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灯照得人发晕,我流产了。
手机屏幕亮着,许哲在朋友圈晒他陪初恋做产检。
天塌下来我都陪你。
他配文如此说。
刚签完流产同意书的手不住发抖。
门外传来婆婆尖酸的声音:
早说让她住回来照顾,也不至于留不住孩子!
1
手术灯白得刺眼,人躺在这床上发飘发晕。
麻药劲儿还没彻底过去,嗡嗡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事实:孩子,没了。
手心忽然震了一下,沾着未干药水的手机屏幕亮了。
下意识划开,朋友圈跳出来第一条。
许哲的名字像根烧红的针,扎进眼里。
照片里,他半扶着穿宽大卫衣的林珊站在医院温馨的候诊厅,低头对着她隆起的小腹笑得温柔。
配文刺得人生疼:【天塌下来我都陪你。】
刚刚签下流产同意书的指尖,冰得没一丝热乎气,抖得停不下来,攥着手机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冰冷又滚烫。
2
门虚掩着,婆婆那刻意拔高的嗓音,钉子一样穿过缝隙,扎进安静的观察室:……要我说多少回!
让她搬回来住,家里佣人汤汤水水地照顾着,她自己倔,非要住什么月子中心享清福!
这下好了吧留不住了吧我可怜的大孙子哟!
那带着指责与怨毒的话,每一句都像钝刀子,反复割着本已麻木的神经。
她不是可怜孙子,是在骂我无能。
护士推我出观察室。
门外通道斜对面,正是VIP诊区的出口。
刺眼的灯光晃着,两个人影依偎着走出来。
林珊肚子挺得老高,脸上带着被精心呵护后的红晕。
身边的许哲小心翼翼揽着她的腰,低声说着什么,笑容暖得不像话。
婆婆就在我旁边,前一秒还在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下一秒看到那隆起的肚皮,像瞬间打了鸡血。
她猛地甩开搀着我的手——那只手刚刚还亲昵地拍我,现在却嫌脏似地用力蹭了蹭,整个人箭步冲了过去。
阿哲!珊珊!
她声音激动得变调,粗糙的手急切地、几乎有些贪婪地,隔着林珊薄薄的孕妇装轻轻按在那弧度完美的肚子上,这!这才是我的金孙!金孙啊!
那声音里是全然的归属和占有欲,刺耳又尖锐。
许哲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林珊一脸娇羞带怯的笑容挡了回去。
3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薄薄一张流产后诊断书被我捏得发烫。
小腹传来一阵阵冰冷收缩的痛楚。
视线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只看到不远处休闲区的沙发上,许哲拿着几份金光闪闪的资料正温柔地对林珊细说。
林珊掩嘴轻笑,头微微靠向他肩膀。
许哲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两人在翻看着那些高端产后护理套餐,温言软语,其乐融融。
细碎的笑声落在我耳朵里,嗡嗡地响。
我没有再看第二眼,攥着那张纸,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转身,一步步离开。
脚步沉得像灌了铅,却不敢停。
怕一停,就会在光天化日下瘫软成泥。
4
后半夜,下腹部陡然窜起一阵剧烈的绞痛,像冰冷的铁钩在里面猛力撕扯。
冷汗瞬间湿透了额发,我蜷缩在床上,手指死死抠着床单,喉咙里压抑不住一声破碎的呻吟。
强撑着爬起来,打车到了最近的急诊。
深夜的急诊走廊灯光惨白,异常安静。
刚被护士扶到轮椅上坐下喘息,一阵突兀的哭腔就从旁边通道传来。
只见林珊被一个中年护士小心搀扶着走过来,脚步发虚,靠在护士身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姐姐,我…我真的好难受……感觉心慌气短…宝宝好像也在动得厉害……
护士无奈又耐心:初步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你情绪紧张了……
话音未落,许哲高大的身影已经火急火燎地从登记台那边冲了过来,几乎是撞开了护士,一把将林珊抱进怀里。
珊珊!
他声音都紧张得发颤,一边抱着她轻柔地拍抚后背,一边对护士急切地低吼,
快!
安排最好的医生!
再做个全身检查!
多少钱都行!
她哪里都不能出差错,不能影响我们的孩子!
