的流沙里,脚下是被人遗弃的彩带、揉成团的节目单,还有踩扁的矿泉水瓶,发出轻微的、令人心烦的嘎吱声。
终于到了。那个位置空空荡荡,和其他所有被遗弃的座位一样,沉默地立在那里。椅面微微凹陷,还残留着一点人体的余温和褶皱,像一个刚刚冷却的印记。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拂过那冰凉的塑料椅背,然后,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颓然坐了下去。
身体陷进椅子里,感官才迟钝地接收着周围的一切。震耳欲聋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礼堂内部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巨大寂静。穹顶高悬,灯光依旧明亮,却只照亮了满地的狼藉——散落的彩纸屑,踩脏的稿纸,歪倒的空饮料瓶。空气中还弥漫着香水、汗水和印刷品油墨混杂的、属于结束的独特气味。讲台上,那支孤零零的麦克风沉默地立着,映着顶灯惨白的光。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感,裹挟着迟来的疲惫,海啸般将我淹没。五年。整整五年小心翼翼的注视,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时在心底反复排练的台词,口袋里那封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信……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迟到的五分钟里,化为了眼前这片冰冷的、狼藉的虚无。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我低下头,用力地吸着鼻子,想把那股酸涩压回去,却只是徒劳。
就在我俯身埋首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座椅下方那片阴暗的角落。光线昏暗,那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与周遭垃圾格格不入的物件。一个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边角已经磨损得发白起毛,安静地躺在一张被踩了脚印的节目单旁边。
鬼使神差地,我弯下腰,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硬壳封面。很旧了,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翻阅留下的温润感。我把它从椅子底下抽了出来,拂去表面的浮尘。封面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有一片空白。
我捏着它,犹豫了一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细微的电流窜过指尖。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目光落下的刹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击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捶打胸腔的频率疯狂搏动起来。
那页纸的顶端,用一种干净利落、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写着两个力透纸背的字:
**苏晚。**
下面只有一行简短的话,墨迹因为时光的流逝而略显黯淡:
*9月12日,晴。哲学导论课。她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她翻书的手指上。真好看。想认识她。林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手指不受控制地、带着剧烈的颤抖,疯狂地往后翻动。纸张哗啦啦作响,如同汹涌的潮汐,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世界。
*10月25日,雨。图书馆。她借走了那本《理想国》。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在她还书时假装偶遇最终只敢在借阅卡上,用铅笔写了句‘试试这本’。字迹太浅,她大概没看见。林淮。*
*3月7日,阴。辩论赛决赛。她是对方二辩。看她紧张地攥着稿子,指尖都发白了。最后自由辩时,故意漏了个破绽给她。她抓住机会反驳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星星。赢了比赛,输给她,心甘情愿。林淮。*
*6月18日,夏。散学典礼。远远看到她穿着白裙子,在梧桐树下和人说话,笑得很开心。做了个书签想送她,刻了她的名字缩写。攥在手里半天,汗都浸湿了,还是没敢走过去。废物。林淮。*
*11月3日,风大。听说她胃不好。托阿杰(他室友)匿名在她常去的食堂窗口,存了钱。阿杰那混蛋多嘴,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存的’她好像脸红了还是生气了林淮,你真是蠢透了。*
……
字字句句,如滚烫的烙铁,深深烫进我的眼底、我的灵魂。那些被我视若珍宝、藏在心底角落的偶然与巧合——图书馆里恰到好处的推荐书、辩论赛上对方主辩手匪夷所思的卡壳、食堂阿姨莫名其妙多给的排骨汤、还有阿杰那句暧昧不清的调侃……所有曾经让我窃喜又困惑的微小瞬间,此刻都在这泛黄的纸页上找到了残酷而清晰的注脚。原来,那无数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偶然,都源于另一个人同样笨拙而漫长的精心设计。
泪水早已决堤,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砸落在脆弱的纸页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墨渍。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也无法抑制住喉咙里破碎的呜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我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近乎粗暴地翻到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指尖的颤抖几乎要将纸页撕裂。
字迹是崭新的,墨色深浓,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力透纸背:
*6月20日。毕业典礼。*
*五年了。*
*今天,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苏晚,我喜欢你。*
*——林淮*
在这一行字的下面,日期赫然就是今天!在那行孤注一掷的宣言下方,另起一行,字迹似乎因为某种极致的紧张或期待而略显潦草:
*今天终于要和苏晚说话了。*
时间!时间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笔记本从我痉挛的手指间滑脱,啪地一声闷响,掉落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迟到的五分钟!那该死的、微不足道的五分钟!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理智。不能在这里!不能就这样结束!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发出轰然的鸣响。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膝盖撞在坚硬的椅背上也浑然不觉。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笔记本,像抓住溺水前最后一根稻草,将它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在胸口。心脏在掌下狂乱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转身,迈步,奔跑!宽大的学士袍下摆绊住了脚踝,我粗暴地一把将它提起,胡乱缠在手臂上,像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像一枚失控的炮弹,不顾一切地冲向礼堂那扇沉重的大门。
砰!
