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宝珍阁实习的最后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总监王德发即将以三百万卖给客户的元青花大罐,说它是假的。
整个鉴定部死一般寂静。
王德发脸上的肥肉一抖,眯着眼看我:苏瓷,你一个实习生,懂个屁
我攥着拳头,清晰地告诉他:这罐子底款的‘元’字,最后一笔的勾,仿的是光绪官窑的写法。胎土看着老,但火气未消,是拿旧土新烧的。
他气得发笑,把一纸辞退信狠狠砸在我脸上:给你脸了!你被开除了!我告诉你,有我王德发在,京圈这行里,没你的立足之地!给我滚!
我被保安架着扔出金碧辉煌的大门,身无分文,背着整个行业的封杀令,在京城的车水马龙里,像一只丧家之犬。绝望之际,一个苍老又委屈的声音,忽然在我脑子里响起:
我好冤啊……我明明是天青色的汝窑,非说我是清仿的破碗……我等了一千年,好想回家啊……
1
那声音幽幽怨怨,像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叹息,带着千年的尘埃和委屈,直往我天灵盖里钻。
我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身后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车流不息,没人用那种腔调说话。
幻觉
被王德发气出精神问题了
我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手机里,几家之前对我颇有好感的文玩公司HR,此刻都用同样的说辞拒绝了我。
不好意思苏小姐,我们这边岗位暂时满了。
苏小姐,我们总监说您的风格和我们公司不太匹配。
王德发能量很大,他是京圈鉴定协会的理事,一句话就能让我这种没背景的实习生彻底消失。
天色渐晚,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有名的潘家园古玩市场。夜市灯火通明,地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董,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捡漏的天堂,也是赝品的重灾区。
我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脑子里突然炸开了锅。
看我!看我!我是大明宣德炉!黄铜的!亮不亮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放屁!你丫就是个现代铜疙瘩,上面那‘宣德’俩字还是激光刻的,骗鬼呢!另一个粗嘎的声音立刻反驳。
唉,想我堂堂唐三彩,当年也是陪着王公贵族下葬的,现在跟一堆破烂挤在一起,还没人要,马生无望啊……一个充满忧郁气质的男声叹着气。
前面的大哥让让!你挡着我了!我可是乾隆爷亲手把玩过的鼻烟壶!让我发发光,让有缘人看到我!
……
一瞬间,成百上千个声音在我脑中交织成一片喧闹的菜市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甚至还有太监音、将军腔,吵得我头痛欲裂。
我扶住额头,惊恐地环顾四周。
这些声音,竟然都来自地摊上那些瓶瓶罐罐、玉石铜器!
我能听见古董说话了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自己都想笑,可脑子里的声音却无比真实。我死死盯着一个摊位上号称汉代玉璧的玩意儿。
那玉璧正用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吹牛:哎呀妈呀,想当年,哥也是从坑里出来的,正经八百的货,假一赔十!
旁边一个青铜小鼎冷哼一声:拉倒吧,你上个礼拜才从河南造假村出厂,坐着卡车来的,身上那土还是拿胶水粘的,糊弄谁呢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世界,太疯狂了。
2
我强忍着脑内的喧嚣,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试图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走过一片嘈杂的地摊区,我在巷子深处看到一家古朴的店。没有霓虹招牌,只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用篆体刻着两个字:归藏。
店里灯光昏黄,静悄悄的,与外面的喧闹格格不入。
神奇的是,一靠近这家店,我脑子里的噪音瞬间消失了,世界恢复了清净。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浮躁。
我松了口气,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陈设简单,几排多宝阁上零散地放着一些古物,每一件都蒙着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问津。
一个穿着白色麻布衬衫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柜台后,低头用软布擦拭着一小块青铜残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长得很好看,眉眼清俊,气质干净,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双眸子沉静如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活,没有半分生意人的热情。
随便看看。他声音很淡。
我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东西。
这里的东西不多,但和外面那些戏精不同,它们都安安静静地待着,散发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气息。
我正疑惑为什么听不到它们说话,视线扫过角落里一个堆满杂物的竹筐时,一个微弱、委屈到快要消散的声音,又一次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好冤啊……我明明是天青色的汝窑,非说我是清仿的破碗……我等了一千年,好想回家啊……
就是这个声音!
我心脏猛地一跳,快步走到那个竹筐前。
筐里全是些碎瓷片、破陶罐,像是从工地里挖出来的建筑垃圾。
而那个声音,就来自一只缺了大半个口的……破碗。
碗身布满裂纹,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土,只有一小块地方露出了雨过天青色的釉面。
汝窑
开什么玩笑!
