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为爱出拳 > 第一章

拳头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砸在我的侧脸上。
砰!
不是电影里那种清脆的声响,而是像一袋湿透的泥沙重重摔在水泥地上。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淹没了台下野兽般的嘶吼和赌徒们狂热的咒骂。嘴里瞬间涌起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咸腥,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八角笼铁丝网上,震得骨头都在呻吟。
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晃动、旋转。刺眼的顶灯变成模糊的、相互吞噬的光团。汗水混着血水,像无数条冰冷的小蛇,沿着我的眉骨、颧骨,一路蜿蜒爬下,最后砸在脚下早已被汗水、唾液和不知是谁的鲜血浸透的肮脏垫子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得胸腔深处剧痛无比,仿佛里面塞满了烧红的碎玻璃。
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穿过眼前晃动的人头和挥舞的钞票,死死钉在擂台斜前方那个紧挨着铁笼的角落位置。
那里空着。
一张廉价的、表面有些剥落的塑料椅,孤零零地放在最靠近铁笼的阴影里。和其他挤得水泄不通、群魔乱舞的座位相比,它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安静。椅子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在头顶污浊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那是小雨的位置。我给她留的。虽然她从未能来。
起来!野狗!别装死!对手那剃着青皮、纹着狰狞毒蝎的光头在晃动的视野里放大,他咧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老子今晚要拿大满贯!他粗壮的手臂高高扬起,又是一记蓄满力量的摆拳,带着风声,砸向我的太阳穴。
就是那个空荡荡的角落,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猛地刺入我濒临崩溃的神经。那个空位,比任何拳头都更重地砸在我的心上。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念猛地炸开。我猛地一偏头,毒蝎的拳头擦着我的耳廓砸在冰冷的铁丝网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就是现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被压榨出来,我像一颗被压到极限的弹簧,借着后背撞击铁网的反弹力,拧腰、蹬地、发力!全身的肌肉纤维都在哀嚎、在撕裂,但所有痛苦都汇聚成一股洪流,顺着拳头咆哮而出!
我的右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捣进毒蝎因出拳而门户洞开的下巴软肉!
咔!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喧嚣的地下拳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毒蝎脸上那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狞笑瞬间冻结,眼珠猛地向外凸起,瞳孔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庞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轰然砸在垫子上,溅起一片细微的尘埃。他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海啸般爆发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疯狂嘶吼和咒骂!
操!毒蝎倒了!
妈的!老子全押的他!
黑马!这他妈是匹黑马!
裁判扑上来,急切地读秒。十秒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当最终宣判胜利的手势指向我时,巨大的声浪几乎将我吞没。我靠在冰冷的铁笼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合着血水小溪般淌下,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角落那张空椅子越来越清晰。
赢了。又一场。离那个天文数字,又近了一步。
嘶……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动作太大,牵扯到胸口和肋下的伤处。刚结束一场恶斗,淤青和挫伤在冷水刺激下,痛得钻心。狭小逼仄、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和霉菌气味的公共卫生间里,我对着墙上那块布满蛛网状裂痕的镜子,用沾湿的纸巾,笨拙地擦拭着颧骨上新添的一道裂口。血混着水,流进脖子,黏腻冰凉。
镜子里的脸肿胀变形,嘴角撕裂,左眼框一片可怕的青紫色,高高肿起,几乎只剩下一条细缝。肋骨处传来阵阵闷痛,呼吸都不敢太深。这副尊容,绝不能让她看见。
我脱下被汗水和血水浸透、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背心,从旁边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那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淡蓝色衬衫,小心翼翼套在身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勉强遮住脖颈上一道新鲜的瘀痕。接着,又拿出一件半旧的灰色薄毛衣,套在外面。很好,遮得严严实实。
最后,我从帆布包最底下,摸出那个印着仁和医院字样的透明文件袋。里面那张薄薄的纸片,重逾千斤——林小雨的骨髓移植配型初步成功通知单。指尖拂过那几行冰冷的铅字,一种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无边恐惧的情绪狠狠攥住了心脏。配型成功只是开始,后面那座名为费用的冰山,才真正令人窒息。
小心翼翼地把通知单收好,藏进贴身的衬衫内袋,紧挨着那颗狂跳的心脏。然后,我拿起放在洗手池边的那束花。
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小小的白色雏菊,花瓣细嫩,沾着几滴我洗脸时溅上的水珠,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纯净、脆弱,带着一种安静的生机。这是小雨最喜欢的花。她说,像星星,开得久,有股子倔强劲儿。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但里面混合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是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嗒声。
窗外的暮色沉沉地压进来,病房里光线很暗。小雨靠在摇起的病床上,整个人陷在宽大的白色被子里,瘦削得几乎看不见轮廓,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巴尖得令人心碎。曾经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眼窝深陷下去。听到开门声,她吃力地转过头,看到我,还有我手里的花,那黯淡的眼底瞬间被点亮了,像投入了星火的余烬,努力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阿燃……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和虚弱,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斤重量。
