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微笑人 > 第一章

雨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城市。凌晨一点二十五分,《都市晚报》大楼的灯火已熄灭大半,只有三楼角落的窗户还透出惨白的光,像一只疲惫不堪的眼睛注视着湿漉漉的街道。周默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段文字,指尖在删除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重重地敲下了回车。又一篇关于城市边缘社区供暖问题的深度报道完成了,带着些许无奈和揭露的快感。他关掉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他疲惫而略带胡茬的脸,以及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城市霓虹。
收拾好背包,里面塞满了采访笔记、录音笔和那个从不离身的旧款防狼喷雾——这是两年前报道一宗跟踪狂案件后养成的习惯。电梯下行时发出沉闷的嗡鸣,空荡的轿厢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不锈钢映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走出大楼,冰冷的雨丝立刻钻进衣领,他打了个寒噤,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竖起衣领,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永夜地铁站入口。这个时间点,公交车早已停运,出租车也稀少得如同夜行的幽灵,地铁成了唯一的选择。
站内比外面更加阴冷。惨白的荧光灯管将空旷的站台照得如同停尸间,瓷砖地面反射着湿漉漉、毫无生气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潮湿混凝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深处的霉味。除了周默,整个站台空无一人。平日里这个时间至少还有一两个同样晚归的上班族或者清洁工,但今晚,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顶棚的巨大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鼓槌在头顶疯狂擂动,单调、持久,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压迫感。
他走到站台边缘,习惯性地想看看手机时间。屏幕亮起,一道狰狞的裂痕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见鬼!周默低声咒骂,眉头紧锁。他清楚地记得下班前还用它查过资料,屏幕完好无损。是刚才在办公室不小心摔了他毫无印象。这道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他与正常世界之间,带来一种莫名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风毫无征兆地从幽深的隧道尽头吹来。它不像寻常的地铁风那样带着机械运转的温热和铁轨摩擦的金属气息,而是异常的阴冷、潮湿,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陈腐的、如同深埋地下多年的淤泥般的土腥气。周默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衣物,直抵骨髓。他猛地回头。
脚步声。
嗒…嗒…嗒…
节奏清晰、均匀,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从容不迫,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心跳的间隙,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的下行楼梯口。
在惨白的光线下,一个人影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他异常高瘦,穿着一件样式老旧、仿佛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深棕色风衣,衣摆长得几乎拖到地面,沾着深色的水渍。头上戴着一顶同样过时的宽檐软呢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上覆盖着的那张面具。
纯白,毫无瑕疵,如同剥了壳的熟鸡蛋。上面只有用简单的黑色线条勾勒出的五官:两道弯弯的眉毛,两个圆点代表眼睛,以及一张占据了面具下半部分、嘴角夸张地向上咧开到耳根、露出两排整齐牙齿的——巨大笑容。那笑容是静止的、凝固的,但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在这样空无一人的站台,在这样惨淡的光线下,它透出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感。面具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一种类似劣质陶瓷或硬塑料的冰冷光泽。
周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沸腾。作为《都市晚报》都市异闻专栏的资深记者,他对这个形象太熟悉了——这就是最近三个月在本地网络论坛、匿名聊天群和都市传说爱好者圈子里疯传的微笑人(The
Smiling
Man)!
传说始于一个匿名的帖子。发帖者声称,在某个雨夜的地铁站,遇到了一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穿着老式风衣的男人。男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什么也没做,但那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让他落荒而逃。随后,类似的目击报告零星出现,地点都在雨夜的公共交通站点附近。紧接着,更恐怖的消息开始流传:有三位目击者在遭遇微笑人后的三天内,离奇失踪。最后被监控捕捉到的画面,是他们独自走在雨夜的街头,脸上挂着与面具上一模一样的、僵硬而诡异的微笑。警方将这些案件列为失踪人口处理,但调查毫无头绪。微笑人,成了这座城市阴影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符号。
脚步声停住了。
那个穿着棕色风衣、戴着永恒笑容面具的身影,就站在距离周默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他静静地矗立着,像一尊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蜡像。周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具上那两个象征眼睛的黑洞后面,正有两道冰冷、黏腻、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他呼吸都变得困难,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到头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水的喧嚣在耳边无限放大。
你好啊,周记者。
声音响起的瞬间,周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那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愉悦的腔调,就像在街头偶遇一位熟识的老朋友,自然而然地打着招呼。但这声音在死寂的站台里响起,配合着那张惨白僵硬的笑脸面具,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恐惧。
周默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他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才勉强发出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你…认识我
他的右手,借着风衣的掩护,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口袋,紧紧握住了那罐冰冷的防狼喷雾。金属罐身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当然,
