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言
结婚纪念日,我端着亲手做的蛋糕推开主卧门。
沈聿珩和他白月光正在我们的婚床上翻云覆雨。
那女人侧脸与我七分像,胸口却纹着他最爱的玫瑰。
滚出去。他扯过被子遮住身下人,眼神像看垃圾。
我笑着签了离婚协议净身出户,只带走一枚廉价银戒。
五年后国际拍卖行,我修复的古董拍出天价。
沈聿珩红着眼抓住我手腕:孩子是谁的
怀里的萌娃眨着和他一样的桃花眼:叔叔,你弄疼妈咪了。
雨夜,他跪在公寓外砸门:求你看看我!
门内,我正教儿子把亲子鉴定折成纸青蛙:乖,垃圾要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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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她和沈聿珩的结婚纪念日。第四年。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上那条新买的丝绒长裙裙角,
细腻的布料此刻摸起来却有些磨手。这条裙子是沈聿珩的助理按照他的吩咐送来的,墨绿色,剪裁完美,
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也衬得她眼底那点不抱希望的等待更加可怜。
她看着长桌尽头那个空着的、属于男主人的位置。桌面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是她今天鼓起勇气去挑的袖扣,
价格几乎掏空了她这几年偷偷攒下的所有。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她亲手做的草莓慕斯蛋糕,样子有点笨拙,
奶油裱花歪歪扭扭的,但每一颗草莓都挑得极好,红得鲜艳欲滴。
墙角的落地古董钟发出沉闷的咚声,敲了九下。每一下都像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他不会回来了。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可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微弱到可笑的不甘心,在绝望的土壤里挣扎着探头。
也许……也许他只是被公事绊住了也许下一秒,玄关处就会传来他沉稳的脚步声
苏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她端起那个承载了她一整天小心翼翼的蛋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算了,她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等他回来,把这蛋糕给他看一眼也好,至少让他知道……她记得。
卧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透不出一丝光亮。苏晚站在门外,
端着蛋糕的手心沁出薄汗。她犹豫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搭上了冰凉的门把手。
转动。
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却清晰得刺耳。门,被她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情欲和昂贵香水的甜腻气味,如同滚烫的蒸汽,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
狠狠撞在苏晚的脸上。她浑身一僵,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发出尖锐的嗡鸣。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光线暧昧而浑浊。那张巨大的、铺着昂贵埃及棉床单的婚床上,
两具身体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男人的背脊宽阔,肌肉线条贲张起伏,汗珠沿着脊椎的凹陷滚落,
充满野性的力量感。女人的腿紧紧盘在他的腰上,纤细的脚踝在昏暗中白得晃眼。
苏晚的视线像是被冻住了,死死地钉在床上。
沈聿珩。
她的丈夫。
而那个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发出细碎呜咽的女人,那张侧过来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同样的轮廓,同样挺翘的鼻尖,
甚至那唇角的弧度……都像是一个精心描摹的副本。只是那副本更加年轻,更加娇艳,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野蛮的生机。
更刺目的,是女人白皙的胸口上方,靠近锁骨的地方,赫然纹着一朵盛放的、妖冶的红玫瑰。线条张扬,色彩浓烈,如同一个烙印,一个宣告所有权的标记。
那是沈聿珩最爱的花。他曾经说过,只有最热烈、最纯粹的灵魂才配得上玫瑰的刺。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碎,碎片扎进五脏六腑,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端着蛋糕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奶油顶端的草莓摇摇欲坠。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显然惊动了床上的两人。
沈聿珩的动作猛地一顿,带着被打断的暴怒倏然抬头。当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门口那个僵立的身影时,
那双总是深邃、此刻却翻涌着情欲和被打扰的戾气的桃花眼,瞬间冻结成冰。那里面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慌乱,
只有一种纯粹的、被打扰的厌烦,以及……一种看脏东西般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迅速扯过滑落在一旁的丝绒薄被,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
紧紧裹住身下那个惊慌失措、把脸埋进他颈窝的女人。动作是下意识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滚出去。
声音低沉,冰冷,淬着寒冰渣子,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苏晚已经血肉模糊的胸膛。没有解释,没有歉意,
只有驱逐,仿佛她才是那个闯入者,那个不识趣的、污染了他领地的垃圾。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予,仿佛多看她一秒都是玷污。
空气死寂。只有女人压抑的啜泣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在浑浊的光线里交织,像毒蛇一样缠绕住苏晚的喉咙。
苏晚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她看着床上那个用被子紧紧护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看着那张和自己如此相似却又纹着他专属印记的脸……心脏那个被捏碎的地方,
骤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冰冷刺骨的风。
原来如此。
四年婚姻,她扮演的是一个拙劣的、随时可以被正主取代的赝品。她所有的温顺、所有的付出、所有小心翼翼的讨好,
都只是一个笑话。一个顶着相似皮囊,却永远得不到真心的笑话。
痛到极致,反而生不出眼泪了。一股奇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从她空荡的胸腔里升腾起来,烧灼着她的四肢百骸。