我用肩膀狠狠撞开那扇还未来得及完全合拢的侧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口几个还在拍照留念的学生和工作人员,他们错愕地转过头。我根本无暇顾及任何目光,像一阵蓝色的旋风,裹挟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燃烧的希望,冲进了外面白得刺眼的阳光里。
热浪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我吞没。我跌跌撞撞地冲下台阶,学士帽被奔跑带起的风吹落在地,翻滚了几下,沾满尘土。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尖叫:林家!去他家!现在!立刻!
校门外,等待拉客的出租车排成长龙。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到最近一辆车前,猛地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动作大得让整个车身都晃了一下。
师傅!快!去锦湖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喘息。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被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透过后视镜惊疑地看着我:姑娘,你没事吧锦湖苑
快开车!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紧紧攥着胸口那个滚烫的笔记本,仿佛它是唯一能证明刚才那一切并非幻觉的证据,求您了!快!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轮胎摩擦地面,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惯性让我重重地撞在后座椅背上。我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熟悉的梧桐树、常去的奶茶店、卖煎饼果子的小摊……这些曾无数次和林淮身影重叠的背景板,此刻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在泪水中扭曲变形。我胡乱地用手背擦着眼睛,视线死死锁定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计数:快一点!再快一点!
胸口那个硬壳笔记本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我颤抖着手,忍不住又一次翻开它,指尖划过那最新一页上力透纸背的字迹——今天终于要和苏晚说话了。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针,扎进我的眼睛。迟到的五分钟!那该死的、被文件堆埋掉的五分钟!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姑娘,前面就是锦湖苑了!几栋司机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B7!最里面那栋!靠湖边!我猛地抬起头,身体前倾,恨不得穿透挡风玻璃。熟悉的米白色小楼和精心打理的花园在视野里急速放大。车子一个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小区内部道路旁。
我甚至等不及车子完全停稳,胡乱地摸出几张钞票塞给司机,语无伦次地说了句不用找了,便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滚跌了出去。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钻心的疼,但我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林家那栋熟悉的、爬满常青藤的小楼发足狂奔。
近了!更近了!白色的栅栏门!门前停着的黑色轿车!还有……车旁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林淮!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正微微弯着腰,将一个轻便的登机箱放进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林妈妈穿着一身优雅的浅紫色裙装,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袋。还有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应该是他姐姐,正笑着跟他说着什么。
阳光刺眼,蝉鸣聒噪得令人心慌。
林淮——!!!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那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带着哭腔,带着五年积压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此刻燃烧到极致的绝望,像一道撕裂的闪电。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淮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放在后备箱箱盖上的手僵在那里。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十几米的距离,穿过夏日灼热的空气,穿过满地狼藉的过往岁月,终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挡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接。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那深邃的、我曾无数次偷偷描摹过的眼睛里,骤然掀起的风暴——是极致的震惊,是猝不及防的狂喜,是汹涌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法言说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将我点燃。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呼喊我的名字,又似乎被巨大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他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朝着我的方向,向前迈了一步!
