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屠我满门那日,雪下得很大,足以掩盖皇城所有的血。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长信宫的最高处。
他亲手为我披上的凤袍,此刻却像浸满鲜血的囚服。
宫门外,是我父兄族人一百零七颗人头,堆成了京观,是他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太监捧着鸩酒,尖着嗓子宣读圣旨,他说我沈家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我看着台阶下,那个我爱了十年、助他一步步登上皇位的男人,我的夫君,萧珏。
他站在雪中,龙袍衬得他愈发挺拔,面容依旧俊美,只是那双曾对我许下生生世世的眼眸,此刻只剩冰冷的漠然。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端起酒杯,当着他的面,用我的血,立下最恶毒的诅咒。
萧珏,我沈微以神魂为咒,祝你永堕轮回,不得解脱。
我祝你生生世世,都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一个长着我这张脸的女人。
然后,我祝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惨死。
1
鸩酒穿喉,剧痛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可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要把他惊愕、恐惧、继而暴怒的脸,刻进我魂魄的每一寸。
毒妇!
他嘶吼着,冲上宫墙,可已经晚了。
我倒在他怀里,最后一口气,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陛下,游戏……开始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他抱着我冰冷的尸体,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真可笑。
我的魂魄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像一缕无人能见的青烟。
我没有去阴曹地府,我的怨气太重,重到足以让我滞留人间,成为他一个人的看客。
我看着他为我举办了堪比国葬的丧仪,将我以皇后的礼制下葬。
我看着他将我沈家一百零七颗人头秘密掩埋,对外宣称是我母族谋逆,与沈家无关。
我看着他每晚都宿在空无一人的长信宫,抱着我曾穿过的衣物,喃喃自语。
微微,回来吧,朕知道错了。
朕只是……太怕了。
他怕我父亲功高盖主,怕我兄长手握兵权,怕这天下人只知沈家,不知他萧家。
所以,他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何其虚伪,何其恶心。
我冷冷地飘在房梁上,看着他日渐憔悴,看着他开始出现幻觉,总以为我还在他身边。
他甚至处死了那个给我送鸩酒的太监,理由是那奴才冲撞了我。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人人都说,新帝在皇后娘娘死后,就变得喜怒无常,愈发疯癫。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疯,是报应的开始。
我等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他再未立后,后宫形同虚设。
他将这江山治理得固若金汤,仿佛是为了证明给我看,没有我沈家,他一样可以。
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空虚。
在他登基的第五年,北疆大乱,他御驾亲征。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也看着他被敌军的冷箭射穿了心脏。
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一如我死时那般。
他弥留之际,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我。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微微……
然后,他的身体彻底冰冷。
我俯下身,在他冰冷的灵魂旁轻笑。
萧珏,这只是第一世的结束,不是痛苦的终结。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的魂魄扯向未知的地方,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我的诅咒,才刚刚拉开序幕。
2
光影变幻,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华丽的王府上空。
而萧珏,已经不再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
这一世,他是大胤朝的安王,萧彻。
一个生母早逝、不受皇帝待见的闲散王爷。
虽然锦衣玉食,却无权无势,终日流连于烟花柳巷,斗鸡走狗,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前世的一切,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他自己是谁。
他依旧俊美,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帝王的沉重,多了几分轻佻的浪荡。
我冷眼旁观,看着他每日与一帮狐朋狗友醉生梦死。
我在等。
等那个有着我容貌的女人的出现。
我的诅咒从不说谎。
那一天,是上元节。
萧彻被友人拉着,去了京城最有名的教坊醉仙楼。
丝竹声声,舞榭歌台。
忽然,音乐一变,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抱着琵琶,赤足走上高台。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那一瞬间,不止是我,连醉醺醺的萧彻也愣住了。
那张脸,与我生前,一模一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鼻,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我曾是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嫡女、母仪天下的皇后,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傲气与端庄。
而她,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和一丝风尘里的媚。
此女名为阿蛮,是醉仙楼新来的头牌。
身边的友人为萧彻介绍着。
萧彻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名叫阿蛮的舞女,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和狂热。
仿佛命中注定,仿佛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被瞬间激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
萧彻猛地站起身,推开身边的所有人,一步步走向后台。
我飘在他身后,看到他找到了正在卸妆的阿蛮。
阿蛮被这个突然闯入的锦衣公子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奴家……阿蛮。
