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是我交往三年的男友沈序,和系花张菡在酒店床上纠缠的照片。
是张菡发来的,配文是:林晚,他爱的是我,你只是个可怜的替代品。他跟我说,和你接吻都觉得恶心。
我冲进大雨,找到在酒吧和兄弟庆祝保研成功的沈序,将手机狠狠砸在他面前。
他看到照片,脸色煞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发颤:晚晚,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我甩开他,只觉得一阵反胃。
沈序,我们完了。
我转身跑进瓢泼大雨里,身后是他声嘶力竭的呼喊。
我没有回头,直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和沉闷的撞击声撕裂雨幕。
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他躺在血泊里,身下一辆失控的卡车。
他看着我的方向,嘴唇还在动,似乎在说:……对不起。
1
沈序的葬礼,我去了。
我没有穿黑色的衣服,只是一身最普通的牛仔裤和白T恤。
站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误入的陌生人。
灵堂中央,他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张我曾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
他的母亲,那个曾经拉着我的手,说要把我当亲女儿疼的贵妇人,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她看到我,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林晚!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开,我却感觉不到。
我没有躲,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沈序的兄弟们将我围住,眼神里淬着毒。
林晚,你还敢来要不是你,序哥怎么会死
序哥那么爱你,为你拒绝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为你跟家里闹翻,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句句的指责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我却连一丝寒意都感觉不到。
我的世界,从那声撞击开始,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我看着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沈序笑得阳光灿烂,仿佛昨天我们还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牵着手散步。
可他出轨了。
他背叛了我。
在我心里,他死在那张照片被发到我手机上的那一刻。
至于那场车祸,不过是为他的死亡,补上了一场盛大而惨烈的仪式。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在所有人的唾骂和瞪视下,我转身,离开了那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灵堂。
回到我那个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终于允许自己卸下所有的防备。
可我还是哭不出来。
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只有冷风在里面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
晚晚,对不起。
2
我猛地掀开被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紧闭,门也反锁着,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是幻觉吗
因为精神过度紧张,所以出现了幻听
我揉了揉太阳穴,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晚晚,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和张菡什么都没发生,是她给我下药……
那个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无比清晰。
我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惊恐地环视四周。
然后,我看见了他。
沈序。
他就站在我的窗边,身体是半透明的,月光能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去,洒在地板上。
他穿着出车祸时那件白衬衫,上面还带着大片干涸的血迹,脸色是死人般的青白。
他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伤而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鬼……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恐惧像一张大网,将我牢牢罩住。
我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晚晚,你别怕我。
他朝我飘过来,伸出手,似乎想碰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手穿过了我的身体。
没有一丝触感,只有一股刺骨的阴冷。
我终于崩溃了,抓起床头的台灯就朝他扔了过去。
台灯穿过他透明的身体,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零件碎了一地。
滚!你给我滚!你已经死了!不要再来缠着我!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那是混合着恐惧、愤怒、委屈的泪水。
沈序的鬼魂漂浮在原地,没有再靠近。
他脸上满是痛苦和无措。
对不起,晚晚,我只是……我只是放不下你。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死后,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跟着你。好像有一根线,把我们拴在了一起。
我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像一只受惊的困兽。
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我走不了。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试过了,只要离开你超过十米,就会有一股力量把我扯回来。晚晚,我被困在你身边了。
我愣住了。
被困在我身边了
这是什么离奇的诅咒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所以连变成鬼都要来折磨我吗
沈序,我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就算你变成鬼,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我知道。
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我知道……对不起。
那一夜,我开着房间里所有的灯,抱着被子在墙角坐了一夜。
而沈序的鬼魂,就在不远处陪了我一夜。
他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解释。
他说那天保研成功,兄弟们非要拉他去庆祝,他喝多了。
张菡过来敬酒,他喝了那杯酒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和张菡躺在酒店的床上,什么都没穿。
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收到了我分手的短信。
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晚晚。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你解释。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遍又一遍。
我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只剩下无边的厌烦。
天亮时,我站起来,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说完了吗说完了就闭嘴。我要去上课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
而镜子的角落里,映着一个半透明的、满身血污的鬼影。
我面无表情地挤上牙膏,开始刷牙。
既然赶不走,躲不掉,那就这样吧。
就当是养了一只聒噪又碍眼的苍蝇。
3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变得光怪陆离。