苏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面具碎裂后露出的、空洞而绝望的裂痕。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灰烬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甚至没再看床上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一眼。
端着蛋糕的手不再颤抖,反而异常稳定。她平静地、一步一步地走进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无声无息,像一个幽灵。她走到那张巨大的梳妆台前,动作轻柔地将那个承载了她可笑期待的草莓慕斯蛋糕,放在了冰冷的台面上。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丝绒小盒子上。那是她今天刚收到的礼物——沈聿珩助理送来的、那条价值不菲的墨绿长裙的附赠品。
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对光芒璀璨的钻石耳钉,切割完美,折射着壁灯的光,冰冷刺眼。
苏晚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对钻石耳钉。她的指尖在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缝隙里摸索了一下,勾出了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银戒指。款式极其简单,
甚至有些老旧,边缘被摩挲得光滑。这是她外婆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当初嫁给沈聿珩时,唯一带进这个金丝笼的东西。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枚廉价的银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的嫩肉,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让她不至于彻底沉沦。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床上。沈聿珩依旧维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眼神里的冰寒和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死死地锁着她,带着无声的催促和警告。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嘴角那个空洞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她什么也没说,没有质问,没有哭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然后,她挺直了单薄得有些脆弱的脊背,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伤痕累累却拒绝倒下的士兵,一步一步,退出了这间充斥着背叛和恶心的房间。
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气味和画面,也仿佛隔断了她与过去四年的所有牵连。
走廊的灯光依旧冰冷。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攥着银戒的手抵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那里空得发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2
净身出户
三天后,沈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天际线,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室内昂贵的意大利家具和冷硬的金属线条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沈聿珩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袅袅的青烟模糊了他深邃的轮廓。他面前的宽大办公桌上,摊开放着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条款清晰得冷酷:女方自愿放弃婚姻存续期间一切财产分割,净身出户。
落款处,一个娟秀却异常坚定的签名——苏晚。
沈聿珩的视线落在那签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预料过她的哭闹,她的纠缠,甚至她可能拿着捉奸在床的把柄来要挟一笔可观的封口费。他早已准备好应对这些麻烦的手段。他沈聿珩的钱可以打发任何麻烦,尤其是这种用钱买来的、本就名不副实的婚姻。
唯独没料到,是这份签得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协议书。
净身出户她图什么以退为进的新把戏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雪茄的烟雾,无声地萦绕在他心头。他烦躁地弹了弹烟灰,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角那个价值不菲的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他让助理送去安抚她的钻石耳钉,价值足够她挥霍一阵子。她没带走。
视线再移开,掠过梳妆台的方向……等等。
沈聿珩的指尖顿住。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那个巨大的、镶嵌着水晶镜面的梳妆台前。台面上昂贵瓶瓶罐罐摆放整齐,他送的所有珠宝首饰都安静地躺在它们奢华的小窝里,在灯光下折射着璀璨却冰冷的光芒。
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不是那些钻石珠宝。
是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记得那里,曾经似乎……放着一个廉价的小东西一个银色的指环模糊的印象里,那东西灰扑扑的,和她这个人一样,毫无存在感。
她带走了那个
沈聿珩的目光在空荡荡的角落停留了几秒,眉心拧得更紧。一丝荒谬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抓不住,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也好。他面无表情地想,带着那点垃圾滚得越远越好。省得碍眼。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离婚协议书的甲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断麻烦的决绝。
沈总,特助陈默敲门进来,声音恭敬,苏小姐……不,苏女士,她今天早上已经搬出了锦澜苑。这是物业确认的交接清单。
沈聿珩头也没抬,将签好的文件往前一推,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处理掉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件不留。
是。陈默应下,拿起文件,目光扫过那净身出户的条款,又飞快地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苏女士只带走了她自己的一些日常衣物和……一个很小的旧行李箱。
沈聿珩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对这个细节毫不在意。
办公室厚重的门无声合拢,再次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沈聿珩重新坐回宽大的座椅里,巨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光依旧灿烂,透过落地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拿起桌上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试图压下那丝不知从何而起、又因何而生的、极其细微的滞涩感。
