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拾荒者天堂的天空,永远是那种被机油和绝望熏透的灰黄色。风卷起沙砾和金属碎屑,呜呜咽咽地刮过,像无数把生锈的小锉刀在打磨着破败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能量液燃烧后的酸腐味儿,还有某种陈年垃圾堆特有的、顽强不散的霉臭。这味道,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一座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散架的三层金属板房,顽强地杵在一片报废飞船残骸堆里。它有个新挂上去、字迹歪歪扭扭的招牌:小星星托儿所。油漆还没干透,在风沙里显得特别新,也特别傻气。
招牌底下,门廊阴影里,蹲着一个极其高大的男人。他叫雷恩。蹲着也像座小山。褪色迷彩裤沾着可疑的油渍。旧背心绷在岩石般的肌肉上。浓眉拧成疙瘩。他低着头,全神贯注对付着眼前那个软乎乎、不停扭动的小肉团子——一个最多三个月大的婴儿。
啧…小祖宗…雷恩的嘟囔像砂纸在摩擦。他粗壮得像能轻易捏碎战舰装甲的手指,此刻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捏着一片薄薄的、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合成纤维尿布。指尖离那婴儿粉嫩的小屁股,足有半尺远。仿佛那不是婴儿皮肤,而是什么一碰就炸的异星能量核心。
婴儿可不领情。小嘴一瘪,酝酿着风暴。两条藕节似的小腿猛地一蹬!精准无比,踹在雷恩青色的下巴上。
咚!一声闷响。不疼。但侮辱性极强。
雷恩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额角那道上过新闻头条、被粒子刃留下的狰狞旧疤,瞬间充血涨红,像条活过来的蜈蚣。搁在当年,敢这么蹬他脸的生物,无论碳基硅基,骨灰都该扬进黑洞了。他深吸一口气。垃圾星浑浊的空气灌进肺里。他硬是把那点本能升腾的杀气,连同空气里的酸腐味儿一起,狠狠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行…行!你是大爷!他投降似的咕哝。大手终于认命地落下。屏住呼吸,用拆解高能炸弹的谨慎手法,对付那片该死的尿布。动作僵硬得像台关节生锈的战争机甲在排雷。
托儿所里面,完全是另一个战场。金属板墙刚刷了一层廉价的、甜腻的粉蓝色。试图掩盖原本的铁锈和焊疤。效果很勉强。地上铺着色彩过于鲜艳、图案夸张的软垫。角落里堆着崭新的、塑料感十足的玩具。一只机械狗造型的玩具,正追着自己尾巴疯狂打转,发出刺耳的电子合成音:汪汪!爱宝宝!汪汪!爱宝宝!
一个纤细矫健的身影站在屋子中央,像把收在鞘中的利刃。夜莺。黑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冷冽的颈项和下颌。她正把最后一个仿真毛绒玩具——一只咧着嘴傻笑、绒毛炸开的星际巨兔——用力按进墙角的收纳箱。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某种精确的、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不是在塞玩具,而是在给一支高能激光枪填装能量匣。
雷恩!夜莺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轻易穿透外面呼呼的风声和里面玩具狗的聒噪,搞定没有开张了!
雷恩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带着一股子被尿布打败的憋屈:快了快了!这小东西…比‘毁灭者’机甲的操作系统还难搞!他说的毁灭者,是当年他麾下横扫星域的旗舰级战争机器。
夜莺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扫过这片被强行改造成温馨的金属空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指挥千军万马,或是无声潜入目标卧室抹掉目标脖子,她都能做得完美无瑕。但对付一屋子尖叫的幼崽…这难度系数,有点超出她精密计算的数据库了。
门廊外,雷恩终于完成了他的排雷作业。笨拙地托起那个软乎乎、带着奶香和一丝新鲜尿味的小胜利品,正要往屋里送。
一阵极其不协调的轰鸣声,粗暴地撕裂了垃圾星惯常的噪音背景。不是破烂飞梭的引擎哮喘,也不是垃圾处理器的闷响。这声音低沉、狂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金属撕裂感,充满了原始的、破坏性的力量感。像一头饥饿的星际凶兽在咆哮。
雷恩猛地抬头。夜莺的身影已幽灵般出现在门边,眼神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匕首。夫妻俩的目光,闪电般投向声音来源。
一架涂装得极其张扬、极其暴发户的飞行梭,蛮横地冲破灰黄色的天空,卷起漫天金属尘埃。梭体上覆盖着夸张的、如同野兽獠牙般的撞角。引擎喷口粗大得不成比例,喷射着不稳定、冒着黑烟的尾焰。这玩意儿不像交通工具,更像刚从某个星际角斗场冲出来的凶器。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一股要把这破托儿所连同地基一起碾碎的架势,朝着小星星托儿所的招牌直冲下来!
