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死于胃癌晚期。
病房的电视没关,正实时转播着一场世纪订婚典礼。
男主角是我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沈聿舟。
女主角是与他家世匹配的豪门千金,林清清。
屏幕里,他穿着高定西装,英俊得如同神祇,正低头给林清清戴上那枚我曾在杂志上肖想过无数次的鸽子蛋钻戒。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接受众人祝福的瞬间,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更不知道的是,在我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订婚现场的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在一片尖叫声中,重生回到了我们初遇的那一天。
1
意识回笼时,我正坐在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温暖但不刺眼,空气里弥漫着书本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没有长期化疗导致的干枯和针孔。
我不是死了吗
死在沈聿舟和林清清的订婚典礼上。
胸口那股熟悉的,因他而起的窒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十年,我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青涩的校草长成手段狠厉的商界新贵,看着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我以为我足够有耐心,能等到他回头看我一眼。
结果,我等来的是一张胃癌晚期的诊断书,和他轰动全城的订婚消息。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同学,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茫然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
是许念,我们学院有名的才子,也是后来一直默默关心我的学长。
上一世,在我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他悄悄塞给我一份热饭；在我被全网嘲笑是妄图攀上枝头的癞蛤蟆时,是他匿名发帖为我辩解。
只是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沈聿舟,对他的善意视而不见。
我没事,谢谢你,学长。
我冲他露出一个真切的微笑。
重来一世,真好。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活。
离沈聿舟远远的,过属于我自己的,平静安宁的生活。
正当我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那股熟悉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冷冽松香钻入鼻腔,让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我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沈聿舟。
他站在我的桌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的呼吸很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热而痛苦的情绪。
安然……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真的是你。
我心脏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半个月后的一场迎新晚会上,我被朋友推出去表演节目,在台上摔了一跤,是他把我抱下台的。
那一抱,开启了我长达十年的独角戏。
可现在,时间线完全乱了。
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那不该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那里面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悔恨,痛苦,失而复得的狂喜……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一个荒谬的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快得抓不住。
同学,你认错人了。
我迅速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书本。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我没有认错！你就是顾安然！
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按住我的手。
他的手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叫顾安然,金融系大一新生,喜欢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第二个位置,喜欢喝香草拿铁,讨厌吃香菜……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这些都是我的习惯,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未必全部知晓的习惯。
他怎么会知道
放手！
我猛地甩开他,惊恐和厌恶让我声音都变了调,我不认识你,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许念也站了起来,挡在我身前,皱眉看着沈聿舟：这位同学,请你自重。
沈聿舟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扫过许念,最后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安然,你别怕我,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发誓！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放低了姿态,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周围已经有同学在窃窃私语了。
那不是经管学院的沈聿舟吗他怎么会跟顾安然说话
看那样子,像是被甩了在求复合没听说他们在一起过啊。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上一世,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连多看我一眼都像是恩赐。
现在这副卑微祈求的模样,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抓起书包,拉着许念,几乎是落荒而逃。
有病！
我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图书馆。
身后,沈聿舟没有追上来。
但我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偏执的目光,像附骨之蛆,一直黏在我的背上。
2
我以为图书馆的偶遇只是一场意外。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
沈聿舟疯了。
他像是编好程序的机器人,总能精准地出现在我所到之处。
我去食堂吃饭,他会端着餐盘坐在我对面,沉默地把我讨厌的香菜和葱花一点点挑出去。
我去上公共课,他一个经管系的天之骄子,会雷打不动地坐在我旁边的空位,明明是全校女生追逐的对象,却甘愿忍受周围人探究的目光。
我参加社团活动,他会以赞助商的身份空降现场,不由分说地把最优厚的资源塞到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社团手里,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当接洽人。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弥补。