沈序的鬼魂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我身边,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如影随形。
我去上课,他就飘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我的背影。
我去食堂吃饭,他就坐在我对面,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难以下咽。
我去图书馆,他就跟在我身后,看着我翻阅一本又一本厚重的法律典籍。
他成了一个永远的旁观者,一个碎碎念的背景音。
晚晚,今天降温了,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晚晚,你胃不好,别总吃这些又冷又硬的东西。
晚晚,这道题的解题思路错了,应该从合同的相对性原则入手……
我把他当成空气。
不看不听,不理不睬。
一开始,同学们只是觉得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但渐渐地,他们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
因为我偶尔会被沈序念叨得烦了,忍不住低声斥责一句:闭嘴。
在别人看来,我就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林晚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精神出问题了
是啊,你看她,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还对着空气说话,好吓人。
听说沈序的妈妈去学校闹过好几次,说她是杀人凶手呢。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以前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学,现在都对我避之不及。
走在路上,他们会刻意绕开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成了校园里的一个异类,一个疯子,一个人人惧怕的女巫。
沈序的鬼魂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
对不起,晚晚,都是我害了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如果我没死,我一定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你。
我冷笑一声,在心里回他:你活着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我们在一起的三年,他总是人群的焦点,家境优渥,成绩优异,长得又帅。
而我,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他身边的朋友,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我。
他们当着他的面叫我嫂子,背地里却说我配不上他,说我心机深沉,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攀上了沈序这根高枝。
这些话,沈序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但他只是让我别多想,说他们没有恶意。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从未真正俯下身,看看我身处的泥潭。
如今他死了,变成鬼了,倒开始扮演起深情守护者的角色了。
真是可笑。
4
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找到了我,委婉地建议我休学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我知道,这是学校想让我这个麻烦暂时消失的体面说法。
我没有拒绝。
正好,我也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办理休学手续那天,我遇到了张菡。
她打扮得光鲜亮丽,挽着一个富二代的胳膊,看到我时,眼神里充满了得意和轻蔑。
哟,这不是林晚吗听说你疯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
我没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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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拦在我面前,提高了音量,你害死了阿序,现在装疯卖傻给谁看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该下地狱!
沈序的鬼魂在我身边瞬间暴怒,鬼影变得极其不稳定,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张菡!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我!你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咆哮着,试图冲过去撕碎她。
但他只是穿过了张菡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张菡打了个冷颤,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
你看什么看你以为阿序死了,你就干净了我告诉你,他临死前都恨着你!
我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她。
是吗
我平静地问,那你呢他知道是你给他下的药,才会被你拍下那种照片吗
张菡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张菡,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那些事,迟早会有报应的。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身后,是张菡气急败坏的咒骂。
沈序的鬼魂飘在我身边,怔怔地看着我。
晚晚,你……你相信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和期待。
我谁都不信。
我淡淡地说,我只信证据。而你,拿不出证据。
是的,我只是在诈她。
但看她的反应,沈序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他没有主动背叛,但他的不设防,他的优柔寡断,他的纵容,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一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如果他真的对我忠贞不二,又怎么会给张菡那种人可乘之机
他的期待,在我冰冷的回答中,再次化为泡影。
他的鬼影,又黯淡了几分。
5
休学后,我搬出了那个充满压抑回忆的出租屋,在离学校很远的一个老城区,租了一个新的单间。
我需要赚钱养活自己。
我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找了份上夜班的工作。
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工资比白班高一些,而且夜里客人少,比较清静。
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第一天上班,店长交代完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空旷的便利店里,只剩下我和我身后的那只鬼。
沈序看着我熟练地给货架补货,清理地面,擦拭玻璃门,眼神复杂。
晚晚,你怎么会做这些
在他印象里,我一直是个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
我没有回答他。
他不知道,在我考上大学之前,每个暑假,我都是在父母开的小卖部里度过的。
这些活,我从小就干。
他也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我的家庭。
他只知道我学习好,拿奖学金。
他觉得我坚强、独立,不需要他操心。
我们在一起三年,他对我的了解,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凌晨两点,便利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我坐在收银台后,拿出专业书,借着昏黄的灯光学习。
我不能因为休学就荒废了学业。
沈序就飘在我的对面,安静地看着我。
晚晚,你的手怎么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紧张。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被货箱边缘划破的口子,正在渗着血珠。
刚才忙着干活,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没事,小伤。
我从抽屉里拿出创可贴,随意地贴上。
怎么会是小伤都流血了!