他成功了。
那个叫苏晚的女人,连同她留下的那一点点廉价的存在感,很快就被彻底扫出了他的世界,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沈聿珩的生活,重新回到了高速运转、精准掌控的轨道。新欢旧爱,名利场上的觥筹交错,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个雨夜主卧里的狼狈,那个苍白空洞的眼神,那枚消失的廉价银戒……都成了记忆里一个模糊的、不甚愉快的污点,被迅速地遗忘在了角落,落满尘埃。
五年时光,对于沈氏这艘庞大的商业巨舰来说,不过是引擎的一次提速。沈聿珩的权势和财富版图扩张得更加惊人,他的名字在顶级圈层里如同一个冰冷的符号,代表着无上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规则。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环肥燕瘦,却都像流水线上的精致商品,激不起他心底半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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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某个应酬至深的午夜,酒精麻痹神经的瞬间,一个模糊的影子会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昏暗灯光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空洞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句冰冷的滚出去。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像幻觉,随即被更深沉的冷漠和事务的繁忙碾碎。
直到这天下午。
伦敦,苏富比拍卖行。空气里弥漫着旧日贵族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皮革、檀香和一种金钱沉淀后的厚重感。穹顶极高,壁画繁复华丽,下方是排列整齐的深红色丝绒座椅,坐满了衣冠楚楚、低声交谈的显贵名流。拍卖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落槌声清脆地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沈聿珩坐在第一排视野最佳的位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气场沉凝。他今天是为了一件极其罕见的宋代官窑瓷瓶而来,那是他母亲生前钟爱的器型。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腕间低调奢华的百达翡丽折射着穹顶吊灯的光芒,神情淡漠,对前面几件拍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Ladies
and
Gentlemen,
next
lot
is
a
truly
exceptional
piece…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热情,Lot
112,
a
Ming
Dynasty
imperial
gold-inlaid
bronze
‘Dragon’
Clock.
Restored
to
its
former
glory
with
unparalleled
mastery…
(女士们先生们,下一件拍品是真正非凡之作……第112号拍品,一件明代鎏金铜龙纹怀表。经由无与伦比的大师之手修复,重现昔日辉煌……)
随着他的介绍,巨大的高清电子屏上清晰地展示出那件古董怀表修复前后的对比图。残破不堪、锈迹斑斑的残件,与修复后流光溢彩、金龙盘绕、细节纤毫毕现的精美怀表,形成了震撼的视觉冲击。尤其是那修复的工艺,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之笔。
场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沈聿珩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难得地在那块怀表上停留了片刻。确实精湛。他对古董鉴赏力极高,深知能将一件损毁如此严重的宫廷器物修复到如此地步,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对那个时代艺术灵魂的深刻理解和近乎偏执的耐心。
The
restoration
master,
Ms.
Su
Wan,
a
rising
star
renowned
for
her
meticulous
work
on
imperial
artifacts…
(修复大师,苏晚女士,一位在宫廷器物修复领域以技艺精湛细致闻名的后起之秀……)
苏晚两个字,如同两颗滚烫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沈聿珩冰封了五年的记忆屏障,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脏!
沈聿珩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骨节瞬间泛白。他倏然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向台上。电子屏幕的特写镜头恰好切换,聚焦在拍卖台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通道入口。
一个身着珍珠白色改良旗袍的女人正站在那里,身形纤细却挺拔,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她微微侧着头,正和身边一位穿着苏富比制服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着,侧脸的线条温婉而沉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柔韧光泽。
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苍白怯懦、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影子。眼前的女人,眉宇间沉淀着一种疏离的淡然,眼神清澈而沉静,仿佛蕴藏着深海的力量。
苏晚。
真的是她!
沈聿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五年!整整五年,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再次见到她!
更让他血液几乎要逆流的是——
苏晚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穿着小小的英伦风背带裤和白衬衫,头发柔软乌黑,此刻正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妈妈颈窝里,似乎有点被拍卖场严肃的气氛吓到,小手紧紧攥着苏晚旗袍的立领边缘。随着他微微抬头的动作,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露了出来。
那双眼睛……
那双漂亮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眼尾那点天然的、带着无辜感的弧度……
简直和他自己镜中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
时间在沈聿珩的世界里仿佛瞬间凝固。拍卖师的声音,周围宾客的低声议论,穹顶璀璨的灯光……一切背景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如同失控的鼓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混杂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砰!