微笑人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本该显得俏皮的动作在面具的衬托下,却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惊悚感。面具上那咧开的笑容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更加生动,更加扭曲。我读过你所有的报道。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欣赏的意味,特别是关于‘城南鬼楼’、‘午夜公交消失案’还有上周那篇‘下水道里的低语’…
写得非常有趣。你很擅长挖掘这座城市…不那么光彩的一面。
雨水的声音似乎被无形地放大,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周默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但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谢谢,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
三天后。
微笑人突兀地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得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下周三,午夜十二点。老城区,河畔路17号,废弃的‘曙光’纺织厂。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周默的反应,你会来的,对吧
周默的心脏猛地一沉。老城区的废弃纺织厂那地方荒废了十几年,是流浪汉和野猫都不愿意靠近的鬼地方。他皱紧眉头,警惕地问:为什么我要去那种地方
他试图从对方那永恒不变的笑容和黑洞般的眼孔里读出任何意图,但只感受到一片冰冷的虚无。
微笑人没有回答。他那只藏在风衣袖子里的手——苍白、骨节分明得异乎寻常——缓缓伸了出来。那手上戴着一副同样陈旧、边缘磨损的黑色皮手套。他动作从容地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轻轻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地放在了脚下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然后,他向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定,宽檐帽的阴影和面具的笑容将他彻底笼罩在一种非人的氛围中。
周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盯着地上那张小小的白色卡片,它像一块墓碑,静静地躺在那里。强烈的恐惧和更强烈的好奇心在他内心激烈交战。最终,记者的本能和对未知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蹲下身,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张卡片。
不是卡片,是一张照片。
当他看清照片内容的刹那,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干,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
照片拍摄的是一间卧室——他无比熟悉的卧室。角度非常诡异,是从半开的衣柜门缝里向外拍的。照片里,他正侧身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显然处于深度睡眠中。床头柜上那盏他用了五年的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清晰地照亮了台灯旁边那个方形电子闹钟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03:15
AM。
日期:昨天。
周默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照片几乎要脱手而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的公寓在十二楼!昨晚睡前,他反复检查过门窗,全都锁得严严实实!衣柜他早上出门前还从里面拿过衣服!这怎么可能!
这…这是…不可能…
他失声低语,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头和后背。
三天后。
微笑人重复着,那温和的声音此刻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威胁,我很期待我们的…深入交流。
他特别加重了深入交流四个字,面具上的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充满了恶意的期待。
呜——!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猛地传来地铁列车进站的巨大轰鸣声。刺眼的前灯如同怪兽的独眼,撕裂了黑暗,将整个站台照得如同白昼。强光让周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
仅仅一秒钟的失神。
当他放下手臂,再次看向前方时——
那个穿着深棕色风衣、戴着永恒笑脸面具的身影,消失了。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或者一个融入阴影的幽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几滴深色的水渍在灯光下微微反光,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冰冷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和陈旧纸张的奇怪气味。
周默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消失的目光冻结。列车带着巨大的风压和刺耳的刹车声停靠在站台,空荡荡的车厢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他机械地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了进去。车厢里空无一人,只有明亮的灯光和冰冷的塑料座椅。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摊开手掌,那张偷拍的照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照片里熟睡的自己,床头柜上清晰的时间…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一个事实:微笑人不仅知道他,而且能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侵入他视为堡垒的私人空间。
他紧紧攥住了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地铁启动,加速,隧道墙壁在窗外飞速掠过,形成一片模糊的黑暗。周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那张惨白的笑脸面具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咧开的嘴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第二章:数字与伤痕
回到十二楼的公寓,周默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如同受惊的野兽般,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了足足一分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侧耳倾听着屋内的一切动静——冰箱低沉的运行声、窗外隐约的雨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他才猛地按亮了客厅的灯。