汝窑为魁,存世稀少,一件完整的汝窑瓷器,动辄拍出上亿天价。别说一只破碗,就算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碎片,都价值连城。
怎么可能被当成垃圾扔在这种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那破碗还在幽幽地哼着歌,腔调古老,带着宋代的风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件也不算什么。
我指着那只破碗,问柜台后的男人:老板,这个……怎么卖
3
男人抬起眼,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一堆垃圾而已,他淡淡地说,你要是喜欢,一百块,连筐一起拿走。
一百块
我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这真是汝窑,别说一百,一百万我都算捡了天大的漏。可如果这是我的幻觉,我就花了一百块买了堆名副其实的垃圾。
但那个悲伤的声音还在我脑海里回荡: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再呆在这堆赝品里了,它们吵死了……
赝品这店里的东西难道也是假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这是我这个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费。
我……我就要这个碗。我把其中一张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钱,没说什么,找了我一张崭新的零钱。他似乎对我为什么会买一个破碗毫无兴趣。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破碗从筐里捧出来,用身上唯一干净的纸巾擦掉表面的浮土。
谢谢你,姑娘。碗在我脑中感激地说,你是个好人。
我抱着这只可能是宝贝也可能是垃圾的碗,走出了归藏古董店。
身后,那个叫顾景深的店主,放下手中的青铜片,看着我的背影,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我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这只碗。
我不敢用自来水,特意买了瓶纯净水,用软毛牙刷一点点地刷去上面的泥土。
随着污垢被清除,碗的真容逐渐显露出来。
天青色的釉面,温润如玉,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釉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开片,像是冰面上的裂纹,行内称之为蟹爪纹。
碗底有三个细小的支钉痕,呈芝麻状,这是汝窑典型的烧制工艺。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从器型、釉色、开片到支钉痕,所有特征都指向一个答案——这就是一只宋代汝窑天青釉笔洗!
虽然残破,但主体尚在,尤其是那抹纯净的天青色,是后世无论如何都仿不出的神韵。
舒服多了,碗在我脑海里舒坦地叹了口气,姑娘,你手艺真好。想当年,我也是在徽宗皇帝的书房里待过的,他最喜欢用我来洗毛笔了。
我:……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苏瓷,一个被行业封杀、身无分文的实习生,花一百块,买到了一件可能价值千万的国宝
4.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没合眼。
我抱着这只汝窑碗,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查阅了所有关于汝窑的资料,每一个细节都拿来和手里的碗作对比。
结果是,越对比,我心里越是掀起惊涛骇浪。
它就是真的。
那个叫归藏的古董店,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叫顾景深的男人,又是什么人他真的看不出这是汝窑吗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但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这是我翻身的机会。
王德发不是要封杀我吗不是说我在这个行业里没有立足之地吗
如果我拿着这只汝窑碗出现在他面前,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光是想想,都觉得解气。
但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拿着真东西,也没人会信。他们只会说我为了出名,拿个高仿来哗众取宠。
我需要一个权威的认证。
我想到了一个人——故宫博物院的退休研究员,陈景明教授。
陈老是国内陶瓷鉴定领域的泰山北斗,一生刚正不阿,最恨的就是学术造假和行业黑幕。我上学时,曾有幸听过他的一场讲座,对他的人品和学识敬佩不已。
最重要的是,他跟王德发那种商人不是一个圈子的,不会被利益左右。
我抱着破碗,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陈教授的家。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旧式小区。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看到我怀里用布包着的东西,了然地笑了笑:又一个来找老头子鉴宝的吧进来吧。
陈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在书房里看书。满屋子的线装书和文献资料,空气中都飘着一股书卷气。
我恭恭敬敬地把碗放在他面前,解开层层包裹的布。
陈教授,您好,我叫苏瓷,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我……我偶然得到了这件东西,想请您帮忙看看。
陈教授起初并没在意,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摘下老花镜,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桌子上去。他拿出一个高倍放大镜,仔仔细细地从釉面看到圈足,连一道最细微的开片都不放过。
书房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那只碗在我脑子里小声嘀咕:这老头儿眼神不错,比那个姓顾的小子强多了,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宝贝。
过了足足十分钟,才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水杯,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难以置信。
姑娘,他声音沙哑地问,这……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5
我心脏狂跳,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没说实话,只说是家里祖传的,最近缺钱才拿出来。
陈教授没再追问来源,这是行规。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碗,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天青釉……蟹爪纹……芝麻挣钉……错不了,错不了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宋代汝窑天青釉笔洗!是国宝!真正的国宝啊!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像个孩子。
虽然是残器,但存世的汝窑本就不足百件,任何一件的出现,都是考古界和收藏界的大事!这件笔洗的釉色纯正到了极致,是汝窑中的精品!姑娘,你……你发财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从陈教授口中得到确认,我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真的捡到了一个天大的漏!
