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长姐代嫁那天,嫁的是守城不归、传闻已战死的沈聿将军。
我用全部嫁妆疏通关系,为他求来援军,盼他能念我一分好。
他果然活着回来了,还大胜封侯。
可他回府第一件事,却是将一身嫁衣的姐姐接入府中,然后命人扒下我的正妻服。
他将我踩在脚下,眼神冰冷:你可知我拼死回来,是为了谁
原来,他与姐姐早有婚约,以为必死才让我这庶女代嫁。
姐姐却在他战死后另嫁他人,如今成了寡妇。
他恨我占了姐姐的位置,更恨我求来的援军,让他没能死在战场,回来却看到物是人非。
他将我扔进军营,赏给救过他的三个残兵。
不是想当将军夫人吗本将军成全你。
再睁眼,我回到代嫁的花轿上,听着外面的喜乐,我掀开轿帘,对送亲的管家说:回去告诉我爹,这门亲事,沈家嫡女不嫁,我这个庶女,更不嫁。
1
管家脸上的笑僵住了,像是被腊月的寒风吹了七天七夜。
二小姐,您……您说什么胡话吉时快到了,可不能耽误啊!
我冷眼看着他。
我说的,是人话。
我伸手,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扔在地上,用绣鞋碾了碾。
听不懂,就滚回去找个听得懂的来。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花轿停在长街中央,引来无数探头探脑的目光。
我索性走下轿子,一身嫁衣,站在风里。
前世,我就是在这顶轿子里,满心欢喜又忐忑地被抬进了将军府。
我以为,我用我娘留下的所有嫁妆,为他求来援军,换他一线生机,他就算不爱我,至少会敬我。
可我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在姐姐云知柔面前,将我踩进泥里,是那三个残兵令人作呕的狞笑。
重来一世,这将军夫人,谁爱当谁当。
没过多久,父亲云相国坐着轿子,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
他一下轿,看我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我。
云知意!你疯了不成!你想让整个云家给你陪葬吗
我笑了。
父亲,当初与沈将军有婚约的,是长姐云知柔。如今沈将军战死沙场,长姐不愿守寡,才把这门亲事推给我。怎么,死人她不嫁,我就得嫁
你……你胡说八道!父亲气得发抖,沈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你嫁过去是你的福分!
福分我笑得更大声了,这福分给你要不要啊
你这个逆女!
他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没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父亲想清楚,这一巴掌打下来,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石狮子上。我倒要看看,逼死亲生女儿,你的相国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跟开了染坊似的。
这时,另一顶轿子也到了。
长姐云知柔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素白,眼眶红红的,一副为我担忧的模样。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别任性了,沈将军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开。
长姐,你这么舍不得沈将军,不如这门亲事,还是你来吧。
云知柔的脸白了。
妹妹,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与王家公子早有婚约……
哦我挑眉,原来长姐在沈将军尸骨未寒之时,就另觅了高枝。看来,还是王家公子的前途,比一个死人将军更重要。
云知柔被我堵得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见犹怜。
父亲心疼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混账东西!给你姐姐道歉!
我没错,为何要道歉
好,好!父亲气得连连点头,你不嫁是吧来人,把她给我绑回去!家法伺候!
几个家丁围了上来。
我看着他们,缓缓抽出藏在袖中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谁敢动我一下,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冰冷的簪尖抵着皮肤,我能感觉到一丝刺痛。
2.
门外铜锁咔哒一声,落了。
父亲最后的话砸在门板上。
想通了再出来!