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狼,开始了最彻底的搜查。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的锁扣,阳台的门栓,甚至每一个可以藏人的柜子、床底、窗帘后面…他检查得无比仔细,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手指拂过窗框冰冷的金属,触碰到门锁坚硬的凸起,他反复确认着它们的牢固。
最后,他停在了卧室的衣柜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柜门。里面挂着他的衣服,整齐,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他蹲下身,看向衣柜深处,那里只有一些收纳箱和几双不常穿的鞋子。他伸出手,在照片拍摄的角度——靠近柜门内侧的隔板上,仔细地摸索着。光滑的木板,没有安装任何微型摄像头的痕迹,没有灰尘被蹭掉的异常,什么都没有。
这间公寓,门窗完好,没有被撬动的迹象,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的物理证据。仿佛那张照片,是凭空出现在地铁站微笑人手里的幽灵影像。
这个发现,比发现有人闯入更让周默感到彻骨的寒意。这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指向了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恐怖。
他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照片被他死死地按在茶几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窗外的雨还在下,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模糊而遥远。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苍白而凝重的脸。他调出了报社内部资料库的权限,开始在庞大的数据库里输入关键词:
微笑人/The
Smiling
Man
雨夜失踪
诡异笑容
都市传说/目击
同时,他打开了几个活跃的本地都市传说论坛和匿名聊天群组,开始疯狂地浏览和搜索相关的帖子、留言、讨论串。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和屏幕的荧光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灰,再到鱼肚白,第一缕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淡的光带。
凌晨四点三十分。
周默停下了几乎麻木的手指,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布满血丝,黑眼圈浓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窗口和文档排列着,像一张精心编织的、令人绝望的蛛网。
结论清晰而冰冷:
过去三个月内,在本地,与微笑人有过明确近距离接触(面对面交谈或近距离目击)后失踪的人员,确切记录在案的,有七人。
这七个人,年龄、性别、职业各不相同:有晚归的白领、有送外卖的小哥、有独自旅行的背包客、有酒吧的服务生…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在雨夜的地铁站、公交站或偏僻街道,遭遇过那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穿着老式风衣的男人。
所有的失踪,都发生在遭遇微笑人之后的三天之内。精确得如同设定好的闹钟。
所有失踪者最后被目击或监控捕捉到的画面,无一例外地显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僵硬、空洞、如同面具复制品般的诡异微笑。那笑容与恐惧、悲伤或任何人类情感都毫无关联,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七个名字,七张在警方档案里冰冷的照片,七段戛然而止的人生轨迹。他们像水滴一样消失在城市的雨夜中,只留下一个共同的可怖符号——微笑人。
周默看着自己列出的时间表:
张伟(IT工程师),遭遇日:10月5日(雨),失踪日:10月8日(雨)。
李梅(便利店店员),遭遇日:10月18日(雨),失踪日:10月21日(小雨)。
王强(外卖员),遭遇日:11月2日(暴雨),失踪日:11月5日(雨)。
……
他的遭遇日是昨天,11月28日(暴雨)。
那么,他的失踪日就是…三天后,12月1日。预报显示,那天…有雨。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不是旁观者,不是调查者,他成了这冰冷链条上的第八环,是微笑人亲自挑选的下一个猎物。深入交流那笑容背后等待他的,恐怕是永恒的黑暗。
不…
周默猛地站起身,动作太猛导致椅子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能坐以待毙!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但在这潮水之下,一股属于记者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和对生存的渴望猛烈地燃烧起来。他必须找到突破口!那个微笑人提到的地点——废弃的曙光纺织厂,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陷阱。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还有,七个人都失踪了,但传说里…似乎有一个例外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他在浏览一个已经停止更新的小众灵异博客时,好像看到过一篇自称幸存者的帖子博主详细描述了自己的遭遇,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前
周默立刻重新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从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中,再次定位那个渺茫的希望。
第三章:唯一的幸存者
清晨七点,顶着几乎能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和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寒意,周默踏进了《都市晚报》大楼。熬夜后的身体像灌了铅,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他没有去自己的工位,而是径直走向位于大楼深处的档案资料室。那里堆积着这座城市数十年来的尘封往事。
哟,默哥!难得见你这么早啊昨晚又通宵赶稿了
同事王磊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迎面走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浮肿,但精神头还不错。他是社会新闻部的,跟周默关系不错。
周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道:嗯,弄点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磊子,你消息灵通,听说过最近传的那个‘微笑人’吗
王磊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忌惮。那个都市传说
他左右瞟了一眼,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最近网上传得是挺邪乎的。怎么你们‘异闻’专栏要搞这个我劝你…悠着点。
他语气里的担忧不似作伪。
有点想法,还在了解阶段。
周默含糊其辞,紧盯着王磊的眼睛,你知道…有什么人,是真正亲眼见过他,并且…还‘正常’的吗我是说,除了那些失踪的。
王磊皱着眉想了想,喝了一大口咖啡,似乎想用热度驱散某种寒意。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我记得大概一个月前吧,在Reddit的一个本地灵异板块,有个ID叫‘落雨无痕’还是什么的,发了个长帖,说自己在一个雨夜的地铁站遇到了‘微笑人’,描述得贼详细,跟其他人说的差不多。但诡异的是,这个发帖人说他/她最后…跑了帖子发出来没多久,那个账号就注销了。当时还引起一阵小轰动,不过很快就沉了。
Reddit账号注销了
周默的心猛地一跳,线索对上了!那个博客的博主ID好像也叫类似的名称!