阿蛮……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揉进骨血里。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阿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尴尬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直接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几乎是跑着离开醉仙楼,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我知道,我的诅咒应验了。
萧珏,不,现在的萧彻,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张脸。
3
从那一天起,萧彻彻底变了。
他不再斗鸡走狗,不再流连花丛。
他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去醉仙楼,为阿蛮一掷千金。
他包下了阿蛮所有的时间,不许她再为旁人弹唱。
他为她写诗,为她作画,为她寻遍天下的奇珍异宝。
醉仙楼的鸨母乐开了花,而京城里所有人都说,安王殿下是疯了,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竟痴迷到如此地步。
我像一个最高明的戏剧看客,冷漠地欣赏着这一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
我看着萧彻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姬妾,只为博阿蛮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看着他在皇帝面前,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地请求,希望能将阿蛮脱去奴籍,纳入王府。
皇帝被他气得摔了奏折,骂他皇家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可萧彻只是固执地跪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
阿蛮听闻后,偷偷跑出醉仙楼去看他。
王爷,您何苦如此,她隔着宫门,哭得梨花带雨,阿蛮身份卑贱,不值得您这般对待。
萧彻隔着门缝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我好像找了你很久很久。
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阿蛮感动得无以复加。
一个是被皇家冷落的王爷,一个是身在泥淖的舞女,他们仿佛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唯一的慰藉和救赎。
他们的爱情,真挚而热烈,足以感动任何人。
除了我。
我只觉得讽刺。
萧珏,你可曾记得,当年你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你说,我是你生命里唯一的光。
你说,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
我信了,所以我父亲拿出全部兵权助你,我兄长为你征战沙场,我沈家为你铺平了通往皇位的所有道路。
结果呢
你的光,被你亲手熄灭。
你的承诺,成了这世上最恶毒的笑话。
如今,你又对着另一张和我一样的脸,重复着当年的誓言。
多么可笑的轮回。
4
最终,皇帝还是拗不过他,同意让他将阿蛮赎身,但只许以妾室的身份接入王府,并且下令禁足他三个月,不许他再踏出王府半步。
萧彻欣喜若狂。
他为阿蛮准备了仅次于王妃规制的聘礼,将她风风光光地接入了安王府。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
他掀开她的盖头,看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柔声说:阿蛮,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
阿蛮羞涩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幸福的光。
那段日子,或许是萧彻这一世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他在书房看书,她就在一旁研磨;他在院中舞剑,她就在亭下抚琴。
他将她宠上了天,将王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阿蛮也确实是个善良温婉的女子。
她不争不抢,待下人宽厚,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不是因为那张脸,我或许也会为他们动容。
但每一次看到萧彻对她流露出深情的眼神,我眼前就会浮现出我父兄的人头,耳边就会响起我族人临死前的哀嚎。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忘记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新的爱情
我的怨恨,如附骨之蛆,不允许他得到片刻的安宁。
变故,发生在他禁足期满的那一天。
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太子,以庆贺他浪子回头为名,在东宫设宴,指名要他带上那位名动京城的阿蛮一同赴宴。
萧彻本能地不想去,他只想把阿蛮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
可阿蛮却劝他:王爷,我们终究是要见人的。太子殿下是储君,他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否则,外人会说您惧内,也会说我恃宠而骄,给您惹麻烦。
萧彻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赴宴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跟紧自己,不要乱走。
那场宴席,充满了虚伪的客套和暗藏的机锋。
太子频频向萧彻敬酒,言语间充满了对阿蛮的好奇。
早就听闻安王弟得了个绝色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子笑着说,不知弟妹可会舞上一曲,为我等助兴
这话充满了羞辱的意味,分明是在提醒所有人,阿蛮出身教坊。
萧彻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刚要发作,阿蛮却按住了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起身,盈盈一拜。
能为太子殿下献舞,是臣妾的荣幸。
她不想让萧彻为难。
她穿上舞衣,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依旧那般动人,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审视。
萧彻坐在席间,拳头攥得死紧,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我飘在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悲剧的帷幕,已经拉开了。
5
宴席过半,阿蛮借口更衣,离开了大殿。
萧彻不放心,也找了个理由跟了出去。
他在花园的假山后,听到了太子和心腹的对话。
……那个安王,真是个废物。为了个妓子,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殿下放心,等扳倒了他,那女人还不是任由您处置那张脸蛋,确实勾人。
哈哈哈,说得对!本宫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让他知道,跟我斗的下场!