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我身上的嫁衣被扒了,只剩一件单薄的中衣,抱着膝盖缩在干草堆里。
冷。
指甲掐进掌心,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
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废弃营帐里令人作呕的汗臭。
断裂的木桩,尖锐的一端……刺入温热的血肉时,有一种黏腻的阻滞感。
我杀了人。
然后,更多的拳脚落了下来,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么清晰。
这一世,我不会再进任何人的营帐。
我贴着墙壁,用指尖一寸寸地摸索。
粗粝的砖石磨破了皮肤,我毫不在意。
终于,在墙角最阴暗的角落,一块砖有了轻微的松动。
我用尽力气,指甲崩裂,才把它抠出来一点。
不够。
我在地上摸索,找到一截生锈的铁钉,用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费力地砸着,磨着,火星四溅。
手心里的血混着铁锈,腥甜得发腻。
夜深了,我终于撬开了那块砖,又搬开几块,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刚钻出去半个身子,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妹妹,你要去哪儿
月光下,云知柔一身素白,像个纸人。
她慢慢走近。
你乖乖跟我回去,姐姐替你求情。
不然呢
不然,她轻轻叹气,就只能喊人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关柴房这么简单了。
她伸手来抓我。
我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猛地一拧。
她疼得闷哼一声,我顺势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墙角的阴影里,把那根磨尖的铁钉抵上她细嫩的脖颈。
你再出声,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做个哑巴新娘。
她吓得浑身发抖,拼命点头。
我松开她。
管好你自己,别来招惹我。
我没再看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头,翻了出去。
3.
相府被我甩在身后。
寒风像刀子,刮得我骨头疼。
我穿着单薄的中衣,在无人的小巷里穿行,躲避着打更的梆子声。
快撑不住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地名——柳絮巷。
是我娘留下的地方。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摸过去,砸开院门上生锈的铜锁,把自己关了进去。
屋里全是灰,但总算能挡风。
第二天,我揣着身上最后几文钱买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得想办法活下去。
我去了当铺,将我娘留下的最后一支玉簪放在柜面上。
掌柜的瞟了一眼,报了个五十两。
我没还价,拿着银子就走。
钱不能坐吃山空。
我在城西的药材市场转悠,那里的伙计对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指指点点。
我没理会,径直走到最角落的铺子,花二十两,买下了他们所有的干青蒿。
那玩意儿苦得要命,除了个别偏方,没人会用。
老板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把药材打包给我。
剩下的银子,我一天去一家米铺,每次只买一小袋最便宜的糙米,塞进地窖。
我不敢引人注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去买米的时候,总能听见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云相府那个二小姐,拒婚跑了,把相国的脸都丢尽了!
他家大小姐倒好,转头就跟王家公子定了亲,下个月就成婚呢!
没人再提起我,仿佛我真的死在了哪个角落。
挺好。
那天下午,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我爬上院里的歪脖子树,看到远处尘土飞扬,黑压压的骑兵正涌入城门。
全城都疯了。
沈将军回来了!
沈将军大胜封侯!
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我耳膜发疼。
沈聿。
他没死。
他成了镇国侯。
我从树上滑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外面的喧嚣,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夜深了,狂欢的人群散去,京城终于安静下来。
我刚吹熄油灯,准备蜷进冰冷的被窝。
笃、笃。
院门处,响起了两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4.
沈聿回京的第三天,就带着圣旨和聘礼,浩浩荡荡地去了相府。
不是来问罪,是来提亲。
提亲的对象,是长姐云知柔。
消息传来,我正在院子里晒着我那些宝贝青蒿。
我一点也不意外。
前世,他也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必死,才默许了云家让庶女代嫁的安排。
可他活下来了,自然要娶回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至于我这个代嫁品,就成了他眼中的一根刺。
父亲欣喜若狂,当场就答应了婚事。
至于已经和云知柔定了亲的王家,在手握兵权的镇国侯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上门退了亲。
云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都在庆祝,云家即将出一位侯爷夫人。
他们忘了,当初这门亲事,是他们如何嫌弃地推给我的。
也忘了,还有一个我,活在这世上。
沈聿似乎也忘了。
他忙着和云知柔出双入对,接受百官的恭贺,风光无限。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我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沈聿。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正蹲在地上整理药材。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云知意
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冷。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平静地看着他。
沈将军,别来无恙。
他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你倒是清闲。
他环顾了一下我这破败的小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哪个乱葬岗。
托您的福,还活着。
他的脸色更沉了。
他大概是去相府问过我,父亲和云知柔肯定没说我好话,八成是说我不知廉耻,跟野男人跑了。
所以,他现在是来捉奸的
你可知罪他突然厉声喝道。
我何罪之有我反问。
拒婚,逃家,败坏门风!他一字一顿,像是要将我凌迟,你让云家和沈家,都成了京城的笑话!
