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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灼痕蔓延
朔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破屋的窗棂上,发出呜咽似的悲鸣。屋内的寒意是活的,带着倒钩的冰爪,无孔不入地钻透每一处缝隙,啃噬着人骨头缝里最后一点热气。
煊……焰生跪在冰冷的土炕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炕上那小小的一团,裹在早已辨不出颜色的破絮里,像一捧随时会散掉的枯草。弟弟煊的脸在昏暗中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只在唇边凝出一小片薄霜,又被艰难吸入的气息瞬间融化。
冷,太冷了。
煊的身体摸上去像一块捂不热的寒铁。焰生抖着手去探他脖颈,指尖下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的游丝,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滞涩。她猛地缩回手,又像被烫到一样,狠狠地把身上那件同样单薄破旧的夹袄扯下来,手忙脚乱地裹在煊身上,试图把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传递过去。指尖无意间擦过煊的肋骨,那突兀的、断裂般的触感让焰生的心像被冰锥狠狠扎透。
就是昨天。为了灶膛里那点能救命的余温,煊偷偷溜去了镇子西头堆放火种残渣的灰场。结果呢被巡场的贵族家奴抓了个正着,像踢一条挡路的野狗一样,肋骨断了三根,像破布袋一样被扔在雪地里。焰生找到他时,他冻得浑身青紫,怀里还死死护着几块早已冰冷的、沾着煤灰的残炭。
姐……冷……一声模糊的呓语从煊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像叹息。这声音却像滚油一样泼在焰生心头。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煊会被这无边的寒冷活活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发颤,眼中却烧起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抄起炕头那把豁了口的旧柴刀,焰生像一道被绝望逼出的影子,一头扎进了屋外刀子般的风雪里。
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通往镇上贵族府邸的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又被一夜的寒风冻得梆硬。焰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肺里像塞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咆哮:火种!只有火种!那些贵族老爷们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余温,就能救煊的命!
镇东,林府高大的朱漆兽头门紧闭着,隔绝了门外的风雪,也隔绝了门内的暖意与门外的生死。两尊石狮子蹲踞在厚厚的积雪里,睥睨着风雪中狼狈奔来的身影,眼神冷漠。
焰生扑到紧闭的门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那冰冷沉重的门环。金属撞击木门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绝望。
谁啊找死啊!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裹着厚实棉袍的家丁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被搅扰清梦的愠怒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上下打量着门外风雪中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眼神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
大爷!行行好!焰生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求您了!舍一点火种!一点点就好!我弟弟……他快冻死了!求您发发慈悲!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伸出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
那家丁嗤笑一声,满是油光的脸上露出讥诮:火种呵,你们这些贱骨头也配碰林府的火滚远点!别污了老爷家的门楣!他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作势就要关上侧门。
不!求您!我弟弟真的不行了!焰生往前一扑,半个身子卡进门缝,死死抵住那扇即将关闭的门,绝望地嘶喊,只要一点!一点点余烬!我给您磕头!做牛做马都行!
家丁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不识抬举的贱胚!他猛地抬脚,裹着厚棉鞋的脚狠狠踹在焰生的小腹上。
剧痛!像被沉重的冰坨砸中。焰生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台阶下的积雪里。冰冷的雪沫呛进口鼻,腹部的绞痛让她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哼,晦气!家丁啐了一口,重重关上了侧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焰生趴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腹部的剧痛让她蜷缩着,牙齿咯咯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愤怒。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漫天风雪,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情与富贵的朱漆大门。
就在这时,一阵肆无忌惮的喧哗声夹杂着刺耳的笑语从侧门旁的角门传出。几个衣着光鲜、披着昂贵狐裘的少年男女,在家丁仆役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惊扰,出来看热闹的。
为首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宇间那股子被骄纵惯坏的跋扈却硬生生破坏了这份皮相。他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他脸色愈发红润,与雪地里狼狈的焰生形成刺眼的对比。他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柔和暖意的赤红晶石——正是一块品相上佳的火种!
哟,这不是那个偷火种的贼骨头家的小贱人吗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的少女掩着嘴,咯咯笑起来,声音尖利刻薄,怎么,昨天那个小贼骨头没被打死今天换姐姐来讨打了
啧啧,看她那样子,跟条冻僵的野狗似的。另一个少年接口,语气里满是轻佻的嘲弄。
为首那白裘少年,林府的嫡子林皓,微微扬着下巴,像看什么稀罕物事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雪地里的焰生。他掂了掂手中的火种晶石,那温润的红光在他掌心流转,映着他唇边一抹恶劣的、猫戏老鼠般的笑意。
想要火种林皓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此刻却淬满了毒,喏,就在这儿呢。他故意将火种凑到焰生眼前晃了晃,那温暖的光芒在风雪中是如此诱人,如同溺水者眼中的浮木。
跪下。林皓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爬过来,学几声狗叫,本少爷心情好了,说不定……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焰生眼中因屈辱和希望交织而剧烈翻涌的痛苦,……赏你一块炭渣。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焰生的耳膜、心脏。
焰生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雪泥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屈辱感像沸腾的岩浆,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煊……煊在等她……那微弱得像要熄灭的呼吸……
活下去……弟弟要活下去!