雷恩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自然地侧过身,用自己宽阔得像一堵墙的后背,完全护住了怀里那个还在咂吧嘴的小肉团子。肌肉瞬间绷紧,如同瞬间激活的能量护盾。
夜莺的手指,在雷恩视线的死角,无声地滑向自己围裙的侧边口袋。那里面,躺着一把她用来削水果的、薄如柳叶的小刀。刀锋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丝绝对不属于厨房用具的冷芒。
狂暴的飞行梭在离托儿所屋顶不到十米的高度,来了个嚣张至极的急停。巨大的反冲气流卷起漫天沙尘和垃圾碎片,劈头盖脸砸向那扇崭新的、粉蓝色的小门和雷恩的后背。引擎发出刺耳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嘶鸣,缓缓熄火。
哐当!飞行梭那扇布满铆钉、厚得像银行金库门的舱门被粗暴地踹开。一个身影跳了下来。
来人个子不高,但极其壮实。像一尊被强酸泡过又胡乱拼起来的金属雕像。半边脸覆盖着锈迹斑斑的粗糙金属面具,裸露的另外半边脸上,一道蜈蚣似的暗红疤痕从额角一直撕裂到下巴。穿着件沾满油污、敞着怀的皮马甲,露出岩石般块垒的胸膛和上面更狰狞的伤疤。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挂的那串东西——粗大的金属链子,上面串满了各种生物的牙齿、小指骨,还有几颗明显属于不同种族、早已失去光泽的眼球。走路时,那些战利品哗啦作响,伴随着沉重的、如同攻城锤砸地的脚步声。
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一个瘦高得像竹节虫,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细长的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另一个矮壮敦实,剃着光头,脸上带着傻乎乎又凶残的笑,手里漫不经心地拎着一把造型夸张、枪管粗得能塞进拳头的能量手枪。
金属脸男人走到门前,那双藏在面具孔洞后的小眼睛,像淬了毒液的探针,先在雷恩身上扫了扫,掠过他怀里那个懵懂的婴儿,最后钉在门内阴影里站着的夜莺身上。那目光粘稠、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令人作呕的贪婪。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和汗馊味儿扑面而来。声音沙哑得像砂轮在磨铁:喂!新开的看孩子的地方他故意用粗大的、指关节变形的手指,戳了戳门口那个崭新的、傻乎乎的小星星托儿所招牌。力道不小,金属招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雷恩抱着婴儿,魁梧的身体像一堵沉默的山,完全挡住了门口。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岩石般的平静。下巴上被婴儿蹬出的那点红印还在。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看着金属脸男人脖子上那串叮当作响的项链。
夜莺向前挪了一小步,恰好站在雷恩斜后方一点的位置。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张冻结的面具。只有围裙口袋边缘,那只手的手指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她开口,声音平直得像尺子量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是托儿所。送孩子她的目光,越过金属脸男人,落在那艘还在冒着余烟的飞行梭上。梭体侧面,一个模糊但极具特征的、像三只滴血眼睛重叠的涂鸦标志,若隐若现。
——血瞳海盗团。星际通缉榜上的常客。以凶残和毫无底线著称。
金属脸男人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像破锣在刮擦。他猛地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门(金属面具覆盖的部分发出闷响):嘿!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他朝身后那个瘦高个一歪头,老三,把‘货’拿过来!
瘦高个老三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转身钻进飞行梭。片刻后,他抱着个东西出来了。不是包裹,是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顶多两岁的小男孩。被一件明显过大、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成人外套胡乱裹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头发稀疏发黄,小脸脏兮兮的,沾着泪痕和不知名的污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大得出奇,瞳孔是极其罕见的、如同凝固熔金般的暗金色。此刻,这双金瞳里盛满了惊恐,像受惊的小兽,死死盯着金属脸男人,小身子在瘦高个怀里瑟瑟发抖。
金属脸男人一把将小男孩从瘦高个手里粗鲁地拽了过来,像拎一件货物。小男孩吓得连哭都忘了,小嘴张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喏!金属脸男人把小男孩往前一推,差点把他推个趔趄,就这个!小崽子!他爹妈…嗯…‘出差’了!归期不定!老子是…呃…是他二舅!他拍着胸脯,那串骨牙项链哗啦乱响,眼神却瞟着雷恩和夜莺,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戏谑,听说你们新开张,价钱好商量!给老子好好看着!要是少根头发…他狞笑着,露出满口黄牙,没说完的话比说出来更瘆人。他那只覆盖着粗糙金属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小男孩单薄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小男孩浑身一颤,金瞳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小脸瞬间煞白。
夜莺的目光,锐利如针,瞬间刺穿了金属脸男人拙劣的谎言。那眼神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寒冰般凝聚的杀意。她没动。
雷恩抱着怀里的小婴儿,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托儿所有规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金属脸男人和他两个手下,第一条,家长登记。姓名。联系方式。孩子的基本情况。健康证明。
金属脸男人脸上的狞笑僵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认真。他旁边那个矮壮的光头手下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插嘴:废他妈什么话!我们老大送孩子来是看得起你们这破地方!赶紧接过去!钱少不了你们的!他晃了晃手里那支粗大的能量手枪,威胁意味十足。
雷恩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盯着金属脸男人:规矩就是规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仿佛他说的不是托儿所条款,而是不可违抗的战场铁律。怀里的小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金属脸男人脸上的肌肉在金属面具边缘抽搐了几下。他盯着雷恩那张平静得吓人的脸,又瞥了一眼夜莺那毫无波澜、却让他后颈莫名发凉的眼睛。他混迹星海多年,在刀口舔血,对危险有种野兽般的直觉。眼前这一男一女,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底下却汹涌着他从未感受过的、令人窒息的寒意。那绝不是普通垃圾星平民该有的气息。
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第一次压过了他刻意营造的嚣张。他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行行行!登记就登记!老子叫‘疤面’!联系方式…哼,老子就在‘红眼酒吧’混!有事去那找!他胡乱报了个垃圾星上臭名昭著的混乱场所。至于健康证明他嗤笑一声,那声音充满了嘲讽:这小崽子命硬得很,死不了!少他妈啰嗦!他再次粗鲁地把小男孩往前一搡。
小男孩被他推得踉跄一步,小脸吓得惨白,金瞳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那强忍恐惧的倔强模样,像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夜莺冰封的心湖。
夜莺动了。她无声地向前一步,动作轻巧得像一阵风掠过。没有看那个凶神恶煞的疤面,直接在小男孩面前蹲了下来。她脸上那层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锐利收起了大半。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小手帕。
别怕。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外面呼啸的风声盖过,却奇异地穿透了小男孩的恐惧屏障。那声音不再是尺子般的平直,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女性的柔和。她伸出手,用那块干净的手帕,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小男孩脏兮兮的脸颊。动作小心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贵水晶。
小男孩浑身僵硬,金瞳里满是惊疑不定。但当那柔软的、带着清新气味的布料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丁点。大眼睛里蓄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一颗,砸在夜莺的手背上。
夜莺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收回。她继续擦着,动作稳定而轻柔。擦掉污渍,露出一张虽然瘦弱、但五官意外精致的小脸。
疤面和他两个手下,像三尊丑陋的雕塑杵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矮壮光头咧着嘴,想说什么下流话。瘦高个老三眼神闪烁,手指搓得更快了。疤面的金属面具下,看不出表情,但那双小眼睛里,警惕和疑虑像毒藤一样疯长。这女人…太反常了!