一声闷响突兀地打破了拍卖场的秩序。
沈聿珩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手边侍者刚为他斟上的、盛放在精致水晶杯里的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泼洒的血,瞬间染红了他昂贵西裤的裤脚和脚下深色的地毯,刺目惊心。
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和压迫感,在无数道惊愕、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无视了拍卖师的错愕和场内的骚动,径直穿过前排的座椅,大步流星地朝着拍卖台侧后方那个通道口冲去!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叩叩声,每一步都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
苏晚正低声安抚着怀里的儿子,准备带着他悄悄离开这太过喧闹的场合。孩子有些不安地扭动着小身子,小声嘟囔着什么。
一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冷冽气息伴随着巨大的压迫感骤然逼近!
苏晚身体本能地一僵,猛地抬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燃烧着惊涛骇浪的桃花眼里。那双眼睛,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怒火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惊痛。沈聿珩那张英俊得近乎锋利的脸上,没有任何重逢的温情,只有山雨欲来的暴戾。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带着浓郁酒气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捏碎骨头的力道,狠狠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苏晚!
沈聿珩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怒意,砸向她的脸,这孩子是谁的!
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苏晚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白了。但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清澈的眼底瞬间凝结成冰,那冰层之下,是沉淀了五年的、无法消弭的恨意和极度的厌恶。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怀里的孩子护得更紧,手臂收紧的瞬间——
叔叔!
一个带着浓浓奶音、却又异常清晰响亮的童声,如同清脆的银铃,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被沈聿珩可怕气势吓到、一直把小脸埋在妈妈颈窝里的孩子,此刻勇敢地抬起了头。那双和沈聿珩如出一辙的漂亮桃花眼里,蓄满了被惊吓的水汽,小嘴委屈地撇着,却努力地瞪大,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弄疼了妈妈的坏叔叔。
小家伙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带着点气愤,用力地去掰沈聿珩那只铁钳般箍住苏晚手腕的大手,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响彻在因为这场变故而骤然安静下来的拍卖大厅里:
叔叔!你弄疼妈咪了!快放开!
妈咪……
叔叔……
这两个称呼,如同两道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沈聿珩的脸上!将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所有翻腾的情绪,瞬间抽得凝固!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攥着苏晚手腕的手指,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松动了一下。那双赤红的桃花眼,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孩子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向苏晚那双冰封着刻骨恨意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拍卖大厅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诡异而充满张力的三人身上。深红色的酒渍在他昂贵的西裤上蔓延,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伤口。
拍卖大厅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无数道或惊愕、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僵持的三人身上。
沈聿珩那只铁钳般的手,在儿子带着哭腔的控诉声中,第一次出现了松动。不是出于怜惜,而是巨大的冲击带来的短暂空白。那双赤红的桃花眼,死死锁在苏晚怀里那张与自己酷肖的小脸上,又猛地移向苏晚。
她的眼神,冰冷刺骨,沉淀着淬炼了五年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厌恶,像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脑海。
叔叔沈聿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带着一种荒谬的、被世界嘲弄的暴怒,你叫他叫我叔叔!
