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盖着清华大学鲜红印章的保送文件,被我紧紧攥在手里,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我的汗水浸透。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拼了命,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像一只离弦的箭,冲下长途汽车,穿过泥泞的乡间小路,连行李都来不及放,只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我妈。
然而,当我推开那扇熟悉的、斑驳的木门时,迎接我的,不是惊喜的拥抱,而是一副我永生难忘的、地狱般的画面。
我妈刘翠花,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和我家隔壁的邻居张婶,两个人头对头,像两只贪婪的秃鹫,兴奋地数着桌上一大堆红色的钞票。那红色,比我手上文件的印章,还要刺眼。
而我那个游手好闲、二十岁了还在家啃老的弟弟林涛,则一脸得意地晃着手里崭新的大众车钥匙,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妈,你快点数!我还等着晚上开新车去镇上接小丽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的声音干涩,颤抖得不成样子。
刘翠花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想把桌上的钱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小雪你……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下周才放假吗
张婶则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炫耀,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一个成绩烂到连高中都差点没考上的胖子,张强。
哎呀,小雪回来得正好!张婶尖着嗓子说,快来恭喜你张强哥!多亏了你和你妈帮忙,你张强哥以后,就是清华大学的保送生了!
清华大学……保送生
这六个字,像六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耳膜,震得我灵魂都在发颤。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份被攥得发皱的文件,再看看张强那张写满了愚蠢和得意的脸。
一个荒谬到极致、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妈,我死死地盯着刘翠花,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的保送名额呢
刘翠花不敢看我的眼睛,她眼神躲闪,嘴里支支吾吾:什么……什么名额……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我问你!我的名额呢!我失控地嘶吼起来,将手里的文件狠狠拍在桌上,我辛辛苦苦拿到的保送名额!是不是被你卖了!
桌上的钞票被震得跳了起来。
林涛见状,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将我推开:嚷嚷什么!不就是个破名额吗卖了就卖了!能换三十万,给我买辆新车,那也算你为这个家做了点贡献!你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还不是要嫁人!
三十万。
贡献。
女孩子家。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在我心上反复捅刺。
我看着我妈,那个生我养我的女人,她终于不再躲闪,而是抬起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是,我卖了。她冷冷地说道,三十万,一分不少。你弟弟要买车,要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你当姐姐的,就不能为他牺牲一下吗我养你这么大,让你读书,现在让你为家里做点事,你还不愿意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牺牲。
良心。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刻薄而扭曲的脸,看着弟弟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再看看邻居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感觉自己不是回到了家。
是回到了一个屠宰场。
而我,就是那只被明码标价,等着被献祭的羔羊。
2
牺牲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和心中的血混在一起,又咸又苦。
我牺牲的还不够吗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从小到大,家里只要有一点好吃的,是不是都得先紧着林涛过年只要有一件新衣服,是不是都得先给他买我为了省钱给你们补贴家用,高中三年,我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午饭,每天都是馒头配咸菜!我为了拿到奖学金,为了这个该死的保送名额,我熬了多少个通宵,熬坏了眼睛,熬出了胃病!
我指着自己那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单薄的身体,指着自己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这些,你都看不到吗现在,我用命换来的未来,你用三十万就给我卖了你告诉我,这叫牺牲
我的质问,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这个麻木的家庭,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刘翠花被我问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她立刻就换上了一副更加蛮不讲理的嘴脸。我不管!我生你养你,你就得听我的!我说让你牺牲,你就得牺牲!你弟弟是咱们老林家的根,是独苗!你的一切,都得为他让路!这是天经地义的!
天经地义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我的未来呢我的人生呢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吗
你的未来不就是嫁个好人家吗张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女孩子嘛,学历太高了不好嫁人。你看我们家张强,虽然学习不好,但以后可是清华毕业的,身份不一样了!小雪啊,不是张婶说你,你也该为你弟弟想想,他好了,以后你嫁出去了,在婆家腰杆也能硬一点不是
这番颠倒黑白、无耻至极的话,彻底点燃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抓向桌上那堆散发着罪恶气息的钞票。这是我的!你们把钱还给我!把名额还给我!
