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一个普通的周二凌晨。
电脑屏幕上还亮着改了十七遍的PPT,桌上是早已冰凉的外卖,手机里,是我妈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念念,你弟要换新手机,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先打一万过来。
我没来得及回。
心口一阵绞痛,世界就黑了。
我叫江念,念想的念。
可笑的是,我死后,他们才开始真的念想我。
警察来收拾遗物时,我爸妈和我弟江明都来了。
我妈哭得惊天动地,不是因为心疼我,而是因为我刚发的工资还没来得及转给她。
我爸沉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盘算着公司那点抚恤金够不够给江明付首付。
江明最直接,他烦躁地踢开我的行李箱:姐也真是的,死了都给家里添麻烦。
可当他踢开箱子,看到里面那台最新款的游戏机和一张生日卡片时,他愣住了。
卡片上写着:小明,生日快乐,姐答应你的礼物,没食言。
他下周才过生日。
然后,我妈在我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存折,上面有三十万。
是我拼死拼活攒下来,准备给他们换房子的。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记着我爸的腰不好,想给他买的按摩椅型号;记着我妈想要的那个名牌包,说等年终奖就买。
那一刻,我看到他们的表情,从麻木和算计,变成了震惊,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迟来的愧疚。
1
我死了,但我的意识还留在家里。
像一个隐形的摄像头,我能看到所有的一切,却无法触碰,无法言语。
我的葬礼办得很仓促。
我爸妈沉浸在一种巨大而茫然的悲伤里。
这种悲伤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愧疚、悔恨,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对我这个提款机突然停摆的恐慌。
江明,我那个被宠坏的弟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
我飘进去看他。
他没有玩我买给他的新游戏机,只是抱着那个空盒子,眼睛红肿,一遍遍地看我写给他的那张生日贺卡。
姐……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可惜,我已经听不到了。
或者说,听到了,却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没事。
我的骨灰被安放在了城郊的墓园。
一个很小的格子,照片是我大学毕业时拍的,笑得一脸灿烂,对未来充满希望。
讽刺的是,我的未来,早就被明码标价,耗尽在无休止的加班和家人的索取里。
头七那天,天气阴沉。
我妈按照老家的习俗,买了些纸钱元宝。
她跪在我的墓碑前,一边烧,一边絮絮叨叨地哭。
念念啊,是妈对不起你……妈以前总觉得,你那么能干,什么都能扛得住……妈不知道你这么苦啊……
你在那边,别苦着自己,想买什么就买……妈给你烧钱了,在那边买点好吃的,别再吃那些垃圾外卖了……
她哭得老泪纵横,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爸扶着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脊梁仿佛一夜之间被压垮了。
他看着我的照片,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明站在最后面,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我飘在他们身边,心里五味杂陈。
你看,人就是这样。
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如果我没死,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发现,我也会累,我也会疼,我也会对生活有我自己的期盼
纸钱的灰烬被风吹起,四散飘零。
我看着他们悲伤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牺牲,能换来他们片刻的清醒和悔悟,或许,也算值得。
我以为,这真的就是结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
2
第二天一早,我妈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以为是推销,本来想挂断,但对方清清楚楚地报出了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您好,是王秀兰女士吗这里是工商银行。我们确认一下,您的尾号为6682的储蓄卡,于今日凌晨三点零七分,收到一笔一百万元的转账汇款,请问您知悉吗
我妈当时正在熬粥,听到这话,手一抖,手机啪地掉进了粥锅里。
你说……说多少
她手忙脚乱地捞出手机,对着听筒大喊。
一百万,人民币。
对方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整个江家都炸了。
一百万!
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爸的第一反应是:骗子!绝对是诈骗电话!
江明也附和道:对,妈你可别信,现在骗子手段高得很。
可是,我妈不死心。
她把滚烫的手机擦了又擦,颤抖着手点开了银行APP。
当那个余额页面跳出来,那一长串的0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时,三个人都石化了。
个、十、百、千、万、十万……一百万……
我妈的手指在屏幕上戳着,声音都在发抖,老江,你快来看!真的!是真的!
我爸抢过手机,仔仔细细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
这……这钱哪儿来的
他整个人都懵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转账信息上,汇款人一栏,写着匿名。
匿名谁会平白无故给我们家一百万
江明也凑了过来,满脸写着离谱两个字。
一家人围着那部手机,面面相觑,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不会是……洗钱的吧
我爸紧张地搓着手,这钱咱们可不能动!