小雨!我快步走到床边,努力扯出一个尽可能轻松、自然的笑容,尽管脸上的肌肉因为伤痕而僵硬发痛。我把那束小小的雏菊轻轻放在她枕边,洁白的花瓣衬着她苍白的脸。
看,路上看到的,开得可精神了,像不像你我故作轻松地说着,俯下身,想避开她可能的目光接触,在她微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嘴唇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的、熟悉的淡淡气息,心脏猛地一抽,昨夜擂台上对手毒蝎拳头砸在肋骨上的剧痛仿佛瞬间复苏,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没让一丝异样泄露。
又乱花钱……她微微蹙眉,声音轻得像叹息,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些细嫩的花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它们。
小钱,小钱。我顺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拉过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她的手很凉,骨头硌得我心疼。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充满活力和兴奋,跟你说个好消息!我负责的那个大项目,今天提案一次就过了!客户特别满意,老板当场就拍了板,说奖金少不了!很大一笔呢!我故意加重了很大一笔的语气,手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一点暖意。
她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静静地注视着我。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平静,仿佛能穿透我精心编织的谎言,看到我衬衫下掩盖的累累伤痕,看到我强撑笑容背后的疲惫和恐惧。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真的她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
当然是真的!我立刻点头,笑容扯得更大,甚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得意洋洋,你男朋友厉害着呢!等这笔奖金下来,你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到时候啊,我们……我滔滔不绝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健康的她,阳光,旅行,一切美好的东西。我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刻意的、用力过猛的热情。
她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像是回应我的好消息。那笑容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看得我心如刀绞。
累了吧她轻声说,声音轻飘飘的,别光顾着……工作。要……好好休息。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说话变得吃力起来。
不累,看见你就不累了。我赶紧说,握紧了她的手,你才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等着做手术,听见没
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皮似乎有些沉重,慢慢地合上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两小片阴影,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坐在那里,握着她的手,听着她渐渐变得均匀却依旧微弱的呼吸,看着枕边那束小小的雏菊。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我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在回响。方才强装的兴奋和活力瞬间褪去,留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肋骨处的闷痛再次清晰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伤口。我轻轻松开她的手,替她掖好被角,目光扫过她安静得近乎没有生气的睡颜,最后落在那束雏菊上。
洁白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脆弱得让人心慌。
离开病房时,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走廊惨白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消毒水味直冲鼻腔,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屏幕上是赛事组织者发来的冰冷信息,只有一行字和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决赛对手:‘屠夫’。赔率1:15。赢了,一百万是你的。
一百万。手术费的最后一块拼图。
我盯着那个数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屠夫。这个名字在地下拳坛意味着什么,我心知肚明。那是个真正的怪物,身高接近两米,体重超过一百二十公斤,据说曾经在职业赛场打死过人,才被永久禁赛,流落到这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他的拳头,不是淤青,是断骨,是终结。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肿胀青紫的脸上,像鬼火。肋骨深处残留的闷痛提醒着我昨夜毒蝎的重击,那仅仅是开胃菜。决赛对上屠夫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先生您没事吧一个路过的护士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停下脚步,关切地问。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口袋。没事,谢谢。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
护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小雨紧闭的病房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推着治疗车走开了。
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却压不住我心底那股骤然升腾起的、近乎毁灭性的恐惧。屠夫……一百万……小雨苍白如纸的脸和枕边那束脆弱的雏菊交替在我脑中闪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但下一秒,一种更强大、更蛮横的力量从骨髓深处猛地炸开!那不是勇气,那是被逼到悬崖绝境、退无可退的野兽才会发出的嘶吼!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猛地直起身,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要刺破这令人窒息的空气。肋骨处的剧痛被这股凶悍的意志强行压下。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被彻底烧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却燃烧的决绝。
一百万!那是小雨的命!