你敢!林涛眼疾手快,一把将钱全部扫进怀里,然后狠狠地将我推倒在地。
我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反了你了!还敢抢钱!刘翠花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扑上来对着我又抓又打,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读了几天书,连爹妈都不认了!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口中的爹,是我那懦弱了一辈子的父亲,林国栋。此刻,他正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用一种混杂着愧疚和恐惧的眼神,偷偷地看着我。
冰冷的地面,母亲的咒骂,弟弟的冷笑,邻居的嘲讽,父亲的懦弱……
这一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地困在其中,让我窒息。
我躺在地上,忽然就不想挣扎了。
心,在一瞬间,死了。
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场笑话。
我以为我拿到的是通往天堂的门票,却没想到,那只是通往另一个地狱的通行证。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我走到门口,拿起我那破旧的行李箱。
林雪,你要去哪刘翠花还在后面骂骂咧咧。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从今天起,我没有家了。
从今天起,你们,也不再是我的亲人。
这三十万,不是你们卖掉我未来的钱。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是你们,给我林雪的……买命钱。
说完,我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扇门。
我买断了,和这个家,最后一丝情分。
3
天,说变就变。
我刚走出村口,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又急又猛,瞬间就将我淋成了落汤鸡。
泥泞的土路变得湿滑难行,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分不清脸上流淌的,究竟是雨水,还是不争气的眼泪。
我没有地方可去。
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我只想拼命地逃离。
就在这时,一辆崭新的黑色大众轿车,鸣着刺耳的喇叭,从我身后疾驰而来,溅了我一身的泥水。
车窗摇下,露出林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旁边坐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小丽,两人正放肆地嘲笑着我的狼狈。
哟,这不是我们家未来的大才女吗怎么搞得跟个丧家之犬一样林涛得意地拍着方向盘,姐,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啊不过我的新车,可不载脏东西哦!
小丽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涛哥,你别这么说嘛。你姐姐多可怜啊,为了给你买车,连大学都上不起了呢。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林涛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他把车开到我前面,一个急刹车,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下了车,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施舍般的怜悯。
姐,看你这么可怜,弟弟我给你指条明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扔在泥水里,拿着,去镇上找个电子厂打工吧。凭你的姿色,说不定还能被哪个工头看上,以后吃穿不愁。读书这条路,不适合你。
那张红色的钞票,漂浮在浑浊的泥水里,像一块滴着血的烙印,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因为得意而显得格外丑陋的脸。
林涛,我的声音,在雨声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后悔没早点让妈把你的名额卖了!他哈哈大笑,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开着车,住着新房,而你,林雪,就只配在泥地里打滚!这就是命,你得认!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只留给我一屁股的尾气和满身的泥泞。
我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也冲刷着我心中最后一丝温度。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雨势渐小,天色渐晚。
我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了泥水里。
我把脸埋在冰冷的膝盖上,放声大哭。我哭我那死去的未来,哭我那可笑的十二年,哭这个世界的荒诞和不公。
就在我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抬起头,看到我爸林国栋,打着一把破旧的雨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的手里,攥着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小雪,快起来!地上凉!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我拉起来。
我没有动,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爸,你来干什么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来看我的笑话吗
不是的,小雪……林国栋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痛苦,他将手里的塑料袋塞到我怀里,压低了声音,这里是五万块钱……是我……我从你妈那里偷……不,拿出来的。你快拿着,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去复读,明年再考!爸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我看着怀里那沉甸甸的塑料袋,又看了看他那张苍老而懦弱的脸。
我的心,没有一丝感动,只有无尽的悲凉。
偷
现在来装好人,又有什么用
在家里,在我被我妈和我弟羞辱打骂的时候,他在哪里
不够。我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
什么不够林国栋愣住了。
我说,五万块,不够。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的未来,不止五万。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你让她,把剩下的二十五万,还给我。
小雪,你……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林国G栋急得满头大汗,你妈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拿出这五万,已经是……
那是你的事。我打断他,缓缓地从泥水里站起来,将那个塑料袋,重新塞回他手里。
要么,让她把三十万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要么,我就当没有你这个爸,没有那个家。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通牒。