万一是念念哪个朋友,知道我们家情况,偷偷帮我们的呢
我妈抱着一线希望。
可我那些朋友,都跟我一样,是刚出社会没几年的打工人,谁能拿得出来一百万
他们讨论了一上午,没有任何头绪。
这笔巨款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谜团,砸得他们晕头转向。
到了晚上,江明在网上查了一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突然,他目光落在了墙角。
那里,放着昨天烧给我剩下的纸扎品。
其中有一个,是他随手用A4纸叠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
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回头,看着我爸妈,声音干涩地开口:爸,妈……你们说……这钱,会不会跟……跟姐有关
3
江明这个念头,太过荒唐,以至于说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爸当即就斥责他:胡说八道什么!人都没了,怎么可能
我妈也白了他一眼,嘴上说着别瞎想,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尤其是,当这笔钱出现的时间点,恰好是她给我烧完纸钱的第二天。
这一切,巧合得像精心编排的剧本。
那个晚上,江家没有人睡得着。
一百万的冲击力太大,而那个荒诞的猜想,就像一根细小的藤蔓,在他们心里疯狂滋长。
第二天,江明做了一个决定。
他拿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和我妈一起,又去了墓园。
我爸没去,他觉得这太荒谬了,拉不下这个脸。
到了我的墓碑前,江明点燃了那个纸飞机。
火焰舔舐着白色的A4纸,很快就把它烧成了灰烬。
姐,江明的眼圈又红了,如果你真的能收到……你就……你就再给我们一个提示……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
这简直像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回去的路上,我妈一路唉声叹气,觉得儿子可能因为我的死,受了刺激,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然而,奇迹,再一次降临。
第三天早上,家里的座机响了。
是一个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江海先生吗
我爸接的电话,一头雾水:我是,你哪位
这里是环球航空公司,恭喜您,江先生!您在我们公司举办的‘幸运旅客’抽奖活动中,中得了特等奖!奖品是价值五十万元的‘双人环球豪华游’套票一张!随时可以兑换!
我爸:……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时,我妈和江明,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彼此。
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是震惊和疑惑,而是一种掺杂着狂喜和恐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
烧了一架纸飞机。
得到了一张环球机票。
如果说一百万是巧合,那这一次呢
那个荒诞的猜想,在这一刻,被彻底证实了!
是念念……真的是念念……
我妈捂着嘴,眼泪奔涌而出,是她在保佑我们……
我爸也呆住了,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都毫无知觉。
而江明,他冲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沓崭新的冥币。
他像一个发现了绝世宝藏的探险家,双眼放光,呼吸急促。
爸,妈!
他冲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我们发财了!
我飘在客厅的吊灯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我的死,成了他们通往财富的钥匙。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他们的不幸。
4
秘密被证实的那一刻,笼罩在江家上空的悲伤气氛,瞬间就被一种狂热的、夹杂着贪婪的兴奋所取代。
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一切的源头,是我冰冷的死亡。
他们眼中只剩下那条清晰无比的公式:
烧纸
=
现实中的财富。
而且,是百倍、千倍的回报。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江明。
他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伤里的少年,而是变成了一个精明的项目经理。
他冲到楼下最大的祭品店,像是进货一样,买空了店里所有的纸扎品。
纸做的金条、纸做的元宝、纸做的美元、欧元……堆满了整个客厅。
不够,这些不够!
江明喘着粗气,眼神狂热,格局要大!我们要烧就烧点值钱的!
于是,他又订购了更高级的纸扎。
一比一仿真的纸扎劳斯莱斯幻影,带司机的。
三层楼高的纸扎大别墅,带花园和游泳池的。
一整箱一整箱的纸扎茅台酒和中华烟。
甚至还有纸扎的苹果全家桶,最新的手机、电脑、手表,一样不落。
我爸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和不安。
小明,这样……不太好吧念念会怎么想
他看着满屋子的纸扎,总觉得心里发毛。
爸,你糊涂啊!
江明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姐这是心疼我们呢!她知道我们过得苦,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帮我们!我们越是收下,她在那边才越开心啊!这是她对我们的补偿!
补偿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爸心里最后一道枷锁。
是啊,补偿。
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却一直过得紧巴巴。
女儿那么有出息,却英年早逝。
这一切,难道不该得到补偿吗
于是,我爸也加入了这场狂欢。
他们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拉着一整车的纸扎品,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城郊。
他们不敢在我的墓园里烧,怕引起注意,就找了个偏僻的荒地。
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将那些精美的纸扎品一个个吞噬。
我妈跪在火堆前,嘴里念念有词,念的却不再是让我吃好穿好,而是:
念念啊,这辆大劳斯莱斯给你了,你在那边开着,一定要气派!
这栋大别墅,你收好了啊,找个好地段建起来!