萧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转身就去找阿蛮,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他找到她时,她正被几个太监围在一个偏僻的宫殿里。
为首的,是太子的贴身太监。
阿蛮姑娘,我们殿下说了,只要你乖乖听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跟着那个废物王爷,有什么前途
阿蛮脸色惨白,拼命后退: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安王的人!
安王他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
太监淫笑着,朝她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萧彻目眦欲裂地冲了进来。
狗奴才!你们敢!
他与那几个太监打作一团。
他虽是王爷,但常年疏于武艺,对方人又多,很快便落了下风。
混乱中,一个太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朝萧彻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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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小心!
阿蛮尖叫着,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萧彻面前。
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萧彻呆呆地看着怀中缓缓倒下的女人,鲜血从她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舞衣,也染红了他的眼。
阿蛮……阿蛮!
他凄厉地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阿蛮躺在他怀里,气息越来越弱。
她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王爷……别……别难过……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能……能遇上你,阿蛮……此生无憾了……
说完,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生机。
不——!!!
萧彻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
那些太监见杀了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
而就在此刻,太子带着大批侍卫恰好赶到。
他看着抱着尸体、满身是血的萧彻,故作惊讶道:安王弟,你……你怎么能私闯禁宫,还杀了人
他看到了那把匕首,是萧彻之前为了防身,一直带在身上的。
现在,它掉在地上,而阿蛮死了。
人证物证俱在。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萧彻抬起头,双眼赤红,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仇恨和疯狂。
他没有辩解,只是抱着阿蛮的尸体,缓缓站起身。
皇兄,他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赢了。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随她而去。
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阿蛮身边。
临死前,他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锁在阿蛮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上。
也就是在死亡的那一瞬间,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烽火连天的战场,漫天的大雪,一个身穿凤袍的女人,一杯冰冷的鸩酒。
萧珏,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怨毒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痛苦。
然后,彻底归于黑暗。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两具相拥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萧珏,这才只是第一世。
你痛吗
这还远远不够。
6
他的灵魂再次被撕扯着,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这一次,他成了一名将军。
大夏朝镇守北疆的常胜将军,林渊。
他生于将门,长于军营,性格坚毅,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铁血的肃杀之气。
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而生,手中长枪,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
与上一世那个风流纨绔的安王萧彻,判若两人。
这一世,他没有了关于萧彻和阿蛮的记忆,但前世死亡瞬间的痛苦,却像是梦魇一样,偶尔会闯入他的梦境。