小淮!快上车了!路上堵,别误了航班!林妈妈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带着催促,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轻轻拉了一下林淮的胳膊,指了指腕上的手表。
林淮的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他脸上那瞬间燃起的、几乎要冲破一切的光芒,被一种巨大的、无奈的痛苦狠狠击中,迅速黯淡下去,碎裂成一片片挣扎的碎片。他看看母亲,又看看近在咫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撕裂的痛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地抿紧了唇线,下颌绷出僵硬的弧度。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僵硬。他不再看我,沉默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迅速地钻了进去。砰的一声,车门关上,隔绝了视线,也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走吧,王师傅。林姐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引擎启动,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像一只冷酷的黑色甲虫,缓缓驶离了白色的栅栏门前。轮胎碾过平整的路面,发出轻微而持续的沙沙声。
林淮——!!!我又一次嘶喊,声音已经完全破了音,带着血的味道。我踉跄着追上去,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学士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满灰尘。我徒劳地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正在远去的车尾。
车子没有停下。它平稳地加速,驶向小区出口的方向,越来越快,越来越远。车尾那两盏红色的刹车灯,在明亮的阳光下,像两颗冰冷、嘲讽的眼睛。
林淮!等等!你的……我徒劳地追了几步,声音被奔跑的喘息撕裂。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你的笔记本!你的话!你的五年!我的五年!所有未曾出口的……都在那个该死的、迟到的五分钟里,化成了灰烬。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心口的剧痛。脚下一软,我重重地跪倒在滚烫的水泥地上。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的空洞。尘土呛进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那辆载着他的车,已经彻底消失在小区的拐角,连引擎声都听不见了。
世界一片死寂。
只有阳光,依旧白花花地、无情地泼洒下来,炙烤着大地,炙烤着我跪在尘埃里的身影。汗水、泪水混合着尘土,在脸上肆意流淌。胸口那个硬壳笔记本,被我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坚硬的棱角硌着骨头,带来真实的、尖锐的痛楚。
我缓缓地、颤抖地低下头。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能看到膝前粗糙的水泥地面,以及……几滴迅速被高温蒸发的水渍。那是我的眼泪,还是汗水抑或是……某种彻底破碎的东西,流淌了出来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带着迟疑的、温和的老年男声在旁边响起。是小区里一位经常散步的老伯,他拄着拐杖,担忧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我无法回答。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持续着。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迟缓地、一点点地从那粘稠的绝望中拔出一点意识。手指僵硬地伸进学士袍的口袋,摸索着,掏出了那部屏幕已经沾满汗水和泪水的手机。
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
是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通知。
申请人的头像,是一片深邃宁静的夜空,点缀着几颗疏朗的星。
验证信息栏里,只有简简单单、却足以将我彻底击垮的三个字:
**林淮。**
发送时间,清晰地显示在信息下方:
**5分钟前。**
五……分钟……前……
正是我发疯般冲出礼堂,撞开那扇沉重的侧门,不顾一切奔向这里的起点。
手机屏幕的光,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我的瞳孔。那三个字——林淮。——在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放大,又碎裂成无数尖锐的冰凌,扎进心脏最深处。五……分钟……前……每一个字都在无声地尖叫,嘲笑着我的狂奔,我的嘶喊,我此刻跪在滚烫尘土里的狼狈。
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尾气的微呛气味,和膝盖下坚硬粗糙的触感,证明着刚才那场徒劳的追逐并非幻觉。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树上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单调而聒噪,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老伯担忧的声音还在耳边:姑娘要不要扶你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老伯花白的头发,越过小区修剪整齐的常绿灌木丛,投向更高更远的、那片被高楼切割过的天空。
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纯净,空洞,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琉璃。
就在那片纯粹的蓝色画布上,一道清晰的、笔直的白色尾迹云,正以一种恒定而冷酷的速度,横亘而过,向着遥远的天际延伸。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的伤疤,烙印在苍穹之上。
膝头,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还紧紧贴着小腹的位置,被我的双手死死地按着,仿佛要嵌进身体里。封面上残留的一点温度,早已被水泥地的炙热和内心的冰冷驱散殆尽,只剩下坚硬和冰凉。
我低下头,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深蓝色的封面上。磨损的边角,发白的棱线……每一处磨损,似乎都对应着笔记本里某一页未能寄出的情书,某一次无声的挣扎。指尖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抠着封面边缘那点卷起的塑料皮,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倏地暗了下去。最后的光源消失,连同那个5分钟前的残酷提示,一起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