嗯。
王磊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而且…我跟你透个风,你别往外说。我表哥不是在城南分局嘛,有次喝酒他提了一嘴,说最近几个月确实有好几起失踪案很邪门。人最后出现的地方监控要么坏了,要么就拍到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脸,但感觉…穿着打扮很怪。最关键的是,家属都说失踪者最后联系时,情绪很不对劲,说话颠三倒四,还莫名其妙地笑…听着就瘆得慌。局里压力很大,但线索太少,都当悬案挂着呢。
王磊拍了拍周默的肩膀,默哥,听我一句,这浑水不好趟。感觉…不太干净。
周默心中了然。警方的记录印证了他的调查,也侧面说明了微笑人事件的严重性和诡异程度。谢了磊子,我心里有数。你表哥那边…方便的话,帮我留意点新消息
他递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王磊苦笑了一下:行吧,我试试。你自己千万小心!
他端着咖啡匆匆离开了,仿佛逃离一个不祥的话题。
周默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位,利用报社的网络资源和记者身份的特殊权限,开始全力追踪落雨无痕这个ID。注销的账号在公开网络如同沉船,但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他通过技术部的熟人,尝试恢复一些缓存数据;在论坛的历史快照中寻找残留的文本片段;甚至根据发帖时间、语言习惯和透露出的零星个人信息(比如提到过学校附近的地标),进行交叉比对。
这是一项枯燥而繁复的工作,如同大海捞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雨时大时小,天空始终阴沉得如同铅块。周默的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精神高度集中,忽略了身体的疲惫和饥饿。终于,在下午三点多,一条不起眼的线索浮出水面:在一个已经关闭的本地学生交友小论坛的备份数据里,一个用户曾用和落雨无痕相似的邮箱注册过,并在个人简介里提到自己就读于城西大学文学院。
城西大学文学院!范围瞬间缩小!
周默立刻拿起电话,通过教育系统的朋友,很快查到了文学院一个月内请过病假或事假、且请假时间与落雨无痕发帖时间接近的学生名单。名单不长,只有五个人。他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名字上:林小雨。请假理由是意外擦伤,需休养。
直觉告诉他,就是她!
周默抓起外套和背包,冲出报社大楼,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城西大学。雨点再次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城市在灰蒙蒙的水汽中扭曲变形。
在文学院辅导员的办公室(他出示记者证并编造了一个采访优秀学生的理由),他顺利拿到了林小雨的手机号码和她校外租住的公寓地址——位于大学附近一个老旧但还算整洁的居民区。
站在林小雨公寓那扇贴着褪色春联的防盗门前,周默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等待的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猫眼里的光线被遮挡了一下。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戴着黑框眼镜、脸色异常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女孩很瘦小,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当她的目光落在周默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时,周默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深处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惶。
你好,林小雨同学我是《都市晚报》的记者周默。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专业,出示了记者证。
林小雨的目光在记者证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回到周默脸上,眼中的疑惑更浓,还带着一丝警惕:记者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默压低声音,直视着她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微笑人。
这三个字如同带有魔力,又像是启动了某个恐怖的开关。林小雨的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比纸还要苍白。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身体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惊恐地、神经质地快速扫视着周默身后空荡的楼道,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
你…你怎么会…找到我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我已经…已经把所有的帖子都删掉了…所有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
我是专门调查都市传说的记者。
周默的语气更加诚恳,也带着一丝沉重,我找到你,是因为…据我所知,你是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过‘微笑人’却还…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还在这里的人。其他的…都失踪了。
在这里
林小雨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轻笑,充满了自嘲和绝望,‘正常’吗
她摇摇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神黯淡无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闭上眼睛就是他…那个笑…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楼道窗外传来的淅沥雨声。过了一会儿,林小雨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再次睁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但恐惧依旧浓重。这里…不安全。
她低声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进来说吧。
周默闪身进了门。公寓很小,一室一厅,布置简单但整洁,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药膏混合的味道。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光线昏暗的落地灯,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昏黄之中。
林小雨示意周默在小小的布艺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蜷缩在椅子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像一只受惊后寻求保护的幼兽。
他…给了你‘纪念品’吗
周默小心地问,目光落在她穿着长袖家居服的手臂上。
林小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挣扎。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将自己的左臂袖子一点点向上卷起。
灯光下,三道并行的伤痕清晰地呈现在周默眼前。
伤痕位于小臂外侧,长约十厘米。它们并非刀割的锐利,更像是被某种极其坚硬、边缘粗糙的东西(比如生锈的铁片或爪子)狠狠划过。皮肉外翻的痕迹早已愈合,留下三道深红发褐、微微凸起的狰狞疤痕,如同三条丑陋的蜈蚣匍匐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疤痕周围还残留着一些浅色的新肉,显示伤口曾经相当深。
这就是他给我的‘纪念品’。
林小雨的声音空洞,带着一种麻木的痛苦,那天晚上…我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消失的。但我…我逃跑了。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和运气。
她放下袖子,遮住了那可怕的伤痕,仿佛遮住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这就是…逃跑的代价。
周默感到一阵寒意。他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偷拍的照片,将屏幕转向林小雨,声音低沉:我昨晚…也遇到他了。在地铁站。他给了我这个。
当林小雨看清照片内容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向后靠去,撞在椅背上,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眼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恐惧和更深切的绝望。天啊…他…他进了你家他也邀请你了三天后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默沉重地点点头:是的。老城区的废弃纺织厂。
不能去!你绝对不能去!