还有这些金条,别省着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火光映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期待和贪婪。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这场荒诞的祭奠,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他们烧掉的,好像不是纸,而是他们最后剩下的一点点良知和人性。
5
奇迹,或者说,魔鬼的回应,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烧完东西的第二天,一辆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劳斯莱斯幻影,就停在了他们家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车钥匙和全套手续,被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男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我爸手上。
男人自称是遗产执行官,说这是我生前秘密购买,留给家人的惊喜。
这个理由拙劣得可笑,但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没有人会去深究它的逻辑。
我爸的手抚摸着冰凉丝滑的方向盘,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这辈子,连宝马都没开过,现在却拥有了一辆顶级的劳斯莱斯。
紧接着,一个自称是房产公司经理的人找上门,拿出了一份房产证。
本市最顶级的富人区,云顶天宫一号别墅,占地三千平米,带私人停机坪的那种。
房主的名字,赫然写着:江海。
然后,银行的电话被打爆了。
江先生您好,您在我行的贵宾账户,收到一笔一亿元的资金注入。
江先生您好,您名下的证券账户,多出了价值五千万的苹果公司原始股。
江先生您好……
财富,如同一场猛烈的海啸,瞬间淹没了这个曾经平凡的家庭。
他们搬家了。
从那个住了三十年、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旧小区,搬进了那个连保安都穿着定制西装的云顶天宫。
我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市中心最高档的商场,把她过去只敢在橱窗外看看的奢侈品,一样不落地买了下来。
爱马仕的铂金包,她一口气买了七个,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天换一个颜色。
我爸扔掉了他所有的旧衣服,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手工定制西装,戴上了百达翡丽的手表,学着电视里的富豪,喝起了八二年的拉菲。
江明,则成了真正的富二代。
他开着那辆劳斯莱斯去上学,整个学校都轰动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同学脸色、穿着廉价运动鞋的穷小子。
他身边围满了阿谀奉承的朋友,收到的情书堆成了山。
他退掉了宿舍,在学校附近最好的酒店包了间总统套房,夜夜笙歌。
他们成了这座城市里,最神秘、也最令人艳羡的暴发户。
所有人都想知道,江家到底是走了什么运,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这个用我的死亡换来的秘密。
6
我跟随着他们,搬进了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
别墅很大,大到他们三个人在里面说话都需要用喊的。
水晶吊灯从三层楼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光芒璀璨。
脚下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波斯地毯。
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抽象派名画。
可我总觉得,这栋房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他们拥有了一切,却好像失去了更多。
我妈不再做饭了。
家里请了六个佣人,一个专门的厨师团队,想吃什么,只需要动动嘴。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跟一群新认识的富太太们打麻将、做SPA、参加各种奢侈品拍卖会。
她学会了用挑剔的眼光评价钻石的克拉和切工,却忘了怎么给我爸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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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辞掉了他干了一辈子的工厂工作。
他整天待在那个比我们家旧房子客厅还大的书房里,学着品雪茄、看财经新闻,努力想融入那个不属于他的上流社会。
但他身上那股根深蒂固的局促和自卑,即使穿上再昂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住。
有一次,他参加一个富豪酒会,想跟人搭话,结果对方轻飘飘地问了他一句:江总,您是做哪个行业的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做哪个行业
烧纸行业吗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端着酒杯,狼狈地躲到角落里。
江明的变化是最大的。
金钱像一剂强效催化剂,把他骨子里所有的虚荣和劣根性都激发了出来。
他开始逃课,跟一群狐朋狗友飙车、泡吧,挥金如土。
他对佣人呼来喝去,稍有不顺心就破口大骂。
他甚至对找上门来,想攀点关系的亲戚,也毫不留情地奚落。
二叔,你那破厂子还想拉投资一个亿够不够啊不够我再给我姐烧点。
他叼着烟,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
那个曾经因为我送他一台游戏机而愧疚流泪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金钱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怪物。
我飘荡在这座巨大的、空旷的豪宅里,看着他们各自沉沦在物欲的海洋中,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却不知道,他们正在一点点地,失去自己的灵魂。
而这一切,都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的。
7
财富的迅速积累,自然也引来了那些嗅觉灵敏的亲戚。
最先找上门的是我二叔一家。
我二叔叫江海,是个典型的势利眼。
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他对我家向来是爱搭不理。
过年走亲戚,我们送去的礼物,他转手就可能扔掉。
现在,他提着最名贵的礼品,带着他老婆和我那个尖酸刻薄的堂妹江晴,一脸谄媚地出现在了别墅门口。
大哥,大嫂!哎呀,你们搬家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找得好苦啊!