你回去告诉她,三天之内,我看不到钱,我就去教育局,去清华大学招生办,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到时候,张强上不了学,你们收了钱,就是诈骗。大家,一起完蛋。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震惊而绝望的脸,转身,拖着我那颗已经死去的心,消失在暮色之中。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从我跪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无路可退。
4
我没有去教育局,也没有去清华。
那只是吓唬他们的话。我知道,以我妈那种撒泼耍赖的性格,事情一旦闹大,她只会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说我不孝,说我嫉妒弟弟,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只会落得一身的骂名。
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真正让他们感到恐惧,能刺穿他们那层厚颜无耻的盔甲的刀。
我在镇上最便宜的旅馆住下,用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交了三天的房费。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也磨砺着我的爪牙。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委屈,那些根植于这个家庭深处的、病态的逻辑,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这不是一次偶然的背叛。
这是十八年压迫和牺牲积累下来的,必然的结果。
我的心,在反复的撕裂和重组中,变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第三天下午,就在我山穷水尽,准备去镇上的餐馆刷盘子的时候,我的手机,那个用了五年,屏幕都裂了的老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首都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请问,是林雪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非常悦耳、却又带着一丝人工智能般精准和冷静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星尘计划’项目组的执行秘书,我叫‘信’。
星尘计划我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是的。那个叫信的女人继续说道,林雪同学,您在一个月前,是否向‘普罗米修斯全球青年物理学奖’,提交过一篇名为《关于超弦理论在宏观维度应用的可能性猜想》的论文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我花了一年心血写成的论文,也是我能获得清华物理系保送资格的关键。我确实把它投向了一个国际性的奖项,但之后就石沉大海,我以为它早就被当成垃圾处理了。
是……是的。
那就没错了。信的声音依旧平静,您的论文,经过我们项目组首席科学家,也是本次物理学奖的最终评委——叶先生的审阅,获得了最高级别的‘S+’评级。按照流程,我们在一周前,就已经向您在档案里预留的家庭住址,寄送了‘星尘计划’的邀请函。但我们至今没有收到您的回复,所以冒昧致电。
邀请函寄到家里
我瞬间明白了。那封决定我另一个命运的信,肯定又被我妈刘翠花,当成废纸给扔了,或者,直接烧了。
一股怒火和悲凉,再次涌上心头。
我……我没有收到任何信件。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进行信息处理。
了解了。信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林雪同学,根据我们的背景调查显示,您已经……放弃了清华大学的保送资格。请问,是这样吗
我没有放弃!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是我的名额,被……被我母亲,卖掉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像是在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一个富有磁性的、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的男声,取代了信,在电话里响了起来。
有意思。
那个声音说。
一个能推导出‘Z-7’弦振模型的女孩,居然会被家人卖掉上大学的名额,去给一个废物点心买车。这个世界,有时候,还真是比小说要荒诞。
请问,您是……叶先生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那个声音笑了笑,林雪,我刚才听信说了你的情况。现在,我以‘星尘计划’创始人的身份,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可以立刻给清华大学的校长打个电话,让他恢复你的名额,并严肃处理这件事。以我的面子,他会给我。你可以顺利地去上大学,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第二,叶先生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可以放弃清华,选择加入我的‘星尘计划’。
清华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十倍。清华给不了你的,比如,独立的实验室,无限的科研经费,接触世界最顶级科学家的机会,以及……一把足以让你向所有伤害过你的人,进行复仇的,锋利的刀……我,也能给你。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林雪同学。
你,是想回去当一个需要被别人施舍和同情的、委屈的大学生
还是想成为一个,能亲手主宰自己命运,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神
5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选第二个。
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委屈的大学生不,我再也不要当那个任人宰割、只能靠别人同情的林雪了。
我要当神。
或者,魔鬼。
只要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不在乎。
很好。电话那头的叶先生似乎对我的答案非常满意,信,后续的事情,你来处理。
是,叶先生。那个叫信的女声再次响起,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和高效,林雪同学,请记下这个地址和航班信息。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一架私人飞机会在省城的机场等您。落地后,会有人接您去‘星尘计划’的总部。您所有的身份信息和档案,我们都会为您处理好。您只需要带上您自己,和您的……大脑。
挂掉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无法回神。
这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前一秒,我还在地狱里挣扎,下一秒,就有人递给了我一张通往天堂,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我没有时间去怀疑,也没有资格去怀疑。
这是我唯一的,抓住救命稻草的机会。
我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一张去省城的长途汽车票。坐在颠簸的汽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景色,心中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了,这个让我窒息的故乡。
再见了,那个让我绝望的家。
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将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林雪。
我将是,你们所有人的……噩梦。