林小雨突然激动起来,身体前倾,几乎要抓住周默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警告和深刻的恐惧,那些失踪的人!张伟、李梅、王强…我查过!所有被他‘邀请’过的人,都消失了!无一例外!他就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恐惧,声音哽住了。
我知道。
周默的声音异常平静,这份平静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决心,我知道失踪名单。但我必须弄清楚真相,林小雨。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
他指了指手机屏幕,他已经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卧室里。逃避逃到哪里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盯上我了,就像当初盯上你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给了你一道疤,给了我一张‘邀请函’。
他顿了顿,看着林小雨惊恐未定的眼睛:而且,我不相信他是无敌的。你逃出来了,这就是证明!一定有办法对付他!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每一个细节!我需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纺织厂…我必须去,但我不想毫无准备地去送死。
林小雨怔怔地看着周默,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不甘和那种属于记者的、近乎疯狂的探究光芒。那光芒似乎也点燃了她内心早已被恐惧浇灭的某种东西。她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三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想起了那些同样遭遇却永远消失的面孔。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昏暗的房间里交织。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如同催促的鼓点。
终于,林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她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神虽然依旧充满恐惧,但多了一丝坚定的微光。
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然后…我跟你一起去。
第四章:阴影中的低语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在高度紧张和密集的调查中飞速流逝。周默以调查一个旧城改造历史遗留问题专题的名义,暂时推掉了手头的其他工作。他和林小雨几乎形影不离,不是在周默报社的资料室、档案库,就是在林小雨那间拉着厚重窗帘的公寓里,或者是在城市图书馆尘封的地方志区。
他们像两个在黑暗森林中摸索前行的猎人,小心翼翼地搜集着关于微笑人和曙光纺织厂的每一片拼图。林小雨详细复述了她一个月前的恐怖遭遇,每一个细节都让周默感同身受,也更加印证了微笑人行为模式的可怕一致性:雨夜、地铁站、突兀的出现、温和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诡异的邀请…以及她最后如何被逼到绝境,在极度恐惧下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推开了微笑人,冲进了刚好到站的地铁车厢,手臂上的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他好像…愣了一下。
林小雨回忆道,眉头紧锁,努力捕捉着那个瞬间,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得那么激烈…或者说,那么快然后地铁门就关了。我瘫在座位上,感觉手臂火辣辣地疼,一摸全是血…我回头,透过车窗,他还站在那里,面具对着我…那个笑…我永远忘不了…
她打了个寒噤。
这个愣神的细节引起了周默的注意。微笑人并非全知全能反抗,尤其是出其不意、剧烈的反抗,能让他出现短暂的空隙
他们还调取了警方内部(通过王磊表哥的模糊暗示)和能搜集到的所有公开监控记录。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浮出水面:所有七名失踪者,在失踪前最后被捕捉到的身影附近,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长风衣、戴着宽檐帽的轮廓。虽然因为角度、光线或距离问题,从未清晰地拍到过那张面具,但那个身影出现的频率和位置,与失踪者的行动轨迹高度吻合,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死亡宣告者。
更让周默和林小雨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在调查过程中,他们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噩梦。
周默的梦境总是固定在一个场景:一个巨大、空旷、弥漫着浓重灰尘和霉味的废弃厂房。高高的屋顶上破碎的玻璃天窗透下惨淡的月光(或昏暗的光线)。周围是沉默的、覆盖着肮脏帆布的废弃纺织机器,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远处,传来单调而清晰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他总是站在厂房中央,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当他缓缓转过身时——
那张惨白的、咧着巨大笑容的面具,就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面具上散发出的那股奇怪的、混合着陈旧纸张、铁锈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如同深埋地下腐烂物的冰冷气味。面具后是无尽的黑暗,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粘稠、恶意的目光。他想动,想喊,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每一次,他都在这种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林小雨的梦境则更加具体而恐怖。她总是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的地铁站,但站台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无论她怎么跑,楼梯都走不完,出口永远遥不可及。然后,脚步声会从身后响起,嗒…嗒…嗒…,越来越近。她拼命想回头,脖子却僵硬得无法转动。最后,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冰冷异常的手,会突然搭上她的肩膀…她每次都在这里尖叫着醒来。
这些同步的噩梦像无形的锁链,将他们与那个微笑的恶魔捆绑得越来越紧,也预示着那个约定的日期正无可避免地逼近。