我转身,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踏碎一切障碍的、一往无前的凶狠,朝着医院大门外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通往地狱擂台的阶梯上。
地下深处,巨大的废弃厂房被改造成了沸腾的斗兽场。浑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汗臭、廉价烟酒、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震耳欲聋的死亡重金属音乐捶打着每个人的耳膜,无数张扭曲狂热的面孔在昏暗摇曳的彩色射灯下嘶吼、咆哮,挥舞着钞票,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暴力的原始欲望。
八角笼的铁门哐当一声巨响,在我身后锁死。那声音像丧钟,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眼前,就是屠夫。他站在笼子中央,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将近两米的身高,虬结的肌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几乎要撑破那件紧绷的黑色无袖背心。粗壮的脖颈上布满蚯蚓般的青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地锁定着我,如同在看一具尚有热气的尸体。
裁判的手猛地挥下!
没有试探!屠夫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砂锅大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直轰我的面门!那根本不是什么技术动作,纯粹是蛮横到极致的毁灭力量!
避无可避!我只能双臂交叉护在头前,硬撼!
砰——!
一声闷响,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朽木上。恐怖的巨力顺着我的双臂骨骼狂涌而入,瞬间蔓延至全身!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整个人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打得双脚离地,炮弹般向后倒飞!
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铁丝网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座铁笼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铁丝网深深勒进皮肉,剧痛钻心!双臂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拳震得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口腔。
哇!我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溅在身前肮脏的垫子上,刺目的猩红。
吼——!!!观众席瞬间被点燃,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嗜血狂吼!
屠夫没有丝毫停顿,像一台开足马力的压路机,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再次碾压过来。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死亡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跑!不能硬抗!
求生的本能和无数次死斗磨炼出的意识驱使着我。我猛地一矮身,几乎是贴着地面,从屠夫粗壮手臂下狼狈不堪地滚了过去!动作牵动全身的伤势,尤其是胸口和双臂,痛得眼前发黑。
屠夫一拳落空,砸在铁笼上,发出巨大的金属轰鸣。他庞大的身躯灵活得不可思议,立刻拧身,一记低扫如同钢鞭,带着风声抽向我的支撑腿!
太快了!我刚刚站起一半,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避!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
小腿胫骨处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瞬间席卷全身神经末梢的剧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穿了我的骨头!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脸狠狠砸在粗糙的垫子上!
左腿……断了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屠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咚咚咚地逼近,巨大的阴影再次将我覆盖。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小雨……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枕边洁白的雏菊,在眼前倏然闪过。
不!!!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那不是体力,是意志!是燃烧生命本源换来的最后一搏!
就在屠夫狞笑着俯身,巨大的手掌抓向我头颅的瞬间!我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借助唯一完好的右腿和双手的支撑,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弹跳!像一条濒死的毒蛇,猛地向上弹起!用尽全身仅存的、所有的力量,灌注于右肘!
身体在空中拧转,右肘化作一柄开山巨斧,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向屠夫毫无防备的咽喉软肉!
呃——!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被堵住的声音从屠夫喉咙里挤出。他那双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痛苦和难以置信!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捂着喉咙踉跄后退,脸上瞬间涨成骇人的紫红色,眼珠暴凸,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倒气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无比的反杀惊呆了!
我重重摔回垫子上,断腿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嘴里满是血腥味。但我死死盯着踉跄后退的屠夫,像一头垂死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裁判如梦初醒,扑上去开始读秒。
一!二!三!……
屠夫庞大的身躯摇晃着,试图站稳,但咽喉的重创让他根本无法呼吸,力量迅速流失。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眼神涣散。
八!九!十——!!!
当裁判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一个数字,并高高举起我的手时,巨大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整个地下空间!狂喜的尖叫、愤怒的咒骂、难以置信的惊呼……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我赢了
我……赢了!