第二天,我平生第一次,坐上了飞机。那是一架小型的、内部装饰极其奢华的私人飞机。除了我,没有别的乘客。空姐对我恭敬的态度,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一座我从未听说过的、风景如画的海滨城市。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在停机坪等我。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帮我拿过那只破旧的行李箱,然后领着我,上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我的大脑,已经有些麻木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坐落于半山腰的、充满未来感的玻璃建筑前。建筑被茂密的森林环绕,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
这里,就是星尘计划的总部。
信,那个在电话里和我沟通过的女人,亲自在门口迎接我。她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欢迎你,林雪。她对我伸出手,我是信。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专属联络员和生活助理。
我有些局促地和她握了握手。
叶先生在等您。她领着我,穿过一道道需要虹膜和指纹验证的门禁,走进了一间巨大的、如同科幻电影里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中央,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我们,操作着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
他转过身,对我露出了一个有些懒散的、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微笑。
你好,林雪。他说,我是叶辰。
他,就是那个只凭一个电话,就改变了我整个命运的,神一样的男人。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世界。他指了指整个实验室,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都将向你无限量供应。而我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把你的那篇论文,变成现实。
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兴奋。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给了我新生的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深吸一口气,鼓起我所有的勇气,对他提出了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请求,我需要一把刀。
叶辰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一把什么样的刀
一把,能让我在开始新生活之前,彻底斩断过去的刀。我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火焰,我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一个能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惨痛代价的……机会。
叶辰笑了。
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行卡。
这里面,有一千万。他说,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你加入‘星尘计划’的预付薪酬。
至于信息和机会……他转身,在全息投影上轻轻一点,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络图,出现在我面前。那上面,有我妈,我弟,邻居张婶一家,甚至,还有他们家那个小工厂所有的客户和财务信息。
我的刀,只负责递给你。叶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和玩味,至于怎么用,何时用,用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6
我没有立刻开始我的复仇。
就像叶辰说的,刀,要磨快了再用。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星尘计划中。我拥有了独立的、比一个大学物理系还要先进的实验室。我的身边,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各个领域的顶尖天才。
在这里,没有人关心我的出身,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只关心我大脑里的思想,关心我的理论能不能被验证。
我像一块干涸了十八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叶辰每周会和我进行一次长谈,他那天马行空般的思想和深不见底的知识储备,为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我的理论,在他的指导和无限资源的支撑下,飞速地完善着。
我变得越来越自信,也越来越冷漠。
过去那些伤痛,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我压缩,被我锻造,变成了我内心深处最坚硬、最冰冷的内核。
这期间,我爸林国栋,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电话里,他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说我妈知道错了,让我不要记恨她。说我弟不懂事,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多担待。说邻居张强拿着我的名额,去学校报到后,因为基础太差,根本跟不上,天天被老师骂,也很可怜。
可怜
我听到这个词,只觉得想笑。
我被他们逼到绝路的时候,谁可怜过我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告诉他,我的条件不变,三十万,一分不能少。否则,免谈。
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知道,我爸的这些电话,都是我妈刘翠花在背后逼他打的。她开始怕了。她怕我真的会把事情捅出去。
但她那根深蒂固的、自私的本性,又让她舍不得把那已经吃到嘴里的三十万吐出来。所以,她只能用这种亲情绑架的方式,来试探我,来软化我。
可惜,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个林雪,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的某天。
那天,我正在实验室里分析一组关键数据,信走了进来,她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一丝不忍。
林雪,她说,你老家,出事了。
她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我。上面,是一段手机拍摄的、画面晃动得非常厉害的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我家门口的那片空地。
我爸林国栋,正被邻居张强的父亲和几个亲戚,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我妈刘翠花,在一旁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不敢上前。
而我弟林涛,则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火烧身。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来拉架。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根据我们的情报,信说道,你的父亲,昨天晚上,偷偷潜入邻居家,想要把你母亲给他的那五万块钱,偷回来。但是被发现了。
张家的人,认定你们家是想赖掉那三十万,所以今天一早,就找上门来,要一个说法。