一股巨大的、近乎窒息的力量攫住了她。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剧痛的身体,膝盖一寸寸,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弯曲,朝着那冰冷的、被踩得肮脏的雪地跪下去……她的头颅,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着,一点点低下……
呵……林皓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嗤,仿佛看到蝼蚁终于屈服于命运。他身旁的少男少女们更是爆发出更加尖利的哄笑。
就在焰生的膝盖即将触碰到肮脏雪地的那一刹那——
姐……冷……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呼唤,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她死寂的识海中响起!那声音,带着孩童无助的依恋,带着生命即将燃尽的冰寒,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所有的麻木和即将崩溃的屈辱!
不!不是这样!
一股狂暴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力量轰然爆发!那并非源于她自己,而像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被这声呼唤彻底点燃!即将弯折的脊梁猛地挺直!低垂的头颅骤然抬起!
风雪在她眼中凝固了。所有的哄笑,所有的鄙夷,都在这一瞬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暴戾的东西彻底碾碎。
给我——!一声嘶哑到不成调的尖啸,如同濒死孤狼最后的咆哮,猛地撕裂了风雪!焰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合身朝着近在咫尺的林皓扑去!目标,是他手中那枚散发着诱人暖意的火种!
她的动作太快,太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林皓脸上那抹恶劣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慌乱取代。他下意识地想攥紧火种后退,但焰生布满冻疮和裂口、沾满污泥的手,已经如同鹰爪般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贱人!放手!林皓又惊又怒,厉声喝骂,另一只手狠狠朝焰生的脸上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风雪中炸响。焰生的头被打得猛地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红。但她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林皓手中的火种,手指如同铁钳,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往里抠!
找死!旁边的家丁仆役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扑了上来。粗壮的手臂猛地勒住焰生的脖子,拳头、脚踹,雨点般落在她单薄的后背、腰腹!
剧痛!骨头仿佛要碎裂!喉咙被死死扼住,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腥甜的血沫涌上喉咙。但她就是不松手!指甲深深掐进林皓的手腕皮肉里,甚至抠出了血痕!
啊!你这疯婆子!林皓吃痛,手腕剧颤,那枚温润的赤红火种终于脱手飞出!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瞬。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枚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微弱弧线的火种。
就是现在!
焰生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身后家丁的钳制,不顾一切地朝着火种掉落的方向扑去!身体在冰冷的雪地上狼狈地滑行。
近了!更近了!
那散发着温暖红光的晶体,就在眼前!
她的手,带着对弟弟生存的最后渴望,猛地向前一捞!
指尖,触碰到了一丝温润!
抓住了!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瞬间从掌心流遍全身。成功了煊有救了巨大的狂喜刚刚冲上心头——
砰!
一声沉闷的重击!
一只穿着厚底硬靴的大脚,狠狠踹在她的肋侧!是刚才那个被她挣脱的家丁,恼羞成怒的全力一击!
呃啊——!焰生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耳中,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踹飞出去,重重砸在几尺外的雪堆里。手中的温暖,瞬间消失。
她蜷缩在雪地里,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痛得她几乎昏厥。冰冷的雪水混合着血沫,不断呛进喉咙。她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林皓惊魂未定地揉着手腕上的血痕,然后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了那枚掉落在雪地上的火种。
他弯下腰,捡起火种,用他那件雪白昂贵的狐裘仔细擦拭掉上面沾染的雪泥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迹。他脸上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被冒犯的阴鸷。
脏了的东西……林皓冷冷地瞥了一眼雪地里蜷缩成一团的焰生,语气轻蔑如同丢弃垃圾,也配给本少爷用他手指一松,那枚赤红的火种,嗒的一声,掉落在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滚了两滚,暗淡无光。
周围的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刺耳,充满了鄙夷和残忍的快意。
真是条疯狗!桃红袄子的少女嫌恶地掩着鼻子。
皓哥,别让这贱血脏了你的靴子。另一个少年谄媚道。
林皓最后看了一眼雪地里如同死狗般的焰生,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彻底的厌烦和轻蔑。处理掉。别让她死在这儿,晦气。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拢了拢狐裘,转身便往温暖的府邸内走去。
家丁仆役们如狼似虎地再次围拢上来。拳脚如同冰冷的雹子,再次无情地落下。焰生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有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在飞速地抽离。
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里,只有煊那张青灰的小脸,和他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
姐……冷……
不!不能死!煊还在等火种!
一个源自血脉最深处、被绝望和濒死彻底激发的古老意念,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引线,在她破碎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血……以血为引……以命为祭……唤吾真名……烬天!
这声音古老、威严、带着焚尽万物的灼热,直接烙印在她灵魂深处!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选择余地!求生的本能和对弟弟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啊——!焰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她猛地抬起鲜血淋漓、冻得发紫的手臂,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剧痛!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她用尽最后的意志,将淌血的手腕,狠狠按在身下冰冷刺骨的雪泥地上!鲜血迅速浸染了肮脏的雪,带着她全部的不甘、愤怒和绝望!
烬——天——!!!