第三天傍晚,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天空阴沉得如同傍晚提前降临。周默和林小雨选择在老城区边缘一家24小时营业、灯光惨白、顾客稀少的连锁咖啡馆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默的背包里塞满了东西:大功率强光手电筒(他特意买了最刺眼的一款)、备用的高容量电池、那罐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的防狼喷雾、便携式高清录音笔(也许能录下什么关键信息)、一把多功能军刀(聊胜于无)、还有急救包。他甚至带了一小瓶高度白酒,以备消毒或…壮胆。
林小雨则显得更加神秘。她拿出一个用深蓝色粗布缝制的小布袋,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符号。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口,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种寺庙里常见的、浓郁的檀香混合着其他草药的奇特气味。
这是什么
周默皱眉问道,对这种玄学物品本能地有些抗拒。
香灰。还有一点朱砂和…其他东西。
林小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己也并不确信的迟疑,我…我去城隍庙后面的一个小佛堂求的。那个老师傅说…能辟邪。
她苦笑了一下,将小布袋仔细地系紧,放进自己随身的小挎包最里层,我知道你不信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信。但…但现在这种情况,只要能增加哪怕一丝丝的机会,我都愿意试试。万一…万一它有点用呢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
周默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在微笑人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面前,科学和理性的边界早已模糊。他理解她的选择。他默默地将自己的背包拉链拉好。
记住,如果情况不对,
周默看着林小雨的眼睛,语气异常严肃,不要管我,立刻跑!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去,报警!明白吗
他必须确保林小雨的安全底线。
林小雨用力地点点头,嘴唇抿得发白:嗯。你…你也要小心。
晚上十一点,雨势已经从中雨转成了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雨刷器以最快的频率来回摆动,也只能勉强在玻璃上刮出一片短暂的清晰视野,随即又被汹涌的雨水覆盖。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昏黄的路灯在厚重的雨幕中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辆在暴雨中艰难前行的汽车和车内两个沉默而紧张的人。
周默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他按照导航的指示,将车开进了老城区深处。这里路灯更加稀疏昏暗,道路狭窄,两旁是破败待拆的低矮楼房和紧闭卷闸门的商铺,在暴雨的冲刷下显得更加阴森荒凉。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河畔路17号…到了。
导航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
周默将车停在路边一个勉强能避雨的空地上。透过被雨水疯狂冲刷的车窗,他们看到了这次的目的地——废弃的曙光纺织厂。
巨大的铁门锈迹斑斑,其中一扇已经扭曲变形,半敞开着,像一个咧开的、无声嘲笑的黑洞。门内,是无尽的黑暗。厂房的主体是一栋庞大的、用红砖砌成的多层建筑,许多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雨夜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高高的烟囱像一根指向阴霾天空的枯骨。缠绕在厂房外墙的藤蔓植物在风雨中疯狂摇曳,如同无数扭动的触手。整个建筑群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颓败、死寂和被遗忘的气息,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添几分阴森。
准备好了吗
周默熄了火,车内瞬间被引擎声消失后的巨大雨声和黑暗吞没。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
林小雨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颤抖,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决绝:嗯。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惧和仅存的一线勇气。他们打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周默背上沉重的背包,林小雨紧紧抓着自己的小挎包。他们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那扇半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铁门。
跨过铁门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冰冷屏障。厂房内部巨大的空间将外面的风雨声扭曲、放大,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轰鸣回响。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霉烂的布料、生锈金属、还有某种动物粪便和腐烂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打开强光手电筒。两道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厂房里扫过。
光束所及之处,景象触目惊心: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纺织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破烂的帆布,蛛网在机器之间、在残破的桁架之间纵横交错,如同悬挂的裹尸布。地面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物——断裂的木箱、扭曲的金属零件、腐朽的线轴、成堆的、颜色灰败的废弃布匹,像一座座肮脏的小坟包。墙壁上布满了意义不明的涂鸦、大片大片剥落的墙皮和深色的、可疑的水渍痕迹。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在手电光柱中清晰可见,如同无数细小的、躁动的幽灵。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里不仅是废弃的工厂,更像是一座被诅咒的坟墓,埋葬着过去的喧嚣和现在的死寂,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分头找找线索效率高点。
周默提议,声音在空旷的巨大空间里显得有些微弱,带着轻微的回音。他试图用行动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不!