二叔一进门,就夸张地大喊。
我妈正敷着面膜,斜睨了他们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人心就是这样,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二婶则拉着我妈的手,亲热得不行:大嫂,你这皮肤是越来越好了,用的什么护肤品啊肯定贵得吓人吧
江晴则满眼嫉妒地打量着这栋豪宅,酸溜溜地说:大伯,你们家这是发了什么横财啊中彩票啦
江明开着法拉利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眉头一皱,语气很不客气:你们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二叔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但为了钱,他还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明啊,跟二叔开什么玩笑。你看,我们这也是……关心你们嘛。听说念念她……
他想提我的名字,却又觉得晦气,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我姐怎么了
江明冷笑一声,我姐好着呢!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扔在桌上:说吧,要多少一百万够不够
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姿态,让我看得直皱眉。
二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小明啊,你看,二叔那个厂子,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
行了,别废话了。
江明不耐烦地打断他,给你五百万,以后别再来烦我们!
哎!哎!谢谢小明!小明你真是我们江家的麒麟子!
二叔一家顿时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妈全程冷眼旁观,没有阻止。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用钱就能打发人的快感。
这让她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跻身顶层阶级的错觉。
但他们不知道,贪婪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8
送走了二叔一家,我以为能清静一会儿。
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江家一夜暴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老家。
一时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冒了出来。
他们拖家带口,从全国各地赶来,把别墅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有来借钱给儿子娶媳妇的。
有来要投资开公司的。
甚至还有一个远房的表舅,说他想竞选村长,需要一百万的活动经费。
他们每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话:你们现在有钱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我们都是一家人,得互相帮衬啊!
这些所谓的亲戚,在我活着的时候,对我家只有冷眼和嘲讽。
现在,却一个个摆出了血浓于水的亲热姿态。
我爸妈被烦得焦头烂额。
给钱吧,就像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不给吧,他们就在门口哭天抢地,骂他们为富不仁,忘了祖宗。
最后,还是江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让保镖把所有亲戚都请到了一个五星级酒店,包下了整个宴会厅。
酒过三巡,江明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他清了清嗓子,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大家今天来,都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想不想要钱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像一群饿狼看到了猎物。
想!
当然想啊!
小明,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江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手。
几个保镖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现金,而是一捆捆崭新的冥币,和各种各样的纸扎祭品。
这些,够不够
江明指着箱子,笑着问。
所有亲戚都傻眼了。
小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胆子大的表叔站起来问。
没什么意思。
江明的笑容变得冰冷,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家的钱,不是中彩票中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说:
是我们家念念,我姐,在天上给我们烧下来的。
你们想要钱,也简单。
只要你们跪下来,对着我姐的牌位磕三个响头,真心实意地喊一声‘念念保佑’,然后把这些纸钱烧了,保证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荒唐、震惊和恐惧。
他们看着江明,像在看一个疯子。
9
江明的这番话,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
亲戚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江家小子是不是疯了
我看是富得烧糊涂了,说胡话呢!
什么烧纸钱变真钱,他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
但也有一些人,眼神闪烁,半信半疑。
毕竟,江家暴富得太过离奇,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小明,你别开玩笑了。
二叔站出来打圆场,脸色很难看,大家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
我没开玩笑。
江明走到临时搭建的台子上,上面摆着我的黑白照片,旁边点着两根白蜡烛。
他自己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我的照片,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家的亲戚。你活着的时候他们瞧不起我们,你死了,他们又想来沾你的光。
你放心,你的钱,一分都不会便宜了这帮白眼狼。
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对保镖说:把门锁上。今天,谁不烧纸磕头,谁就别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这下,亲戚们彻底慌了。
这已经不是借钱,而是绑架威胁了!
江明!你敢!
无法无天了!我要报警!
快开门!
宴会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但酒店的保镖都是江明高价请来的,人高马大,往门口一站,谁也冲不出去。
僵持了大概半个小时。
终于,有一个穷怕了的远房堂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到了台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了下来,拿起一沓冥币。
念念……妹子……求你保佑我……让我发财吧……
他一边念叨,一边把冥币扔进了火盆里。
所有人都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戏剧。
然而,就在那沓冥币烧成灰烬的瞬间,那个堂哥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短信。
【建设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X月X日XX:XX收入人民币1,000,000.00元,活期余额1,000,012.5元。
一百万!
堂哥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发财了!我发财了!是真的!是真的!
他像疯了一样,从地上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地大喊起来。
这一下,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了。
10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那么这一百万的到账短信,就是压垮他们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哪!是真的!
给我!给我纸钱!
我也要烧!我也要!
刚才还对江明嗤之以鼻的亲戚们,此刻像是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冲向那个装满纸扎品的箱子。
他们推搡着,叫骂着,抢夺着那些冥币和元宝,生怕自己抢慢了,财富就飞了。
二叔跑得最快,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抢到了一栋最大的纸扎别墅。
二婶和江晴也加入了哄抢的行列,把纸扎的珠宝首饰、名牌包包往自己怀里一通乱塞。
场面一度失控。
他们不再顾及什么亲戚情分,什么体面尊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中最丑陋、最贪婪的一面,暴露无遗。
他们一个个跪在我的照片前,磕头如捣蒜,嘴里喊着各种各样谄媚又功利的话。
好念念,我的好侄女,保佑二叔发大财啊!