她用灵魂嘶吼出那个烙印在识海深处的真名!声音破碎,却带着撼动天地的决绝!
轰——!!!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落下的拳脚、所有刺耳的哄笑、所有呼啸的风雪……都在这一瞬间被绝对的力量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是无声的爆发!
焰生身下,那摊浸透了鲜血的雪泥之地,猛地亮起!不是寻常火焰的红光,而是刺目欲盲、纯粹到极致的白炽!无数道繁复到无法理解、流淌着熔岩般光芒的古老符文,以她的血为中心,瞬间在地面上蔓延、交织、升腾而起!构成一个庞大、玄奥、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火焰阵图!
狂暴的热浪如同无形的海啸,以焰生为中心轰然炸开!
呃啊——!
火!好烫!
救命!
围殴她的家丁仆役们首当其冲!他们的惊呼和惨叫瞬间被淹没!那灼热的气浪并非寻常火焰,更像来自熔岩地狱的吐息!他们的衣物、毛发、皮肤,在接触到白光的瞬间,就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迅速焦黑、碳化!几个离得最近的家丁,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第二声,就在炽白的光焰中化作人形的焦炭,随即被狂暴的气流吹散成漫天飞灰!
正准备踏入府门的林皓和他那群同伴,脸上的倨傲和嘲弄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取代!刺目的白光让他们眼前一片煞白,灼热的气浪带着焚尽一切的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鬼东西!
护……护驾!
跑啊!
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那些华贵的狐裘锦袍,在恐怖的高温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边缘瞬间焦黄卷曲!少年少女们狼狈不堪地尖叫着、推搡着,像一群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朝着府邸内亡命逃窜,哪里还有半分贵族的体面!
林皓是跑得最快的一个,他甚至粗暴地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同伴,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那枚被他丢弃在泥泞中的火种,早已在白光升起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湮灭。
焚世之阵的中心。
焰生感觉自己正在被从内而外地撕裂、熔化。那刺目的白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中爆发出来!无穷无尽的力量,狂暴、炽烈、带着焚灭诸天的意志,疯狂地涌入她破碎的躯体,冲刷着她濒临崩溃的灵魂。
这力量太过浩瀚,太过霸道,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光与热。断裂的肋骨在愈合,冻僵的血液在沸腾,濒死的躯壳被强行注入熔岩般的生命力!她的意识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冲上云霄,又坠入深渊,仿佛在经历一场宇宙初开的大爆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毁天灭地的白光骤然向内收缩,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狂暴的热浪平息下来,风雪重新开始呼啸,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星辰余烬般的灼热气息。
焰生猛地睁开眼!
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世界在她眼中仿佛被擦去了一层蒙尘。她能看清每一片雪花的棱角,能听到远处府邸内惊惶的尖叫和奔逃的脚步声,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大地深处那微弱的地热脉动。
力量!一种从未想象过的、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感,充盈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布满冻疮和裂口、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此刻竟变得莹润修长,皮肤下隐隐流动着淡金色的光泽。断骨处传来轻微的麻痒感,竟已愈合如初!
这就是……凤凰的力量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心头!有了这力量,煊有救了!那些欺辱她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府门台阶上那个最刺眼的身影——林皓!他刚刚从极度的惊恐中稍稍回神,正被几个忠心耿耿的仆役护着,狼狈地想要退入府内,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茫然。
林——皓——!
焰生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刚刚获得力量的暴戾!她甚至没有刻意去想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只是本能地将心中那焚尽一切的怒火,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宣泄出去!
意念所至,指尖微抬。
呼——!
一团拳头大小、纯净得如同液态黄金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在林皓头顶凭空生成!那火焰跳跃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其核心的温度,甚至让周围飘落的雪花在数尺之外就直接汽化!
少爷小心!一个忠心护主的家丁惊骇欲绝地猛扑过去,想将林皓推开。
太迟了!
金焰如同拥有生命,带着审判的意志,无声无息地坠落!
不——!林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轻微嗤响。
那团金焰,精准地落在了林皓那张曾经写满倨傲、此刻却被恐惧扭曲的俊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金焰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林皓的整个头颅。没有剧烈的燃烧过程,更像是一种绝对的、概念上的抹除。他昂贵的银狐裘领子、精心梳理的头发、光洁的皮肤、惊恐瞪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因为尖叫而张开的嘴……在接触到金焰的刹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气化!
甚至连一丝青烟、一缕焦臭都没有产生!只有那纯净的、跳跃的金色火焰,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将林皓的整个头颅彻底吞噬、抹平!只剩下颈腔上一个碗口大的、焦黑平滑的创口,边缘还残留着几丝跳跃的金色火苗。
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裹着雪白狐裘的身体,僵直地矗立在台阶上,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下,砸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林府门前。风雪依旧,却压不住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所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仆役、那些刚刚逃进府门又忍不住回头窥探的少男少女,全都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眼球暴突,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灵魂,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桃红袄子的少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白一翻,无声无息地晕死过去,瘫软在地。其他人更是面无人色,有几个直接裤裆湿透,腥臊味弥漫开来。
焰生站在雪地中央,微微喘息着。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看着那群被吓破胆的仇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力量感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这就是力量!碾压一切、掌控生死的力量!