我看着视频里,我爸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他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像一条狗。他怀里,还死死地护着那个装着钱的塑料袋。
他想把钱,还给我。
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勇敢了一次。
虽然,这种方式,愚蠢得可笑。
但这一顿毒打,这场公开的羞辱,这场所有人的冷眼旁观,就像一场盛大的、血腥的献祭。
它,献祭掉了我心中,对那个家,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最后一丝,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丝……情分。
我关掉视频,抬起头,看着信。
帮我接通叶先生。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要开始,用我的刀了。
7
你想怎么做叶辰的声音从全息投影中传来,他正坐在一片虚拟的星空下,悠闲地品着红酒。
我要让张强,滚出清华。我冷冷地说道,他不是靠买来的名额进去的吗那我就让他,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扫地出门。
有点意思。叶辰晃了晃酒杯,清华的教务系统,防火墙级别很高。而且,这件事有官方文件,想推翻它,光靠技术手段可不够。
我不需要推翻它。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只需要,让他自己,待不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动用了星尘计划那堪比国家级的情报网络。
张强在清华的所有信息,都被调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课程表,他的宿舍,他的社交圈,甚至他每天点什么外卖,都一清二楚。
他因为基础太差,学习压力巨大,几乎所有的科目都挂了红灯。为了不被退学,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作弊。
而我,就要给他一个最好的作弊机会。
我匿名侵入了清华大学的校园论坛,用一个学长的口吻,发了一个帖子。
【期末将至,还在为高数发愁吗独家渠道,获取全套期末考试原题及答案,命中率99%,价格公道,欲购从速。】
帖子下面,我留了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
果不其然,像张强这种投机取巧的废物,立刻就上了钩。
他偷偷摸摸地联系了我。
我没有立刻给他真题,而是先给了他几道难度极高,但又确实是往年考过的样题,让他彻底相信了我的实力。
然后,我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但又必须倾尽全力的价格。
五万块。
正好,是我爸想偷回来给我的那个数。
张强为了凑钱,几乎是求爷爷告奶奶,把他爸妈给他的生活费,以及从亲戚那里借来的钱,全部都打了过来。
收到钱后,我把一份精心准备的期末试卷,发给了他。
这份试卷,有百分之八十的题目,都是错的。而那正确的百分之二十,则是我故意留下的诱饵,足以让他考一个不上不下,看似是他自己努力了,但又绝对不可能及格的分数。
更绝的是,我在答案的解题步骤里,故意留下了几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极其微小的、独一无二的逻辑标记。
只要他敢抄,就等于在自己的卷子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期末考试那天,我通过实验室的远程监控,像看一场小丑剧一样,看着张强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地抄着我给他的标准答案。
考试结束后,我将我们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以及那份带有我签名的错误答案,打包成一份匿名举报信,直接发给了清华大学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和物理系的系主任邮箱。
同时,我还将这份举报信,发给了首都几家最喜欢搞大新闻的教育媒体。
三天后。
一则新闻,引爆了整个网络。
【清华大学惊天丑闻:大一新生高价购买考题作弊,牵出背后疑似保送名额交易黑幕!】
新闻里,张强的名字和照片,被打了马赛克,但所有知情的人,都一眼能认出他是谁。
清华大学为了挽回声誉,以雷霆之势,做出了处理。
张强,因严重作弊行为,被勒令退学。
同时,校方宣布,将对本年度所有保送生的资格,进行重新审查。
张家,彻底完了。
他们不仅损失了三十万,还损失了那五万的作弊费。他们的儿子,成了全国闻名的笑柄,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而这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8
张强被清华退学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里炸开。
张家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笑话。张婶以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狼狈。她家那个小工厂的门口,天天都有人指指点点。
我妈刘翠花,也彻底慌了。
她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哭天抢地的嚎啕。
小雪啊!我的亲女儿啊!你快收手吧!妈知道错了!妈给你跪下还不行吗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我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张家现在天天来我们家闹,说我们是骗子,让我们还钱!我们哪有钱还啊!你弟弟的车都被他们扣了!你快跟他们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都是他们儿子自己不争气啊!
跟我没关系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当初,你们拿走我未来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跟我有没有关系
妈,我早就说过了。三十万,一分不能少。现在,利息要另算。
你……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白眼狼!眼看软的不行,刘翠花立刻又露出了她泼妇的本性,我告诉你林雪,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不孝!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啊。我轻笑一声,你去告。我正好,也想找个地方,把我这十八年,是怎么‘孝顺’你们的,一件一件地,都说给别人听听。
说完,我直接挂掉了电话。
我知道,对付这种人,任何的道理和情感,都是多余的。
只有让她感到切肤之痛,她才会真正地,感到恐惧。
我的下一把刀,对准了张家那个赖以生存的小工厂。
那是一个生产廉价塑料制品的小作坊,技术落后,污染严重,全靠着偷工减料和压榨工人,才勉强维持着利润。
我让信帮我调出了工厂所有的资料。客户名单,供应链,财务报表,甚至,他们向环保部门行贿的证据。
我首先做的,是切断他们的命脉。
我匿名联系了他们最大的几个客户,将一份详细的、关于工厂产品使用劣质有毒塑料的检测报告,发了过去。这份报告,当然是我在实验室里伪造的,但它看起来,比真的还要真。
食品安全,是所有商家的红线。
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的退单和索赔函,像雪片一样,飞向了张家的工厂。
紧接着,我将他们偷税漏税,以及向环保部门行贿的证据,整理成一份材料,直接递交到了省纪委的网站上。
对于这种小地方的苍蝇,上级的关注,是最致命的。
一周后。
张家的工厂,因产品质量问题和环保不达标,被勒令停业整顿,并处以巨额罚款。银行闻讯,立刻抽贷。供应商上门讨债,工人们堵着门要工资……
资金链,应声断裂。
那个在县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张老板,一夜之间,从一个成功人士,变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老赖。
我通过远程监控,看着他和他老婆张婶,在空无一人的工厂里,抱头痛哭,互相指责。
都怪你!非要去买那个什么破名额!现在好了,家都败了!
