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最后一个尾音沉入暮色,顾屿的手指还悬在琴键上。肖邦的《离别》。林晚星抱着帆布书包站在琴房门口,帆布边缘已被她抠出毛边,你弹得...像再也不会回来。
琴凳吱呀一响。顾屿回头,金红夕照淌过他高挺的鼻梁,校服领口松开一粒扣子。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同学,他眼里晃着细碎的光,这次月考数学选择题,听说你全选C
血液轰然冲上脸颊。林晚星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那份二十分的试卷正在书包夹层里灼烧她,而顾屿的名字高悬红榜首位,是教导主任晨会时用喇叭喊了三遍的荣耀。
天才也会关心蝼蚁的死活她声音发涩,似乎也有别的味道。
蝼蚁顾屿忽然起身逼近。松木与铅笔屑的气息笼罩下来,他抽走她怀里的书包。试卷被抖落的瞬间,林晚星几乎窒息——鲜红的叉铺成耻辱的河,河中央是刺眼的20。
他指尖点住一道她写满解题步骤却被判零分的大题。辅助线画对了,只是没引到评分点。铅笔沙沙划过纸面,一缕额发垂落他眉骨,像这样延伸出去——笔尖果断穿透图形,她混沌的视野骤然劈开一道裂口。
顾屿!琴房木门被猛地撞开。林晚星一颤,试卷静静飘落在地。班长苏晴攥着月考排名表冷笑道:年级第一给吊车尾补课呵……教导处让你去领物理竞赛奖状。
顾屿弯腰拾起试卷,指腹拂过分数时顿了顿。轻声道:先欠着。他把卷子塞回林晚星手里,铅笔在20旁重重写下了80+,下次我等你翻盘。
玄关弥漫着糖醋排骨的香气。林晚星换鞋时听见母亲拔高的嗓音:我们瑶瑶可是要冲市状元的!这道奥数题再琢磨下她捏着书包带蹭进客厅,妹妹林瑶正把九十八分的试卷拍在桌上,扬声道:错一题就是污点!
父亲从报纸后探头:晚星呢成绩出来了没
书包里的试卷骤然变得千斤重。厨房的门帘一掀,母亲端着汤碗皱眉看着她:脸白得跟纸似的,又没考好林晚星喉咙发紧,妹妹的抽泣却炸响:妈!我差两分就满分了!
哎哟,我的心肝!母亲摔下汤碗赶紧搂住妹妹,哭什么呢!下次咱甩开他们二十分!余光扫向林晚星时眼神却凝成冰棱,你呢别又像上回考三十分出来丢人现眼
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琴房里顾屿写下的80+,突然挺直了脊背:这次...能及格。满室寂静。父亲的报纸滑落在地,妹妹也忘了抽噎。母亲舀汤的手停在半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夜林晚星在台灯下摊开数学试卷。辅助线凌厉地劈开几何迷宫,像顾屿握铅笔时的手势。她翻出了他偷偷塞进她笔袋的笔记——页边空白处画了只打瞌睡的猫,尾巴圈住一行小字:别怕坠落,我在地心引力尽头等你。
月考放榜日,林晚星的名字卡在第三百零七位。数学栏里猩红的82此时像枚勋章,烫得她眼眶发酸。人潮突然骚动起来。顾屿的名字依然盘踞榜首,而他正拨开人群向着她走来,洁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青色血管。
道贺的她嗓子莫名有些发干。
来讨债的。他抽走她手中攥着的排名表,红笔圈住两人名字间二百零六个空隙,下次把距离缩到两位数。
有人吹起口哨。苏晴尖脆的嘲笑刺破喧嚣:顾大学霸扶贫扶上瘾了顾屿恍若未闻。他忽然抓起林晚星的手按在榜单上,掌心滚烫。看见了吗他压低的声音擦过她耳廓,我们的名字现在印在同一张纸上了。
林晚星指尖下的纸张微微震颤。隔着二百零六个名字,她摸到了他名字的凹痕。
蝉鸣最盛时,他们躲在天台吃红豆冰。顾屿咬着她递来的雪糕勺哼《离别》,荒腔走板惹得她大笑。斜阳熔金里他忽然静默:林晚星,你比肖邦难懂。她怔忡抬眼,少年的眸中云海翻涌,他只用琴键说话,你却把心事藏进数学题的辅助线里。
冰棍融化的糖水悄悄淌过指缝。她蘸着糖液在水泥地上画函数图像:X轴是排名,Y轴是勇气。点出代表自己的坐标后,线头蜿蜒着伸向代表他的位置,要翻越多少山峰,才能站在你面前不低头
顾屿蓦地夺过她手里的冰棍杆,在图像终点重重地一戳。不用翻山。糖水晕开深色圆点,我跳下来接你就行。
晚风裹挟着他的气息扑来。林晚星闭上眼,听见心跳震碎了耳边的盛夏。
桂花香浸满过道走廊时,流言已长成狰狞的兽。公告栏贴满了偷拍照:天台共食的冰棍,琴房交叠的影子,顾屿为她拂去发梢粉笔灰的瞬间。鲜红大字如血:高三(1)班顾屿自甘堕落!