我笑了。
沈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当初和我父亲定下婚约的,是你和云知柔。后来你战死的消息传来,云知柔不愿守寡,父亲才让我代嫁。我拒婚,是拒绝替别人嫁给一个死人。我逃家,是逃离一个不把我当人看的家。至于门风……
我看着他,笑得更灿烂了,一个为了荣华富贵,可以随意更换女儿婚事的相府,一个以为自己要死了,就随便找个女人冲喜的将军府,我们两家,还有门风可言吗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大概是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牙尖嘴利。
他猛地伸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
窒息感瞬间传来。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力气大得惊人。
我能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迎着他吃人的目光。
你……可以……试试……
他恨我。
恨我玷污了这门本该属于云知柔的婚事。
恨我这个卑贱的庶女,差点成了他的妻。
更恨我,让他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你以为你逃得掉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同地狱的呢喃。
5
我没有挣扎。
我知道,他现在不会杀我。
杀了我,只会让他和云知柔的婚事,蒙上一层阴影。
他需要我活着,作为一个反衬,来证明云知柔的纯洁高贵,证明他沈聿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果然,在他快要掐断我脖子的时候,他松手了。
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厌恶。
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冷笑一声,你不是喜欢逃吗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一挥手,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将我从地上架了起来。
把她带回侯府,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她一口水,一粒米。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被粗暴地拖出了小院。
路过他身边时,我抬起头,对他虚弱地笑了笑。
沈聿,你会后悔的。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漠。
我被关进了镇国侯府的柴房。
这里比相府的柴房更黑,更冷。
沈聿说到做到,真的没人给我送水送饭。
第一天,我靠着之前吃下的东西硬撑。
第二天,我开始感到头晕眼花,嘴唇干裂。
第三天,我几乎要脱水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柴房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云知柔。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罗裙,珠翠满头,容光焕发。
她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后,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看到我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她满意地笑了。
妹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
她蹲下身,用手帕嫌恶地掩着口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若是乖乖嫁过来,守着沈聿的牌位,说不定还能当个清清白白的寡妇。现在呢
她啧啧了两声,一个逃家的荡妇,连侯府的下人都不如。
我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变得有些狰狞。
云知意,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还是相府的二小姐吗你现在,只是我脚下的一只蚂蚁!
她伸出穿着精致绣鞋的脚,踩在我的手上,用力地碾了碾。
骨头碎裂般地疼痛传来。
聿哥哥很快就会娶我了。到时候,我会求他,把你赏给我当个洗脚婢。我会让你每天跪在我面前,亲眼看着我们有多恩爱。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云知柔,你是不是忘了三个月后,北方就要大旱了。
她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很快,你这身华服,连一袋米都换不来。你头上的珠钗,连一个馒头都不值。到时候,不知道是谁,会跪在谁的面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在诅咒我!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抬起脚,想狠狠地踹我。
但她的脚还没落下,柴房的门就再次被推开。
沈聿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我们。
柔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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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云知柔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立刻收回了脚,扑到沈聿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聿哥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妹妹,劝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可她……她竟然诅咒我,还诅咒天下大旱……
沈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把她拖出去。
他没有问我一句,就给我定了罪。
两个士兵走进来,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拖了出去。
我被扔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硌得我骨头生疼。
沈聿搂着云知柔,冷冷地看着我。
妖言惑众,掌嘴二十。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了上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知道,这是云知柔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下手最是狠毒。
二十个巴掌下来,我这张脸,也就不用要了。
我看着沈聿,看着他眼中对我的厌恶,和对云知柔的维护,心中一片死寂。
这就是我前世爱过的男人。
这就是我倾尽所有,想要换他一世平安的男人。
何其可笑。
巴掌没有落下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侯爷,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太后娘娘突然病重,请您立刻进宫!