那……陈教授,您觉得它大概值多少钱我小声问,这个问题很俗,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陈教授沉吟了一下,说:汝窑无价,尤其这种级别的。非要估个价的话,即便它是残器,但拿到拍卖会上,起拍价至少也是八位数。如果遇到真正懂行又势在必得的藏家,上九位数也不是不可能。
八位数……上亿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我,苏瓷,一夜之间,成了亿万富婆
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教授误以为我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笑着安慰我:别激动,好东西要沉得住气。这样吧,你把东西先放我这里,我帮你联系几个靠谱的买家,或者直接推荐给国家博物馆。你放心,有我陈景明给你背书,没人敢耍花样。
我感激得差点哭出来:谢谢您,陈教授!真的太谢谢您了!
陈教授摆摆手:我谢你才对。能亲眼见到一件新的汝窑真品,是我这辈子的大幸。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老师是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是京大考古系毕业的,实习单位是宝珍阁,指导老师是……王德发。
听到王德发三个字,陈教授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王德发他冷哼一声,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也配当你的老师宝珍阁那种地方,不去也罢。你这姑娘,有眼力,有运气,好好走正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得到陈老的肯定,比赚了一个亿还让我开心。
我把碗暂时留在了陈教授那里,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走出了小区。
我自由了。
我再也不用看王德发的脸色,再也不用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
从今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6
消息传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不到一天时间,整个京圈收藏界都炸了。
听说了吗陈景明教授手上出现了一件宋代汝窑天青釉笔洗!
真的假的哪来的
据说是一个小姑娘拿去的,祖传的宝贝!
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啊那小姑娘要发啊!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无数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有想买碗的,有想挖我去做鉴定师的,甚至还有自称是我远房亲戚来认亲的。
其中,也包括王德发的电话。
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我嘴边勾起一抹冷笑,直接挂断。
他锲而不舍地又打来好几个,我嫌烦,直接拉黑。
很快,他又换了个号码打来,接通后,传来他气急败坏又带着一丝讨好的声音:苏瓷!你行啊你!居然藏着这么好的东西!你早说你有汝窑,何必来我这当实习生受委屈呢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回公司来,我让你当鉴定部副总监!那只碗,公司帮你运作拍卖,保证给你拍个天价,咱们四六分,你六我四!
我听笑了。
王总监,您不是说,有您在,京圈就没我的立足之地吗我慢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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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发在那头干笑两声:哎呀,那都是气话,气话!年轻人嘛,有点口角很正常。我是爱之深责之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我冷笑,为了我好,就拿个清仿的元青花骗客户几百万为了我好,就在我揭穿你之后,联合整个行业封杀我
王德发的呼吸一滞,显然没想到我敢把这事直接捅出来。
苏瓷,你别不识抬举!他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有个破碗就了不起了这行水深着呢!没有我帮你,你那碗能不能卖出去都两说!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那碗变成假的
你试试看。我声音冰冷,我这碗有陈景明教授背书,你王德发想指鹿为马,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拿假元青花骗人的事,我不止有照片,还有录音。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交给工商和鉴定协会,你会怎么样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我能想象到王德发那张肥脸此刻肯定是青一阵白一阵。
嘟嘟嘟……
他心虚地挂了电话。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好几个月的恶气,终于出了个干净。
这感觉,比赚一个亿还爽。
7
汝窑碗的事情,在陈教授的帮助下,进行得很顺利。
最终,国家博物馆表达了强烈的收藏意愿。经过专家组的评估和协商,他们开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价格,并且承诺给我颁发一个重要文物捐献的荣誉证书。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钱对我来说够用就行,能让这只颠沛流离了千年的国宝有一个最好的归宿,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签约那天,很多媒体都来了。
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了新闻人物。
最美文物捐献者、慧眼识珠的考古系高材生,各种赞誉铺天盖地而来。
王德发和宝珍阁的名声,则一落千丈。
虽然我没有公开点名,但圈内人都知道我之前在哪实习,联系前后一想,王德发逼走贤才、有眼无珠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据说宝珍阁好几个大客户都终止了合作,王德发气得在办公室里砸了好几件古董。
我彻底火了。
各种邀约纷至沓来,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一个叫天下收藏的鉴宝节目。
他们想请我去做特邀鉴定嘉宾。
这是一个全国收视率很高的节目,能上这个节目,意味着我的专业能力将得到最大范围的认可。
我答应了。
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实习生苏瓷了。从今以后,我要用我的能力,光明正大地站在这个行业的顶端。
节目录制前,我特意又去了一趟归藏。
我想当面谢谢那位顾老板。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那一百块的破碗,确确实实改变了我的命运。
店里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
顾景深依旧坐在柜台后,这次是在看一本线装古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不真实。
顾老板。我走上前。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恭喜。他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我来谢谢你。我诚恳地说,如果不是你,我……
那只碗,和你有缘。他打断了我,它等的是你,不是我。
我愣住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知道那是真品
我脑中的汝窑碗,自从被送进博物馆后,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它像是完成了使命,沉沉睡去。
但我脑中其他古董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我看着顾景深,试探着问:顾老板,你这家店……为什么叫‘归藏’
他合上书,看着我,第一次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万物皆有灵,终须有归处,是为归藏。
我心头巨震。
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8
天下收藏的录制现场,人山人海。
我坐在鉴定专家席上,身边都是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作为其中最年轻,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我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
很多人都认为我只是运气好,靠着一件汝窑博出位,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
尤其是我旁边坐着的赵宏,他是王德发的师弟,京圈有名的实战派鉴定专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挑衅。
节目开始,几位持宝人依次上场。
我牢记着顾景深的话,万物皆有灵。我摒除杂念,集中精神去听。
很快,我就发现,我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用。
第一件藏品,持宝人号称是商代青铜爵。
我一看到它,脑子里就响起一个公鸭嗓的叫声: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身上还有土腥味儿呢!