他常常会梦见一个白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但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只知道,每次从梦中惊醒,心脏都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将这归结为沙场杀戮过重的业障,并未深思。
他的生活,除了练兵,就是打仗。
直到那一天。
大夏与北狄交战,大夏大获全胜,俘虏了北狄的皇室。
作为主帅,林渊负责押送俘虏回京。
在俘虏的囚车中,他看到了她。
北狄最受宠的小公主,拓跋晴。
她穿着破旧的囚服,脸上沾满灰尘,但依旧掩盖不住那张令他心神巨震的脸。
还是那张脸。
和我的脸,和阿蛮的脸,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脸上没有我的端庄,也没有阿蛮的柔媚,而是充满了北地女儿的倔强与英气,像一株雪地里不屈的红梅。
林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副将都吓了一跳。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
林渊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锁在拓跋晴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一股无可名状的、巨大的悲伤与熟悉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的心,在为这个敌国的公主,疯狂地跳动。
拓跋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神里满是亡国的恨意。
看什么想杀就杀,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她冷冷地说道,声音清脆如冰。
林渊没有生气。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马鞭,然后对副将下令:把……把公主殿下单另安排一辆马车,好生照看,不许任何人无礼。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那个杀伐果断、视北狄人为死敌的林大将军吗
他竟然会对一个敌国公主如此优待
只有我,飘在空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开始了。
萧珏,无论你变成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逃不过爱上这张脸的宿命。
这一次,我看你如何收场。
7
回京的路上,林渊对拓跋晴的照顾无微不至。
他怕她吃不惯军中的伙食,便亲自去打猎,为她烤制野味。
他怕她夜里寒冷,便将自己最名贵的狐裘披风盖在她身上。
他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军中所有人的议论,也传到了京城皇帝的耳朵里。
而拓跋晴,对他所有的示好都嗤之以鼻。
林渊,你别白费心机了。
她隔着马车车窗,冷冷地对他说,我是北狄的公主,你是杀害我父兄的仇人。我就是死,也不会接受你的任何东西。
林渊沉默着,只是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放在车窗边。
喝了它,别着凉。
说完,便转身离开,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拓跋晴看着那碗姜汤,眼中的恨意有了一丝动摇。
她不懂。
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是何等凶残的恶魔,为何私下里,却对她如此温柔
甚至……温柔得有些卑微。
我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又是这一套。
萧珏,你的手段,千百年来都未曾变过。
可惜,这一次,你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比上一世王爷与舞女的身份差距,要难上千百倍。
回到京城,皇帝论功行赏,加封林渊为镇国大将军。
同时,也提起了如何处置北狄俘虏。
按照惯例,北狄皇室会被处死,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林淵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皇帝问他的意见。
他出列,跪下,声音沉稳而坚定:
陛下,臣恳请将北狄公主拓跋晴,赐予臣为妻。
一言既出,满朝哗然。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林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我大夏的敌人!
臣知道。
林渊叩首,但两国交战,罪在君王,与公主无关。且留下公主,可安抚北狄降臣之心。臣愿用自己一身功勋,换她一命。
他为了一个敌国公主,竟然愿意放弃自己用命换来的一切。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皇帝震怒,将他关入大理寺,让他反省。
拓跋晴在囚牢中得知此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一直以为林渊对她的好,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炫耀。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救她,做到如此地步。
那晚,她第一次没有梦到国破家亡的惨状。
她梦到了林渊。
梦到他沉默地为她披上狐裘,梦到他笨拙地为她递上姜汤。
她心中的恨,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感所取代。
8