念念姐,你死得好啊!不是,我是说,你真是我们的大福星!
念念……
我飘在照片上方,冷漠地看着这一张张扭曲的嘴脸。
他们喊着我的名字,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和怀念。
我,江念,在他们眼中,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亲人。
我只是一个能满足他们无穷欲望的,神奇的许愿机。
江明站在一边,抱着胳膊,脸上是报复性的快感。
我爸妈没有来,他们似乎还保留着一丝底线,做不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火盆里的火焰越烧越旺,映照着一张张贪婪的脸。
这场闹剧,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整个江氏宗族,集体暴富。
有人收到了几百万,有人收到了上千万,抢到那栋纸别墅的二叔,更是直接收到了一栋位于市中心的豪华公寓和五千万现金。
他们都成了富人。
但他们也成了这场金钱游戏的,第一批奴隶。
11
亲戚的风波过后,江家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实际上,却在一条失控的轨道上,越滑越远。
他们对烧纸这件事,已经从最初的尝试和震惊,演变成了日常的依赖和麻木。
家里的佣人,除了日常的打扫烹饪,多了一项新的工作——每天定时定点,去采购最新、最豪华的纸扎品。
别墅的后院,专门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焚化炉,看起来像个小型工厂。
他们不再满足于烧那些普通的纸钱元宝。
江明迷上了金融,于是,他们开始烧纸扎纳斯达克指数、纸扎华尔街铜牛,甚至还有纸扎巴菲特。
我爸喜欢古董,他们就烧纸扎元青花、纸扎司母戊鼎。
我妈爱美,就烧纸扎SK-II神仙水生产线和纸扎香奈儿服装工厂。
他们的财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很快,江家就从一个城市级的暴发户,变成了全国闻名的顶级富豪。
《福布斯》杂志想给他们做专访,探寻他们的发家史,被他们拒绝了。
他们不敢。
他们享受着财富带来的荣光,也承受着这个秘密带来的巨大恐惧。
他们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我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她会半夜突然惊醒,然后一个人跑到后院的焚化炉前,呆呆地坐到天亮。
有一次,我听到她在梦里哭着喊我的名字。
念念……妈对不起你……妈错了……
但当她醒来,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用顶级护肤品保养得光滑如初的脸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很快就被对衰老的恐惧和对物质的迷恋所取代。
她早上会痛苦地忏悔,下午又会兴致勃勃地研究,今天该给我烧一个纸扎爱马仕工厂,还是纸扎卡地亚矿山。
我爸的情况更糟。
他开始酗酒。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瓶接一瓶地喝着昂贵的威士忌。
他不再看财经新闻,也不再学着当一个上流人士。
他只是沉默地喝,喝醉了就看着墙上我的照片,喃喃自语。
念念……爸没用……爸守不住这个家……
金钱没有给他带来尊严和快乐,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厌恶和空虚之中。
他开始怀念过去。
怀念那个虽然贫穷,但一家人还能挤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抢遥控器的日子。
怀念我还在的时候,会唠叨他少抽烟,会给他买护腰的药。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12
江明的状态,则是另一种形式的崩坏。
他彻底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
他不再去上学了,反正有花不完的钱,学历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带着一群所谓的兄弟,在各种销金窟里醉生梦死。
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今天看上一个网红,明天就送一辆跑车;后天喜欢上一个明星,就直接投资一部电影让她当女主角。
他用钱,砸开了一切通往欲望的大门。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在酒吧里跟人起了冲突。
对方也是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
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从对骂升级到了动手。
江明仗着自己有钱,叫嚣着: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知道我们家有多少钱吗我用钱都能砸死你!
结果,对方也不是善茬,直接抄起一个酒瓶,就朝江明头上砸了过去。
江明当场血流如注,被送进了医院。
我爸妈赶到医院的时候,江明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却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爸,给我找最好的律师!我要告他!我要让他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他躺在病床上,恶狠狠地喊道。
我爸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酒精而扭曲的脸,第一次,对他感到了深深的陌生和失望。
江明,我爸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
江明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头,你没看到我被人打了吗你是我亲爹吗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说我闹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我爸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除了花钱,你还会干什么你对得起你姐吗我们家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你都忘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江明。
也刺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的,这些钱,是用我的命换来的。
江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爸。
我妈在一旁哭哭啼啼:老江,你少说两句吧,孩子都受伤了……
受伤
我爸红着眼睛,指着江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这里受伤了吗他有心吗念念在天上看着,她看到我们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能安心吗!