我皱了皱眉。这声音太假了,透着一股心虚。
旁边的赵宏已经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从器型和纹饰来看,确实有商晚期的风格。这锈色,绿得沉,红得艳,是典型的‘绿漆古’和‘红斑绿锈’,入土千年的特征啊!我看真!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苏老师,您怎么看
我笑了笑,说:赵老师说的都对,但这件东西,有个致命的破绽。
赵宏脸色一沉:什么破绽小姑娘不要不懂装懂。
我看向持宝人,问:请问您这件青铜爵,是从哪儿得来的
持宝人支支吾吾:祖……祖传的。
我脑中那个公鸭嗓更慌了:对对对!祖传的!我爷爷的爷爷就有了!
我摇摇头,直接说道:这件东西,不是商代的,也不是祖传的。它应该是上个月,从河南某个造假村,用化学药水泡出来的。那股‘土腥味儿’,其实是硫酸和硝酸混合的味道。不信的话,您可以闻闻。真正的古铜器,闻起来是一股淡淡的金属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全场哗然。
持宝人脸色煞白,赵宏的脸则涨成了猪肝色。
主持人半信半疑地让人把东西拿下去找后台专家验证。几分钟后,结果传来:这件青铜器经仪器检测,金属成分含有大量现代化学元素,确定为现代仿品。
掌声雷动。
赵宏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怨毒。
我面带微笑,心中却一片冰冷。
王德发、赵宏……你们欠我的,我会一件一件,全部拿回来。
9
接下来的几件藏品,我都凭借着听心的能力,给出了精准的判断。
一件被所有人判为赝品的明代书法,我却听到了它在哭诉自己的身世,最终通过一个隐藏在印章里的微雕暗记,证实了它是唐伯虎的真迹。
一块不起眼的田黄石,别的专家都说质地太差,我却听见它在抱怨:唉,当年被火烧过,毁容了,不然我可是顶级的‘橘皮红’啊!我当场建议持宝人切开一角,果然,里面露出了温润细腻、价值连城的顶级冻石。
节目播出后,我彻底火了。
鉴宝女王、火眼金睛苏仙子,各种外号传遍网络。
我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上百万。再也没有人质疑我的专业能力,所有人都被我神乎其神的眼力所折服。
当然,我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德发和赵宏一派,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攻击我,说我沽名钓誉,肯定是背后有团队在炒作。
但这些,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用拍卖汝窑得到的钱,在潘家园附近租下了一个大店面,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名字就叫听古。
我不再给人做鉴定,而是专门做一件事——捡漏。
我每天就去古玩市场闲逛,听那些被埋没的宝贝们发牢骚。
唉,我一个康熙青花,画得这么好,怎么就没人识货呢
我花五百块买下。转手卖给一个识货的收藏家,五十万。
我堂堂战国蜻蜓眼琉璃珠,居然被串在塑料珠子里卖,奇耻大辱!