教导主任的咆哮声震得玻璃嗡鸣:竞赛在即却搞早恋林晚星,是不是你纠缠人家顾屿办公室挤满了看好戏的人。林晚星盯着鞋尖的裂纹,胃里翻搅着早饭的酸涩。抽屉里还有顾屿今早塞的纸条:别怕,一切有我。
主任,清冷的声线劈开嘈杂。顾屿斜倚在门框,校服拉链敞到胸口,您当年给师母写的情诗,需要我背给同学们进行鉴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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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主任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顾屿径直走到林晚星面前,抓起她冰凉的手举高,扬声道:看清楚,是我单恋着她。他指尖的力道几乎捏碎她的指骨,从她在国旗下把摔倒的我拽起来的那天——从她省下午饭钱给流浪猫买火腿肠的那天——从她考二十分却敢对您说下次能及格的那天!他转向呆若木鸡的人群,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你们谁配议论她
林晚星在眩晕中被他拽出了办公室。走廊尽头天光浩荡,他忽然将她抵在了光荣榜前。玻璃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榜首照片里顾屿的眉眼冷冽如星。
辅助线画错了。他的气息灼烫了她的耳垂,要这样连——滚烫的唇压下来,她手中攥着的二十分旧试卷飘落在地,被无数脚步踩成尘埃。
家长会的当天,礼堂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林晚星缩在后台,听见母亲正跟邻座夸耀妹妹的全校第二。主持人的报幕声如惊雷炸响:有请进步奖代表林晚星同学上台!
听到声音,她踉跄上了台。聚光灯烤出额角的汗,演讲稿被冷汗所浸透。台下母亲错愕的脸与妹妹讥诮的眼拧成一股绳索勒住了她的咽喉。话筒发出刺耳的鸣啸。
我...声音卡在喉咙。她瞥见侧幕阴影里顾屿的身影。他竖起三根手指——是琴房里教她破解几何题的暗号。勇气顿时如星火燎原。
我原以为自己是永远的二十分。清亮的声音撞上礼堂穹顶,母亲倏然起身!林晚星攥紧话筒,直到有人告诉我,辅助线画错了也没关系——她望向侧幕,顾屿的食指正点向心口,只要延伸的勇气不灭。
台下哗然。教导主任铁青着脸冲上前来,顾屿却已跃上了舞台。追光将两人的身影钉在了幕布上,像皮影戏里抵死纠缠的角儿。跑!顾屿将U盘拍进音响的控制台,肖邦的《革命练习曲》轰然倾泻!他拽着她冲向安全门,把鼎沸的人声与母亲尖利的林晚星甩在了身后。
梧桐大道的碎金铺满地面。顾屿喘息着摊开了掌心,U盘在日光下幽蓝闪烁。存了你所有的数学笔记。他的眼底有少年人孤注一掷的火焰,跟我去北京参加竞赛特训,敢不敢
林晚星摸向了口袋。今早她撕碎了母亲藏起来的录取通知书——那所三本院校将埋葬她所有星光。蝉鸣震耳欲聋,她踮脚咬上顾屿的唇。铁锈味混着汗水的咸涩漫开,像青春灼烫的滋味。
火车票已经买好了。她退后一步,举起手机屏幕:今晚十点开往北京的硬座。风卷起她洗白的校服裙摆,如猎猎战旗。
顾屿大笑起来。他抓过她的手机狠狠掷向天空!银亮色抛物线划过湛蓝的天幕,坠入秋日金黄的草丛中。你干什么!林晚星去捞,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我们不需要退路。少年眼底星辰倾覆,燎原野火焚尽旷野,从今往后,我们互为归途。
高铁穿过华北平原时,林晚星在颠簸中醒来。车窗倒映着顾屿熟睡的侧脸,他的膝头摊着《竞赛真题集》,页角被她偷偷画了只打盹的猫。手机在兜里不停震动,母亲的信息塞满了收件箱,最新的一条却让她瞳孔骤缩:瑶瑶奥赛失利崩溃住院,速归!