就在这时!
唔……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深处响起!
不是声音!是灵魂链接被强行撕裂般的剧痛!
焰生脸上的快意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在心脏正上方的位置,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奇异的烙印!
烙印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复杂玄奥到极致,由无数道流动着熔岩般光芒的、细小如发丝的金色符文构成,隐隐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鸟轮廓。它深深地烙印在皮肤之下,仿佛与她的心脏、她的生命本源直接相连!
此刻,这个新生的凤凰契约烙印,正散发着灼人的高温!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伴随着一股深入骨髓、直抵灵魂的灼痛!那痛楚并非作用于肉体,更像是在直接焚烧她的生命力本源!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随着那烙印每一次灼热的跳动,一股冰冷彻骨、带着死亡气息的线,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顺着血脉的链接,瞬间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传递到了她的灵魂深处!线的另一端,是那个蜷缩在破屋土炕上、生命之火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小小身影——煊!
契约烙印灼热跳动一次,煊的生命气息,便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陡然衰弱一分!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亘古法则之力的意念,如同最残酷的审判,伴随着烙印的灼痛,清晰地烙印在焰生的灵魂深处:
【凡动此力,必噬至亲之命!】
嗡——!
焰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的灰暗!刚刚获得力量的狂喜,复仇的快意,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彻底碾碎!
她赢了她获得了焚世的力量代价,却是煊的生命!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猛地撕裂了林府门前死寂的空气!焰生像疯了一样,甚至顾不上去看那些被吓瘫的仇敌一眼,猛地转身,朝着来路,朝着那间破败的、此刻却牵系着她全部世界的茅屋,亡命狂奔而去!
第二章
烬印噬心
风声在耳边呼啸,不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被体内奔涌的、熔岩般的力量所扭曲,发出尖锐的嘶鸣。焰生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每一步踏在积雪上,都留下一个浅坑,坑底的雪瞬间融化,蒸腾起微弱的白气。胸口的凤凰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更伴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的抽取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维系着煊生命的无形之线,正随着烙印的每一次灼热脉动而急剧衰弱!
煊……等我!一定要等我!她嘶哑地低吼着,心脏被恐惧和悔恨撕扯得鲜血淋漓。什么力量,什么复仇,在林皓倒下的那一刻曾带来的短暂快意,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噬自身。她只想立刻回到那间破屋,哪怕用自己的命去填,也要阻止那可怕的吞噬!
那扇熟悉的、歪斜的破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屋内的死寂,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她的心上。比离开时更冷,更绝望的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煊!焰生猛地撞开门板,木屑纷飞。
屋内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门口。
土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依然蜷缩着。但裹着他的破絮,不知何时被蹬开了大半。煊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皮肤紧绷,甚至透出一种诡异的、类似金属的冰冷光泽。他的嘴唇是深紫色的,微微张开,却没有一丝气息进出。小小的胸膛,已经看不到任何起伏。
最刺眼的是,煊的额头、脸颊、露出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几道细小的、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扭曲、黯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感,与她胸口那灼热跳动的凤凰烙印,竟隐隐呼应!
不……不!煊!醒醒!姐姐回来了!姐姐拿到力量了!姐姐能救你了!焰生踉跄着扑到炕边,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煊的鼻息。
冰冷。死寂。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她又猛地将耳朵贴在煊小小的胸膛上。
咚……咚……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间隔长得让人心胆俱裂的心跳声,隔着冰冷僵硬的皮肤传来。那心跳,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还有心跳!还有心跳!煊!别睡!睁开眼睛看看姐姐!焰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摇晃着煊冰冷僵硬的身体。然而,煊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胸口的烙印猛地一阵灼烫!仿佛感应到了煊濒死的状态,烙印的光芒骤然强盛了一瞬,那抽取生命力的感觉也随之加剧!
啊!焰生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蜷缩。她清晰地感觉到,煊那微弱的心跳,随着烙印的灼痛,又向下猛地沉坠了一分!
凡动此力,必噬至亲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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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冷的法则如同诅咒,在她灵魂深处回荡。是她!是她使用了那焚世之力杀了林皓!是她亲手加速了弟弟的死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力量这焚世的力量有什么用连最想保护的人都救不了,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憎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
力量……我不要了!把这该死的力量拿走!把煊还给我!还给我啊!她跪在冰冷的土炕边,对着空寂的破屋,对着自己体内那狂暴的火焰之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煊冰冷的身体上,瞬间凝结成冰。
然而,体内的力量毫无回应,依旧汹涌澎湃。胸口的烙印依旧灼热跳动,无情地抽取着煊最后的生机。它像是一个贪婪而冷酷的旁观者,嘲笑着她的绝望。
就在焰生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几乎要彻底崩溃之时——
啧。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慵懒,甚至一丝……不耐烦的轻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破屋中响起。
不是声音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响彻在焰生的识海深处!
焰生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破屋。炉膛冰冷,家徒四壁,除了她和垂死的弟弟,再无他物。
是幻觉是绝望中的幻听
吵死了,虫子。那个意念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些许。依旧是慵懒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漠然和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仿佛沉睡万古的存在被蝼蚁的悲鸣所惊扰。
这一次,焰生确定了!不是幻觉!那意念的源头,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体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那枚烙印在她胸口、与凤凰之力同源的契约烙印深处!
