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的啤酒杯猛地一晃。
金黄的液体差点泼出来,顺着杯壁狼狈地往下淌,又冰又腻地糊了我一手。
是她。
就站在包厢门口那片白得刺眼的灯光底下。
人声、音乐声、碰杯的脆响,一下子全成了嗡嗡的背景噪音。
我的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
七年。
时间像把钝刀子,可愣是没能在她脸上刻出多少痕迹。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沉静。又有点……扎人。
她目光扫过来,淡淡的,没什么温度,掠过我,又轻飘飘地移开。
最后停在我旁边,正兴奋地冲她招手的林薇身上。
姐!林薇的声音又尖又亮,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你可算来了!想死我了!
林薇是我女朋友。
活泼,热烈,像夏天正午的太阳。
被她抱着的女人,叫林静。
林薇的亲姐姐。
林静抬手,很轻地拍了拍林薇的背,嘴角弯起一点极淡的弧度。
她耳垂上那点小小的银光,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
刺得我眼睛生疼。
就是这枚小小的银耳钉。
七年了,款式一点儿没变。
七年前那个闷热粘稠的夏天,她也是这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耳垂上坠着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耳钉,低着头,从我身边快步走过。
带起一阵带着汗意的风。
那风里,好像还混着她头发上廉价洗发水的味道。
涩涩的,却莫名地勾人。
发什么呆呀林薇已经拉着林静走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喏,这就是我姐!刚回国!厉害吧她亲昵地撞了下我的胳膊,帅吧我男朋友,周放。
林薇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我喉咙里干得发紧,像堵了一团砂纸。
姐……姐好。声音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干巴巴的。
林静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
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颜色偏浅,像蒙着一层薄雾的琥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看得我背上莫名地冒汗。
你好。她开口,声音不高,有点清冷,像初春刚融化的溪水,没什么情绪。
她伸出了手。
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那只沾着啤酒沫、湿漉漉的手,才伸过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猛地窜了上来。
我飞快地缩回手。
动作快得有点狼狈。
林薇完全没察觉,笑嘻嘻地抱住我的手臂,半个身子都依偎过来,对着林静撒娇:姐~以后你可得常来我们那儿吃饭!周放做饭可好吃了!比妈做的强一百倍!
她仰着脸看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依赖和信任。
对吧,周放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飘。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林薇毛茸茸的发顶,落在林静的脖颈上。
她今天穿了件V领的黑色针织衫。
领口开得不高不低,刚好能看见一小段清晰的锁骨线条。
灯光下,那片皮肤白得晃眼。
随着她轻微的呼吸,那精巧的骨头微微起伏着。
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又像一把冰冷的钩子。
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啤酒下去。
冰凉的液体一路烧灼着滚进胃里,非但没压住那股邪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同学会闹到快十一点才散。
林薇喝得有点上头,小脸红扑扑的,一路叽叽喳喳,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我姐是不是超有气质读书那会儿就那样,特淡定!不像我,咋咋呼呼的……她挽着我的胳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着我,脚步有点虚浮。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扫过路边停着的一辆辆出租车,只想快点把她塞进去。
她这次回来好像不打算走了,说要自己做点事。林薇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继续念叨,以后就能常见面啦!真好!
嗯。我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把她小心地扶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报了地址。
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林薇靠在我肩膀上,大概是酒精作用,很快就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她熟睡的脸上明明灭灭地流淌。
手机屏幕在我裤兜里,毫无预兆地震动了一下。
很轻。
但在狭小安静的车厢里,那震动感却异常清晰,贴着我的大腿皮肤,像一颗骤然苏醒的心脏。
我慢慢地把手机掏出来。
屏幕亮着幽白的光。
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存名字的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寥寥几个字:
你女朋友睡了吗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血液好像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
手脚冰凉。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咚咚咚地撞着肋骨,震得耳膜都在轰鸣。
我猛地抬起头。
后视镜里,司机师傅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旁边的林薇依旧睡得香甜,毫无察觉。
只有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那行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灼烫着我的掌心。
也灼烫着我那点隐秘的、肮脏的念头。
发信人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只有她。
林静。
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干得冒火。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删掉
还是……
鬼使神差地,我的拇指按了下去。
屏幕跳转到回复界面。
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像无声的催促。
我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什么意思
试探
还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我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回。
拇指用力按着侧边的锁屏键,直到屏幕彻底熄灭,陷入一片沉重的黑暗。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林薇轻浅的呼吸。
还有我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破胸膛的、疯狂跳动的心。
---
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快进键,又像陷入了一滩粘稠的泥沼。
林薇兑现了她的承诺,林静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和林薇的小窝里。
理由总是很多。
姐,周放买了超新鲜的牛腩,过来吃番茄牛腩煲呀!