林渊被关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皇帝派人轮番劝说,可他宁死不改初衷。
皇帝最终妥协了。
他太倚重林渊了,大夏的北疆,离不开这位常胜将军。
他下旨,赦免了拓跋晴的死罪,将她赐给林渊为奴,终身不得离开将军府。
这是一种羞辱,也是一种警告。
林渊被放出大理寺的那一天,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关押拓跋晴的天牢。
他打开牢门,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她,声音沙哑:跟我回家。
拓跋晴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脸,眼圈一红,却还是嘴硬道:我凭什么跟你走你是我的仇人。
林渊走近她,蹲下身,与她平视。
我知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悲伤,可我控制不住。看到你,我就觉得,如果失去了你,我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就是疯了。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也太过痛苦。
拓跋晴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她的国,哭她的家,也哭她这颠沛流离、身不由己的命运。
林渊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
那一天,他将她带回了将军府。
他没有将她当做奴隶,而是给了她一个独立的小院,给了她最大的自由。
他们的关系,在微妙的氛围中,慢慢地改变着。
她不再对他冷言冷语。
她会在他深夜从书房回来时,为他留一盏灯。
她会在他因旧伤复发而痛苦时,笨拙地为他按摩。
而他,依旧沉默寡言,却会将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他会记住她的喜好,会寻来北狄的乐师为她奏家乡的曲子,会在院子里为她种满她最喜欢的格桑花。
他们的爱情,在国仇家恨的缝隙里,艰难而顽强地生长着。
我看着他们之间日渐升温的情愫,只觉得无趣。
萧珏啊萧珏,你就算成了铁血将军,骨子里还是那个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蠢货。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救赎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的诅咒,就是要让你在得到希望的瞬间,再亲手将它掐灭。
9
好景不长。
北狄旧部,不甘亡国,在边境重新集结,蠢蠢欲动。
北狄降臣中,有人暗中与旧部联系,意图里应外合,复辟北狄,而他们打出的旗号,就是营救拓跋晴公主。
一时间,拓跋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处死拓跋晴,以绝后患。
皇帝再次将林渊召入宫中。
林渊,朕可以容忍你一次,但不能容忍你第二次。
皇帝的语气冰冷,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亲手杀了拓跋晴,向天下人证明你的忠心。朕,依旧让你做你的镇国大将军。
二是,你和她一起死。
林渊站在大殿中央,身躯挺得笔直。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臣,选择后者。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好!好一个情种!朕成全你!
当晚,羽林军包围了将军府。
林渊没有反抗。
他回到那个开满了格桑花的小院。
拓跋晴已经知道了消息,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北狄服饰,安静地坐在院中等他。
那是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
林渊,你回来了。
她看到他,笑了,笑得明媚而坦然。
嗯,我回来了。
林渊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将军盔甲,只穿着一身布衣。
他不是大夏的将军,她也不是北狄的公主。
他们只是两个相爱的人。
对不起,林渊抚摸着她的脸,我没能护住你。
拓跋晴摇摇头:不,你已经给了我,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我不后悔。
她站起身,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带我走吧,去一个没有大夏,也没有北狄的地方。
林渊点点头:好。
他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院子。
府外,是黑压压的羽林军,和一张张冰冷的面孔。
为首的将领,是林渊曾经的副将。
将军,束手就擒吧,陛下说了,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副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林渊笑了,他抽出腰间的佩剑。
想杀我林渊,就凭你们
那一夜,他如地狱修罗,一人一剑,杀得羽林军人仰马翻。
他只想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可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他身中数箭,体力渐渐不支。
就在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向他心口的时候。
历史,再一次重演。
拓跋晴,那个倔强的北狄公主,用与阿蛮同样决绝的姿态,挡在了他的身前。
利箭,穿透了她的胸膛。
不——!