弥补上一世他对我的所有忽略。
食堂里,他笨拙地为我挑出饭菜里的香菜时,我想起上一世,我鼓起勇气为他做了一桌子菜,他却因为林清清一个电话,让我等了整整一夜,饭菜凉透,我的心也凉透。
课堂上,他替我占座,替我做笔记时,我想起上一世,我为了能和他上同一堂选修课,把课表排得满满当当,他却永远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仿佛我是什么瘟疫。
社团里,他把所有光环都加注在我身上时,我想起上一世,他公司的庆功宴,我连一张入场券都拿不到,只能在门外等他到深夜,最后看着他扶着醉酒的林清清扬长而去。
他的深情,来得太晚了。
晚了整整一生。
我对他所有的示好都视若无睹。
他坐在我对面,我就端着餐盘换位置。
他坐在我身边,我就和同学换座位。
他赞助社团,我干脆利落地退出了社团。
我的态度决绝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的室友张琪都看不下去了。
安然,你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可是沈聿舟啊！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对你这么上心,你干嘛老躲着他
就是啊,他给你送的那些礼物,最新款的手机,限量版的包,全都堆在储藏室吃灰,暴殄天天物啊！
另一个室友李萌萌附和道。
我看着她们,扯了扯嘴角：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
张琪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拜托,全校谁不知道你以前……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因为她想起来,那是以前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追着沈聿舟跑了呢
好像就是从开学那天起。
我平静地说：人是会变的。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只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把沈聿舟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托人还给了他,附上了一张纸条。
沈同学,感谢厚爱,愧不敢当。请勿再扰,后会无期。
3
那天晚上,沈聿舟把我堵在了宿舍楼下。
他看起来很糟糕,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一身的名牌穿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唐和狼狈。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被我退回去的箱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为什么
他开口,声音嘶哑,像是磨过的砂纸,安然,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改,我什么都改！
月光下,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全是血丝和痛苦。
你没有哪里需要改。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很好,沈聿舟。家世好,长得好,能力出众,你是天之骄子。只是,我不喜欢你。
我不信！
他低吼一声,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你骗我！你以前明明……明明那么喜欢我！
他差点说漏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心里冷笑一声。
是啊,我以前是那么喜欢你。
喜欢到可以为你卑微到尘埃里,可以为你放弃我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可结果呢
我什么都没得到。
那是以前。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身上了。沈聿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没有意义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抹惨笑,我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没有意义
是。
我点头,毫不犹豫。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就因为……许念
他忽然问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酸味和不甘。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最近我和许念走得确实很近。
他温和,善良,博学,和他待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很放松。
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课题,周末会一起去学校附近的流浪猫救助站做义工。
那是和沈聿舟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
这不关许学长的事。
我皱眉。
怎么不关他的事！
沈聿舟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看到你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你还对他笑！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沈聿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对谁笑,和谁吃饭,是我的自由。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我……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凭什么呢
凭上一世我给他的爱吗
可那份爱,已经被他亲手葬送了。
如果你是为我还你的东西来的,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上去了。
我绕过他,就要往宿舍楼里走。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
安然,他背对着我,声音低得像是在哭,别对我这么残忍,行吗我真的……会死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还是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那是十年深入骨髓的习惯,一时间难以根除。
但我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和别的女人订婚。
我凭什么要对他心软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没有回头。
沈聿舟,别再演了。你高高在上的沈大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死缠烂打的把戏了收起你那套吧,我不吃。
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顾安然,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看到,谁才是最爱你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张琪和李萌萌立刻围了上来。
天哪,安然,沈聿舟刚才在楼下跟你表白了
何止是表白,简直是求爱！我从没见过他那么低声下气的样子,太劲爆了！
我疲惫地摇了摇头：别瞎说,我们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不安。
沈聿舟最后的眼神,太吓人了。
那是一种不得到就毁灭的偏执。
我不知道,重生的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4
我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第二天,学校的论坛就炸了。
一条加精置顶的帖子标题是：《惊爆！