姐,我买了个巨难拼的乐高,周放搞不定,你来帮把手呗
姐,下雨了,我没带伞,周放顺路接我,正好把你捎回去
林静似乎也并不排斥。
她总是淡淡地应一声好,然后准时出现。
她来的时候,通常很安静。
坐在客厅那个单人小沙发上,捧着一杯水,看着林薇在我身边叽叽喳喳,或者低头刷手机。
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正在厨房忙碌的我,停留的时间很短,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不留一丝痕迹。
但那道目光存在感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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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背对着她,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上那道无形的线。
它让我切菜的刀法变得凌乱,让我翻炒的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
我变得沉默。
尤其是在林静面前。
林薇觉察到了我这点细微的变化。
喂,周放,一次晚饭后,她趁林静去洗手间,悄悄戳了戳我的腰,小声嘀咕,你最近怎么怪怪的话好少。在我姐面前紧张啊
她笑得促狭,以为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小秘密。
没。我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掩饰道,工作有点累。
哦——她拖长了调子,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又蹦蹦跳跳地去开电视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怪是什么。
是每次林静靠近时,我全身肌肉的瞬间紧绷。
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又带着点暖意的气息飘过来时,我骤然加快的心跳。
是她看似不经意地伸手越过我,去拿茶几另一端的纸巾时,她毛衣袖子蹭过我小臂皮肤,带来的那阵细微而持久的战栗。
还有,那晚之后,那个陌生号码的沉寂。
她没再发过任何消息。
仿佛那晚那条石破天惊的短信,只是我醉酒后的幻觉。
这沉寂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让我喘不过气。
它让我怀疑,让我焦躁,又让我……隐秘地期待着。
期待着下一次石头的滚落。
---
那个周末的傍晚,林静又来了。
理由是林薇想吃火锅,但家里的电磁炉坏了。
去外面吃嘛!林薇抱着我的胳膊晃,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番茄锅超绝!
于是,我们三个坐在了那家新开火锅店靠窗的位置。
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红油锅底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蒸汽像小蘑菇云一样不断升腾、扩散,模糊了对面人的脸。
也模糊了界限。
林薇坐在我旁边,兴奋地涮着毛肚,筷子在滚烫的锅里七上八下。
姐!这个虾滑超嫩!快尝尝!她夹起一块煮好的虾滑,隔着氤氲的热气,越过桌面,准确地放进林静面前的油碟里。
嗯。林静应了一声,拿起筷子。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
隔着厚重翻腾的白色水汽,她的眼神有些模糊不清。
我低头,掩饰性地去夹自己盘子里早已冷掉的肥牛。
周放,帮我拿一下那边的蒜泥。林静的声音很平静,自然地响起。
就在我斜前方,调料区。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探过身子去够那个装蒜泥的小料碗。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林静也动了。
她也朝着蒜泥的方向,伸出了手。
动作不快,但很精准。
缭绕的白色雾气短暂地散开了一瞬。
她的指尖。
微凉。
带着一点点水汽的润泽感。
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轻轻地。
擦过了我伸向蒜泥碗的手背。
像一片羽毛。
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极快。
快到几乎无法确定是否是错觉。
我的手指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来。
蒜泥碗哐当一声,被我带得歪倒在调料台上,粘稠的蒜泥洒出来一些,沾在了台面上。
心跳骤然失序。
擂鼓般在耳膜里炸响。
我僵在那里,手指还保持着那个可笑的蜷缩姿势,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厉害。
怎么了林薇被那声响惊动,抬起头,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地问。
没事。林静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平静得可怕。
她从容地抽了两张纸巾,盖在洒出的蒜泥上,然后稳稳地端起了那个小料碗,放到了自己面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甚至没再看我一眼。
仿佛刚才那短暂到近乎虚幻的触碰,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一场在火锅热气里滋生的、卑劣的幻觉。
只有手背上那片被她指尖掠过的地方,残留着一点挥之不去的、冰凉又灼热的异样感。
顽固地提醒着我。
那不是梦。
---
那点微凉触感的记忆,像一枚烧红的针,深深扎进皮肉里。
拔不出来。
也忘不掉。
它在深夜里反复灼烧,白天则化作一种更粘稠、更胶着的空气,弥漫在我和林静之间。
林薇依旧毫无所觉,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她姐姐和我之间筑着名为家庭温馨的巢。
她甚至开始策划一场庆祝姐姐回国的KTV狂欢。
必须去!林薇在电话里兴奋地嚷嚷,我姐难得回来,得热闹热闹!我多叫几个朋友,人多才好玩!周放,你负责订个大包!要音响最好的那种!