谁!你是谁!焰生嘶声问道,警惕和一丝荒谬的希望同时升起。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灼热的烙印。
呵……那意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一丝嘲讽,燃吾之血,唤吾真名,窃吾之力……到头来,却问吾是谁
焰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你……你是……烬天!那个被她用血与绝望呼唤出来的名字!契约的源头!焚世火凰!
总算,还不算太蠢。那意念——或者说,凤凰烬天的意志——似乎勉强满意了一点点,但那慵懒漠然的语调没有丝毫改变,虽然,是只愚蠢又聒噪的虫子。
是你!是你给我的力量!是你在吞噬煊的生命!焰生瞬间明白了那法则的源头,愤怒压过了恐惧,她对着体内的存在嘶吼,停下!快停下!把力量收回去!救救我弟弟!
停下烬天的意念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荒谬感,契约已成,法则已定。你动用了焚世之力,代价自然由你的血亲承担。这是你自己选的,虫子。用他的命,换你的力量,很公平。
公平!焰生目眦欲裂,巨大的悲愤让她浑身颤抖,我从未想过要害煊!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要他活着!什么力量,我都可以不要!求求你……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把我的命拿去!
她卑微地祈求着,为了炕上那冰冷的小小身躯,她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这刚刚获得、却带来无尽痛苦的力量,包括自己的生命。
识海中陷入短暂的沉默。那慵懒的意念似乎在审视,在思考。片刻后,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哦什么都愿意烬天的意念如同冰冷的丝线,缠绕上焰生的灵魂,哪怕……再使用一次吾的力量
焰生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僵!再使用一次力量那岂不是……岂不是会立刻要了煊的命!
不……不行!她绝望地摇头,看着煊额头上那几道死寂的金色纹路,心如刀绞,不能再用了!他会死的!立刻就会死的!
所以,你的‘什么都愿意’,不过是一句空话烬天的意念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和鄙夷,连承担契约代价的勇气都没有,也配呼唤吾名真是无趣。
那慵懒的意念似乎失去了兴趣,开始沉寂下去,如同潮水般从焰生的识海中退去。
等等!别走!焰生惊恐地感觉到那意念的消散,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将沉没。她不能失去这唯一的联系!哪怕它冷酷无情!
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一定有办法!契约!契约一定有办法解除!或者……或者转移代价!焰生语无伦次地大喊,思维在绝望中疯狂运转,把我的命给他!把我的生命力给他!只要他能活!
沉寂的意念微微一顿。
解除呵,焚世契约,岂是蝼蚁说解就解烬天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但似乎又被她最后那句话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转移代价把你的命……给他
对!把我的命给他!用我的命,换他的命!焰生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只要能救煊,她甘愿赴死!
有趣……烬天的意念重新清晰起来,那股慵懒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审视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件新奇又脆弱的玩具,蝼蚁的挣扎,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发笑的悲壮。
它似乎在衡量,在计算。破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煊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敲打着绝望的鼓点。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终于,烬天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口吻,一个……非常规的,几乎等同于自杀的办法。
焰生的心脏猛地提起!
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她毫不犹豫。
以心换命。烬天的意念吐出四个字,冰冷而残酷,用你承载契约之印的心脏,作为桥梁和容器,强行将他的生命本源与你尚未被契约完全吞噬的生命力相连。用你的心……去温养他那即将熄灭的魂火。
焰生愣住了:以心换命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做
蠢。烬天的意念毫不留情地鄙夷道,字面意思。把你的心——物理意义上的心脏——挖出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焰生脑中炸开!挖出自己的心脏!
然后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干涩。
然后烬天的意念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然后,把你的心脏,放到他的心口上。用你体内残存的、属于吾的焚世之火,点燃你自己的心,用那火焰作为炉膛,强行煅烧、融合你们的生命本源。用你的心火,去点燃他那盏枯竭的灯芯。
这……这怎么可能活……焰生喃喃道,脸色惨白如纸。挖出自己的心脏,放在弟弟心口,再点燃自己的心去煅烧……这听起来根本就是一场疯狂的自杀仪式!