一百万!小雨的手术费!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我试图站起来,但左腿的剧痛和全身散架般的虚弱让我刚撑起一点就又重重摔了回去。工作人员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我抬上担架。剧烈的颠簸让断骨处痛得我几乎昏厥,汗水血水糊了满脸。
钱……奖金……我抓住一个工作人员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声音嘶哑破碎。
放心!老板说了,一分不少!一百万!马上打给你!那人用力掰开我的手,大声喊道。
一百万!成了!小雨有救了!这个念头像强心针,支撑着我残破的身体。我躺在担架上,被快速抬离如同地狱般的擂台。经过观众席时,无数张狂热的脸在眼前晃动,但我的视线只死死盯着出口那一点微弱的光。
快!再快一点!我要去见小雨!我要告诉她,有钱了!我们可以手术了!
担架被抬上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引擎轰鸣着冲向医院。我躺在后座,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尤其是左腿和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刀子在割。但我死死咬着牙,手指深深抠进担架的帆布里,眼睛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染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
快点……再快点……
车终于一个急刹停在医院急诊门口。车门拉开,刺鼻的消毒水味涌进来。我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护士和护工死死按住。
别动!你伤得很重!一个护士焦急地喊道。
不……我要去……呼吸内科……702……我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林小雨……我女朋友……
他们拗不过我,也知道我的情况极其危险,只能推来一辆平车,小心地将我挪上去。我像个破碎的布娃娃被安置在平车上,断腿被简单固定,全身的伤口还在渗血。护士推着我,一路狂奔,冲向住院部大楼。冰冷的轮子摩擦着光滑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像我的心跳。
电梯缓慢上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叮的一声,呼吸内科的楼层到了。平车被猛地推出电梯,在安静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快速滑行。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流淌而过。
702!熟悉的门牌号就在前方!
我挣扎着侧过头,目光穿透平车边缘,死死盯着那扇越来越近的病房门。心跳得快要炸开。
就在平车即将冲到门口的刹那,病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不是小雨。
是那个经常照顾小雨、脸上有几颗雀斑的年轻护士。她手里拿着一个洁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信封。看到被推过来的、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我,她明显愣住了,眼睛瞬间睁大,随即涌上浓重的、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怜悯
平车在门口戛然停住。
陈……陈先生护士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被命运彻底碾碎的可怜虫。
小雨……小雨呢手术……钱……我有钱了……我语无伦次,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目光急切地越过她,投向病房里面。
病床上,空空如也。白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没有药瓶,没有水杯,只有……只有一束小小的、已经有些蔫了的白色雏菊,孤零零地放在那里。那是我上次带来的那束。
一种灭顶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
护士的嘴唇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洁白的信封递到我沾着血污的手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
陈先生……林小姐……她……她今天早上……走了……
嗡——
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颜色、光线、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惨白。
护士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扎进我的耳膜:……她说……让你别难过……她说……谢谢你……那些雏菊……很美……她走的时候……很平静……
信封从我僵硬冰冷、沾满血污的手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平车雪白的床单上,像一个苍白的句点。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束蔫了的雏菊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仿佛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
护士蹲下身,颤抖着捡起那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她将最上面那张轻轻展开,递到我空洞的视线前。
不是信。
是一张照片。
光线有些昏暗,角度是从高处向下俯拍,带着偷拍的仓促感。
照片上,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镜头,站在一个简陋、肮脏、灯光刺眼的角落。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青紫色的骇人淤痕,后背更是横七竖八地贴着好几块白色的膏药贴和绷带,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迹。他低着头,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往伤痕累累的身上套,试图遮掩那些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他的背影疲惫而孤独,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困兽。
照片下方,是几行娟秀却虚弱无力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深深的眷恋和心疼,像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刻下的:
傻子……
我早知道你在为我拼命。
下辈子……换我来……保护你……
照片从我彻底失去知觉的手指尖滑落,像一片沉重的、被风撕裂的叶子,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地面。旁边,是那束已经枯萎的雏菊。洁白的花瓣边缘卷曲、发黄,失去了所有生机,脆弱得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惨白的医院灯光,像凝固的冰霜,无声地覆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