我花二十块买下整串手链,取下那颗珠子,十万块被人抢着要。
不到半年,我的身家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厚。
而我和顾景深,也成了朋友。
我经常去他的归藏坐坐。他的店依旧冷清,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一起喝茶,聊些关于古董的闲话。
和他聊天很舒服。他懂的非常多,从陶瓷到青铜,从字画到玉器,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
我发现,他看古董的眼神,和我听古董的感觉很像。我们都能感受到它们身上沉淀的岁月和故事。
只是,我靠的是作弊一样的超能力,而他,靠的是渊博如海的学识和一颗沉静的心。
我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一个如此厉害的人,为什么会甘心守着一家无人问津的小店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顾景深,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正给我沏茶,闻言,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是一片星空。
他笑了笑,说: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10
我的名气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真正的麻烦。
一天,一个自称是HK佳诚拍卖行首席代表的男人找到了我。他叫李文俊,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苏小姐,久仰大名。他递上名片,我们老板,想请您出山,帮我们掌眼一件东西。
佳诚拍卖行,是亚洲顶级的拍卖行,能被他们看上的东西,绝非凡品。
什么东西我问。
李文俊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传国玉玺。
我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你说什么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个
正是。李文俊一脸严肃,当然,我们知道真的那个早就失传了。但我们得到了一块,据说是明代仿制的,但用料是真正的和氏璧边角料,本身也价值连城。只是这东西争议太大,没人敢下定论。我们老板想请您这位‘鉴宝女王’,给个最终的说法。
我脑子里立刻响起了警报。
传国玉玺这种东西,是烫手山芋中的烫手山芋。沾上了,就是无尽的麻烦。
更何况,我听古董的能力,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比如玉石,除非是被人雕琢过、赋予了强烈的情感,否则它们本身是不会说话的。
我本能地想拒绝。
但李文俊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着说:苏小姐,您先别急着拒绝。我们老板说了,只要您愿意出手,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东西都是您的酬劳。
他打开一个精致的锦盒,推到我面前。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
那是一支唐代的白玉飞天簪,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一个飞天仕女的形象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最重要的是,我一看到它,就听到了一个娇俏的女声在撒娇:哎呀,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在盒子里闷死了。我可是当年杨贵妃送给安禄山的定情信物哦!
我:……
杨贵妃送给……安禄山
这信息量有点大。
这支玉簪的价值,至少在千万以上。用它来做定金,佳诚拍卖行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但我更在意的,是那块所谓的传国玉玺。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我设下的局。
而设局的人,很可能就是王德发。他自己名声臭了,就想借别人的手,把我拉下神坛。
只要我在这件东西上打了眼,我的鉴宝女王神话,就会瞬间破灭。
11
我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是为了那支玉簪,而是为了迎战。
王德发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太天真了。
我收下玉簪,对李文俊说:好,带我去看东西。
地点在京郊一处守卫森严的私人会所。
我在一间密室里,见到了那块所谓的传国玉玺。
它被存放在一个恒温恒湿的玻璃柜里,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玉质晶莹剔透,隐隐有光华流动。正面刻着李斯所书的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无论是形制、文字还是材质,都和史书记载的几乎一模一样。
房间里除了我,还有佳诚的老板,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以及……王德发。
他站在胖子身边,看到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苏小姐,别来无恙啊。他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现在威风得很,连传国玉玺都敢掌眼了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到玻璃柜前,集中精神,去听。
然而,一片死寂。
这块玉,不说话。
我的心沉了下去。
麻烦了。我的金手指,在这里失灵了。
王德发看我脸色不对,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了,苏小姐看不出来了也是,这种国之重器,可不是你在潘家园捡的那些破烂能比的。要不,我来替你说两句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此玉,色泽温润,宝光内敛,乃是顶级的蓝田玉。其包浆厚重自然,刀工犀利,有秦风汉韵。尤其是这上面的沁色,深入玉理,没有上千年的沉淀,是绝不可能形成的。依我看,这即便不是秦始皇那块原件,也绝对是汉代或唐代的宫廷仿品,价值不可估量!
他说的头头是道,每一句都符合鉴定学的理论。
佳诚的胖老板听得连连点头。
王德发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没辙了吧你今天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万劫不复!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能听,那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脑中飞速回忆着过去四年学到的所有知识,以及在顾景深店里看到的所有古籍。
我猛地睁开眼,指着玉玺上的一角,冷冷地说:王总监,你说这是千年沁色
当然!王德发挺起胸膛。
那请问,我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这沁色里,我看到了现代化学胶水的残留物
12
我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王德发脸色瞬间大变: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拿个紫外线灯照一下就知道了。我胸有成竹地说。
现代胶水在紫外线灯下会发出荧光,这是常识。
胖老板脸色一沉,立刻让人拿来了紫外线灯。
当紫色的光束照射在玉玺上时,我刚刚指出的那个角落,果然发出了一片幽幽的蓝绿色荧光。
铁证如山!
王德发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这……这不可能!他语无伦次,这肯定是后来修复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是吗我冷笑一声,继续说,那我们再来看看这上面的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相传是李斯所创的小篆。但你仔细看这个‘天’字,它下面‘大’字的那一捺,出锋太利,顿挫感太强,这根本不是秦篆的圆润笔法,而是清代篆刻家邓石如的风格。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德发惨白的脸。
如果我没猜错,这块所谓的‘传国玉玺’,是用一块上好的蓝田玉旧料,找了苏州的高手,在二十年内仿制出来的。为了做出‘千年沁色’的效果,他们用了最恶毒的一招——‘狗玉’。就是把玉塞进活狗的身体里,让血肉浸染,几年后再取出来,就会形成以假乱真的血沁。只可惜,他们为了让沁色固定,最后还是用了化学胶水,留下了这个致命的破绽。
我每说一句,王德发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说完最后一句时,他已经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胖老板的脸色则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国宝,竟然是这么个恶心玩意儿。
他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德发脸上:姓王的!你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王德发被打得一个踉跄,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求饶:刘老板,我……我也是被人骗了啊!我不知道啊!