当然可能死。成功的几率,渺茫如尘埃。烬天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亘古的漠然,你的心脏离体,本就必死无疑。即便有吾之火的暂时维系,也如同风中残烛。而在煅烧融合的过程中,稍有差池,不仅你会立刻魂飞魄散,你弟弟那最后一点残魂也会被焚世之火彻底焚尽,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它顿了顿,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这过程本身的痛苦,足以让最坚韧的灵魂彻底崩溃。
它描绘着地狱般的景象,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穿着焰生的理智。
所以,虫子,还要试试吗烬天最后问道,那慵懒的语调下,是冰冷的审判,用你几乎必死的结局,去赌那微乎其微的、让两人都可能彻底湮灭的可能
破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屋外的风雪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只有煊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如同最后的倒计时。
焰生跪在冰冷的土炕边,低着头,看着弟弟青灰冰冷的小脸。那几道死寂的金色纹路,如同勒紧他生命的枷锁。她想起了煊偷偷去灰场捡炭时冻得通红却带着献宝笑容的脸;想起了他被家丁踹断肋骨扔在雪地里时,怀里还死死护着那几块冰冷残炭的倔强;想起了他在昏迷中那一声声微弱无助的姐……冷……
他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牵绊。
力量复仇在煊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压倒了所有的恐惧、犹豫和绝望。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再无泪光,只剩下一种燃烧到极致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她的声音异常平稳,仿佛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识海深处,那属于烬天的古老意念,似乎也因为这蝼蚁出乎意料的平静和决绝,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哼。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哼之后,一段冰冷而精确的信息流,如同烙印般强行刻入焰生的意识:
如何精准地剖开胸膛,避开骨骼和主要血管,完整地取出那颗与契约烙印紧密相连的心脏。
如何用焚世之火暂时封住自身的致命伤口,维系那短暂的、离体后的生机。
如何将这颗滚烫的、燃烧着凤凰之火的心脏,放置在煊冰冷的心口。
如何以意志为引,精确地操控那狂暴的焚世之火,既要足够炽热去煅烧融合生命本源,又要极度克制,避免瞬间将两人化为灰烬……
每一个步骤都凶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起舞,稍有分毫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信息传递完毕,识海中再次陷入沉寂。烬天的意念似乎在等待着她的抉择,又或者,只是在冷漠地旁观一场注定惨烈的戏剧。
焰生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伸出右手。那莹润修长、隐隐流动着淡金色光泽的手指,此刻却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意念微动,指尖骤然腾起一缕纯净的金色火焰!火焰跳跃着,边缘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散发出恐怖的高温。
她低头,看着自己单薄衣衫下,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胸口那灼热的凤凰烙印。她知道,烙印之下,就是她的心脏。
为了煊。
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软弱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献祭般的意志。
嗤!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手指,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猛地刺入了自己左胸的皮肉!没有一丝犹豫!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皮肉被灼烧、撕裂的痛楚,混合着火焰侵入体内的狂暴灼烫感,几乎让她眼前一黑,瞬间昏厥过去!
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下唇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的意志如同磐石,抵抗着足以摧毁任何凡人的剧痛。手指在血肉中摸索、切割,凭借着烙印传来的指引和那非人的意志力,精准地避开致命的阻碍。
鲜血,滚烫的、带着淡金色光泽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滴落在冰冷的炕沿和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蒸腾起血色的雾气。
她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包裹着坚韧薄膜的搏动之物——她的心脏!
没有丝毫停顿!她猛地发力!燃烧着金焰的手指狠狠一攥,一扯!
噗嗤!
一颗兀自强劲跳动着的、沾染着滚烫鲜血的心脏,被她硬生生从自己的胸腔中掏了出来!
心脏离体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剧痛和一种生命被强行剥离的恐怖空虚感,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焰生吞没!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濒死的冰冷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沉寂。
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
胸口那凤凰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无数道熔岩般的符文疯狂流转!一股精纯而狂暴的焚世之火,从烙印中汹涌而出,瞬间灌入她胸腔那巨大的、空荡荡的伤口!
嗤——!
血肉被灼烧、封堵的恐怖声响!那火焰如同最霸道的焊枪,强行将断裂的血管、撕裂的组织,以火焰为线,粗暴地缝合起来!一个由纯粹金色火焰构成的、虚幻而狂暴的心脏,在她空荡的胸腔中骤然成型,代替了那颗被挖出的血肉之心,维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火焰的维系,带来的并非生机,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持续不断的、焚烧血肉和灵魂的极致痛苦!
啊——!!!焰生仰面倒在地上,身体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惨嚎!她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几乎要凸出来!冷汗混合着血水,瞬间浸透了全身!
她没死!在焚世之火的强行维系下,她以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方式,被钉在了生与死的边缘!
而这,仅仅是开始。
她挣扎着,用尽被痛苦折磨得所剩无几的意志力,控制着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兀自燃烧着金焰的右手,艰难地、颤抖地,托举着那颗刚刚离体、还在她掌心微弱搏动着的、温热的、属于她自己的心脏。
那颗心脏上,清晰地烙印着那个玄奥的凤凰契约印记,此刻正散发着灼目的光芒。
她侧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土炕上那个毫无知觉的、小小的身影。
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剧痛的深渊中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决绝。
托举着心脏的右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疯狂,颤抖着,缓缓地、一寸寸地,伸向了煊那冰冷青灰的、毫无起伏的胸膛……
第三章
心火燃灯
那颗还在微弱搏动的心脏,被托举着,如同献上祭坛最珍贵的牺牲。金焰在心脏表面跳跃,舔舐着温热的血液,发出滋滋的轻响,在昏暗破败的茅屋里,投射出诡异而神圣的光影。
焰生的手抖得厉害。极致的痛苦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穿刺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那团代替心脏的焚世之火,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灼烫。视线模糊,被冷汗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住,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刺激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意识,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右手,集中在掌心那颗维系着两人最后希望的心脏上。
近了……更近了……
终于,那颗沾染着她滚烫鲜血、烙印着凤凰契约、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心脏,轻轻地、沉沉地,落在了煊冰冷僵硬的胸膛上——那小小的、曾经努力起伏呼吸、此刻却死寂一片的心口位置。
接触的瞬间!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阵剧烈的白气猛地蒸腾而起!煊冰冷青灰的皮肤在接触到滚烫心脏的刹那,瞬间发出焦糊的声响!同时,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排斥力量,从煊的身体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那是生命濒临消亡时,残存的本能对异物的抗拒!更是他体内那几道死寂的契约反噬纹路,对同源却狂暴的凤凰之火的排斥!