我握着手机,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发不出声音。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变成了一个干涩的:……好。
那个周五的夜晚,如期而至。
巨大的豪华包厢,光影迷乱。
炫目的镭射灯球在天花板上旋转,切割出无数破碎晃动的光斑,打在墙壁上、沙发上、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薇叫来了七八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是能闹腾的主儿。
包厢里烟雾缭绕,酒瓶林立,笑声、歌声、骰子撞击骰盅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得让人头晕。
林薇是当之无愧的麦霸,正和一个闺蜜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首快歌,脸蛋通红,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坐在长沙发靠边的位置,手里捏着一瓶冰啤酒,瓶身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掌心。
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心里的烦躁。
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和缭绕的烟雾,落在对面的角落。
林静独自坐在那里。
与这疯狂躁动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背靠着墙,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小口地啜饮着。
镭射灯的光斑偶尔扫过她的脸,映出她平静无波的侧颜。那些喧嚣的光影和声浪,似乎都被她周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她像个冷静的旁观者。
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我看着她。
包厢里很吵,很闹。
但我却觉得无比安静。
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
咚。咚。咚。
像在等待审判。
一首劲爆的舞曲结束,短暂的间歇,包厢里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欢呼和口哨声。
林薇蹦跳着去点歌台切歌。
就在这片混乱的间隙。
我看到林静放下了酒瓶。
她站起身。
动作很自然,像是要去洗手间,或者只是活动一下。
她并没有走向包厢门的方向。
而是朝着我这边。
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歪倒在沙发上笑闹的人群,穿过弥漫的烟雾和晃动的光影。
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
她越走越近。
近到我能看清她黑色丝绒裙摆随着步伐轻微的摆动。
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又带着暖意的气息,穿透浑浊的空气,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
她在我面前停住。
微微俯身。
带着淡淡酒气的温热呼吸,毫无预兆地喷在了我的耳根。
那片皮肤瞬间变得滚烫,麻痒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周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笑闹声,在那一刻被无限拉远,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她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的嗓音,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心跳这么快
四个字。
轻飘飘的。
像羽毛,又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摇摇欲坠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我猛地抬起头。
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琥珀色的瞳仁,在迷离变幻的镭射灯光下,清晰地映着我瞬间失态的脸。
那里没有疑问。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了然。
还有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
像猎人看着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猎物。
---
那晚之后,我像只惊弓之鸟。
林薇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亲昵的触碰,都让我身体僵硬,手心冒汗。
她在我旁边刷手机发出的笑声,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我害怕。
怕她抬头看我。
怕她清澈的眼睛里,映出我这张写满龌龊和心虚的脸。
林静成了盘旋在我头顶的幽灵。
她的名字,她的身影,她清冷的声音,甚至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气息,都成了随时能引爆我的炸弹。
那个沉寂许久的陌生号码,却在那晚之后,重新亮了起来。
信息不多。
内容也极其隐晦。
胃药在进门鞋柜第二个抽屉。
明天降温。
路过你们公司楼下,咖啡厅的拿铁不错。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像随手发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我却像收到密令的特工,每一条都反反复复地看,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试图品出点别的滋味。
她记得我容易胃疼。
她知道我穿少了。
她看到我了……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敢回。
一个字也不敢。
仿佛只要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任何符号,就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足以摧毁一切的洪水猛兽。
我只能像个贼一样,守着这点见不得光的联系。
在深夜里,对着那几行冰冷的文字,一边沉溺,一边自我唾弃。
---
林薇出差了。
为期三天。
她走的那天早上,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拖着行李箱在屋里转来转去,不停地嘱咐我。
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你记得煮!