夜莺擦干净小男孩的脸,收起手帕。她站起身,没有再看疤面,目光转向雷恩,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登记好了。孩子收下。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和只是错觉。
雷恩点点头,抱着婴儿侧身让开一条路。他庞大的身躯移动时,带起一阵风。疤面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脖子上的骨牙项链发出一阵急促的碰撞声。他死死盯着雷恩让开的那条通道,又看看已经牵起小男孩脏兮兮小手、准备往里走的夜莺。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寒意再次冒头,而且更汹涌了。直觉在疯狂尖叫:快走!离开这鬼地方!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掩饰心虚。猛地一挥手,对两个手下吼道:走!
声音有点变调。他不再看雷恩和夜莺,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大步流星冲向自己那艘还在冒着余烟的飞行梭。矮壮光头和瘦高个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哐当!
飞行梭那扇厚重的舱门被狠狠关上,发出巨响。引擎再次发出刺耳的咆哮,喷出更浓的黑烟,像只受惊的钢铁巨兽,歪歪扭扭地挣扎着爬升,速度比来时更快,带着一种仓皇逃离的意味,一头扎进垃圾星灰黄色的污浊云层里,眨眼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难闻的尾气味道和被搅得更乱的漫天尘埃。
托儿所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沙刮过金属板的呜咽声,还有里面那只玩具机械狗单调的汪汪!爱宝宝!。
夜莺牵着那个小男孩,站在色彩过于鲜艳的软垫上。小男孩仰着小脸,金瞳里还残留着惊惶,但更多是茫然。他紧紧抓着夜莺的一根手指,小小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雷恩抱着小婴儿,走到夜莺身边。他低头看了看小男孩那双奇异的熔金色眼睛,又抬眼看向飞行梭消失的方向。浓眉锁紧,那道旧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沉默了几秒,才沉沉开口:‘血瞳’的疤面…还有‘金眼’…
他低头再次确认般看向小男孩的眼睛,那孩子…是‘毒鹫’的种
毒鹫,星域最臭名昭著的情报贩子兼军火掮客,狡诈如狐,狠毒如蛇,几个月前据说在一次黑吃黑中彻底消失了,连带他刚出生的儿子。通缉令上的赏金高得吓人。
夜莺没回答。她只是微微低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手指的小男孩。小男孩似乎听懂了毒鹫这个名字,小身体猛地一颤,金瞳里瞬间又涌上巨大的恐惧,小手抓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夜莺的皮肤里。
夜莺另一只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着里面那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冰冷的刃。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平直,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硬度:是谁的种不重要。进了‘小星星’,就是我们的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雷恩怀里那个咿咿呀呀、对刚才一切毫无所觉的小婴儿,又落回小男孩惊魂未定的脸上,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守好这里。谁来,剁谁的手。
雷恩抱着小婴儿,魁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立在托儿所那扇摇摇欲坠的粉蓝色小门后面。门板很薄,外面垃圾星的风沙声清晰可闻。他粗糙的大手,却以一种与体型极不相称的轻柔,拍抚着怀里那个吃饱喝足、正打着小奶嗝的婴儿。小婴儿满足地咂咂嘴,眼皮开始打架。雷恩脸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夜莺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她没看雷恩,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薄薄的门板,投向外面被风沙搅动的昏黄世界。她的指尖,习惯性地在围裙口袋边缘划过,感受着里面那点冰冷的金属硬度。那个叫小金瞳的男孩,被她安置在角落最厚实的软垫上,裹了一条干净的毯子。孩子太累太怕,几乎沾着垫子就蜷缩着睡着了,小眉头即使在睡梦中还微微蹙着。
来了。夜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地。不是疑问,是陈述。
雷恩拍抚婴儿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三个。左前废弃引擎堆后面两个。右后那个破燃料罐后面一个。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平稳,仿佛在谈论天气。装备还行。老三样:能量手枪,震荡手雷,还有…嗯居然带了把老式的磁轨步枪想拆我们房子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冽的弧度,带着点嘲讽。怀里的小婴儿似乎被这细微的震动惊扰,不满地哼唧了一声。雷恩立刻收拢手臂,轻轻晃了晃,那丝冷冽瞬间消失,只剩下笨拙的安抚。
门外,死寂。只有风卷着沙砾打在金属残骸上的沙沙声。废弃的引擎堆和锈蚀的燃料罐后面,三双眼睛如同毒蛇,死死锁定着那扇粉蓝色的小门。空气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突然!
砰!砰!砰!三道刺目的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昏黄的空气,带着灼热的高温和刺耳的尖啸,从三个刁钻的角度,狠狠射向托儿所那扇薄弱的门!目标明确——摧毁入口,制造混乱!
就在光束即将撕裂门板的刹那!
雷恩动了!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抱着婴儿,那庞大如山的身体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灵活!没有闪避,而是猛地一侧身!空闲的那只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向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金属柜子!那柜子顶上,放着一个敞开的、装满了刚调好的、黏糊糊的婴儿营养米糊的大号保温桶!
他的大手,不是去拿,而是直接一巴掌,狠狠拍在了保温桶的侧面!
哐当!哗啦——!