她掐灭屏幕。窗外灯火流成长河,顾屿的呼吸轻拂她的肩头。北京西站人潮汹涌,他紧握着她的手挤向接站口。举牌的男人西装革履,胸卡印着清北竞赛集训营。
顾屿同学男人热切握手,目光扫过林晚星时骤然降温,这位是...
我的辅助线。顾屿将她拽到自己身前。男人蹙眉:营规严禁...
她不在营员名单。顾屿从背包抽出一沓稿纸拍进男人的怀里。林晚星瞥见了封面——《高三数学重难点突破手稿》,署名处并排签着两个名字。男人翻动纸页的手越来越快,眼中冰层裂开惊喜的纹路:你整理的圆锥曲线这章比教授讲得还要透彻!
是我们。顾屿纠正道。他转向发怔的林晚星,睫毛在眼下投出新月形的影。记得你说过,他的声音低下去,站在我身边不能低头。他抽出手稿的最后一页——满页函数图像与星群图谱交织,两条曲线在坐标系尽头紧紧缠绕。
不是坠落。他指尖点住交缠的曲线,是双星系统——彼此环绕,共同发光。
站顶玻璃穹窿泻下天光。林晚星反扣住顾屿的手,十指如根系交缠。
该走了,她率先拖起了行李箱,去征服属于我们的星辰大海。
滚轮声响彻长廊。远方晨钟轰然敲响,惊起漫天的白鸽犹如雪崩。
集训营的白炽灯管嗡嗡低鸣。林晚星舔了下干裂的嘴唇,鼻尖沁出细汗。草稿纸上爬满了凌乱的各种算式,最后一行却被她狠狠的划破——卡住了,卡在顾屿已经讲过三遍的洛必达法则上。
喝水。塑料杯搁到了桌角。顾屿抽走她指间的笔,在破洞处补了条流畅的辅助线:极限像暗恋,死磕只会撞南墙。笔尖忽然顿住,你的手机在震。
来电显示妈在疯狂闪烁。林晚星掐断电话,对方却发来了一张照片:林瑶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床头柜摆着撕碎的奥赛奖状。母亲的信息追来:你毁了自己不够,还要毁掉瑶瑶吗
阴影如潮水般漫上脊背。她抖着手关掉手机,顾屿却按住了她。我来处理。他夺过手机走向露台。玻璃门开合间漏进了只言片语:...伯母,不是晚星的错...您看过她为瑶瑶整理的错题本吗三百页的手写笔记...
冷风灌进后颈。林晚星展开背包夹层里皱巴巴的纸——是离家那夜从妹妹书桌偷拍的奥赛卷。林瑶娟秀的字迹旁,她标注的解题思路如蛛网蔓延。这曾是姐妹俩心照不宣的秘盟:妹妹借她作业进行参考,她为妹妹梳理竞赛题。直到林瑶指着月考成绩榜讥笑:姐,你这水平只配给我提鞋。
露台门砰地撞开。顾屿把发烫的手机塞回她的掌心:你妈要跟你视频。屏幕里母亲双目赤红:白眼狼!瑶瑶吞了安眠药!背后传来心电监护仪的锐鸣。林晚星跌坐在地,却听见母亲更凄厉的嘶喊:顾屿家长刚来电话——他保送的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苏晴举报他诱拐你早恋!
听筒从指间滑落。她仰头看向顾屿,他正倚着栏杆翻着竞赛书,侧脸融进苍茫暮色。原来他们从未逃出过那座名为现实的囚笼。
返程的列车碾碎晨雾。顾屿靠着她假寐,眼下一片淡青。林晚星点开学校的论坛,首页飘红的热帖刺入眼帘:《实锤!顾屿为三本妹放弃保送》。苏晴发的偷拍照下,跟帖筑起千层高楼:天才也恋爱脑林晚星手段了得啊...
腕骨突然一痛。顾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抽走她手机抛出了车窗!别看。他扣住她后颈按在了自己肩窝,我讨厌你哭。温热的震感从他胸腔传来,是闷在喉咙里的笑,教导主任的U盘里...其实是你朗诵自己情诗的录音。
林晚星僵住。那夜她伏在书桌前写的稚嫩诗行,竟被他偷录了下来放给我听。她揪住他衣领。顾屿喉结滚动,哼出荒腔走板的调子:
你眼中有数学题无解的茫昧,
我掌心藏银河倾泻的星轨。
当你说要跳下来接住下坠的我——
这沉沦比自由更珍贵。
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里,她咬住他衣领呜咽。水汽氤氲的车窗上,顾屿划开雾气写出公式:F=G·mm/r。万有引力定律。他指尖停在r(距离平方)上,哪怕隔着一百个排名,两百条谣言——手指突然穿透公式,紧紧扣住她的手,我的引力,永远指向你。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人鼻腔酸涩。林晚星推开病房门时,母亲扬手扇来!掌风却被顾屿截在半空。视频是假的。他亮出手机,瑶瑶吞的是维生素,心电图是网上下载的音频。
母亲煞白着脸后跌。病床上林瑶尖叫:你胡说!顾屿调出通话记录:您委托私家侦探跟踪晚星的费用,需要我念明细吗他逼近一步,阴影笼罩病床,您怕的从来不是早恋,是晚星挣脱您掌控——就像您当年被迫放弃留学一样!