我看着他这副丑态,心中没有半分同情。
我转头对胖老板说:刘老板,这局是你和王德发一起设的吧目的就是想看我出丑。现在,结果你看到了。这件东西,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们一眼。
背后传来胖老板的怒吼和王德发的哭嚎,像一出滑稽的闹剧。
我知道,这一次,王德发是真的完了。
13
走出那座压抑的会所,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是好的。我不仅没有掉进陷阱,反而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彻底击垮了王德发。
从今以后,京圈再也没有王德发这号人物了。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景深。
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做得很好。
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我问。
他轻笑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那个能力,也一样可以。
我心里一暖。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唯一一个相信我真正实力的人。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我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好。
晚上,我们约在一家很雅致的私房菜馆。
我把我如何识破假玉玺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他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我添茶夹菜。
顾景深,我借着一点酒意,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他给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
在你第一次走进我的店,捧起那只汝窑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怎么可能
因为,他放下筷子,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能看到古董的‘气’。每一件真品,身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而你那天,身上也笼罩着一层同样的光晕,并且和那只汝窑碗身上的光,产生了共鸣。
我彻底怔住了。
他能看到古董的气
这是什么神仙设定
所以你……我有点结巴,你也是……
我不是。他摇摇头,我没有你那种天赋。我只是出身于一个守护者的家族。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和这些有灵性的古物打交道。久而久之,就对它们的气息特别敏感。
守护者家族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天方夜谭。
我们家族的使命,就是寻找那些散落在民间的遗珍,保护它们,并且为它们找到像你这样,能真正读懂它们的人。顾景深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郑重,苏瓷,你不是第一个,但你是百年来,天赋最好的一个。
14
那晚,顾景深和我聊了很多。
关于他的家族,关于那些沉睡在历史长河中的古物之灵,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原来我得到的能力,并非偶然。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像顾景深这样的人,在默默地守护着我们民族的文化根脉。
那个‘归藏’,其实是我们家族在全国各地设立的据点之一。顾景深说,目的就是为了收集那些被埋没的真品,等待有缘人。
那汝窑碗……
它是我半年前从一个盗墓贼手里收来的,当时就破损得很严重。我能感觉到它很‘悲伤’,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你出现,我才明白,它是在等你。
我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
那顿饭,我们吃到了很晚。
最后,顾景深送我回家。在楼下,他忽然对我说:苏瓷,全国鉴宝大会要开始了,你有兴趣参加吗
全国鉴宝大会,是这个行业里最高规格的盛会。每三年举办一次,汇集了全国最顶尖的专家和最珍稀的藏品。能在大会上崭露头角,就意味着真正登上了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
以前,这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现在,我有了底气。
当然有兴趣。我毫不犹豫地说。
顾景深笑了:那我帮你拿邀请函。不过,这次大会,可能会有真正的硬仗要打。
我不怕。我看着他,眼神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看着我自信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我知道。他说,不过,这次的对手,可能比王德发要难缠得多。
15
全国鉴宝大会在国家会展中心举行,全程电视和网络直播,万众瞩目。
我作为新生代专家的代表,被安排在了主鉴定席上。
坐在我身边的,都是陈景明教授那个级别的泰斗。
大会的气氛庄重而热烈。一件件稀世珍宝被呈上来,引得现场惊叹连连。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聆听前辈们的精彩点评,一边用我的能力去感受每一件藏品的心声。
有得意洋洋的官窑瓷器,有满腹经纶的古籍善本,还有沉默是金的商周青铜。
这是一场历史的盛宴。
大会进行到一半,主持人用一种极其隆重的语气宣布:接下来,将要展示的,是本次大会的压轴重宝!由著名收藏家,来自港岛的霍先生,为我们带来的——《兰亭集序》神龙本真迹!
全场轰动!
《兰亭集序》,书圣王羲之的传世名作,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真迹据说被唐太宗带进了昭陵,早已失传。
存世最著名的摹本,是唐代书法家冯承素的神龙本,因卷首有唐中宗神龙年号的印章而得名。但即便是神龙本,也被公认为藏于故宫博物院。
现在,居然有人声称自己手上有另一本神龙本真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缓缓展开的画卷上。
那是一卷古旧的麻纸长卷,上面的行书飘逸洒脱,气韵生动,确有王羲之的风骨。卷首的神龙二字朱印,也显得古朴自然。
一位穿着唐装,仙风道骨的老者——港岛来的霍先生,抚着胡须,满脸自得地说:此卷,乃是我霍家三代人,耗尽心血,从海外寻回的国宝。经过多方考证,我们确认,这才是真正的神龙本。故宫那件,只是后来的精仿。
这话一出,更是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要公开挑战故宫的权威啊!