医院的走廊里,回荡着我爸绝望的嘶吼。
我飘在他们身边,第一次,在我爸的眼中,看到了真正的痛苦。
那不是失去女儿的痛苦,而是眼睁睁看着整个家,被金钱拖入深渊,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13
江明被打事件,像一个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家里积压已久的矛盾。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我爸和我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够了!都够了!
我爸把一个价值几十万的古董花瓶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你发什么疯!
我妈尖叫起来,过不下去你现在吃好的穿好的,住着大别墅,你还想怎么样你想回到以前那个破房子里,天天为几千块钱的房贷发愁吗
我宁愿回去!
我爸吼道,以前我们是穷,但我们家还是个家!现在呢你看看我们现在像什么!一家人,活得跟仇人一样!小明被你惯成什么德性了再这么下去,他这辈子就毁了!
我惯的江海,你把话说清楚!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你当初烧纸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现在倒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
我妈也不甘示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了出来。
我……我那是……
我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
是啊,当初,他是被贪婪冲昏了头。
现在,报应来了。
他们互相指责,互相埋怨,把所有积压在心底的不满和恐惧,都发泄在了对方身上。
他们争吵的话题,从江明的教育,到家里的开销,再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最后,吵到了我。
都是因为江念!
我妈突然崩溃大哭,指着我的照片,她为什么要死!她要是不死,我们家就不会变成这样!她就是个扫把星!活着拖累我们,死了还要来害我们!
这句话,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灵魂。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活着是拖累,死了是祸害。
我爸也被我妈这番话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王秀兰!你……你说的是人话吗那是你女儿!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我妈歇斯底里地喊,我宁愿从来没有生过她!
说完,她冲过去,一把将我的照片从墙上摘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相框的玻璃碎了,划破了照片上我带笑的脸。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整个魂体,都跟着那张照片,一起碎裂了。
原来,所谓的愧疚,所谓的悔恨,在极致的自私和贪婪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为他们付出了生命。
而他们,却在我死后,还要这样诅咒我,怨恨我。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尽的悲伤和怨恨,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地上那张破碎的照片,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报复的念头。
14
我妈摔碎我照片的那一刻,整个别墅的灯,突然滋啦一声,全部熄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爸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停电了
我妈惊慌地喊道。
不可能,我们这是独立供电系统。
我爸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一股莫名的寒意,在黑暗中迅速蔓延。
窗外的风开始呼啸,吹得窗户哐哐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愤怒地拍打。
别墅里所有的电子设备,电视、音响、电脑,都自动打了开来,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鬼……有鬼啊!
我妈吓得尖叫起来,死死地抓住我爸的胳膊。
我爸也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而我,就飘在他们面前。
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受我控制的力量,正从我的魂体中涌出。
是怨气。
积攒了太久的,被忽视、被索取、被背叛、被诅咒的怨气。
我看着他们惊恐万状的脸,心里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你们不是喜欢钱吗
你们不是觉得,我死了是来报答你们的吗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被逼到绝路的鬼,到底会做什么。
我意念一动,地上那个被摔碎的相框,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玻璃碎片在地上飞速旋转,然后嗖的一声,像子弹一样,擦着我妈的脸颊飞了过去,深深地钉进了她身后的墙壁里。
我妈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念念……是念念……是念念回来了……
她语无伦次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我爸也吓傻了,他跪在地上,对着空气不停地磕头。
念念,爸错了!是爸错了!你别怪你妈,她是一时糊涂!你快收了神通吧!求求你了!
神通
他以为我成仙了吗
不,我只是一个被他们逼成了厉鬼的可怜虫。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
我伸出手,指向了后院那个巨大的焚化炉。
轰——
一声巨响,焚化炉里突然蹿起了数米高的,幽绿色的火焰。
那些还没来得及烧的纸扎品,汽车、别墅、金条……全都被卷入了绿色的火焰中,瞬间化为灰烬。
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变成现实中的财富。
别墅外,那辆崭新的劳斯莱斯,突然开始自燃,熊熊大火将它吞噬,最后烧得只剩下一个漆黑的骨架。
我爸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弹出消息。
【银行通知】您的账户因涉嫌非法交易,已被冻结。
【证券公司】警告!您持有的股票已全部跌停,即将被强制平仓。
【房产中心】通知:您名下的‘云顶天宫’一号别墅,因产权纠纷,已被查封。
财富,来的时候有多快,去的时候,就有多猛烈。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们从云端,再次跌入了地狱。
不,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因为他们品尝过天堂的滋味。
15
江家破产了。
比他们暴富时更快的速度,破产了。
一夜之间,他们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还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别墅被查封,豪车被烧毁,银行账户被冻结。
他们被赶了出来,狼狈得像两条丧家之犬。
那些曾经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亲戚,此刻都换上了另一副嘴脸。
尤其是二叔一家。
他们的财富也同样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们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爸妈身上。
江海!王秀兰!你们两个骗子!害死我们了!