死寂中,林晚星走向床头柜。撕碎的奥赛奖状下压着本泛黄的笔记——是她为妹妹手写的三百页错题集。林瑶突然抽走本子抱在胸前,像守护最后的盾牌。
那年你发高烧说胡话,林晚星轻抚妹妹枯黄的发梢,一直喊‘姐姐别丢下我’。她掰开林瑶紧攥的拳头,将一枚锈迹斑斑的猫牌放进她掌心,你走丢的奶糖...我找回来了。
林瑶的呜咽漏出指缝。母亲颓然跌坐,口红糊在苍老的嘴角。林晚星起身拽住顾屿:走。
去哪他问。
她回头望向窗外。玉兰树正将新枝奋力伸向晴空。
去把被偷走的人生——玻璃门映出两人交握的手,一笔一笔的抢回来。
百日誓师大会暴雨倾盆。林晚星攥着演讲稿踏上主席台,劣质话筒发出刺耳鸣啸。她瞥见礼堂角落:母亲攥着林瑶的手,妹妹的膝头摊着数学书。
我是高三(7)班林晚星,月考三百零七名。台下哄笑被雨声淹没。她深吸口气,有人问,坠落时有人接住你算幸运吗目光撞上侧幕边顾屿的眼,他竖起三根手指。
我说不算!嘶喊炸响惊雷,真正的幸运,是坠落时看见星辰——她猛地撕碎演讲稿!雪白纸片如鸽群纷飞,——然后抓住它,把自己活成另一颗星!
顾屿的笑声穿透暴雨。他抱着吉他跃上台,电流爆出《革命练习曲》的第一个强音!教导主任的怒吼被淹没,林晚星夺过话筒,任荒腔走板的歌声混着诗句烧穿雨幕:
我以二十分残骸铸剑,
劈开流言与排名的深渊。
当你说要与我互为星轨——
这沉沦,才是最高贵的飞旋1!
母亲突然起身鼓掌。林瑶举起的错题本在雨中哗啦翻卷,像一面猎猎战旗。林晚星在顾屿震耳的和弦里闭上眼。
原来青春是场双向救赎。他拉她逃出泥沼,她推他撞破高墙。两颗星相撞的灼痕,终将燎原成光。
高考放榜日蝉鸣震耳。林晚星挤过红榜前的人潮,指尖从顾屿-清华大学滑向下方——她的名字如利刃劈开阴霾:林晚星-北京大学。三百零七到七,她踏着数学试卷铺成的荆棘路,终与她的星辰并肩。
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眼睛。猜猜我在想什么顾屿的气息烫在耳畔。
想肖邦的《离别》弹错了几个音
他笑着扳过她肩膀。夏风掀起榜单哗响,漫天金粉落在少年眉梢。在想...他变魔术般展开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并排的校徽下,他手绘的双星系统图熠熠生辉——两颗恒星在引力作用下旋转,星轨交错处迸出烈焰般的花体字:
重逢不是循环的终点,而是共赴光年的起点。
林晚星笑出眼泪。她踮脚咬上他喉结,尝到汗与阳光的咸涩。蝉鸣、欢呼、红榜翻卷声皆成背景,只有彼此的心跳轰鸣如惊雷。
原来所有坠落皆为飞升。当黑暗散尽,他们终成彼此的光源。
暮色漫过未名湖时,顾屿在长椅下摸到个硬皮本。林晚星的日记摊在晚风里,最新一页墨迹未干:
他总说是我握住了他坠落的手。
可没人知道——
那年在天台画函数图像,
我颤抖的线头始终不敢伸向他。
是他斩断所有退路跳进我的坐标系,
把余生折成辅助线,
渡我跨越天堑。
远处传来篮球撞地的闷响。顾屿摸出铅笔,在页角潦草画了只打哈欠的猫。尾巴圈住他飞扬的字迹:
林老师,这道题解你一生——
准不准我交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