现场的专家们都围了上去,一个个面色凝重。
陈景明教授看了半天,眉头紧锁,对我说:小苏,你来看看。这卷东西,太诡异了。纸、墨、印章,都找不到破绽,但总感觉……少了一点‘魂’。
我走到长卷前,集中精神。
然而,和上次的玉玺一样,这幅字,也是一片死寂。
它不说话。
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坐在我对面的霍先生,眼神锐利地扫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测的冷笑。
我瞬间明白,顾景深说的硬仗,来了。
这个霍先生,才是王德发背后真正的大鱼。
16
现场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几位泰斗级的专家轮流上前查看,但都得不出确切的结论。
这幅《兰亭集序》摹本,做得太完美了。无论是从书法技艺,还是从物理特征上,都无可挑剔。
霍先生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今天在场的专家无人能驳倒他,他这幅字真迹的地位,就坐实了一半。接下来再通过媒体炒作,运作拍卖,就能创造一个天价神话。
而故宫的声誉,将因此受到严重打击。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苏瓷老师,您是新生代中最具传奇色彩的鉴定师,您的意见,或许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思路。
我成了全场的焦点。
我能感觉到霍先生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仿佛在说:小丫头,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花招。
我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办
它不说话,我根本找不到切入点。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栽跟头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脑海中响起。
不是来自这幅字,而是来自我胸前佩戴的一块不起眼的玉佩。
那是顾景深在我参加大会前送给我的,说是一块普通的护身符。
此刻,这块玉佩正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顾景深那清润沉静的声音,从玉佩中传来:
苏瓷,别慌。用心去看,不要用耳去听。
我猛地一惊。
这是……传音玉顾景深在用他的方式帮我
用心去看我默念着这句话。
我再次睁开眼,摒弃了所有想要听到什么的杂念,只是纯粹地、用我的眼睛、我的心,去感受眼前这幅字。
我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这幅《兰亭集序》。
我看到了笔锋在纸上的游走,看到了墨迹在纤维间的渗透。
然后,我看到了破绽。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绽。
在其中一个之字的转折处,笔锋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停顿。
这个停顿,破坏了整幅字行云流水般的气韵。
真正的书法大家,在挥毫泼墨时,讲究一气呵成,气脉贯通。绝不可能出现这种迟疑。
这个停顿,说明了什么
说明书写者在摹写到这里时,犹豫了。或者说,他遇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笔法,只能通过停顿来模仿形态。
这是匠人和宗师的根本区别!
我看到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17
我抬起头,目光直视霍先生。
霍先生,您这幅《兰亭集序》,的确是唐代的作品,用纸、用墨、用印,都对。
霍先生抚须一笑:苏小姐好眼力。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它不是冯承素的神龙本,而是另一位唐代书法大家——褚遂良的临本!
全场再次哗然!
褚遂良,唐初四大家之一,他的书法风格与王羲之虽一脉相承,但在笔法细节上,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霍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派胡言!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这个‘之’字。我指着那个我发现破绽的字,朗声说道,冯承素摹写王羲之,讲究一个‘形神兼备’,力求与原迹分毫不差。而褚遂行笔,则带有他自己的特点,他的笔法更强调骨力,转折处多用方笔,会有一个顿挫。您看这里,这个停顿,正是褚遂良的个人风格!
我顿了顿,环视全场,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冯承素的神龙本,是‘响拓’,也就是将原迹蒙在纸上,对着光一点点描摹出来的,所以笔画流畅,毫无滞涩。而褚遂良是‘临本’,是看着原迹,自己下笔书写,所以在遇到一些精妙笔法时,难免会有思考和停顿。这个细节,就是铁证!
我的分析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现场的专家们纷纷重新上前查看,果然发现了那个微小的停顿。
没错!没错!真的是褚遂良的笔意!陈景明教授激动地一拍大腿,老夫刚才怎么就没看出来!小苏,你真是了不起!
霍先生的脸色,已经变得和死人一样难看。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完美的计划,会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用一个如此细微的破绽给击溃。
他的《兰亭集序》虽然也是唐代褚遂良的真迹,价值连城,但和神龙本比起来,无论是名气还是价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想挑战故宫权威、炒作天价的阴谋,彻底破产了。
18
但,这还没完。
我看着面如死灰的霍先生,缓缓地、清晰地说道:不过,我最好奇的不是这幅字,而是您,霍先生。您费尽心机,搞出这么大一场戏,真的是为了钱吗
霍先生猛地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在了展台上。
那是李文俊给我的那支定金——唐代白玉飞天簪。
这支簪子,是杨贵妃送给安禄山的定情信物,对吗我问。
霍先生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霍家最核心的成员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脑中,那支玉簪娇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它是在向我告状:就是他!就是这个老头子的祖宗,当年从一个叛军手里抢走了我!害我跟我的禄山哥哥分开了几百年!坏人!