晚上别熬夜打游戏!
还有啊,她跑到我面前,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我会想你的!随时查岗哦!
嗯,路上小心。我努力扯出一个笑,把她送出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空荡荡的。
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那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像一个倒数计时的炸弹。
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像一滩烂泥。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不只是身体,更是心里那根弦绷得太久,骤然断裂后的虚脱。
手机就扔在旁边的茶几上。
屏幕漆黑。
像一个沉默的深渊。
我盯着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明亮,渐渐染上黄昏的橘黄,最后沉入一片粘稠的深蓝。
屋子里没开灯。
黑暗像潮水,无声地漫上来,将我吞没。
那部漆黑的手机,在昏暗的光线里,轮廓渐渐模糊。
可它存在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像一个无声的召唤。
一个来自深渊的诱惑。
终于。
在指针指向晚上十一点的那一刻。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把。
猛地伸出手。
一把抓过茶几上的手机。
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滚烫的掌心。
我划开屏幕。
刺眼的光瞬间照亮了我有些扭曲的脸。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点开了那个没有备注名字的号码。
输入框弹出。
光标在空白的方框里,一下,一下,执着地闪烁着。
像魔鬼的眼睛。
我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
胸腔里翻江倒海。
那些被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肮脏的、疯狂的念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咆哮着冲撞着我的理智。
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打什么
问她在哪
问她做什么
问她……想不想我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每一个字敲下去,都是万劫不复。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手指猛地落下!
不是打字。
而是狠狠地、泄愤般地,一下下戳在那个绿色的呼叫按钮上!
嘟——
嘟——
等待接通的长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砸得我头晕目眩,手脚冰凉。
我屏住呼吸。
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或者……是迎接一场蓄谋已久的沉沦。
---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没有预想中的声音。
听筒里一片死寂。
只有一种极细微的、平稳的电流声,证明着连接的存在。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耳膜,咚咚作响。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那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过来,瞬间淹没了我的脚踝、膝盖、胸口……
令人窒息。
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想要仓皇挂断的瞬间。
一个极低、极轻的嗓音,贴着听筒传了过来。
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沙哑,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嗯
是林静。
仅仅一个字。
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我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放
她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魔力。
不是疑问。
是确认。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我。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呵……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轻得像错觉。
但我的后背却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这么晚,她顿了顿,那停顿像是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有事
她的语调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可那寻常底下,分明是汹涌的暗流。
我张了张嘴。
大脑一片空白。
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
质问她为什么撩拨我控诉她搅乱我的生活还是……倾诉那快要将我焚烧殆尽的渴望
每一个字都烫嘴,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我……喉咙像被砂砾堵住,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我……
嗯她耐心地等着。那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鼓励。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粗暴、毫无预兆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
砰砰砰!砰砰砰!
猛烈地撞击着薄薄的门板,也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
周放!开门!周放!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林薇!
那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充满了狂怒和不敢置信!
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了电话那头营造出的、暧昧粘稠的寂静,也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的魂儿在那一秒,彻底吓飞了。
手一抖,手机像个烫手的烙铁,啪地一声,直接从我汗湿的掌心滑脱,重重地砸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屏幕朝下。
发出一声沉闷又刺耳的碎裂声响。
与此同时。
那疯狂的砸门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绝望。
开门!周放!你给我开门!你开门啊!!!
林薇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嘶哑着,带着崩溃的哭喊。
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僵在原地。
手脚冰凉,血液倒流,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疯狂回荡。
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时。
地上那只屏幕朝下、刚刚经历了重摔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幽白的光线,顽强地穿透碎裂的玻璃缝隙,在地砖上投射出一小块不规则的光斑。
嗡嗡——
手机在我的注视下,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的光亮顽强地持续着。
一条新消息的预览,赫然出现在那布满裂痕的屏幕上。
发信人,依旧是那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死寂的眼底:
开门,我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