沉重的保温桶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巨力直接拍飞!桶身在空中打着旋儿,里面温热的、散发着浓郁谷物甜香的米黄色糊糊,如同决堤的泥石流,汹涌澎湃地泼洒而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黏稠滚烫的米糊,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粘腻、香甜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三道致命的能量光束!
嗤——嗤嗤嗤!
想象中金属被熔穿的景象没有出现。灼热的能量光束一头撞进那粘稠厚实的米糊瀑布里,如同烧红的铁棍插进了滚烫的糖浆!光束瞬间被粘滞、包裹、吞噬!高能的粒子流与富含淀粉的糊糊发生了剧烈的、怪异的反应,发出刺耳的、如同热油煎炸般的声响!光芒急剧暗淡,能量被疯狂消耗、分散!无数黏糊糊的米黄色浆弹被爆炸性的能量冲击波炸开,如同天女散花,带着灼人的余温和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劈头盖脸地朝着光束射来的方向,反向激射回去!
嗷——!我的眼睛!
烫!烫死老子了!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呸!呸呸!呕——!
引擎堆和燃料罐后面,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混杂着痛苦和极度恶心的惨叫!三个潜伏的身影手忙脚乱地蹦了出来,疯狂地抓挠着脸和脖子。他们的战术头盔、护目镜上,糊满了厚厚一层粘稠滚烫的米糊,还在滋滋冒着热气!米糊糊住了眼睛,灌进了鼻孔,粘住了嘴巴!那甜得发齁又带着奶腥气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其中一个倒霉蛋似乎张着嘴准备继续开火,被一大坨糊糊精准地糊进了嗓子眼,顿时掐着脖子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场面极其狼狈,极度滑稽。三个凶神恶煞的袭击者,瞬间变成了三个顶着满头满脸黏糊糊黄色铠甲、在原地痛苦蹦跳、发出非人惨叫的落汤鸡。精心策划的袭击,被一桶婴儿米糊糊糊糊得稀烂。
门内。雷恩保持着侧身护住婴儿的姿势,那只拍飞保温桶的大手随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蹭掉几滴溅上的米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儿。小家伙被刚才的巨响惊醒了,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开嚎。
哦哦哦…不怕不怕…雷恩立刻切换模式,笨拙地摇晃着,嘴里发出毫无元帅威严的哄声,看,放烟花呢…就是有点…嗯…味儿大。他皱着鼻子,嫌弃地瞥了一眼门外弥漫的甜腻糊味。
夜莺依旧站在门边阴影里。从始至终,她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都没有拿出来。她甚至没看门外那三个滑稽的米糊人。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混乱的现场,越过了那几个抓狂的手下,死死锁定在更远处——垃圾山更高处,一片扭曲的巨大太阳能帆板阵列后面。
那里,才是正主。一股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杀意,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刚刚才彻底显露出来。
小苍蝇解决了。夜莺的声音毫无温度,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大的在后面。想拆房子。她终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雷恩身上,下巴朝门外那三个还在和米糊搏斗的家伙极其轻微地扬了一下,清理一下
雷恩正忙着哄怀里又开始打哈欠的小祖宗,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抱着婴儿,很随意地朝门外那三个方向,抬脚轻轻踢了踢地面。
动作幅度很小。但就在他脚尖落地的瞬间——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地面猛地一颤!以他脚尖轻点之处为中心,三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狂暴的冲击波,贴着地面骤然爆发!精准地轰向那三个还在抓挠嚎叫的袭击者!
三个米糊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被无形的攻城锤狠狠击中!身体瞬间离地,如同三袋破麻袋,被那股恐怖的力量裹挟着,以惊人的速度倒飞出去!化作三道模糊的残影,划过污浊的天空!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沉重的、如同烂泥砸地的闷响,从极远处传来。隐约还夹杂着几声骨头碎裂的脆响。然后,世界清静了。只剩下风沙呜咽,还有托儿所里那只玩具机械狗不知疲倦的汪汪!爱宝宝!。
雷恩满意地看着怀里再次沉沉睡去的小婴儿,嘀咕道:嗯,这下清净了。垃圾就该丢远点。他抬起头,望向夜莺刚才注视的太阳能帆板方向,脸上那点哄孩子的温和瞬间消失,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闷雷滚过垃圾场:喂!后面躲着的!看戏看够了吧想拆老子的托儿所有种下来!别像个娘们似的藏头露尾!
垃圾山高处,那片巨大而扭曲的太阳能帆板阵列后面,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刮过帆板破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哨音。仿佛刚才那股阴冷的杀意,只是雷恩的错觉。
夜莺站在门内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围裙口袋边缘,那只手的轮廓绷得更紧了。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精准地感受着里面那把柳叶小刀冰冷的刃脊。她微微侧过头,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捕捉着风沙呜咽之外,那些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环境噪音吞没的异响——金属构件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能量核心超负荷运转前兆的低沉嗡鸣
她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挪了一小步,彻底挡在了通往小金瞳睡觉角落的方向。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一瞬不瞬地钉着那片帆板阵列的阴影。
雷恩的挑衅如同石沉大海。那片阴影沉默着。但空气却愈发粘稠、沉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无形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从高处无声地弥漫下来,笼罩了整个小星星托儿所。
突然!
毫无征兆!那片巨大的太阳能帆板阵列猛地向上拱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面狂暴地顶撞!紧接着——
嗡——!!!
一道粗壮得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柱,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如同从地狱深处刺出的巨矛,悍然撕裂了帆板!光柱直径足有三米!所过之处,扭曲的金属帆板如同脆弱的锡箔纸般瞬间气化!灼热的高温让数百米外的空气都剧烈扭曲起来!光柱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直直轰向托儿所那扇粉蓝色的小门!目标不再是试探,而是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抹除!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隐藏在阴影里的战舰主炮!刚才那三个米糊人,不过是引开注意力的炮灰!