他急得团团转,想要碰我的手,却一次次穿过。
晚晚,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一张创可贴都不能帮你撕开……
他声音里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我看着他焦急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觉得很吵。
沈序,我合上书,抬起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和他对视,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有意义吗
他愣住了。
你活着的时候,我生病发烧到39度,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和兄弟打游戏,让我自己多喝热水。
我为了给你买生日礼物,去餐厅端了一个月的盘子,手被洗洁精泡得蜕皮,你看到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女孩子的手要好好保养’,然后转头就去参加了朋友给你办的豪华派对。
我被你的朋友排挤,被她们冷嘲热讽,你永远都只会说‘她们没有恶意,是你想多了’。
我一件一件地数着,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沈序,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爱的,只是那个永远对你言听计从,永远把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满足你所有虚荣心的‘女朋友’人设。
现在你死了,变成鬼了,开始上演深情戏码了。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的道歉和忏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既不能让我死掉的心活过来,也不能抹去你带给我的伤害。
所以,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愧疚吧。安安静静地待着,别来打扰我,就是你对我最大的仁慈。
我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插进他早已不存在的心脏。
他透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血色尽失,比濒死的病人还要苍白。
他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所以为的爱情,在我这里,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他所以为的付出,在我看来,不过是自私的索取。
原来,他死了,才是对我真正的解脱。
那一夜,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影子。
6
便利店的生活单调而规律。
我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看书,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沈序的鬼魂也变得异常沉默,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时候,我会感觉他在试图理解我。
他看着我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两顿饭,一顿是便利店里快过期的面包,一顿是自己煮的清水面。
他看着我为了多挣一点钱,主动帮隔壁的奶茶店老板看店,只为了换一杯免费的奶茶。
他看着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的帆布鞋已经开了胶,却还用胶水粘起来继续穿。
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我的另一面。
晚晚,有一天深夜,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你的奖学金呢还有你父母,他们不给你生活费吗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霸,每年都能拿到最高额的国家奖学金,生活应该很优渥才对。
我翻着书,头也不抬。
奖学金都寄回家给我弟弟交学费了。我爸妈在我上大学后就离婚了,他们都有了新的家庭,没人管我。
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曾经的沈序。
我觉得没必要。
那是我的生活,我的窘迫,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沈序的鬼魂僵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呆呆地看着我。
为……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艰难地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让你那群兄弟朋友知道,他们眼中的沈大少爷,找了个拖家带口的拖油瓶还是让你妈知道,她未来的儿媳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打断他,是给我钱吗沈序,我林晚再穷,也还没到要靠男人施舍的地步。
我们在一起时,他就总想给我钱,给我买昂贵的礼物。
但我都拒绝了。
我不希望我们的感情,掺杂进任何金钱的因素。
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平等。
在他的世界里,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而在我的世界里,尊严比金钱更重要。
沈序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不是愧疚,不是懊悔,而是真正的心疼。
他终于意识到,他所认为的我的独立和坚强,不过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伪装。
而他,作为我最亲密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7
便利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店主是个很温和的男生,叫周宴。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上带着淡淡的阳光和花草的香气。
他每天都会在便利店打烊前,来买一瓶牛奶。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他会送我一些当天没卖完的,但还很新鲜的花。
扔了也可惜,送给你吧。女孩子房间里有点花,心情会好一些。
他笑着说,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没有拒绝。
我把那些洋甘菊、小雏菊、满天星,插在喝完的牛奶瓶里,摆在窗台上。
小小的房间,因为这些花,瞬间多了一丝生气。
沈序的鬼魂看着这一切,眼神变得阴郁。
晚晚,离他远一点。这个男的看你的眼神不正常。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我懒得理他。
周宴的出现,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阴冷晦暗的生活。
他会在我上夜班的时候,给我送来一杯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
晚上熬夜伤身体,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他会注意到我脚上开了胶的帆布鞋,然后第二天,送给我一双新的。
楼下鞋店打折,顺手给你买的,别嫌弃。
他会知道我喜欢吃辣,特意从很远的川菜馆,给我打包一份水煮鱼。
尝尝,这家味道很正宗。
他做的所有事情,都那么自然,那么恰到好处,不会让我感到丝毫的压力和不适。
他像一个温柔的兄长,默默地关心着我,照顾着我。
沈序越来越暴躁。
林晚!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不准吃他买的东西!不准要他的礼物!