别怕,有我在。
他低头,嘴唇反复印在林珊的额发上,低声哄着,为了孩子,我们再多查查,查清楚就放心了。
林珊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啜泣着,用力点头。
5
那股绞痛又一次猛地袭来,冲得我眼前发黑,下意识地蜷起身体,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
搀扶我的年轻护士眼疾手快,往我手心里塞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和一杯温水,带着点粗糙的安抚:疼得厉害先吃颗止疼药顶顶,前面排队的人还多,得等会儿。
药片在舌尖化开一点苦涩,但那股钻心的冰冷绞痛并未缓解。
不远处,林珊被许哲和护士簇拥着走向更高级的单人诊室方向。
林珊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依偎在许哲怀里,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声音又软又糯:哲哥……刚刚吓死我了……还好有你在,还是你会疼人……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小鸟依人。
许哲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她,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着,侧脸的线条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轮椅上,我却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脊梁,一点力气都榨不出来。
冰冷的绞痛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耐。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一点腥甜,想把自己缩得更紧、更小一点。
6
冰凉坚硬的不锈钢长椅硌着骨头。
吃了药没缓解的腹痛一波波翻涌着,像有无数冰冷的小刀在腹腔里搅动撕扯。
我像虾米一样蜷缩在长椅上,额头上全是虚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意识有些涣散时,感觉身下的裙裤好像……湿了。
冰冷黏腻的液体缓慢地渗透布料,贴在腿上,带来不祥的触感。
我用尽全力低头一看,浅蓝色的病号裤上,暗红色的湿痕正一点点洇开、扩大,像一朵丑陋的、迅速蔓延的毒花。
心猛地往下一沉,那是种比身体疼痛更刺骨的寒意。
林晚
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点惊疑响起。
许哲皱着眉,站在几步开外。
他大概是出来办什么手续,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又飞快地扫过我下身狼狈的痕迹,眉峰拧得更紧:你这……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的语气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清晰的、混合着麻烦和不悦的错愕。
好像我的狼狈和痛苦,是个不该出现在他世界里的巨大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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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旁边高级诊室的门开了条缝,林珊虚弱地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
哲哥……
她声音带着哭腔,一手按着胸口,我突然……突然好恶心……好想吐……难受死了……宝宝、宝宝是不是被我害得难受了
她说着,眼泪瞬间就滚了下来,身体微微发抖。
7
许哲脸上的不耐瞬间被惊惧取代。
珊珊!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几乎是粗暴地将碍事的我完全遮挡在视野之外,然后大步冲过去,小心地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林珊打横抱了起来。
别胡说!别乱想!有我在!
他声音急促地安抚,抱着她转身就往急诊抢救室方向冲。
在经过蜷缩在长椅角落、身下血色正在迅速蔓延的我时,他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滞,只有一句冰冷的命令随着擦身而过带起的一股风砸在我耳边:
你,
他微微偏头,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是对我身后那个一直跟着林珊的护士说的,声音低但字字清晰,让她赶紧走开!别瘫那儿碍事,惹珊珊心烦!
护士为难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听见林珊在他怀里虚弱的抽泣声,和他焦急渐远的脚步声。
长椅冰冷刺骨,身下的暖意正在汩汩流出,那是身体里仅剩的一点活气。
我闭上眼,喉咙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磕碰。
真冷啊……这灯光,白得像葬礼上的挽联。
8
天快亮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走进观察室。
她看了看我新的检查报告,又看了看我惨白得不剩一丝血色的脸,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她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锤砸下:林女士,这次流产伴随宫内严重感染……对子宫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以后……可能很难再怀孕了。
后面的话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过来,嗡嗡作响。
我只是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脑子里是一片巨大的、冰冷的空白。
子宫损伤再也……不能……
那些遥远的关于未来的碎片画面——小孩子的笑声、温暖的襁褓、深夜喂奶的困倦、幼儿园门口的挥手……咔嚓一声,在心底某个角落彻底碎了,碎成一片模糊的、再也无法复原的齑粉。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空旷见骨的洞,呼呼地灌着穿堂风,冷得彻骨。
手指死死攥着洁白的被角,用力到指尖失去血色。
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眶干涩得发疼。
9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出租屋略显陈旧的地板上,落下一点暖黄。
我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薄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止血药粉的味道。
身体似乎安静下来,不再抽痛,但那深深的空洞感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桌上刚插电的老人机突然尖锐地尖叫起来,是那串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座机号码。
手指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免提。
还没等我这边的呼吸透过话筒,婆婆那极具穿透力的咒骂便如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污言秽语倾泻而出:
林晚!你好大的胆子!一声不吭就滚回你那破窝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这个家!
我许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让外人怎么看我们说你老公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你还有没有良心!
话筒里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得更高,几乎要刺穿耳膜:
别指望着阿哲还记挂着你!
他忙着呢!
陪珊珊产检,给珊珊煲汤炖补品!
忙得脚不沾地!
哪里还有空管你这个——你这只下不出蛋的废物母鸡!
你等着!