苏晚趁着他力道微松的瞬间,猛地抽回自己剧痛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深红泛紫的指痕,触目惊心。她将儿子的小脑袋紧紧护在怀里,隔绝掉沈聿珩那几乎要噬人的可怕视线,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骤雨中顽强扎根的竹。
沈先生,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尖叫都更具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公众场合,请注意您的身份和仪态。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的孩子,更与你无关。
无关沈聿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指着孩子那张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这张脸!这双眼睛!你告诉我他跟我无关!苏晚!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
这位先生!苏富比的高层和安保人员终于反应过来,迅速上前,试图隔开这明显失控的局面,语气带着强硬,请您立刻离开拍卖区!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滚开!沈聿珩暴喝一声,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凶悍气场瞬间爆发,竟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安保都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他的眼睛只死死盯着苏晚,仿佛要将她和孩子一起生吞活剥,苏晚!回答我!他是不是我的……
沈聿珩!苏晚厉声打断他,那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眼底是翻涌的怒火和深深的屈辱,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五年前,当你搂着别的女人让我‘滚出去’的时候,你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过问我和我孩子人生的资格!他姓苏,叫苏念安!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爸爸’这个角色!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念安……沈聿珩咀嚼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滚烫的岩浆。念安……思念谁又在祈求谁的平安一股混杂着剧痛、恐慌和被彻底否定的暴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妈咪……小念安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吓坏了,小嘴一瘪,金豆豆终于掉了下来,小手紧紧抓着苏晚的衣襟,哭得抽抽噎噎,安安怕……坏叔叔凶……安安要回家……
孩子带着恐惧的哭声,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沈聿珩燃烧的怒火上,让他瞬间哑然。他看着儿子泪汪汪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看着他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惧和排斥,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坚冰般的心脏。
苏晚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空气。她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迅速转身,决绝地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冰冷而挺直的背影。
沈聿珩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深红的酒渍在他昂贵的西裤上晕开,狼狈不堪。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将他包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难堪和……一种名为失去的巨大恐慌,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淹没。
她带走了他的儿子。
他沈聿珩的儿子,在叫他叔叔。
而她,那个曾经温顺怯懦、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用最冰冷、最厌恶的眼神告诉他:他不配。
3
雨夜跪求
伦敦阴冷的雨夜,似乎永无止境。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
沈聿珩已经在苏晚公寓楼下站了整整四个小时。昂贵的定制西装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透着狼狈的身影。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不断滴落,脸色是失温后的惨白,只有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在雨幕和楼宇透出的微弱灯光映照下,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拒绝了助理送来的伞和外套,固执地站在这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拍卖场里的一幕幕——苏晚冰冷的眼神,孩子恐惧的哭喊,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叔叔和坏叔叔。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混乱不堪的神经。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那个怯弱的替身,竟敢带着他的血脉消失五年!
无法接受他的儿子,用看仇人的眼神看他!
更无法接受,苏晚那深不见底的恨意和厌恶!
这五年,他从未想过她。他以为她拿着那点可怜的自尊滚蛋,不过是场无足轻重的闹剧。他甚至记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晚她苍白空洞的神情。可当那个孩子出现,那张酷似自己的脸,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瞬间击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傲慢。血脉的牵引是如此蛮横不讲理,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公寓的灯一直亮着,暖黄色的光晕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却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沈聿珩知道,苏晚就在里面,和他的儿子在一起。那暖光里,没有他的位置。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和求而不得的暴戾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猛地抬手,不再顾忌任何体面和身份,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紧闭的公寓大门!
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夜里如同炸雷,盖过了雨声的喧嚣。
苏晚!开门!你开门!沈聿珩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看看他!你让我看看我的儿子!
苏晚!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开门!
求求你……开门……看看我……看看我啊……苏晚……
他像个疯子一样,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很快便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雨水,在深色的门板上洇开刺目的痕迹。他浑然不觉疼痛,仿佛只有这近乎自虐的捶打和嘶吼,才能宣泄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恐慌。
砰!砰!砰!
开门——!!!
回应他的,只有更密集的雨声,和门内死一般的寂静。那扇门,像苏晚的心一样,冰冷坚硬,拒绝为他开启一丝缝隙。