恐怖的光柱瞬间即至!灼热的高温让雷恩额前的发丝瞬间卷曲!门框上的廉价油漆发出焦糊味!他怀里的小婴儿似乎被这毁灭性的威压惊醒,咧开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夜莺动了!不是后退,而是迎着那毁灭的蓝光,向前踏出一步!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仿佛超越了时间的流动!放在围裙口袋里的那只手,终于抽了出来!
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根婴儿用的、磨牙棒!
那磨牙棒造型很普通,淡蓝色的软胶材质,做成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头形状,上面还有几个按摩牙龈的凸点。此刻,在托儿所昏暗的光线下,它看起来是如此脆弱可笑,与那毁天灭地的幽蓝光柱形成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夜莺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她手腕一抖,动作轻柔得如同拈花,却带着一种玄奥难言的轨迹。那根小小的、淡蓝色的磨牙棒,从她指尖无声地滑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它就这么轻飘飘地,迎着那道足以将小型星舰蒸发成离子的毁灭光柱,飞了过去。像一片无意中飘向熔炉的雪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淡蓝色的磨牙棒,无声地没入了狂暴的、直径三米的幽蓝光柱前端。
预想中磨牙棒瞬间气化的景象没有出现。
嗡——!!!
一声极其怪异的、如同超低温液体急速冻结的尖啸,猛然从那幽蓝光柱内部爆发出来!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炸裂!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以那根小小的磨牙棒为中心,一片肉眼可见的、散发着极度深寒气息的冰蓝色霜气,如同瘟疫般在幽蓝的光柱内部疯狂蔓延!霜气所过之处,狂暴的能量流瞬间失去了活性,被一种绝对零度般的极致寒意强行冻结、凝固!
冰蓝色的霜纹如同活物,沿着光柱内部闪电般逆向攀爬!速度之快,远超光柱的推进速度!
几乎在磨牙棒接触光柱的零点一秒后!
那道毁天灭地的幽蓝光柱,距离托儿所大门不足五米的地方,从内部核心开始,被彻底冻僵了!狂暴的能量流凝固成一根巨大、扭曲、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幽蓝色冰柱!冰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蔓延的深蓝冰霜!如同一件庞大而怪诞的冰雕艺术品!
冰柱的前端,那根小小的淡蓝色磨牙棒,正稳稳地镶嵌在冰核中央,小熊头憨态可掬,几个凸点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
时间仿佛静止了半秒。
紧接着——
咔嚓!咔嚓嚓嚓!
巨大的幽蓝冰柱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和内部被冻结能量的结构应力,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中,轰然炸裂!
轰隆——!!!
无数被冻结的能量碎片混合着坚硬的幽蓝冰块,如同炮弹般向着四面八方激射!大部分碎片被爆炸的冲击波推着,倒卷着射向垃圾山高处那片太阳能帆板阵列!
噗噗噗噗!轰!哗啦——!
密集的撞击声、爆炸声、金属撕裂声连成一片!那片巨大的帆板阵列瞬间被射成了筛子,然后在内部某个关键结构被击中的爆炸中,彻底扭曲、坍塌!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弥漫中,隐约可见一艘中型突击舰模糊的轮廓在帆板废墟中剧烈摇晃、挣扎。舰体侧面,那个三只滴血眼睛重叠的血瞳标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舰身多处冒着黑烟和电火花,显然被自己主炮的冰雕碎片砸得不轻。
托儿所门口。
爆炸的冲击波带着冰屑和烟尘呼啸而至。雷恩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叹息之墙,完全挡在了前面。冲击波撞在他身上,只让他的迷彩背心微微拂动了一下。他低头,用大手护住怀里婴儿的小脑袋,隔绝掉那些飞溅的冰屑和噪音。婴儿的嚎哭奇迹般地止住了,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被这人肉盾牌给的安全感哄住了,正抽抽噎噎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夜莺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动一下。激射的冰屑和烟尘在她身前一尺处,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滑落。她平静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高处那艘冒烟的突击舰,然后转向雷恩怀里抽噎的小家伙。
吵。她只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弯腰,从旁边地上的婴儿用品包里,精准地摸出一个奶瓶,里面是温好的奶。塞进雷恩怀里婴儿的嘴里。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不像话。婴儿本能地含住奶嘴,用力吮吸起来,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雷恩松了口气,笨拙地调整了下抱姿,让小家伙喝得更舒服点。他抬头,望向高处那艘还在帆板废墟里挣扎冒烟的突击舰,声音如同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丝不耐烦:喂!上面的!还拆不拆了不拆赶紧滚!别耽误老子哄孩子睡觉!再敢吵,下次糊你们脸上的就不是米糊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措辞,然后补充道,是加了菠菜泥的!