等你被扫地出门那天,我看你怎么哭!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早已冻僵的躯体。
那废物母鸡四个字,带着赤裸裸的恶毒与嘲弄,终于将最后一点残余的体温也彻底抽干。
10
黄昏的光线给逼仄的楼道笼上一层橘红的暖调。
我靠在窗框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得一片金红的破旧街道,试图在暖光里汲取一点点近乎奢侈的温度。
楼下一阵清晰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平稳地停在了对面单元门口。
那辆车太熟悉了。
心口莫名地一紧,下意识往窗边缩了缩。
副驾驶门打开,许哲高大的身影迅速绕了过来。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温柔体贴,从车里扶出一个女人——林珊。
她穿着宽松柔软的米色连衣裙,孕肚已经相当明显。
慢点,宝贝儿,踩稳了。
许哲的声音清晰传上来,带着我许久未曾听过的宠溺和紧张,他一手稳稳护着她的后腰,一手托着她的手臂,台阶有点凉,我扶着你,不急……小心点,别闪着腰,现在你可得保好咱们的孩子。
林珊脸上洋溢着被珍视的幸福,一手轻轻搭在隆起的腹部,温柔地回应:知道啦,有宝宝在,我会特别小心的。
阳光晃眼,他们相携的身影在暮色里美好得令人刺目。
11
脚步声在楼道里清晰响起,钥匙转动门锁,接着是打开对面那扇尘封已久的防盗门的声音。
那是本单元楼里一直空置的出租房。
关门声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断了那令人作呕的温情戏码。
身体里的血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冷透了。
原来如此。
难怪婆婆那么急不可耐地盼着我滚出来。
对面那间亮着暖灯的空屋,早已有了新的主人。
我的离开,只是为了给他们腾位置,让那个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在我曾努力经营过的屋檐下。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12
手指拂过书架上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厚重硬皮相册。
指尖在那冰冷的皮革封面上停顿片刻,终究还是将它拿了下来。
封面上烫金的Memories
字样有些暗淡。
里面没有照片。
沉甸甸的重量来自被小心藏在夹层里的东西——一支老式的银色钢笔,还有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录音笔,机身小巧冰凉,表面已经有了几道细微的划痕。
这是爸爸在我领证那天,神色异常郑重地单独交给我的,他说:
小晚,你妈走得早,爸没什么本事,
但留给你傍身的道理不能少。
你性子像她,太实诚。
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
但口袋里,总要装着点能让豺狼害怕的东西。
钢笔的笔帽被我轻轻旋开,笔尖早已干涸凝固。
那支录音笔……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渐渐被体温焐热。
窗外,对面那扇窗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温暖,映照着里面模糊移动的人影。
13
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点凉意。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
我靠在椅背里,录音笔的连接线另一头插在电脑上。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并不总是清晰,时常夹杂着电流的嘶嘶声,像是隔着一堵时光的厚墙。
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冰冷的话语,一句句刺穿耳膜。
先是许哲压抑着愤怒和不耐的低吼:
……爸!
林晚家那点破股份,现在套在项目里动不了,
老头子临死还给林晚留了那么多现金……啧,
那老头看着老实,心眼倒多……
接着是他父亲许建生老谋深算的低语:
……慌什么!
只要她认定你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她名下那些东西,
最终还不是顺理成章要落到你和‘我孙子’头上
关键是要稳住她的人,更要稳住她的心。
耐心点……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合法夫妻’……
录音笔继续播放着,背景音嘈杂,像是在家里的餐厅。
婆婆王桂芬那拔高的、带着刻薄笑意的声音格外突出:
……那死丫头片子也就命好,
摊上她那短命爹娘给她留了点家底。
哼,那些钱啊、股啊的,说到底就该是许家的!
阿哲,你给我抓紧点,让她赶紧生!
生了孩子,那些东西才名正言顺是你的!
你拿住了她,将来要是实在觉得她不配……哼,
她手里那点把柄,咱们找人‘照顾’好她妈妈留下的那些东西,
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老城区的开发批文一直不下来,我看啊,关键就在林家老仓库那块地底下埋的‘东西’上……只要把这钉子拔了……林家的,最终还不是咱们许家的囊中之物
14
鼠标轻轻按下。
几份扫描清晰的文件图片,连同那几段经过降噪、关键部分被加重标出的音频链接,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悄无声息又势不可挡地出现在几个知名财经论坛、本地最大的社交平台群组页面,甚至,我甚至用匿名小号,精准地投递到了父亲公司几位元老级员工的邮箱里。
互联网的力量是沉默而恐怖的核弹。
几乎没有时间差。
屏幕上,本地财经新闻板块的头条标题迅速更新:【突发!许氏集团陷入重大财务丑闻与非法并购操作指控!】
紧接着,是本地生活论坛最火爆的版面,一个标题被迅速顶红:【豪门扒皮!凤凰男娶地产独女,全家谋划吃绝户铁证如山!】
评论区的刷新速度快得惊人。
我的天!录音都出来了!这一家子是豺狼转世吧啃骨头还要嚼碎了吸髓!