二叔带头,领着一群同样被打回原形的亲戚,把我爸妈堵在了别墅门口。
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
都是你们害的!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
他们推搡着,咒骂着,甚至有人朝我爸妈扔东西。
我爸妈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由那些曾经的亲人都变成恶魔,对他们拳打脚踢。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的怜悯。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江明也被学校开除了。
没了钱,他身边那些所谓的兄弟和女朋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从总统套房里被赶了出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
当他拖着一身伤,找到我爸妈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形容枯槁、满身污秽的中年人。
爸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明……
我妈看到他,哭得更厉害了。
一家三口,在他们曾经的豪宅门口,抱头痛哭。
周围是亲戚们的咒骂和路人们鄙夷的眼光。
他们终于,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16
从云端跌落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他们无家可归,只能暂时租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那个房间,甚至还没有他们以前别墅里的厕所大。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
他去找工作,但因为年纪大,又没什么技能,四处碰壁。
最后,只能去工地上当小工,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挣一点微薄的收入。
我妈也去找活干,但她娇生惯养了那么久,什么都不会做。
最后只能去餐厅洗盘子,一双手被泡得又红又肿。
江明,这个曾经的富二代,更是无法适应这种天差地别的生活。
他受不了工地的苦,也拉不下脸去端盘子。
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不吃不喝,像个活死人。
他开始怨恨,怨恨我爸妈,也怨恨我。
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去烧纸,我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我姐!她就是个灾星!为什么要死!死了还要害我们!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地割在我爸妈心上。
有一天晚上,我爸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工地回来,看到江明又在发脾气,把本就破旧的桌子掀翻了。
我爸没有骂他,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小明,他声音沙哑,这是爸今天挣的钱,你去……买点吃的吧。
江明愣住了。
他看着我爸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满痕迹的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爸……我错了……我错了……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忏悔。
那天晚上,我爸做了一顿饭。
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蛋。
是他们以前最常吃的家常菜。
一家三口,围在小小的桌子前,沉默地吃着。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空气沉闷。
但那一刻,我却觉得,有一丝久违的,家的温暖,正在慢慢地,重新凝聚。
17
从那以后,江明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抱怨,也不再自暴自弃。
第二天,他就跟着我爸,一起去了工地。
他细皮嫩肉,第一天就被晒得脱了皮,手上磨出了血泡。
但他咬着牙,一声没吭。
晚上回来,我妈心疼地给他上药,他咧着嘴笑,说:妈,没事,我可是男人。
我看着他,心里很复杂。
我曾经恨他,恨他的自私,恨他的不懂事。
但现在,看着这个努力想要扛起家庭责任的少年,我的恨,好像也开始慢慢消融了。
生活依旧很苦。
但他们三个人,却好像找到了某种新的平衡。
我爸不再酗酒,下工后会陪我妈说说话。
我妈也不再抱怨,她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他们父子俩回来。
江明变得沉默寡言,但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他们很少再提起我,也很少再提起那段荒唐的暴富经历。
那段记忆,像一个血淋淋的伤疤,被他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不敢触碰。
他们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在贫穷和辛劳中,度过余生。
直到有一天,我忌日的前一天。
我妈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我生前的东西。
我的日记本,我的大学毕业证,还有一些我得过的奖状。
她翻开我的日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的生活。
有对工作的抱怨,有对未来的期盼,但更多的,是关于他们。
今天发工资了,给爸爸买的按摩仪可以下单了,希望他的腰能好一点。
妈妈看上那个包很久了,等我下个月拿到奖金,就偷偷买下来,给她一个惊喜。
小明又要交学费了,我得更努力加班才行。希望他能好好学习,以后不要像我这么辛苦。
……
一页一页,一字一句,都是我对这个家,最朴素,最真挚的爱。
我妈看着看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她抱着那个日记本,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念念……我的女儿……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混蛋啊……
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这一次,不是因为失去了金钱,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真正地,为了失去我这个女儿,而感到心碎。
我飘在她身边,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的魂体,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能感觉到,那股一直控制着我的怨气,正在她的眼泪中,一点点地,被洗刷,被净化。
18
第二天,是我的忌日。
天还没亮,我爸妈和江明就出门了。
他们没有买任何纸扎品,甚至连一沓纸钱都没有。
我妈的手里,只捧着一束小小的,白色的雏菊。
那是我生前最喜欢的花。
他们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我的墓碑前。
墓碑上,我的照片依旧笑着,干净而灿烂。
经过那场变故,墓园的工作人员大概是出于同情,把摔碎的相框换了个新的。
他们三个人,静静地站在我的墓碑前,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我爸才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擦拭着我的照片,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念念,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爸来看你了。