高处,突击舰的引擎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轰鸣和咳嗽声。舰体猛地一震,挣脱了部分缠绕的帆板残骸,喷着浓浓的黑烟,歪歪扭扭、狼狈不堪地加速逃离,很快消失在灰黄的天际线。那架势,比来的时候仓皇百倍。
托儿所门前,再次恢复了垃圾星特有的宁静。只剩下风沙,满地狼藉的米糊和幽蓝的冰晶碎片,还有空气里残留的、混合着甜腻奶香、焦糊味和极致寒气的古怪味道。
雷恩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奶瓶、喝得正香的小祖宗,又瞥了一眼角落里软垫上蜷缩着的小金瞳。孩子睡得很沉,似乎刚才的惊天爆炸只是遥远的背景噪音。他脸上那道疤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认命般的叹息:得,开工。收拾战场。他抱着婴儿,笨拙地弯腰,试图用脚尖把门口一块比较大的冰块碎片踢开。
夜莺已经无声地拿起了一个小簸箕和扫把(同样是崭新的、塑料感十足的育儿用品),开始清扫地上粘稠的米糊和锋利的冰晶碎片。动作麻利精准,仿佛在清理的不是战场残骸,而是普通的育儿垃圾。只是她扫过那些幽蓝冰晶时,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废弃实验材料般的漠然。
小星星托儿所的开张日,就在这荒诞、激烈又带着点诡异温馨的混乱中,度过了第一个惊心动魄的上午。
垃圾星拾荒者天堂的天空,依旧是那副被绝望和尘埃腌入味儿的灰黄。风卷着沙砾,在废弃的飞船龙骨间呜咽穿梭,像无数幽灵在哭嚎。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劣质能量液和某种无法言说的腐败气味,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小星星托儿所那扇粉蓝色的小门紧闭着。门板上还残留着昨天能量光束灼烧的焦痕和几道细微的冰晶刮擦印,像几道不和谐的涂鸦,倔强地宣告着昨日的热闹。门内,廉价的粉蓝色油漆努力散发着甜腻的气息,试图盖住新金属焊接时残留的微酸味道。地上色彩刺眼的软垫上,雷恩正盘腿坐着,像一尊肌肉虬结的佛陀。他面前摊着一本画风极其幼稚的绘本,封面上画着个傻笑的太阳和歪歪扭扭的花草。
然后呢…小兔子说,雷恩的声音低沉浑厚,努力挤出一点慈祥,但效果更像土匪头子在念勒索信,‘胡萝卜…是我的!’。他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戳着书页上那只抱着萝卜的卡通兔子,指尖离书页足有半尺远,仿佛那纸片会咬人。
他怀里,昨天那个小婴儿(现在被雷恩私下叫做小炮弹)正努力伸着肉乎乎的小手,试图去抓雷恩的下巴。口水滴答,糊了雷恩的迷彩背心一大片。角落里,小金瞳裹着毯子,蜷在软垫上,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和那双熔金色的眼睛。他看着雷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少了几分昨天的惊惶,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好奇。夜莺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她的身影依旧挺直如标枪,目光穿透脏污的强化玻璃,投向外面荒凉死寂的垃圾场深处。指尖习惯性地在窗沿冰冷的金属上轻轻叩击,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像在计算着什么。
托儿所里那只玩具机械狗,大概是昨天被爆炸震坏了程序,此刻不再追尾巴,而是歪着脑袋,用单调的电子音不断重复:警报!危险!警报!危险!
聒噪得如同背景噪音。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沙声完全掩盖的震动,从极远的地平线传来。不是飞行器的轰鸣,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金属足肢,以某种整齐划一的节奏,践踏着大地。这震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沉重、无情的韵律感,如同死亡的心跳。
窗边的夜莺,叩击窗沿的手指骤然停顿。
雷恩念绘本的声音也瞬间卡壳。他猛地抬起头,浓眉下的眼神如同瞬间点亮的探照灯,锐利地射向门口方向。怀里的小炮弹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开嚎。
呜哇——!
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瞬间爆发,精准地压过了玩具狗的警报声。
几乎就在哭声炸响的同一秒!
轰!轰!轰!轰!
四道巨大的阴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钢铁巨兽,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垃圾场边缘低矮的金属丘陵,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出现在视野尽头!那是四台庞大的、涂装成哑光黑色的重型地面突击机甲!流线型的装甲覆盖着厚重的反应装甲板,棱角分明,充满杀戮的美感。粗大的机械足每一次沉重落下,都让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肩部搭载着多管旋转机炮,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瞳孔。胸口中央,一个醒目的、由无数细小菱形组成的银色盾牌标志,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星盾安保公司。银河系规模最大、装备最精良、收费也最昂贵的私人武装力量。只为最顶端的客户服务。
四台星盾巨兽呈菱形战斗队形,迈着沉重而精准的步伐,卷起漫天烟尘,目标明确地朝着小星星托儿所碾压过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在震颤。它们巨大的金属头颅上,猩红的扫描光束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穿透薄薄的门板和墙壁,将整个托儿所牢牢锁定!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外部扩音器响起,毫无感情,带着法律文书般的压迫感:
星盾公司,奉命执行资产回收与人员管控。编号K-017目标确认在此。无关人员,立即解除武装,原地待命。重复,立即解除武装,原地待命。反抗,将被视为敌对行为,予以清除。
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灌满了小小的托儿所。玩具机械狗的警报!危险!叫得更急促了。
角落软垫上,小金瞳猛地缩回了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放大的熔金色眼睛,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雷恩怀里的小炮弹被这巨大的噪音和震动吓得哭嚎升级,小脸憋得通红,手脚乱蹬。
雷恩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脸上那点强行挤出来的慈祥彻底消失,只剩下岩石般的冷硬。那道旧疤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下。他一手稳稳地托着哭嚎扭动的小炮弹,另一只手,随意地、像拎个玩具似的,拎起了旁边一个巨大的、装满温水的婴儿洗澡盆。
夜莺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回头。她放在窗沿上的手收了回来,伸进了她那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围裙口袋。再拿出来时,指间夹着几枚东西。不是刀,不是枪。是几片圆圆的、色彩鲜艳的、婴儿用的——一次性隔尿垫。柔软的吸水层,印着卡通小鸭子图案。她指尖捻动,那几片薄薄的隔尿垫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如同几片即将离手的飞镖。
四台星盾机甲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已经逼近到不足百米!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在胸口。肩部的多管机炮开始预热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黑洞洞的炮口调整着角度,牢牢锁定了托儿所那扇脆弱的门!
最后警告。解除武装。交出目标。冰冷的电子音下达了最后通牒。
呜哇啊啊啊——!小炮弹的哭声达到了顶点,仿佛在为这肃杀的气氛配乐。
雷恩动了!在机炮旋转声达到最高频的瞬间!
他拎着那个巨大的婴儿澡盆,手臂肌肉贲张,如同投掷攻城锤般,猛地朝着门口方向抡了过去!动作狂暴,目标却不是任何一台机甲!