焰生托着心脏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剧痛钻心!那颗心脏被这股排斥力冲击得几乎要脱手飞出!心脏表面的金焰也猛烈地摇曳、黯淡下去!
不——!焰生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绝对不能失败!她不顾右臂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甚至调动起胸腔内那团狂暴的焚世之火,强行灌注到右手!
嗡!
她的右手瞬间被更加炽烈的金焰包裹!那火焰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如同枷锁般死死焊住了那颗即将被弹开的心脏,将它牢牢地按在煊的心口!强行对抗着那股源自煊生命本源的排斥!
两股力量在她掌心下方激烈地交锋、碰撞!煊小小的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冲突而开始无意识地抽搐、颤抖!他皮肤上那几道死寂的金色纹路,如同被激活的毒蛇,骤然亮起,疯狂地扭动、蔓延,试图将那颗入侵的心脏彻底绞杀、排斥出去!
排斥力更大了!焰生感觉自己像是在徒手按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右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被金焰灼烧得焦黑、碳化,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胸腔内的火焰维系也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稳住……焰生……稳住……她在心底疯狂地嘶吼,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唯一的舢板。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着,从她扭曲的脸颊上不断滑落。她的意志,在这一刻被压榨到了极限,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引火……煅烧……烬天那冰冷而精确的意念指令,如同最后的灯塔,在混乱痛苦的识海中亮起。
引火!用自己的心火,去点燃弟弟的生命之灯!
焰生猛地一咬牙!将几乎要溃散的意志强行凝聚!她的意识沉入体内,疯狂地沟通着胸口烙印深处那狂暴的火焰之源,同时,将这份意念透过手臂,灌入掌心那颗离体的心脏!
燃——!
一声源自灵魂的呐喊!
嗡!
掌心下,那颗被金焰包裹、按在煊心口的心脏,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燃烧,而是如同被点燃的火油库,主动地、狂暴地释放出内部蕴含的所有焚世之火!
纯粹的金色烈焰,不再是温和的覆盖,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如针、却又狂暴如龙的火焰之流,瞬间穿透了煊冰冷僵硬的胸膛皮肤,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腔!目标直指他那颗几乎停止跳动、被死寂和契约反噬之力包裹的、小小的心脏!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灼烧感,顺着那血脉相连的契约烙印,瞬间反馈到焰生的灵魂深处!那不是物理的痛,而是灵魂被投入熔炉、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被寸寸撕裂煅烧的极致酷刑!
啊——!!!焰生再也无法抑制,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抛起又狠狠掼下,弓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发出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惨嚎!她的眼球彻底被血丝覆盖,眼白部分甚至开始渗出血珠!皮肤表面,无数细小的血管因为承受不住这来自灵魂的冲击而爆裂开来,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这痛楚,不仅仅来自她自己灵魂被煅烧,更来自她清晰地感知到——那狂暴的焚世之火,正在煊的胸腔内肆虐!正在焚烧他那脆弱不堪的生命本源!
她能看到:金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缠绕上煊那颗小小的心脏。心脏在火焰中痛苦地抽搐、萎缩,表面那层代表生机的微弱荧光正在被火焰无情地吞噬、湮灭!煊身体上的反噬金纹,更是如同被浇了油的毒藤,疯狂蔓延、亮起,与入侵的焚世之火激烈对抗,进一步绞杀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排斥!焚烧!湮灭!
她的心火,不是在点燃煊的生命之灯,而是在加速它的熄灭!在用最残酷的方式,亲手将弟弟推向彻底的死亡深渊!
不!不是这样!停下!快停下!焰生在灵魂的剧痛中疯狂呐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浸透了每一寸意识。她想要收回火焰,却惊恐地发现,那释放出去的心火,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它只是遵循着最原始的焚灭本能,贪婪地吞噬着煊那微弱如萤火的生命力!
控制它,蠢货!烬天冰冷不耐的意念如同惊雷炸响,用你的意志!你的意念!不是让它去烧,是让它去‘融’!去‘渡’!把你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心火,渡给他!用你的心,做他的灯芯!用你的血,做他的灯油!把你的命,续给他!连这都做不到,你挖心又有何用!
渡命!用自己的命,去续煊的命!用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焚世之火,强行灌注到煊枯竭的生命本源中
焰生如同醍醐灌顶!她之前的理解完全错了!不是点燃,是献祭!是牺牲!是把自己当作薪柴,投入这凤凰之火,燃烧自己,去温暖、去点燃另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她猛地收束起濒临崩溃的意志,不再去对抗那灵魂焚烧的痛苦,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求生本能……不,是所有的赴死决心,都倾注在那狂暴肆虐的焚世之火上!