林小雨几乎是立刻、带着哭腔地尖叫出声,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周默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她的手冰冷而潮湿,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不要分开!求求你!绝对不能分开!我有种感觉…只要一分开,就…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那双在黑暗中因恐惧而放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沉声道:好,不分开。我们一起走,小心脚下。
他们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在巨大的厂房里移动。手电光谨慎地扫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每一堆可疑的废弃物后面。光束偶尔照亮墙上的涂鸦,那些扭曲怪诞的图案和符号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恶意的注视。地面湿滑泥泞,布满了水坑和杂物,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而且越来越强烈。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单调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来自厂房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又仿佛就在耳边。
看…看那里!
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抓着周默胳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手电光束随着她颤抖的手指方向猛地扫向厂房的中央区域。
那里,在巨大的空间里,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和沉默的机器残骸环绕下,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布满灰尘的木椅。
椅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惨白的颜色,在黑暗中被手电光清晰地照亮。
那是一个笑脸面具。和地铁站里、监控录像里、以及他们噩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面具,一模一样!咧开的黑色嘴角在手电光下仿佛在无声地蠕动、扩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嘲弄和欢迎。
面具的下方,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周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感到身边的林小雨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陷阱!这赤裸裸的就是一个陷阱!微笑人知道他们会来,而且,就在这里等着他们!那张椅子,那个面具,那张纸条…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充满恶趣味的舞台道具。
周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铁锈的空气冰冷刺肺。他示意林小雨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紧握着强光手电筒(同时另一只手悄悄摸到了口袋里的防身喷雾),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警惕地,向那张椅子靠近。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在死寂的厂房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死死盯着那张椅子,眼角的余光则不断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防备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终于,他走到了椅子前。那张惨白的面具近在咫尺,空洞的眼孔和咧开的嘴巴在手电光下显得无比狰狞。他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面具下方压着的那张折叠的白纸。
纸是普通的A4打印纸。他缓缓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标准的宋体字:
你迟到了,周记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瞬间席卷了周默的全身!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他猛地抬头,手电光束下意识地扫向四周!
啊——!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林小雨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短促尖叫!
周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转身,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林小雨的脸——
她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她的目光,不是看着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那张脸上血色尽失,写满了看到了地狱景象般的恐惧!
周默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极地的寒风,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喷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头皮阵阵发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如同生锈的机器人,极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强光手电筒的光束,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缓缓向上移动。
首先照到的,是熟悉的、深棕色的、沾着深色水渍的、过时的风衣下摆。
然后光束上移,照亮了风衣的衣襟,上面似乎还沾着一些细小的灰尘颗粒。
光束继续向上…
一张脸,或者说,一张覆盖着脸的东西,出现在光束的中心。
惨白。僵硬。永恒不变的、咧开到耳根的、用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巨大笑容。空洞的眼孔深不见底。
那张面具!那张他们刚刚从椅子上拿开的面具,此刻,正戴在一个人(或者说,某种东西)的脸上!而且,离他的脸,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面具上细微的纹理和那冰冷无机质的反光!
终于见面了。
一个声音响起。温和,愉悦,带着一丝老朋友重逢般的熟稔和期待。正是地铁站里那个声音!只是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这温和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粘腻感,钻进周默的耳膜,直抵大脑深处。
还带了朋友来,
面具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那咧开的嘴角在手电光下仿佛真的在扩大,真贴心。省得我再一个个去找了。
周默想后退!想拉开距离!想把手里的防身喷雾狠狠喷向那张可憎的面具!但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背叛了他!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只有眼珠还能勉强转动,清晰地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非人的笑脸!
哐当!
强光手电筒从他完全失去控制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布满灰尘和积水的水泥地面上,光束翻滚了几下,最终歪斜地指向了布满蛛网和锈迹的高高天花板。光线在空旷巨大的厂房顶部投下晃动、扭曲、如同鬼魅乱舞般的光影,将四周沉默的机器残骸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默用尽全身力气,才从被恐惧冻结的喉咙里挤出这句嘶哑的质问。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微弱。
微笑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在常人身上或许显得俏皮的动作,配合着那张永恒的笑脸面具,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惊悚效果。面具上那两个象征眼睛的黑洞,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我是你们内心最深处恐惧的具象化。我是从都市传说里爬出来的、活生生的噩梦。我是…
他突然向前凑近了半寸,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陈腐纸张的气息直接喷在周默的脸上,…你们这些记者,最喜欢挖掘、最喜欢书写的那种…怪物啊。
那语气,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
滚开!离他远点!
就在这时,被恐惧钉在原地的林小雨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她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她猛地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那个深蓝色的粗布小布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近在咫尺的微笑人脸上狠狠撒去!
噗!
一大团灰白色的香灰混合着深红色的朱砂粉末,在近距离下猛地炸开,瞬间弥漫在周默和微笑人之间的空气中!刺鼻的檀香、草药味和朱砂的矿物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的烟雾!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充满了痛苦和暴怒的嘶吼骤然响起!那声音尖锐、扭曲,仿佛金属刮擦玻璃,又像是野兽的嚎叫,瞬间撕裂了厂房的死寂!