救命……那婆婆的嘴脸也太恶毒了!
15
细思极恐!地下仓库、销毁批文、要人‘想开点’……这他妈妥妥的涉黑了吧!
许哲这种渣滓,为了钱连畜生都不如!人前深情陪初恋产检,人后算计原配到死!
快看热搜!本地警方发公告了,说‘高度重视,已介入调查相关线索’!!!
手机的推送提示音开始疯狂响动,屏幕上跳跃着一个个爆炸性的新闻标题。
夜,不再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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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过出租屋窗棂的灰尘,在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
门外传来迟疑而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几声带着绝望气息的敲门声。
咚…咚…咚…
我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许哲,而是他父亲许建生。
曾经那个永远腰背挺直、带着商人倨傲气度的男人,此刻像被霜打蔫的老茄子,一夜之间佝偻不堪。
脸色灰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浑浊不堪,嘴角甚至神经质地微微抽动。
他旁边的许哲低着头,胡子拉碴,昂贵的衣服皱得像咸菜干,全然不见半分昨日的意气风发,眼神里只剩下惊恐和茫然。
许建生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试图伸手,手指枯槁,却又无力地垂下。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破碎不成调的字:
林……林晚……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声,浑浊的老泪终于滚了下来,在沟壑纵横的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那遗嘱……那些录音……能不能……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看在爸……爸也曾疼过你的份上……放许家……放阿哲一条生路我们错了……错了……
他佝偻着身体,带着卑微的哭腔,几乎要跪下来。
许哲猛地抬头,眼神里除了恐慌,又添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毒和不甘,死死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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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情分
我看着面前这两个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狼狈身影,他们的哀求、眼泪和不甘显得如此廉价而可笑。
那些温情的过往,在他们贪婪的算计面前,早已粉碎得一干二净。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波澜:你们谋划吞掉我爸留给我的东西,想让我‘永远闭嘴’的时候,想过情分吗
许建生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几乎站立不住,老泪流得更凶。
我的视线掠过许哲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曾在流产当天对着另一个女人肚子温情呵护的脸,最终落回许建生布满绝望的脸上。
不能。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多余的解释。
伴随着这两个斩钉截铁的字,我抬起手,在许建生浑浊瞳孔绝望的注视下,在许哲骤然爆发的、夹杂着恐惧和怨恨的目光聚焦下,平静而决绝地关上了那扇破旧的防盗门。
嘭。
一声闷响,将门外所有的哀求、眼泪、咒骂和属于过去的一切肮脏不堪,彻底隔绝在外。
18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哭嚎和世界。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像无数微弱的星辰。
我走到卧室,打开衣柜。
里面属于许哲的东西早已在之前清理出院时就全扔了出去,只剩下我自己的寥寥几件衣物。
我拿出那个已经收拾好的、不算大的行李箱,拉杆划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滚动声。
这声音在这片寂静里格外清晰。
目光无意中掠过角落里那面蒙尘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苍白瘦削的女人,头发有些枯黄散乱,脸上没什么血色,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眼神最初是空的,像干涸的井底。
可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光芒在那枯寂的眼底燃起,微弱却坚定。
那不是眼泪带来的水光,而是一种彻底焚烧后重新聚拢的、清亮而冰冽的底色。
镜子里的人影动了动,缓慢而有力地拉直了腰背。
那个眼神陌生的女人,让我自己都感到了些许心悸。
19
行李箱的滚轮在磨旧的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我拉开门。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扑了过来,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让人本能地想眯起眼睛躲避。
门口台阶上,蜷缩着一个胡子拉碴、失魂落魄的影子。
许哲抬起头,那张曾经光鲜英俊的脸此刻布满了狼狈的胡茬和油垢,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
他看到我手中的行李箱,瞳孔猛地一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晚……林晚……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我们重新开始……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哪怕是假装的温柔)或者不耐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摇尾乞怜般的绝望和一丝侥幸的微光。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在他伸手试图阻拦我之前,行李箱的滚轮已经直接碾过了他伸过来的、肮脏颤抖的指尖上方空处。
滚开。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比冬天的寒风更冷冽。
我拉着箱子,肩膀用力撞开他那堵在门口的颓败身躯,毫无留恋地越过他。
他一个趔趄,踉跄着歪倒在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箱子滚轮在楼道里发出单调的节奏声。
楼道尽头是敞开的单元大门,门外的阳光铺天盖地,刺得人眼眶生疼。
可这一次,我没有再回避。
反而抬起脸,迎着那万丈光芒,一步步朝着那片亮得几乎眩晕的白光走去。
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烫,眼睛被刺得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但脚下的路,那片曾经被谎言、背叛、算计和绝望铺满、此刻被强光彻底清洗的路,第一次,如此清晰又笔直地向着灼热刺眼的前方——
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