巨大的澡盆在空中翻滚,里面满满的、微温的清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倾泻而出!哗啦——!形成一片巨大的、短暂的水幕!
几乎在水幕泼洒开的同时!
夜莺手腕一抖!动作快如鬼魅!几片印着小鸭子的隔尿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飞鸟,无声地脱手而出!没有射向机甲,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片刚刚形成的水幕!
噗!噗!噗!
柔软的隔尿垫瞬间吸附在泼洒的水幕上!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几片薄薄的隔尿垫接触到水流的刹那,如同被激活的超级海绵,以疯狂的速度膨胀!吸水!原本巴掌大的小鸭子图案瞬间被撑开、扭曲!一层层白色的、棉絮状的吸水材料从隔尿垫内部汹涌而出,遇水即涨!
眨眼之间!
那片泼洒的水幕,竟然在空中被这几片急速膨胀的隔尿垫硬生生冻结、捕获!形成了一堵巨大、厚实、湿漉漉、还在不断蠕动着增厚的——超级吸水棉絮墙!这堵墙由无数膨胀的棉絮构成,带着婴儿爽身粉的淡淡香味,软绵绵地、却无比坚韧地横亘在托儿所门口,像一块巨大的、刚拆封的卫生巾!
轰!轰轰轰轰!
四台星盾机甲肩部的多管旋转机炮,在电子音发出攻击指令的瞬间,喷吐出狂暴的火舌!无数高爆穿甲弹如同金属风暴,狠狠撞向那堵突然出现的、怪诞无比的吸水棉絮墙!
预想中摧枯拉朽穿透薄墙、撕裂托儿所的景象没有出现!
噗噗噗噗噗——!
沉闷的、如同重拳击打湿棉花的声响密集地爆开!高速旋转的穿甲弹头,一头扎进那厚实、湿软、充满韧性的超级吸水棉絮层里!动能被层层叠叠、不断膨胀蠕动的棉絮疯狂吸收、分散!弹头像是陷入了粘稠无比的沼泽泥潭,旋转速度急剧下降,穿透力被削减到近乎于无!
更诡异的是,那些棉絮似乎带着极强的吸附性!被子弹撕裂带出的棉絮纤维,竟然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滚烫的炮管和机炮的旋转机构!
嗤——!白烟冒起!
高速旋转的机炮炮管,瞬间被湿漉漉、滑腻腻的棉絮死死缠住、裹紧!旋转机构发出刺耳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咬合的嘎吱怪响!炮管转速肉眼可见地急剧下降,冒起更多的白烟!几台机炮的射击瞬间变得断断续续,甚至直接卡壳哑火!
警告!武器系统异常!目标区域出现未知高吸水性屏障!物理特性分析失效!机甲内部,冰冷的电子警报声急促响起。
四台庞大的机甲动作明显一滞。猩红的扫描光束在那堵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爽身粉味道的墙上来回扫射,似乎它们的战斗逻辑处理器,被这前所未见的防御工事彻底干懵了。
门内。雷恩抱着哭得直打嗝的小炮弹,看着那堵由自己泼水和老婆扔尿垫共同创造的杰作,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得意:嘿!高科技顶个屁用!还不是被老子一盆洗澡水加几片尿垫给糊了!他掂了掂怀里的小炮弹,看,儿子,这招叫‘水漫金山’加‘尿布乾坤’!厉不厉害
夜莺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几片垃圾。她的目光,却越过那堵怪异的吸水墙,精准地投向四台机甲后方,那片更高的垃圾山峦阴影处。那里,停着一辆通体哑光黑、线条流畅如刀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豪华悬浮装甲车。车体侧面,同样有一个微缩版的银色菱形盾牌标志。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机甲的噪音和小炮弹的抽噎,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尿垫墙撑不了太久。大的在后面车里。她顿了顿,补充道,星盾的老板,亲自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辆豪华悬浮装甲车的车门,无声地向上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下来。
来人穿着剪裁极其考究、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立领制服,没有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和绝对的权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灰的鬓角更添威严。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的大理石雕像,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站在装甲车旁,身姿挺拔,气场强大而内敛。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了这片垃圾场的绝对中心。他正是星盾安保集团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埃德温·索尔。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无数星域富豪和政要俯首帖耳的人物。
索尔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接穿透了那堵怪诞蠕动的吸水棉絮墙的阻隔,落在了托儿所那扇布满焦痕的粉蓝色小门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实验数据的审视。他抬起一只手,对着通讯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暂停攻击。清理障碍。我要和他们谈谈。声音透过外部扩音器传出,清晰、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四台被尿垫棉絮缠得浑身难受、炮管还在冒烟的星盾机甲,如同接到圣旨,立刻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和试图撕扯棉絮的动作。它们巨大的机械臂开始挥动,像清理垃圾一样,粗暴地撕扯着那些吸附在装甲上的、湿漉漉的白色棉絮。场面一度非常滑稽。
托儿所门内。雷恩抱着还在抽噎的小炮弹,浓眉拧成了疙瘩,低声骂道:谈个屁!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警惕地盯着门外那个气场强大的身影。
夜莺依旧站在窗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外面不是掌控亿万财富和顶尖武力的巨头,只是一个普通的访客。她甚至抬手,整理了一下围裙的系带。
门开了。
索尔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高大的身躯让本就狭小的托儿所更显逼仄。他无视了地上色彩刺眼的软垫,无视了角落里堆放的廉价玩具,甚至无视了雷恩那魁梧如山、充满威胁性的身躯。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角落软垫上那个蜷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熔金眼瞳的小男孩。
就是他。索尔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丝毫疑问。他朝小金瞳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姿态如同在拍卖行指认一件早已属于他的贵重拍品。‘毒鹫’留下的唯一遗产。价值连城的‘钥匙’。他的目光这才转向雷恩和夜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把他交给我。星盾可以弥补你们的损失,并保证你们在银河系任何地方,安全退休。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诱惑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雷恩怀里的小炮弹似乎被索尔冷峻的气场吓到,刚刚平息的抽噎又变成了响亮的哭嚎:哇——!