他对着我咆哮。
他就是图谋不轨!你看不出来吗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他发了疯似的想把周宴送的东西打翻,想把周宴推开。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掉周宴送来的饭菜,穿上周宴买的新鞋,脸上露出久违的、浅浅的笑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为什么……
他绝望地看着我,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晚晚,我以前也给你买过更贵的鞋子,更贵的衣服,你为什么都不要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淡淡地说:因为他给的,是尊重。而你给的,是施舍。
沈序的鬼魂,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了。
我拒绝他,不是因为我清高,不是因为我矫情。
而是因为他给的方式,让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只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送我礼物,是为了向他的朋友炫耀,他有一个多么懂事不物质的女朋友。
而周宴送我礼物,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想对我好。
8
我生病了。
因为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加上心情郁结,我得了急性肠胃炎。
半夜里,我腹痛如绞,浑身冒冷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挣扎着想去拿手机,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晚晚!晚晚你怎么了!你醒醒!
沈序的鬼魂在我身边急得快要疯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我扶起来,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我的身体。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弱,却无能为力。
那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受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的鬼魂撕裂。
救命……谁来救救她……救命啊!
他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凄厉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血泪。
或许是他的执念太过强烈,房间里的一个玻璃杯,突然从桌子上掉下来,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住在隔壁的周宴。
林晚林晚你在吗出什么事了
周宴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成了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等我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我的身体。
床边,周宴趴在那里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格外温暖。
沈序的鬼魂,则站在病房的角落里,身影黯淡得几乎透明,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痛苦。
我醒来的动静惊醒了周宴。
他看到我睁开了眼睛,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关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了,谢谢你。
谢什么,应该的。
他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小心翼翼地帮我湿润干裂的嘴唇,医生说你是急性肠胃炎,加上营养不良,才会晕倒。你这丫头,就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
我垂下眼,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了。
沈序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他看着周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喂我喝粥,给我削苹果,陪我说话解闷。
他看着我在周宴的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孩。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次我也得了肠胃炎,上吐下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我给他打电话,声音都带着哭腔。
他当时正在跟朋友在网吧开黑打游戏,打得正嗨。
他很不耐烦地对我说:多喝点热水不就行了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小病都扛不住,真娇气。
然后,就挂了电话。
直到第二天,他才想起来去宿舍看我。
他提着一份随便在路边买的白粥,像例行公事一样,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因为他的兄弟们还在等他去打球。
当时的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地变冷。
而如今,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人。
沈序终于明白,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的,不是一个女朋友,而是一个曾经将他视作全世界的女孩,对他毫无保留的、赤诚的爱。
9
出院后,我和周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更近了一步。
他会经常来我的出租屋,以监督我好好吃饭为名,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小小的房间里,第一次有了饭菜的香气和人间的烟火气。
我会帮他打理花店,学着修剪花枝,包扎花束。
我的手指不再是只知道翻书写字,也开始变得灵巧起来。
我的生活,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明亮而温暖。
沈序的鬼魂,成了我们这一切幸福的、唯一的见证者。
他看着我们在一起说笑,在一起做饭,在一起看电影。
他的鬼影,一天比一天黯淡,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不再对我碎碎念,不再对我咆哮,也不再试图干涉我的生活。
他只是像一个悲伤的影子,默默地跟在我身后,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看着我一点点地走进另一个男人的世界。
他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那种嫉妒,像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啃噬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他也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可以看着我,却碰不到我。
他可以听见我,却无法让我回应。
他是我生命中最忠实的观众,却永远无法参与我的剧情。
这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10
秋天的时候,周宴向我告白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
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生日。
他订了一家很漂亮的西餐厅,为我准备了蛋糕和礼物。
烛光下,他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单膝跪在我面前,眼神认真而诚挚。
林晚,我喜欢你。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就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
我知道你受过伤,心里有一道很深的坎。我不会逼你,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照顾你,让你幸福的机会。
做我女朋友,好吗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充满了善意的起哄和祝福。
我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感动。
我犹豫了。
不是因为我还对沈序念念不忘,而是因为我害怕。
我怕这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我又会回到那个冰冷黑暗的世界。
我怕自己这身伤痕,会拖累他。
沈序的鬼魂就站在不远处,他的身体因为嫉妒和痛苦,变得扭曲而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他看到我的犹豫,眼中竟然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希望。
晚晚!拒绝他!快拒绝他!