长时间的淋雨、情绪的巨大波动以及胃部传来的阵阵痉挛般的剧痛,终于让沈聿珩强撑的意志到达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雨水似乎渗透进了骨髓,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冻得麻木。胃部的绞痛骤然加剧,像有把刀在里面疯狂搅动,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
唔……一声痛苦的闷哼溢出喉咙。他双手死死抵住翻江倒海的胃部,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门板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蜷缩起来。昂贵的西装沾满了泥水,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濒死的野狗。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到门内传来孩子细微的、带着害怕的询问声:妈咪……是那个坏叔叔吗他还在外面哭吗
然后是苏晚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落在他最后的听觉里:安安乖,外面有垃圾在吵闹。妈咪教过你的,垃圾,要分类。
垃圾……要分类……
这五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沈聿珩仅存的意识。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吞没。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五年前那个雨夜,他对着主卧门口那个端着蛋糕的苍白女人,冰冷地说出滚出去。
原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4
年追悔
五年时光,在悔恨与无望的追逐中,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沈聿珩没有放弃。
他像一个最虔诚也最笨拙的信徒,用尽一切方法想要靠近那座名为苏晚的冰山。他查到了她在伦敦的住所、工作室、儿子念安的幼儿园。他尝试过无数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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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的礼物、珠宝、古董修复所需的珍稀材料,被原封不动地退回,附带的卡片上只有苏晚冷冰冰的打印体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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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策划的偶遇在幼儿园门口、博物馆、她常去的咖啡馆。苏晚的反应永远只有一种——视若无睹。她会立刻抱起儿子,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小念安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恐惧,慢慢变成了和妈妈一样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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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用庞大的关系网和人脉,试图在事业上给予她帮助,为她铺平道路。然而,苏晚凭借自己精湛的技艺和沉静坚韧的性格,在古董修复界声名鹊起,她的订单早已排到几年后,根本不需要他画蛇添足的帮助。她甚至公开声明,拒绝与沈氏集团及其关联企业有任何业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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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所有的尊严,无数次守在她的公寓楼下,风雨无阻。换来的,只有紧闭的大门,和偶尔从窗帘缝隙透出的、属于念安玩耍时的模糊剪影,那是他触不可及的温暖。
他学会了沉默。
不再像最初那样疯狂地嘶吼和砸门。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贪婪地捕捉着偶尔能看到的、属于念安的一点点踪迹——孩子长高了,会骑小小的脚踏车了,在楼下花园里和别的小朋友玩耍时露出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像阳光,能短暂地驱散他心底的阴霾,却又在下一秒带来更深的刺痛——因为那笑容,从未对他绽放过。
他知道了念安所有的喜好:喜欢恐龙,喜欢蓝色,喜欢听睡前故事,最怕打针。他搜罗了世界各地的限量版恐龙模型、最精美的绘本,却只能堆放在自己空旷冰冷的别墅里,落满灰尘。他没有资格送出去。
悔恨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拍卖行那惊鸿一瞥后,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去查。五年前她离开时,确实怀了孕。时间,分毫不差。他回想起她离开前那段时间异常的苍白和偶尔的孕吐,当时他只当是她拙劣的、想引起他注意的新把戏,厌恶地让她离远点。
原来,在他搂着白月光翻云覆雨、骂她滚出去的时候,她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承受着灭顶的绝望和痛苦。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沈氏帝王。在苏晚和念安面前,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被彻底驱逐的罪人。他的权势、财富、地位,在她冰冷的漠视面前,一文不值。
5
深夜来电
又是一年深秋。
距离伦敦那场拍卖会,已经过去了五年。苏晚带着儿子念安,搬回了国内一座以文化底蕴闻名的滨海城市。她成立了自己的独立修复工作室,名为归藏,取意归藏于朴,复归于真。工作室闹中取静,在一栋爬满藤蔓的老洋房里,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落在陈列着各种修复工具和半成品古董的工作台上,宁静而充满时光的韵味。
念安已经九岁了,继承了父母外貌的所有优点,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俊秀的轮廓和沉静的气质,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只是看向某个特定的人时,依旧带着疏离。
这五年,沈聿珩如影随形。他几乎将沈氏的重心都转移到了这座城市,在归藏工作室和他们的新家附近都购置了房产。他像一个最固执的影子,沉默地出现在他们生活的边缘。他学会了控制距离,不再贸然靠近引起苏晚的反感,只是远远地看着,确保着他们母子生活的平静和安全。
他资助了念安就读的私立学校,匿名捐赠了最好的图书馆和设备。他买下了工作室隔壁即将被拆除的老建筑,修缮后免费提供给苏晚扩大工作空间。他不动声色地清理掉所有可能打扰到他们母子的潜在麻烦。
苏晚知道这一切。她依旧冷漠,对他的付出视而不见,不拒绝那些切实改善了她和念安生活环境的便利,但也绝不接受他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她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直到那个深夜。
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工作室的宁静。苏晚刚哄睡念安,正在灯下修复一件清代的点翠头面。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微微蹙眉——是沈聿珩的特助,陈默。一个这五年来,只在她遇到极少数她无法解决的、可能威胁到念安的麻烦时(比如疯狂的追求者、意图勒索的旧识),才会拨通的号码。
她接起电话,陈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慌:苏小姐!抱歉深夜打扰!沈总他……胃部大出血,正在市一院抢救!情况很危险!他昏迷前……一直念着您和念安少爷的名字……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修复镊子尖细的尖端,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带着哽咽:苏小姐,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您什么……但沈总这些年……他真的……他胃病很重,一直不肯好好治,这次是积劳成疾加上……求您看在……看在念安少爷的份上……
后面的话,苏晚没有听清。耳边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胃出血……抢救……念安的名字……