你还说我当初是谁最高兴的现在出事了,就知道怪我了
人性的丑陋,在利益崩塌的瞬间,暴露无遗。
我关掉监控,端起信给我泡的一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咖啡很香,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这,是他们应得的。
而我的第一笔复仇金,也到账了。
那五万块,张强打给我的作弊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那张黑色的银行卡里。
我看着那串数字,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9
我妈刘翠花,彻底陷入了恐慌。
张家的破产,像一面镜子,让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她开始害怕,那个被她亲手卖掉的女儿,真的会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把他们这个家,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再敢给我打电话。
她开始用一种更迂回,也更恶心的方式,来试图感化我。
她找到了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一个姓李的,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李老师是个老好人,对我一直很不错。
一天,我接到了李老师的电话。
电话里,李老师先是痛心疾首地把我批评了一顿,说我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父母,说百善孝为先,无论父母做错了什么,做子女的,都应该原谅。
然后,她话锋一转,开始打感情牌。
小雪啊,李老师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想想,你妈妈她也不容易。她一个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她就是偏心你弟弟,那也是几千年传下来的老思想,她自己也做不了主啊。她现在天天以泪洗面,说对不起你,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就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回家看看她,母女俩,哪有隔夜的仇啊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冷笑。
以泪洗面瘦了一大圈
我通过信给我的实时监控看到,我妈刘翠花,前一天晚上,还在牌桌上和人吵架,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李老师,我平静地说道,如果今天,被卖掉名额的,是您的儿子。您还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她不是没见识。我继续说道,她只是坏。纯粹的,自私的,无可救药的坏。她不是爱我弟弟,她只是爱她自己,爱那个能为她传宗接代的‘工具’。在她眼里,我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变卖的商品。
所以,李老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波攻势。接下来,他们会动用所有的亲情和道德武器,来对我进行围剿。
果然,没过几天,我们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开始轮番上阵。
他们有的在家族群里,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不孝,说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点钱,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
有的则直接在村里的广播站,点名道姓地骂我,说我是白眼狼,是祸害,迟早要遭天谴。
一时间,我成了我们那个小地方,最大的反面教材。
我妈刘翠花,则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不孝女逼到绝路的、可怜的、无助的母亲形象。
她甚至,开始接受一些地方小报的采访。
在那些添油加醋的报道里,我成了一个虚荣、拜金、为了嫁入豪门而抛弃贫困家庭的恶女。而她卖掉我名额的三十万,则被她说成了是给我准备的嫁妆,是我自己误会了她。
看着那些颠倒黑白的文字,我只觉得可笑。
她以为,用舆论,就能压垮我吗
她以为,躲在弱者和母亲的身份后面,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吗
太天真了。
我将那些报道,连同我妈在牌桌上精神抖擞的照片,以及她当年是如何虐待我,把我的学费拿去给林涛买游戏机的证据,整理成一份长文。
然后,我用一个新注册的账号,把它,发在了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上。
文章的标题是:
【我妈把我的清华名额卖了三十万,现在,她想让我死。】
这篇文章,像一颗深水炸弹。
在星尘计划强大的技术推动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冲上了热搜第一。
阅读量,瞬间破亿。
全网,都看到了我妈刘翠花那张,慈爱面具下,最真实、最丑陋的嘴脸。
那个被她卖掉的女儿,没有成为她想象中的丧家之犬。
我,变成了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最可怕的魔鬼。
10
网络的力量,是刘翠花这种农村妇女永远无法想象的。
我的那篇文章,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无数的网友,被我的经历所震惊,所激怒。
卧槽!这是亲妈能干出来的事
这种妈,留着过年吗赶紧断绝关系啊!
弟弟是块宝,姐姐是根草。这种家庭,太窒息了!
支持博主!让他们付出代价!
舆论,瞬间反转。
之前那些对我口诛笔伐的亲戚,一夜之间都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再在任何地方露面。那些报道过我负面新闻的地方小报,被网友们冲得直接关掉了评论区。
而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涛,则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的照片,他开着新车炫耀的视频,他辱骂我的那些话,全都被万能的网友扒了出来。
他成了新一代坑姐神弟的代名词。
每天,都有无数的骚扰电话和辱骂短信,涌进他的手机。他不敢出门,不敢上网,整个人像一只惊弓之鳥,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我用那五万块作弊费,匿名雇佣了一批专业的网络水军。
我让他们做的,不是去辱骂林涛,而是去捧杀他。
水军们伪装成各种富二代、白富美,疯狂地涌入林涛的社交账号,对他进行各种吹捧。
涛哥牛逼!二十岁就开上大众了,简直是人生赢家!
涛哥,下次带我们去飙车啊!