告诉他你心里还有我!你不能答应他!不能!
他嘶吼着,咆哮着,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我冲过来,想要阻止这一切。
他想把周宴推开,想把那束刺眼的玫瑰打掉。
然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我们的身体。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我看着周宴真诚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和温柔,看着他捧着玫瑰,耐心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心里的那块坚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融化了。
我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然后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序的鬼魂上。
他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他僵在原地,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绝望地跪倒在地。
我看到他的鬼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透明、稀薄。
他发出一声无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哀嚎,然后,像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了空气里。
那一瞬间,我感觉身上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枷锁,被解开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轻松起来。
11
我以为沈序就此消失了。
但第二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半透明身影。
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他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弱了。
我答应周宴的告白,这个行为本身,像是一把利刃,重创了他的执念。
我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
或许,只有当我真正获得幸福的那一刻,才是他彻底解脱的时候。
我和周宴的恋爱,平淡又甜蜜。
他会带我去他长大的地方,给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
他会带我去见他的朋友,大方地向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林晚。
他会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他妈妈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我们家周宴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家人接纳的温暖。
原来,正常的恋爱是这样的。
不需要我去刻意讨好,不需要我去卑微迎合。
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沈序成了我们幸福生活最忠实的背景板。
他看着我因为周宴的一个笑话而开怀大笑。
他看着我穿着周宴给我买的裙子,在镜子前害羞地转圈。
他看着我们在夕阳下散步,手牵着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他只是看着,用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困扰。
我甚至有些可怜他。
可怜他用死亡和永世的孤寂作为代价,才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只可惜,他想爱的那个人,已经不爱他了。
12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继续读研,而是和周宴一起,经营起了那家小小的花店。
我们把它扩建了,旁边加开了一家咖啡馆。
白天,花店里人来人往,充满了花香和咖啡的香气。
晚上,我们就在二楼的小阁楼里,相拥着看一部老电影。
生活安逸而美好。
沈序的鬼魂,依然跟在我身边。
他已经变得非常非常淡了,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他看着我从一个敏感自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温柔开朗的花店老板娘。
他看着我的脸上,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看着周宴向我求婚,我哭着点头答应。
他看着我们一起挑选婚纱,一起布置新房。
他看着我生命里所有重要的、幸福的瞬间,而这些瞬间里,都没有他。
他犯下的错,让他成了自己爱情的局外人,幸福的旁观者。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
永生永世,看着自己爱的人,在别人的怀里幸福一生,而自己,连触碰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13
我和周宴的婚礼,定在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婚礼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新房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穿着婚纱的自己。
很美。
美得像一场梦。
我轻声开口,对着空气说:沈序,你还在吗
角落里的那团薄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这是我们时隔多年,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地说,和周宴。我很爱他,也很幸福。
这些年,谢谢你的‘陪伴’。虽然一开始我很恨你,但现在,我已经不恨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你了。
我甚至,也不想用‘原谅’这个词。因为你对我做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我没资格替当初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去原谅你。
我只是……放下了。
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那段不堪的过去。我现在有我自己的生活,有爱我的人,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沈序,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你的执念,放下你的愧疚,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我说完,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很久,那团薄雾里,传来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释然。
……祝你幸福,晚晚。
14
婚礼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挽着周宴的胳膊,走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
两旁是亲朋好友的祝福和掌声。
我看着站在红毯尽头,对我温柔微笑的周宴,眼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
就在我对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身上那股跟了我许多年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穿过教堂的彩绘玻璃,洒在空无一人的宾客席上,温暖而明亮。
什么都没有。
那个纠缠了我整个青春的少年,那个死后才懂得如何去爱的鬼魂,终于在我获得圆满幸福的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他用他永世的不得安宁,换来了我此刻的岁月静好。
值不值得,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我林晚的人生,将再也与他无关。
我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我的新郎。
周宴握紧我的手,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
老婆,我爱你。
我笑着踮起脚尖,回吻他。
老公,我也爱你。
教堂的钟声响起,悠远而绵长。
我的新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