林渊发出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凄厉嘶吼。
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感觉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林渊……
拓跋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说,若有来世,我不想再做公主……你也不要做将军了……好不好
林渊哭着点头:好……好……
羽林军一拥而上,无数刀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至死,都紧紧地抱着她。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到了抱着舞女尸体自刎的王爷萧彻。
他看到了身穿凤袍饮下鸩酒的皇后沈微。
萧珏,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诅咒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他终于想起了更多。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
10
轮回的车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我跟着萧珏的灵魂,看遍了他一世又一世的悲剧。
第三世,他成了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顾言。
他爱上了一个居于山野的狐妖,她有着我的脸。
他为了保护她不被道士收服,耗尽了心血,最终她为救他,散尽千年修为,化为原型。
他抱着一只死去的小狐狸,吐血而亡。
临死前,他记起了将军林渊和王爷萧彻。
第四世,他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钱万贯。
他爱上了秦淮河畔的清倌,她叫绾绾,有着我的脸。
他为她散尽家财,赎她出风尘,却在新婚之夜,被她的一个旧日恩客嫉妒之下,双双刺死。
临死前,他记起了书生顾言、将军林渊、王爷萧彻。
第五世,他是一个孤苦的孤儿,被一个魔教妖女捡了回去。
那妖女杀人如麻,却唯独对他温柔备至,她有着我的脸。
正道围剿魔教,他为护她,死于万箭穿心。
……
第六世,第七世,第……我记不清了。
我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看客,看着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不可救药地爱上我这张脸,然后又一次一次地品尝失去的滋味。
每一次死亡,他能记起的前世就越多。
痛苦,也在层层叠加。
他开始害怕。
他开始在每一世的爱情萌芽之初,就试图逃离。
有一世,他是一个小小的衙役,在街上偶遇了那个让他心悸的女子。
他认出了那张脸,转身就跑,再也不敢靠近那条街。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宿命。
可那女子,却偏偏是他上司的女儿,在一次宴会上,再次与他相遇。
他躲不掉。
爱情如野草般疯长,他再次沉沦。
然后,再次迎来一场精心设计的悲剧。
他终于明白,这是一种惩罚,一种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他的灵魂,在无尽的轮回和失去中,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我看到他的灵魂,从最初的金色,渐渐变得暗淡,甚至出现了丝丝裂痕。
他在哭,在嘶吼,在质问。
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问的,是我。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萧珏,你还没想起来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屠了我满门而已。
这点痛苦,与我沈家一百零七口人的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那一世,他是一个守着一方小小药庐的郎中。
他再次遇到了一个有着我容貌的女子,她是个上山采药的村姑。
他们相爱了。
那是一个平静而温暖的爱情。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身份差距,没有阴谋诡计。
我以为,这一世,或许会是个例外。
但是,我错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村庄。
他用尽毕生所学,也救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失去温度。
她死后,他没有哭,也没有自尽。
他只是抱着她的尸体,坐在药庐里,坐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药庐,也点燃了自己。
在熊熊烈火中,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了然。
沈微……
他终于,记起了我的名字。
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那个雪夜,那个身穿凤袍的女子,那个恶毒的诅咒。
原来……是你。
呵呵……原来……是这样……
无穷无尽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王爷萧彻、将军林渊、书生顾言……所有的一切,都汇集到了他最初的灵魂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萧珏。
他的灵魂在烈火中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那一刻,我知道,高潮,要来了。
11
熟悉的撕扯感传来。
当萧珏的灵魂再次凝聚成形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龙床上。
明黄色的帐幔,熟悉的龙涎香,窗外是宫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这里是皇宫。
他,又变回了皇帝萧珏。
他猛地坐起身,看着自己年轻而有力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充沛的帝王之气。
他回来了。
带着数百世轮回的记忆,带着数百次爱上同一张脸又亲眼看着她死去的痛苦,他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阿蛮的血、拓跋晴的泪、狐妖的牺牲、绾绾的死……无数张与沈微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眼前交替闪现。
每一次失去的痛楚,都如同烙铁一般,狠狠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沈微……微微……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慌和悔恨。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诅咒,那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低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日历。
延和元年,冬月初七。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日子,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延和元年,冬月初六,他下旨,抄斩沈家满门。
冬月初八,他赐鸩酒于长信宫,逼死了他的皇后,沈微。
今天,是初七。
是沈家已经被满门抄斩,而沈微,还活着的日子!
他还来得及!
他还有机会!
来人!来人!
他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下龙床,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往外跑。
守夜的大太监李福全连滚爬地跑进来,看到状若疯癫的皇帝,吓得魂飞魄散。
陛……陛下,您怎么了
备驾!去长信宫!快!