涛哥,你姐那么有本事,你肯定也不差!以后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林涛这种头脑简单、虚荣心爆棚的废物,哪里经得住这种糖衣炮弹的攻击
他很快就飘飘然了,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开始在网上,和那些富二代们称兄道弟,吹嘘自己家里多有钱,人脉多广。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悲的虚荣心,他开着那辆大众车,到处请人吃饭,泡吧,K歌。
我妈给他的那点钱,很快就被他挥霍一空。
没钱了怎么办
他开始借。先是找亲戚借,后来,就开始接触那些利滚利的校园贷。
我通过星尘计划的网络,静静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我为他设下的深渊。
终于,在一个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林涛,为了在一个白富美(当然,也是我安排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车技,在国道上,和人玩起了飙车。
结果,可想而知。
他驾驶的车辆,与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迎面相撞。
车,当场报废。
他人,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右腿,粉碎性骨折,被鉴定为三级伤残。
更严重的,是与他飙车的那辆车,司机当场死亡。
林涛,因涉嫌危险驾驶罪、交通肇事罪,被警方当场逮捕。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和巨额的民事赔偿。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实验室里,观测着一颗遥远的超新星爆发。
那颗恒星,在生命的尽头,绽放出了最璀璨、也最暴烈的光芒,然后,彻底归于死寂。
像极了,我弟林涛那可笑而短暂的辉煌人生。
11
林涛被逮捕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的家。
我妈刘翠花,一夜之间,白了头。
她和那个被我爸打了一顿后就躲起来的林国栋,开始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想要把林涛捞出来。
他们先是去找了被撞死的货车司机家属,想要私了。但对方家属悲痛欲绝,根本不接受任何赔偿,只要林涛偿命。
他们又想去找关系,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最后,他们能做的,只有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去支付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民事赔偿金。
房子,卖了。
地,也卖了。
但,依然不够。
他们还欠着一屁股的债。
那个曾经在村里也算是过得不错的家庭,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一贫如洗。
我通过信给我的实时画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到我妈刘翠花,跪在受害者家属的门前,苦苦哀求,被人一盆冷水泼在脸上,狼狈不堪。
我看到我爸林国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为了每天几十块钱的工钱,在工地上,扛着比他自己还重的水泥。
我看到他们,从施暴者,变成了可怜人。
但我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这一切,不都是他们自找的吗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卖掉我的名额。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那么重男轻女。
如果当初,他们能给我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和爱。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我站在星尘计划总部顶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繁华的海滨城市。远方的天际线上,夕阳正缓缓落下,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瑰丽的、却又带着一丝悲凉的金色。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获得奥数竞赛一等奖的那天。
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想让我妈夸我一句。
结果,她正因为林涛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而和人大吵大闹。她看到我,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丧门星,只会读书,一点用都没有。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的优秀,本身就是一种罪。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她儿子的平庸,只是为了成为他未来人生的垫脚石。
现在,垫脚石,抽离了。
那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家族的根,也烂掉了。
这座由他们亲手建立起来的、腐朽的大厦,自然,也就到了,该崩塌的时候。
信,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身后。
林雪,她递给我一份文件,林涛的案子,下周开庭。根据律师的预估,数罪并罚,至少,是十年以上。
另外,她顿了顿,你的母亲,刘翠花,明天,会来这里找你。
我眉毛一挑。
找我
是的。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你现在所在的城市。明天,她会带着几家媒体的记者,一起来。看样子,是想打最后一张牌。
什么牌
道德绑架。信说道,她想在媒体面前,上演一出‘浪女回头金不换’的苦情戏,逼你就范,逼你出钱,去救你的弟弟。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想的,依然不是自己的错。
她想的,依然是如何,从我身上,榨取最后一点价值。
好啊。我转过身,看着窗外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丝光亮。
我等她。
我也想看看,我们这场母女的缘分,最后,会以怎样一个,盛大的方式,落幕。
12
第二天,星尘计划总部的门口,果然热闹非凡。
我妈刘翠花,穿着一身她压箱底的、最破旧的衣服,头发散乱,脸上画着刻意为之的憔悴妆容。她一看到媒体的镜头,立刻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啊!小雪啊!你出来见见妈妈啊!
妈知道错了!妈不是人!妈对不起你!但是你弟弟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年轻,他不能坐牢啊!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那冰冷坚硬的合金大门,撞得砰砰作响。
那演技,不去拿奥斯卡,真是屈才了。
跟她一起来的几家媒体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立刻围了上去,长枪短炮,对准了她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寒门才女飞黄腾达,拒认生母,不救亲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慈母跪求女儿原谅,血浓于水能否唤醒沉睡的亲情】
可以想象,明天的新闻头条,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坐在总部的监控室里,通过巨大的屏幕,冷冷地看着这场由我亲生母亲,自导自演的闹剧。
叶辰,就坐我旁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看得津津有味。
啧啧,他摇了摇头,世界级的表演。不去好莱坞发展,真是可惜了。
他转头看向我:你打算怎么处理需要我让安保把他们赶走吗
不用。我摇了摇头,把他们,请进来。
哦叶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把他们请到一号会客厅。我补充道,另外,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三十万,现金。
半个小时后,在一号会客厅里,我见到了我那判若两人的母亲。
她一见到我,立刻就想扑上来抱住我,被信带来的两个女安保,不着痕迹地拦住了。
小雪!我的女儿!你终于肯见我了!她哭得更大声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些记者,则立刻将镜头对准了我,那眼神,仿佛是在审判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示意了一下。
两个安保人员,提着一个巨大的手提箱,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了我和刘翠花之间的茶几上。
啪嗒一声,箱子打开。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十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百元大钞。
三十万,现金。
整个会客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那片刺眼的红色,给吸住了。
包括我妈刘翠花。
她停止了哭嚎,一双眼睛,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箱钱,喉咙里,发出了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看着她那副丑陋的嘴脸,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这就是,我的母亲。
在她眼里,我这个女儿,可能,还不如这一箱子钱,来得亲切。
13
这是……给我的刘翠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堆钱。
是给你的。我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光芒。那些记者,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准备记录下这母女和解,亲情至上的感人一幕。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我有一个条件。
刘翠花的动作,僵住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三十万,不是我给你的,更不是我救林涛的。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这是,我买断我们母女情分的钱。
从你收下这笔钱开始,我,林雪,与你刘翠翠,与林国栋,与林涛,与那个所谓的‘家’,再无任何瓜葛。生,不来往;死,不奔丧。
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刘翠花火热的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说什么小雪,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妈啊!