沈聿的脸色一变。
太后是他的亲姑母,也是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
他顾不上我,也顾不上安抚云知柔,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云知柔怨毒地瞪了我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准备行刑的婆子。
婆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巴掌,是打还是不打。
我撑着身体,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嬷嬷,我看着她,平静地说,侯爷让你打,你就打。只是,你要想清楚,这二十个巴掌打下去,你能不能承受得起后果。
婆子愣住了。
你……你一个阶下囚,敢威胁我
我笑了。
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
我抬起头,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
天,要变了。
我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婆子被我故弄玄虚的样子唬住了,站在原地,举着手,迟迟不敢落下。
最终,她还是悻悻地收回了手,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我知道,太后这次病得很重。
前世,她就是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而我,手里有能救她命的青蒿。
沈聿,你欠我的,现在,是时候让你一点一点还回来了。
我没有等太久。
当天晚上,沈聿就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忧虑。
他直接来到了柴房。
太医说,太后得的是时疫,无药可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今天说,天要变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虚弱地靠在墙上,扯了扯干裂的嘴唇。
沈将军,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想要什么
我要水,要食物,要一个干净的房间,还有……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亲自来伺候我。
7
沈聿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撕碎。
云知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我挑了挑眉,看来太后的命,在侯爷心里,也不过如此。
我闭上眼睛,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等死的架势。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我烧穿。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才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我被从柴房挪到了一个干净雅致的客房。
热水和食物很快被送了进来。
我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然后泡进浴桶里,洗去了一身的污秽。
当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时,沈聿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
我没接。
侯爷,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最终,他还是屈服了。
他走到我面前,用勺子舀起一勺药,递到我嘴边。
他的动作很僵硬,眼神里充满了屈辱。
我张开嘴,喝下了那口药。
很苦。
但我心里,却有一丝病态的快意。
沈聿,这只是开始。
我告诉他,太后得的不是普通的时疫,而是一种由北方传来的瘟疫,极易传染。
我还告诉他,有一种叫青蒿的草药,可以抑制这种瘟疫。
他半信半疑,但还是立刻派人去全城的药铺搜集青蒿。
结果,所有的药铺都说,青蒿在一个多月前,就被一个神秘的女人买光了。
沈聿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身上。
我摊了摊手。
侯爷,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跟你提条件了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不解。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我不想多说,药材在我城南的院子里,地窖里全是。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你,和云知柔解除婚约。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就让太后等死吧。我无所谓地说。
云知意!他怒吼,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侯爷,你没时间跟我耗。我提醒他,瘟疫的传播速度,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今天是一个太后,明天,可能就是整个京城。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他的挚爱。
另一边,是他的亲人,他的前途,甚至整个京城的安危。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好。
8.
沈聿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他亲自带着人,去了我城南的小院。
当他看到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青蒿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到底是谁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是谁
我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向你们索命的恶鬼。
青蒿被紧急送往太医院。
太医们按照我给的方子,连夜熬制汤药。
三天后,宫里传来好消息,太后的病情,稳住了。
又过了几天,京城里零星出现的几个病例,也都被有效地控制住了。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瘟疫,被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我成了救了太后,救了整个京城的大功臣。
太后亲自召见我,赏赐了我无数金银珠宝,还封我为安康县主。
我跪在地上,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当我走出皇宫时,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沈聿。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震惊,有探究,有忌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说,金钱,地位,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说了,我看着他,我要你和云知柔,解除婚约。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柔儿是无辜的。
无辜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聿,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怎么踩着我的手,说要让我当她的洗脚婢的
他沉默了。
你是不是也忘了,当初在边关,你以为自己要死了,是谁,变卖了所有家产,为你求来了援军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地收缩。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上一世,救了你命的人,是我。不是你以为的,皇帝的恩典。
我向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还知道,那支援军虽然救了你,却也让你最好的兄弟,死在了冲锋的路上。你一直把这件事,怪在我的头上,对不对
他浑身剧震,像是被雷劈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前世对我那般残忍的,最根本的原因。
他恨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占了云知柔的位置。
更是因为,他觉得是我间接害死了他的兄弟。
他把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发泄在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我替他说完,沈聿,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你会梦到你的兄弟,浑身是血地问你,为什么要去求援,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战死沙场。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是的,恐惧。
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弱女子。
在他眼里,我成了一个洞悉他所有秘密的,可怕的存在。
9.