萧珏一把推开他,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他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他要见她,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知道错了。
他要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他愿意用这江山,用他的一切,来换回她的原谅。
过去的萧珏,爱江山胜过爱美人。
可经历了几百世轮回的萧珏,才知道,没有了那个人的江山,不过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坟墓。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寝殿,冲进漫天的风雪里。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却感觉不到冷,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火烧一样。
微微,等我。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疯了一样地冲向长信宫,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萧珏,你以为,重生,就能改变一切吗
你太天真了。
我为你准备的这场大戏,最精彩的部分,才刚刚上演。
12
长信宫到了。
宫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个守卫。
萧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他一脚踹开宫门。
微微!
他冲了进去,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如遭雷击。
长信宫里,空空如也。
没有他熟悉的布置,没有她喜欢的兰花,没有她亲手绣的屏风。
这里,就像一座被废弃了多年的冷宫,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
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人呢皇后呢!
萧珏抓住跟在身后的李福全,状若疯魔地嘶吼,朕的皇后呢沈微呢!
李福全被他吓得瑟瑟发抖,脸上却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陛下……您在说什么啊
李福全小心翼翼地回答,这长信宫,自前朝起便一直空置着……哪里有什么皇后娘娘……
胡说!
萧珏一把将他推开,朕的皇后沈微!镇国公沈啸的女儿!她就住在这里!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说!
李福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镇国公沈啸陛下,我朝……我朝没有姓沈的国公啊!当朝国公,是辅佐您登基的李国公啊!
李国公
萧珏愣住了。
李国公,是他前世的死对头,是他登基后第一个扳倒的权臣。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辅佐自己登基
那沈家呢
那手握重兵、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沈家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珏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他冲出长信宫,疯了一样地在皇宫里寻找。
他去了御书房,翻阅所有的臣子名录。
没有沈啸,没有沈家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他去了宗人府,查看皇室宗牒。
皇帝萧珏,配偶,皇后李氏。
李氏,正是李国公的女儿。
宗牒上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延和元年春,册立李氏为后,母仪天下。
没有沈微。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叫沈微的女人,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13
萧珏彻底崩溃了。
他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沈微不存在,那他记忆里那个与他青梅竹马、为他披荆斩棘的女子是谁
如果沈家不存在,那他这皇位,又是如何得来的
他脑海中关于沈微的一切,都那么清晰。
她第一次为他做饭,差点烧了厨房。
她第一次为他舞剑,英姿飒爽。
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对他说:萧珏,别怕,我陪你。
那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滚烫,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沈微。
我飘在书架顶上,冷漠地看着他自我折磨。
萧珏,你现在才明白吗
我下的诅咒,可不仅仅是让你轮回受苦那么简单。
我用我最后一丝神魂,撬动了天道。
我许下的愿望是,让你在尝尽所有失去的痛苦后,回到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我要让你带着所有对我的爱和悔恨,却连一个可以忏悔的对象都找不到。
我要让你抱着那份迟来的深情,在无尽的虚无和孤独中,活活疯掉。
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最终的结局。
第四天,萧珏终于走出了御书房。
他瘦了一大圈,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
他召见了宫廷里最好的画师。
他凭着记忆,开始描述沈微的模样。
她的眼睛,要像天上的星辰,明亮,又带着一丝倔强。
她的鼻子很高挺,像山峦的剪影。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描述得无比详细,详细到每一个细节。
画师战战兢兢地动笔,一连画了十几稿,都不能让他满意。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的神韵!她的神韵你画不出来!