我看着霍先生,继续说道:你们霍家,祖上就是安禄山手下的一个将领。安史之乱后,你们的祖先带着大量的财宝逃亡海外,对吗这些年来,你们霍家在海外富甲一方,靠的就是当年带出去的那些不义之财。
你……霍先生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们不甘心只当个富商,你们想‘荣归故里’,想洗白自己的身份,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所以,你们策划了这场戏,想用一件所谓的‘海外回流国宝’,来给自己贴金,甚至想以此要挟,换取一些政治上的地位。
我一步步地揭开了他隐藏在最深处的阴谋。
只可惜,你们选错了道具。你们不该拿《兰亭集序》来做文章,更不该,惹到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霍先生的心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下。
现场一片大乱。
而我,静静地站在聚光灯下,看着这场闹剧的收场。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行业的天,要变了。
19
鉴宝大会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霍家伪造国宝、企图要挟的阴谋被彻底曝光,沦为天大的丑闻,在海外的商业帝国也因此遭受重创,摇摇欲坠。
而我,苏瓷,则一战封神。
我不再是鉴宝女王,而是被冠以国宝守护者的称号。我的名字,和陈景明这样的泰斗,并列在了一起。
各种荣誉、职位、邀请纷至沓来。有大学请我去做客座教授,有国家级的鉴定中心请我去做首席顾问。
我婉拒了大部分。
我不想被这些虚名束缚。
我用这段时间赚到的钱,盘下了潘家园附近最大的一片地,开始筹建一座私人博物馆。
我的博物馆,不追求藏品有多么昂贵,只追求一点——真实。
我要把我从各个角落捡回来的那些有故事的宝贝,都安置在这里。
我要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感受到它们身上沉淀的千年时光。
博物馆的奠基仪式上,顾景深来了。
他依然穿着那身简单的麻布衬衫,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我。
仪式结束后,我走向他。
谢谢你。我说。
谢我什么他笑。
谢谢你的‘传音玉’,也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他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同类。我只是,比你早走了一步而已。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我。
送给你的,贺礼。
我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古朴的令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归藏。
这是……
归藏令,他说,我们守护者家族的信物。从今天起,你也是一名守护者了。这座博物馆,就是你的‘归藏阁’。
我握着那块温热的令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我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20
博物馆的建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每天都泡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看着它从一片空地,慢慢变成我梦想中的样子。
顾景深成了这里的常客。
他不再守着他那间冷清的小店,而是把店里那些真正的宝贝,都搬到了我的博物馆库房里。
他说:它们在你这里,会更开心。
我们一起整理那些古物,给它们分类,为它们撰写说明。
每一件东西,在我听来,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而在顾景深看来,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气场。
我们两个人,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和这些跨越千年的灵魂交流着。
一天下午,我们在整理一批刚收来的旧书。
我拿起一本破旧的《诗经》,脑子里就响起一个老夫子摇头晃脑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忍不住笑出声。
顾景深抬头看我:它说什么了
它在念情诗。我说。
念给谁听
我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我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也许……是念给懂它的人听吧。我含糊地说。
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
苏瓷,他忽然开口,那首诗,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我脑子里所有的古董,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缓缓地、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一样。你身上有一种光,能吸引那些沉睡的灵魂。我等了很多年,就是在等你这样的人。
现在,我等到了。
苏瓷,你愿意……和我一起,守护它们一辈子吗
这不是一句普通的情话。
它代表着承诺,代表着责任,更代表着两个相似灵魂的终极契合。
我看着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21
一年后,听古博物馆正式开馆。
开馆那天,高朋满座,盛况空前。陈景明教授亲手为我们剪彩。
博物馆没有奢华的装潢,一切都以古朴、真实为主。每一件展品旁边,除了常规的文字介绍,还有一个二维码。参观者用手机扫描,就能听到一段由我亲自录制的、关于这件藏品的心声故事。
这种新颖的展览方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冰冷的古董背后,还藏着这么多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故事。
博物馆成了京城最热门的文化地标。
而我,也终于完成了我的梦想。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靠金手指才能证明自己的苏瓷,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复仇打脸的苏瓷。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守护者,一个历史的倾听者和转述者。
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我和顾景深并肩站在博物馆的中央大厅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每一件古物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散发着满足而祥和的气息。
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今天好热闹啊,来了好多人看我。
那个小姑娘听我的故事听哭了呢。
还是这里好,比待在阴暗的仓库里舒服多了。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的顾景深。他也正微笑着看着我。
它们好像很喜欢这里。我说。
嗯,他握紧我的手,因为这里,是它们的家。
也是我们的家。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一片宁静和满足。
我能听见古董说话,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但比这更幸运的,是遇到了一个能和我一起听、一起守护这些千年故事的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遗珍等待我们去寻找,更多的故事等待我们去倾听。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为我们,就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是这些无声国宝,最默契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