不再试图熄灭它,而是去……引导它!驯服它!让它成为传递生命力量的桥梁!
煊……活下去……她在灵魂深处,对着那狂暴的火焰,对着煊即将消散的微弱魂火,发出最虔诚、最决绝的祈愿。
放弃抵抗!放弃自我保护!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毫无保留地、主动地灌入那燃烧着自己心脏的焚世之火中!然后,引导着这融合了她生命本源的心火,不再去焚烧煊的心脏,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它,渗透进去!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无比精细的过程。如同在狂暴的龙卷风中心,试图用丝线穿针!
她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被胸腔的火焰维系强行吊住的生机,如同沙漏般急剧减少。意识更加模糊,身体冰冷,连剧痛似乎都变得遥远。
而煊那边,排斥和焚烧的痛苦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她的生命力的强行注入,变得更加激烈!那代表着契约反噬的死寂金纹,如同受到挑衅般疯狂扭动、亮起,如同锁链般死死缠绕着煊的心脏,阻隔着外来生命力的渗透。
僵持!拉锯!消耗!
焰生感觉自己像一支两头燃烧的蜡烛。一边是胸腔内维系生命的火焰在吞噬她,一边是掌心释放的心火在疯狂抽取她的生命力去对抗煊体内的反噬。她的意识在飞速沉沦,视野彻底被血色和黑暗占据。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的绝望时刻——
异变陡生!
她胸口那剧烈灼痛的凤凰烙印,猛地一震!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古老、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宇宙生灭的意志洪流,毫无征兆地,顺着那契约的链接,轰然涌入她濒临溃散的识海!
这股意志冰冷、威严,带着一种俯瞰万古的漠然,正是属于凤凰烬天!但它此刻并非旁观,而是……主动介入!
这股意志洪流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和一条精准无比的引水渠!它粗暴地镇压了焰生体内狂暴失控的焚世之火,强行梳理了她混乱的意念,更以无上威势,狠狠冲击在煊体内那几道疯狂抗拒的死寂金纹之上!
嗤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煊身体上那些疯狂扭动的金纹,如同遭遇天敌,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黯淡、退缩!那顽固的排斥之力,如同被巨锤砸碎的冰层,瞬间土崩瓦解!
阻碍消失了!
焰生那融合了自己生命本源的心火,在烬天意志的引导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无阻碍地、汹涌地注入了煊那颗枯萎冰冷的心脏!
轰!
一股微弱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粒火星,猛地从煊的心脏深处爆发出来!
那温暖是如此微弱,却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无边的绝望!
焰生模糊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温暖!濒临熄灭的意志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她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念,疯狂地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不顾一切地、毫无保留地通过心火之桥,灌注过去!
燃烧吧!我的心!
点亮吧!煊的生命!
金色的心火温柔而坚定地包裹着煊的心脏,焰生的生命力如同甘泉,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干涸的田地。煊青灰色的皮肤下,那死寂的灰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死气!胸口处,那微弱的起伏……竟然重新出现了!虽然轻微,却无比真实!
他额头上、手臂上那些狰狞的死寂金纹,如同失去了力量的支撑,迅速地黯淡、变浅,最终如同褪色的墨迹,缓缓消失不见。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焰生最后的意志堤坝。她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
托举着心脏的右手无力地垂下,那颗完成了使命的心脏,滚落在煊的身旁,表面的金焰迅速熄灭,变成了一团暗红色的、不再跳动的血肉。
焰生仰面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胸腔内,那团由焚世之火强行维系的火焰心脏,光芒正在急剧黯淡、缩小。维系的力量在飞速消退。
生命力如同退潮般从身体里流逝。冰冷和黑暗,温柔又无情地包裹上来。
她侧着头,涣散的视线,模糊地定格在土炕上。
煊小小的胸膛,正稳定地、微弱地起伏着。虽然依旧昏迷,但脸颊上那代表生机的微弱红晕,正在一点点艰难地浮现。
一丝满足到极致的、疲惫至极的微笑,艰难地浮现在焰生染血的唇角。
煊……活下去……
她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最后一丝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身体彻底冰冷下去,只有胸口那枚凤凰烙印,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明灭不定的光芒,仿佛风中残烛。
破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煊微弱却稳定的呼吸声,在冰冷空气中轻轻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焰生胸口那枚即将彻底熄灭的凤凰烙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极其强烈的、刺目的金光!
唳——!!!
一声穿金裂石、蕴含着无尽古老威严、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的凤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破屋的死寂,直冲九霄!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层面!
与此同时,破屋那早已腐朽的屋顶,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掀开!一道纯粹由金色火焰构成的、巨大无匹的凤凰虚影,裹挟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它展开足以覆盖整个茅屋的火焰羽翼,带着毁灭与新生的古老气息,那双燃烧着熔金之火的巨眸,冰冷地、穿透了屋顶的阻碍,死死地锁定了下方地上那具失去心脏、生机断绝的身体!
火焰虚影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焚尽自身的气势,猛地向下俯冲!
目标,直指焰生那空荡的、被火焰强行缝合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