他暴躁地将画纸撕得粉碎,吓得画师屁滚尿流。
最终,他抢过画笔,亲自动手。
他没有画过画,画得歪歪扭扭,毫无技巧可言。
可当最后一笔落下,看着那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他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14
从那天起,萧珏变成了一个疯子。
一个只为寻找虚无幻影而活的疯子。
他罢免了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李皇后,将她打入冷宫。
他遣散了后宫所有嫔妃。
他将整个长信宫,按照记忆中沈微居住时的样子,重新布置了一遍。
他在长信宫里,建了一个画室,里面挂满了沈微的画像。
有她穿着戎装,英姿飒爽的。
有她穿着宫装,端庄温婉的。
有她穿着嫁衣,笑靥如花的。
全都是他亲手画的。
他不再上朝,将所有政务都丢给了内阁。
他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待在长信宫里,对着那些画像说话。
微微,今天天气很好,朕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微微,你看,这是朕为你寻来的南海珍珠,你喜欢吗
微微,对不起,是朕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你骂朕,打朕,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回来……
宫里所有人都说,皇帝疯了。
他为了一个画上的女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彻底疯了。
他派出无数的密探,拿着沈微的画像,走遍大夏的每一个角落。
去找!
他对着那些密探下令,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到她!只要长得像,就给朕带回来!
一年,两年,三年……
无数与画像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被送进宫。
可萧珏每一次都失望地摇头。
不是她……都不是她……
像,终究只是像。
她们没有她的眼神,没有她的神韵,没有她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味道。
他渐渐变得绝望。
他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喝得酩酊大醉。
只有在醉酒的时候,他才能在幻觉中,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会抱着空气,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微微,别走……别再离开我了……
而我,就飘在他身边,像看一场最精彩的独角戏。
萧珏,你痛苦吗
你现在所承受的每一分孤独,每一分悔恨,都是你亲手种下的因。
你屠我满门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15
光阴荏苒,十年过去了。
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
他的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
他的眼神,浑浊而空洞,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这十年,大夏朝因为他的不理政事,内忧外患,已经摇摇欲坠。
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这没有她的江山,毁了,又与他何干
这一天,又是冬月初八。
是沈微的忌日,也是他赐下鸩酒的日子。
他没有喝酒,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龙袍,独自一人,走上了长信宫最高的宫墙。
十年前,沈微就是在这里,当着他的面,饮下了鸩酒。
他站在她曾经站过的位置,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庭院,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
她看着他,笑得惨烈而决绝。
萧珏,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诅咒,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笑了。
原来,她一直都在。
在他每一次心痛的瞬间,在他每一次午夜梦回的惊醒中,在他每一次绝望的寻找里。
她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自己永远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微微,朕找到你了。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你不是不存在。
你是我每一次轮回的心跳,是我每一次呼吸的疼痛。
你是我求而不得的执念,是我永世沉沦的苦海。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酒杯。
里面盛着和他当年赐给沈微的,一模一样的鸩酒。
他知道,她就在看着。
她一定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上演这最后一幕。
微微,他举起酒杯,对着虚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朕来陪你了。
这一杯,是朕还你的。
若有来世……不,我们没有来世了。
就这样,一起,化为虚无吧。
说完,他将那杯鸩酒,一饮而尽。
剧毒入喉,他感觉到了和沈微当年一样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身体,从高高的宫墙上,坠落。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一个身穿凤袍的女子,正站在虚空中,对他伸出了手。
她的脸上,没有了恨,只有一片淡然。
16
当萧珏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机的那一刻。
我感觉到,束缚了我百年的怨气,那道由我亲手编织的、将我和他绑在一起的枷锁,寸寸断裂。
他的灵魂,没有再入轮回。
而是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消散,化作了漫天光点,最终归于虚无。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终于得到解脱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没有快意,也没有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
数百年来,我的世界一直是灰色的,充满了怨恨和冰冷。
而此刻,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了云层,落在了我的身上。
很温暖。
我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百年的执念,百年的看客,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困住我也困住他的皇城,然后转身,迎向那片温暖的光。
恩怨已了,尘缘已尽。
萧珏,沈微。
从此,世间再无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