妈我冷笑一声,在我被你卖掉未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了。
我不再看她,而是转向那些目瞪口呆的记者。
各位媒体朋友,我朗声说道,今天,我请大家来,就是想做个见证。
当初,我的母亲,以三十万的价格,卖掉了我的未来。今天,我,用同样的三十万,买回我自己的自由。
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示意安保人员,将那箱钱,推到了刘翠花的面前。
现在,你选吧。我看着她,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是选这三十万,还是选我这个,你口中的‘女儿’
这是一个残忍的选择。
也是一个,根本不需要选择的选择。
我看着刘翠花,看着她那张因为挣扎、贪婪、和怨毒而扭曲的脸。
她看着钱,又看看我。
足足过了一分钟。
她猛地一咬牙,一把将那个手提箱,死死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好!她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恶毒的光芒,这是你说的!林雪!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女儿!你就算死在外面,也别想我给你收尸!
我等着你,将来老了,没人要了,跪着回来求我!
说完,她抱着那箱钱,头也不回地,在记者们鄙夷和震惊的目光中,仓皇地,逃离了这里。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也是最沉重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解脱。
14
那场闹剧,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相关的视频和报道,再次引爆了网络。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同情刘翠花。她抱着钱仓皇而逃的背影,和我说出的那段买断亲情的宣言,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和她所代表的那种腐朽的家庭观念,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而我,则彻底,从那片泥沼中,挣脱了出来。
几天后,林涛的案子开庭了。
数罪并罚,他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寒窗苦读的年限。
天道好轮回。
我妈刘翠花,拿着那三十万,并没有能救出她的宝贝儿子。那笔钱,在支付了各种赔偿和律师费后,所剩无几。
她和林国栋,最终,因为无家可归,只能搬回了乡下那栋早已破败不堪的老宅。
我爸林国栋,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他不再懦弱,也不再沉默,而是选择了和刘翠花,彻底分居。他一个人,搬到了村尾一间废弃的小屋里,靠着给别人打零工,勉强度日。
据说,他再也没有和刘翠花,说过一句话。
那个家,那个曾经让我窒息,让我绝望的家,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地,化为了废墟。
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而我,也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开始我的新生活。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星尘计划中。
在叶辰和团队的帮助下,我的那篇关于超弦理论的论文,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成功地,在实验室环境中,观察到了高维空间存在的间接证据。
这个发现,足以颠覆整个基础物理学界。
一年后,我们的研究成果,发表在了世界最顶级的科学期刊《自然》上。
我,林雪,这个曾经被家人以三十万卖掉未来的农村女孩,作为论文的第一作者,一夜之间,声名鹊起,震惊了整个世界。
各种荣誉,各种奖项,纷至沓来。
我成了无数媒体追逐的焦点,成了无数青少年心中的偶像。
他们称我为,来自东方的,最年轻的天才物理学家。
他们说,我的未来,不可限量。
15
三年后。
瑞典,斯德哥尔摩。
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颁奖典礼上,我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站在全世界最耀眼的聚光灯下。
我的身边,是与我一同获奖的叶辰。
他依旧是那副慵懒而玩味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从瑞典国王的手中,接过了那枚代表着科学界最高荣誉的金质奖章。
台下,掌声雷动。
在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我看着台下来自世界各地的、最智慧的大脑,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我没有感谢我的国家,没有感谢我的导师,甚至,没有感谢叶辰。
我只说了一句话。
我想把这个奖,献给三年前,那个在大雨中,跪在泥水里,一无所有的自己。
感谢你,没有放弃。
感谢你,杀死了过去,选择了新生。
说完,我走下了台。
颁奖典礼结束后,叶辰和我并肩走在斯德哥尔摩清冷的街头。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看着天空中,那片遥远的、璀璨的星辰,或许,去探索一下,宇宙的边界吧。
一个人
一个人。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我们走到一个路口,他要去左边,我要去右边。
那么,林雪博士,他对我伸出手,祝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握住他的手,也笑了。
也祝你,叶先生,能早日找到,你那片同样有趣的,新大陆。
我们松开手,转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
我的手机,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是信发来的一条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刘翠花,于三日前,因脑溢血,病逝于老家。林国栋拒绝为其操办后事,由村委会出面,收殓下葬。】
我看完信息,面无表情地,将它删除。
然后,我抬起头,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那里,有无穷的奥秘,有无尽的未知。
那里,有我真正的,归宿。
至于身后那片早已化为尘埃的故土,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人和事……
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从此,再无归途。
也,无需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