沈聿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固有的认知。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而我,则迎来了我最尊贵的客人。
太后。
她亲自来了侯府,名义上是探望我这个救命恩人,实际上,是来为她的侄子,解决麻烦的。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和她两个人。
云丫头,她拉着我的手,慈祥地看着我,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哀家这条命,是你给的。
太后言重了,是您福泽深厚。我谦恭地回答。
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
她话锋一转,聿儿那孩子,性子执拗,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对柔儿,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让我成全他们我问。
哀家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她叹了口气,这样吧,哀家收你为义女,给你公主的封号。至于你的婚事,哀家亲自为你挑选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儿。你看如何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公主头衔,和一桩不知所谓的婚事,来换取我的退让。
皇家的人,算盘打得总是这么精。
我笑了。
太后,如果我说,我非沈聿不嫁呢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云丫头,做人,不能太贪心。
太后,我站起身,直视着她,当初,是云家和沈家定下的婚约。白纸黑字,媒妁之言。后来沈聿传出死讯,云知柔另攀高枝,是她不贞。如今沈聿活着回来,要娶一个不贞的女人为妻,置当初的婚约于何地置我这个代嫁的庶女于何地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
我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云知意,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我嫁入沈家,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才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儿媳。云知柔,她算个什么东西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放肆!
太后息怒。我跪了下去,臣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侯爷执意要娶云知柔,可以。先把我休了,给我一封休书。然后,再八抬大轿,去娶他的心上人。
只是,我抬起头,看着她,一个为了另娶,而休掉自己原配发妻的侯爷,一个为了嫁入侯府,而逼走原配的侯府夫人,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会怎么议论他们。不知道史官的笔下,又会如何记载这一段『佳话』。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最在意的,就是皇家的颜面,和沈聿的前程。
而我,就是要用这两样东西,来拿捏她。
10.
太后最终还是妥协了。
或者说,她被我说服了。
她不能让沈聿背上忘恩负义,宠妾灭妻的骂名。
更不能让沈家,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她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我知道,她恨我,但她也拿我没办法。
因为,我有理,我有功,我还有……能拿捏住他们的,秘密。
很快,沈聿就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中有深深的红血丝。
他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很久。
你赢了。
他说,声音沙哑。
我没有赢。我说,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婚约,我会解除。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是,云知意,我不会爱你。
我不需要你的爱。我冷冷地回答,你的爱,太廉价,也太恶心。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如此嫌弃。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好,很好。
他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
第二天,镇国侯府宣布,与云相府大小姐云知柔的婚约,正式解除。
理由是,云大小姐八字与侯爷相克,不利于侯府气运。
这个理由,蹩脚又可笑。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云家,彻底成了京城的笑话。
云知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听说,她砸光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哭得死去活来。
父亲云相国,也因此事,被御史台弹劾,说他治家不严,教女无方。
皇帝虽然没有真的罢免他,但也让他闭门思过,暂时交出了手中的权力。
云家,一落千丈。
而我,则成了这场风波中,唯一的赢家。
我依旧住在侯府,身份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沈聿没有再来找过我。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日处理军务,或者去军营练兵。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很好。
我乐得清静。
我开始用太后赏赐的金银,在京城里开了一家药铺。
专门收容那些在瘟疫中失去亲人的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辨认药材。
我的名声,越来越好。
京城的人都说,安康县主,是活菩萨。
我听到这些,只是淡淡一笑。
我不是菩萨。
我只是想为前世枉死的自己,积一点德。
也为这一世,活得更安稳一些。
11.