这哭声尖锐刺耳,瞬间打破了托儿所里凝重的气氛。
索尔那大理石般冷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他对这种毫无秩序可言的噪音极度不适。
雷恩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边笨拙地摇晃着怀里哭嚎的小肉团子,一边冲着索尔,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口吻大声说道:听见没哭了!这可不是你那套‘资产回收’能解决的!他腾出一只大手,用力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胸膛,发出砰砰闷响,孩子哭,无非就几件事!饿了!困了!尿了!拉了!或者就是单纯想闹你!他指着索尔,像是在传授什么绝世秘籍,你看看你!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你几万亿星币似的!孩子见了能不害怕能不哭你得笑!懂不懂像我这样!
雷恩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奈何他肌肉太硬,疤痕太狰狞,这个笑容扭曲得如同恶鬼呲牙,配合怀里震耳欲聋的哭嚎,效果极其惊悚。
或者!雷恩话锋一转,另一只手闪电般从旁边抓起一个东西,朝着索尔就扔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索尔瞳孔骤缩!他是什么人掌控着银河系最顶尖的安保力量,自身也是经过严苛训练的顶级战士!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记忆驱动着手臂就要格挡反击!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了藏在袖口里的高能震荡匕首的激发钮!
然而,他看清了飞来的东西。
不是武器。
是一个婴儿奶瓶。
塑料的。淡蓝色的。上面印着傻乎乎的星星月亮图案。瓶子里装着大半瓶温热的奶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
索尔那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硬生生被这荒诞的一幕卡在了半途。格挡的动作僵住。指尖离开了匕首激发钮。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奶瓶,不偏不倚,啪地一下,稳稳地落进了他下意识抬起、准备格挡的手里。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奶瓶沉甸甸的。
给他!雷恩的大嗓门紧跟着砸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在指挥自己的舰队,喂他!抱着他!哄哄他!别光站着跟个铁柱子似的!你以为孩子哭是想要毁灭银河系吗他是饿了!要喝奶!要抱抱!
索尔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手拿着那个温热的、印着星星月亮的奶瓶。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半格挡的可笑姿势。他那张万年冰山般冷峻、掌控着无数人生死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叫做懵的表情。大脑里精密运转的、关于利益交换、武力威慑、风险评估的逻辑处理器,似乎被这简单粗暴、带着奶腥味的指令,彻底干烧了。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奶瓶,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毯子下瑟瑟发抖、金瞳里满是恐惧的小男孩,再看看雷恩怀里那个嚎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的婴儿。
抱…抱着索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干涩。这个简单的词汇,在他叱咤风云的字典里,显得如此陌生而荒谬。
废话!雷恩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差点把怀里的小炮弹又吓一跳,哭得更凶了,不然呢用你的星盾机甲抱那玩意儿有奶吗有体温吗能拍嗝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冰的夜莺,终于开口了。她不知何时走到了索尔身边,距离近得让这位安保巨头身体瞬间绷紧。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索尔,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古井。她伸出一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索尔僵硬的臂弯位置。
这里。她的声音平直,毫无波澜,手臂放松。托住头颈。像是在指导一台新入手的精密仪器如何正确抱持易碎品。
索尔的身体完全僵住了。他像一个被输入了错误指令的昂贵机器人,在夜莺那根手指的引导和雷恩咆哮的指令双重作用下,大脑一片空白地、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臂,朝着角落软垫上那个蜷缩的小男孩,弯下了他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腰。
他伸出手,试图去抱那个毯子下的小小身影。动作笨拙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第一次试图拿起积木。
小金瞳惊恐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属于大人物的手,猛地往毯子里一缩,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
索尔的手停在半空,僵住了。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弱小生命的恐惧。那纯粹的、无助的恐惧,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层层包裹的、由权势和钢铁构筑的心防。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无措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个温热的奶瓶。傻乎乎的星星月亮图案在眼前晃动。奶液的温度透过塑料瓶壁,熨帖着他冰冷的掌心。
就在这一刻,角落里的玩具机械狗,大概是程序彻底混乱了,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走调的电子音:爱!抱抱!喝奶奶!
这声突兀的、滑稽的电子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索尔猛地闭上了眼睛。他那张永远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冷峻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握着奶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然后,在雷恩、夜莺,以及两个懵懂孩子的注视下——
这位跺跺脚就能让银河系抖三抖的安保巨头,星盾公司的无冕之王,埃德温·索尔,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抱着那个印着星星月亮的奶瓶,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毫无征兆地、肩膀剧烈耸动地,痛哭出声!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滚落,砸在他价值不菲的深灰色制服前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哭声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很快变成了难以自抑的嚎啕。那声音里充满了积压已久的疲惫、无人理解的孤独,还有被这荒诞现实彻底击穿的脆弱。他哭得如此投入,如此旁若无人,仿佛要把前半生所有的冰冷和算计,都在这奶香弥漫的托儿所里,用泪水冲刷干净。
雷恩抱着终于哭累了、开始打奶嗝的小炮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他脸上的凶悍彻底被一种这他妈也行的震惊取代。
夜莺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围裙口袋里,又掏出了一片干净的小手帕。不是递给索尔,而是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动作自然得像在准备下一顿辅食。
索尔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抽噎。他睁开通红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但之前那种冰冷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锐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茫然和…解脱后的疲惫。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自己攥得温热的奶瓶,又看看角落里毯子下那双带着怯意和好奇的金色眼睛。最后,他抬起头,看向雷恩和夜莺。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我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垃圾星浑浊的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不少。他举起手里的奶瓶,像是在展示一件圣物,又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要…投资你们的托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