冰冷的镊子从她指间滑落,掉在铺着软毡的工作台上,发出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旁边小书桌上,念安睡前刚完成的一幅画——画上是蓝天白云下,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他幼儿园的好朋友)和一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恐龙,角落里,还用稚嫩的笔触画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黑色人影,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
那个黑影,没有脸。
苏晚闭了闭眼。五年来刻意冰封的、深埋的情绪,似乎被这通电话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恨意依旧汹涌,但缝隙里,似乎也渗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动摇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儿子的卧室。轻轻推开门,念安睡得正香,小脸在睡眠灯下显得格外安宁,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妈咪小家伙似乎感应到她的靠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带着浓重的睡意,怎么了
苏晚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有些干涩:安安,如果……妈妈是说如果,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叔叔,他生病了,病得很重,在医院……你想去看看他吗
念安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似乎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妈妈话里的叔叔指的是谁。他没有立刻回答,小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问:他……会死掉吗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
念安看着妈妈沉默的样子,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抓住了苏晚的一根手指,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对生命最本真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妈妈,老师说,生命是很珍贵的。如果……如果他会死掉的话……我们就去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看完我们就回家。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他上次在伦敦,虽然很凶,弄疼了妈妈……但他后来,好像……也没有真的变成怪兽吃掉我们……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砸在了苏晚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她看着儿子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懵懂不忍的眼睛,长久以来筑起的坚硬壁垒,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她反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我们去看一眼。穿衣服吧,安安。
6
纸蛙启示
市一院高级病房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陈默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踱步。手术室的灯已经熄灭,沈聿珩被推入了ICU观察,命是暂时保住了,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医生说,长期的高度紧张、饮食极度不规律加上严重的胃溃疡,这次大出血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当看到电梯门打开,苏晚牵着穿戴整齐、小脸上还带着困意和一丝紧张的念安走出来时,陈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瞬间涌上眼眶:苏小姐!念安少爷!你们……你们真的来了!谢谢!谢谢!
苏晚的表情依旧很淡,只是对陈默点了点头,目光投向ICU那扇紧闭的厚重门:他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在观察期。陈默连忙回答,声音带着后怕,医生说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苏晚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念安,走到了ICU门上的观察窗前。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的人。沈聿珩的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毫无生气,平日里锐利深邃的眉眼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连着输液管和各种监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显示着生命的微弱痕迹。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视她如尘埃的男人,此刻像个破碎的玩偶,安静地躺在那里,与死亡擦肩而过。
念安踮起脚尖,小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看着里面。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到这个坏叔叔。叔叔看起来……好可怜。比他在动物园看到的生病的小老虎还要可怜。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小家伙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仰起小脸看向苏晚,声音很轻很轻:妈妈……叔叔他……会好起来吗
苏晚的目光从病床上收回,落在儿子写满担忧的小脸上。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蹲下身,平视着念安的眼睛,然后从随身的包里,缓缓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纸。
正是五年前,沈聿珩在苏晚公寓门口倒下后,陈默在他西装内袋里发现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这五年,它一直被苏晚收着,像一根刺,也像一个冰冷的证据。
她拿着这张纸,在念安困惑的目光中,手指异常灵巧地翻折起来。几下之后,一只小巧的、带着棱角的纸青蛙,出现在她的掌心。
安安,苏晚的声音很平静,将那只纸青蛙轻轻放在念安小小的手心里,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吗
念安看着手心这只用奇怪纸张折成的青蛙,点了点头,小声复述:记得……垃圾要分类。
对,苏晚看着儿子,又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ICU的玻璃,落在那个沉睡的男人身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复杂,垃圾,要分类。但有些东西……或许,它不完全是垃圾。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儿子柔软的发顶,也拂过那只小小的纸青蛙。
就像这只青蛙,它曾经是一张让人不开心的纸。但现在,它也可以是一只……陪安安玩的青蛙。
念安似懂非懂,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只折痕清晰的纸青蛙,又看看玻璃窗里面色苍白的叔叔,小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对坏叔叔的标签,似乎被妈妈的话撬开了一丝缝隙。
苏晚没有再解释,只是牵着儿子,静静地站在观察窗外。晨光熹微,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温柔地洒落在母子二人身上,也照亮了念安手心那只小小的、承载着复杂过往的纸青蛙。
紧闭的ICU大门内,病床上的人,手指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