东家,门口有人闹事。
伙计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后堂清点新到的药材。
什么人
说是……说是云家的大小姐。
我手上捻着一株干枯的龙胆草,动作顿了顿。
云知柔。
她终于还是来了。
我走到药铺门口,她果然站在那里,一身素白的裙子,洗得都有些旧了。往日里珠翠环绕的头发,只松松地挽着,露出一张脱了形的脸。
她不是瘦了,是垮了,整个人都失了那股精气神。
云知意,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你现在很得意吧。
我没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示意伙计们继续招揽生意,别被她影响了。
她被我这副样子刺痛了,冲上前来,被伙ce拦住。
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抢走我的一切!她尖叫,引得街上的人都朝这边看。
你以为聿哥哥真的会看上你吗他不过是可怜你!他心里的人只有我!永远都只有我!
她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
守着一个空壳子,守着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云知意,你比我还可怜!
我听着这些翻来覆去的话,甚至有些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纠结沈聿那点可笑的爱。
云知柔,我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你错了。他的心,我从来就不稀罕。
我掸了掸衣袖上沾的药草末。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让你和你们云家,把你吃下去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吐出来罢了。
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至于你说的可怜……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才是真的可怜。
我挥了挥手。
送客。
伙计把失魂落魄的她架了出去,我转身回了后堂。
那天夜里,沈聿果然来了。
他一身的酒气,撞开我的房门,猩红着一双眼。
你跟她说什么了
他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
你羞辱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去动她
我被他晃得有些晕,胃里一阵翻涌,用力把他推开。
沈聿,你喝糊涂了吧我扶着桌子站稳,她是你的谁值得你深更半夜跑来为她出头我怎么不记得,镇国侯府还有这么一门亲戚
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出声。
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她……
那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打断他。
他缓缓抬起头。
月光照在他脸上,英俊,也痛苦。
上一世,我……我当真错了吗
你没错。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只是坏。
沈聿,你听清楚了。我救你,和你无关,我只是不想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我嫁给你,也不是图你什么侯爷的身份。我就是要你日日夜夜看着我这张脸,让你时时刻刻记着,你是怎么瞎了眼,怎么错把鱼目当珍珠。
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悔恨里。这,才是我对你,最大的报复。
12.
那晚之后,沈聿没再把自己关起来。
他开始出现在药铺里。
起初,他只是远远地站着,后来,他会试着搭把手,搬些沉重的药材。
伙计们都手足无措,我只当没看见。
他搬药材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一整筐正在晾晒的陈皮,橘色的果皮滚了一地。
他一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侯爷,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捡,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我没有理他,绕过去,继续吩咐伙计做事。
他眼里的光,就那么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后来,北边大旱,京城里涌进了越来越多的流民。
瘟疫,也随之而来。
我早就囤积了大量的药材和粮食,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药铺门前搭起了长长的粥棚,日夜不停。
沈聿没跟我商量,直接调了京畿卫过来帮忙维持秩序,把那些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全都扔进了大牢。
我们一个在棚内施药,一个在棚外镇守,明明离得很近,却一句话都没有。
灾情最严重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倒下了。
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我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滚烫的棉花里。
有人撬开我的牙关,灌进来又苦又涩的药汁。
又有人用温热的布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和手心。
我费力地睁开眼。
是沈聿。
他下巴上全是青黑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见我醒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知意,你再喝点药。
我看着他,恍惚间,前世今生所有的画面都搅在了一起。
那些被他扔在军营里的日日夜夜,那些被云知柔践踏的尊严,还有此刻他眼里的焦灼。
一切都像一场荒唐的笑话。
沈聿。
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
我们和离吧。
他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僵。
汤药洒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知意,他几乎是在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没有机会了。我摇了摇头,扯动了干裂的嘴唇,从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军营,自己跑去跟云知柔卿卿我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一滴滚烫的东西,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哭了。
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声音哽咽。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病好之后,和离书就放在了我的桌上。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他自己那几件换洗的军服。
我收到了他递上来的折子,他向陛下请命,自请永镇北关。
他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那支小小的队伍,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
他骑在马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对我遥遥地,拱了拱手。
然后,他调转马头,策马扬鞭,再也没有回头。
风很大,吹得我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
我看着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前世今生,恩怨两清。
沈聿,祝你此去,武运昌隆。
也祝我,从此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