爸没用……把你留给我们的家,败光了……
但是爸想通了……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你……在那边,好好的。别再为我们操心了。
说完,他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墓碑上,放声大哭。
我妈也跪了下来,把那束雏菊,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墓前。
念念……我的好女儿……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妈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江明站在最后,他没有哭,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对着我的墓碑,鞠了三个躬。
姐,他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神却无比清澈,你放心,以后,这个家,有我。
阳光,穿透云层,洒了下来。
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我的魂体上。
我感觉,一直束缚着我的那些冰冷的、沉重的怨恨,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轻盈。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泪水,看着他们眼中重燃的希望。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原来,我一直想要的,不是他们的财富,也不是他们的报应。
我只是想要,他们能真正地,把我当成家人。
能真正地,爱我一次。
现在,我得到了。
19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像是律师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请问,是江海先生,王秀兰女士,和江明先生吗
男人礼貌地问。
我爸妈警惕地看着他,以为又是来讨债的。
我们没钱。
我爸直接说道。
男人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三位请不要误会。我叫李凡,是江念小姐生前的遗产委托律师。
遗产
我爸妈和江明都愣住了。
我们家哪还有什么遗产
李律师推了推眼镜,解释道:江念小姐在世时,非常有远见地,用她大部分的工资,购买了一份特殊的保险理财产品。这份产品的受益人,就是三位。
根据合同条款,在江念小姐身故满一年后,这份保险将自动生效。届时,三位受益人,将获得一笔总额为五百万元的保险金,以及一家运营状况良好的小型公益书店的全部所有权。
五百万
公益书店
我爸妈和江明,再一次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消息,砸懵了。
这……这是真的
我妈不敢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
李律师把文件递给他们,这是合同,以及书店的产权证明。所有手续都是合法的。江念小姐在合同的备注里,留了一段话。
他拿出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了我熟悉的声音。
那是我在很久以前,对未来充满憧憬时,录下的一段话。
爸,妈,小明,如果你们听到这段录音,那说明,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别为我难过。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们。
我一直觉得,我们家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能让心灵安静下来的地方。所以我用我所有的积蓄,给你们准备了这个小小的礼物——一家书店。
我希望,你们能把这家书店经营下去。不为赚钱,只为能让更多像我一样,在城市里奔波劳累的年轻人,有一个可以歇歇脚,看看书的地方。
至于那笔钱,就当是我,最后一次给家里的‘投资’吧。好好生活,别吵架,别再为了钱伤了和气。
我爱你们。
录音结束了。
我爸妈和江明,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终于明白,我留给他们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能带来毁灭的横财。
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包含了爱、希望和救赎的,真正的遗产。
20
一年后。
在城市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一家名为念·书房的公益书店,悄然开业了。
书店不大,装修得很温馨。
原木色的书架,温暖的灯光,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绿植。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书本的香气。
我爸成了书店的管理员。
他不再穿那些不合身的昂贵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麻衣服。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书籍,给花浇水,偶尔跟来往的客人聊聊天。
他的脸上,有了久违的,平和的笑容。
我妈成了书店的咖啡师。
她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手冲咖啡和甜点。
她的拿手好戏,是做我最爱吃的提拉米苏。
她说,这款甜点的意思是带我走,但她更希望,它的意思是留下来,歇一歇。
很多加班晚归的年轻人,都喜欢来她这里,喝一杯热咖啡,吃一块甜点,跟这位温柔的阿姨聊聊心事。
江明,则成了书店的店长。
他考上了非全日制的大学,主修企业管理。
他把书店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经常组织一些读书分享会和公益活动。
他变得成熟、稳重,眉宇间,有了一种真正属于男人的担当。
他们用那五百万,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基金会,就叫江念基金。
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因为家庭贫困、或者因为过度劳累而陷入困境的年轻人。
书店的生意,不温不火,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
他们不再追求物质的富足,而是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价值。
又是一年我的忌日。
他们照例,带着一束白色的雏菊,来到我的墓前。
他们没有哭,只是微笑着,跟我分享着书店里发生的趣事,分享着他们帮助过的那些年轻人。
姐,江明最后说,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你留给我们的礼物,我们收到了。而且,我们正在把它,传递给更多的人。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我飘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相互扶持着离开的背影,眼角,好像也流下了一滴温暖的泪。
我能感觉到,我的魂体,正在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轻。
我想,我是时候,该安心地走了。
去往一个,真正没有痛苦,只有光明的地方。
这个世界,我来过,爱过,也被伤害过。
但最终,我留下的,和我带走的,都是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