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中,可以看到微笑人猛地抬起那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捂住了面具!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颤抖起来,向后退了两步,仿佛那普通的香灰和朱砂对他造成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伤害!
束缚周默身体的那股冰冷力量,在这一刻骤然消失了!
跑!!!
周默没有任何犹豫!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冲动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强光手电筒,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林小雨的手臂,像离弦之箭般朝着记忆中大铁门的方向疯狂冲去!
跑吧!跑吧!哈哈哈!
身后,传来微笑人那恢复了些许、但更加扭曲、更加疯狂、充满戏谑和恶毒快意的大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层层回荡,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们,但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呢我已经在你们的梦里…住了整整三天了!你们的恐惧,真美味啊!哈哈哈!
脚步声!沉重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脚步声在他们身后骤然响起!时而感觉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冰冷的手就会搭上肩膀;时而又似乎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在戏耍猎物的猛兽。巨大的厂房像一个黑暗的迷宫,手电光在狂奔中剧烈晃动,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他们跌跌撞撞地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布匹,跳过横在地上的生锈钢管,在巨大的机器残骸间穿梭。雨水从破碎的屋顶天窗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冰冷的水帘,砸在身上生疼。整个空间充斥着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疯狂的心跳声、雨水的轰鸣声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笑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亡命交响曲。
铁门!那扇半开的、通往外面雨夜世界的铁门轮廓,终于在手电光的尽头隐约出现了!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燃起!
快!出口就在前面!
周默嘶吼着,拉着林小雨拼命冲刺!
就在他们离出口还有十几米远,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
啊!
林小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她的脚被地上一个隐藏的、半埋在灰尘里的废弃线轴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小雨!
周默肝胆俱裂!他猛地刹住脚步,毫不犹豫地转身弯腰去扶她!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也下意识地扫向倒在地上的林小雨。
就在光束扫过林小雨脸庞的瞬间,周默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林小雨没有立刻试图爬起来。她半趴在地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手电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张脸上,所有的惊恐、痛苦、焦急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的、彻底的…空白。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和神采。
然后,在周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林小雨的嘴角,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僵硬的姿态,一点点地、无法控制地向上…拉扯。
一个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微笑。
那笑容,空洞,僵硬,毫无生气,与面具上那个永恒不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一模一样!如同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小雨!小雨你怎么了!
周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变调!他想伸手去拉她,想去拍她的脸,但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让他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林小雨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脸上挂着那凝固的、非人的微笑,缓缓地、用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姿势,试图支撑起身体。她的目光,越过周默的肩膀,直直地看向他的身后,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扭曲的…期待
周默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如同被电流击中,霍然转身,强光手电筒的光束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向后扫去——
光束,直直地打在了那个穿着深棕色风衣的身影上!
微笑人!不知何时,已经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距离不到三米!惨白的面具在强光的照射下,白得刺眼!那咧开的黑色笑容,在光线下仿佛在无声地蠕动、扩大!面具上还残留着一些灰白色的香灰痕迹,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恐怖,反而增添了几分狰狞!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死亡的化身。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如同索命的爪牙,直直地指向脸上挂着诡异微笑、如同提线木偶般试图爬起的林小雨。
游戏时间结束了。
微笑人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地铁站里的温和,不再是刚才的疯狂戏谑,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宣告。
把她…还给我!
周默目眦欲裂,一股混合着恐惧、愤怒和绝望的狂暴力量瞬间充斥全身!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忘记了所有的计划,只想把林小雨从这个恶魔手中夺回来!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怒吼着,举起手中沉重的强光手电筒,不顾一切地朝着微笑人猛冲过去,狠狠砸向那张可憎的面具!
微笑人似乎没料到周默在如此情况下还敢主动攻击,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这种攻击放在眼里。他只是微微侧身,动作快得如同鬼魅,轻易地避开了这含怒一击。周默的手电筒砸了个空,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
就在周默身体失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微笑人抬起了另一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朝着周默的方向,虚空轻轻一点。
嗡——!
周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力量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那力量带着无数的低语、扭曲的幻象、最深沉的绝望和无边的黑暗,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所有的感官就在瞬间被彻底剥夺。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两个重叠的影像:
林小雨,脸上挂着那永恒不变的诡异微笑,像一具被操纵的玩偶,缓缓地、顺从地走向微笑人伸出的那只手。
而微笑人,似乎低头看了倒下的周默一眼。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伸向了自己脸上那张惨白的面具边缘…
似乎…想要将它摘下…
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彻底吞没了周默的意识。最后残留在听觉神经里的,是林小雨那越来越远的、空洞的脚步声,以及…雨水永不停歇的、如同丧钟般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