经管系草沈聿舟豪掷千万,为金融系新生顾安然买下校外高级公寓！
》
帖子里图文并茂,有房产合同的截图,上面买受人的名字赫然是顾安然,虽然关键信息打了码,但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还有几张偷拍的照片,是沈聿舟站在一栋高级公寓楼下,抬头仰望的落寞背影。
一时间,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卧槽！真的假的一千万就为了追一个大一新生
顾安然是谁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呵呵,我看未必吧。一个普通家庭的女生,能让沈大少爷这么下血本这里面没点猫腻我可不信。
楼上真相了,怕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高级绿茶吧吊着沈少,还跟文学院的许念不清不楚的。
各种恶意揣测和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我看着手机屏幕,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敢！
他以为用钱就能砸开我的心门吗
他以为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就能逼我妥协吗
他不懂。
他永远都不懂。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上一世,他用钱打发我的时候还少吗
他心情好了,会随手扔给我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
他厌烦我了,又会轻飘飘地说一句：顾安然,你跟着我,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把我所有的爱,都明码标价,用金钱来衡量。
现在,他又故技重施。
何其讽刺！
我立刻冲出宿舍,找到了正在篮球场打球的沈聿舟。
他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来,看到我,便停下动作,将篮球扔给同伴,朝我走了过来。
阳光下,他大汗淋漓,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若是上一世的我,恐怕早就看得痴了。
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帖子是你发的
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他没有否认,递给我一瓶水,被我挥手打掉。
安然,你别生气。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整个沈家都可以是你的。
我稀罕吗！
我终于忍不住,冲他吼了出来,沈聿舟,你是不是觉得有钱就了不起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感情当成交易吗
我的质问,让他的脸色白了白。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步步紧逼,你发那种帖子,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所有人都来骂我,羞辱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你所谓的补偿
我……
他语塞了,脸上露出懊恼和无措。
我只是……我太害怕了。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怕你跟许念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把你绑在我身边……
绑
我抓住了这个字眼,冷笑起来,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件可以用钱买来,然后用锁链绑起来的物品,对吗
他慌乱地摇头：不是的,安然,你听我解释……
够了！
我打断他,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沈聿舟,我再说最后一遍,离我远一点！你再敢来烦我,或者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撂下狠话,我转身就走。
我的手,却被他从身后死死拉住。
我不放！
他固执地看着我的背影,一字一句道,顾安然,这辈子,你哪儿也别想去,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里,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5
论坛事件,因为沈聿舟动用关系强行删帖而告一段落。
但流言蜚语,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成了全校闻名的拜金女和绿茶婊。
走在路上,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和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甚至有大胆的女生,会故意撞我一下,然后阴阳怪气地说：呦,这不是顾安然吗踩到你这只未来的金凤凰,我可赔不起啊。
我没有理会。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住。
我能做的,就是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自我提升中去。
我拿最高额的奖学金,参加各种专业竞赛,成绩在整个学院都名列前茅。
我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我顾安然,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
在这段难熬的时间里,许念一直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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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默默地帮我占好图书馆的位置,把那些恶意留言的帖子截图举报,会在我被刁难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我。
他从不过问我和沈聿舟之间的事情,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温柔而坚定地支持着我。
那天,我们一起在流浪猫救助站做完义工,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你,学长。
我轻声说。
谢我什么
他侧过头,温和地笑。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安然,你很好。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怀疑自己。
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像一汪温暖的泉水,慢慢抚平了我心里的褶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应该会很幸福吧。
没有猜忌,没有伤害,只有平淡的温暖和细水长流的陪伴。
就在这时,一辆嚣张的黑色宾利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门打开,沈聿舟从车上下来。
他看到我和许念并肩站在一起,夕阳下气氛美好的样子,眼里的阴郁几乎要滴出水来。
上车。
他看着我,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凭什么要上你的车
我冷冷地回敬。
他的目光转向许念,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告：许念,我劝你离她远一点。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许念没有退缩,依旧挡在我身前,不卑不亢地回视他：我招惹得起谁,就不劳沈少爷费心了。安然愿不愿意跟你走,是她的自由。
自由
沈聿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在我沈聿舟这里,就没有‘自由’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他身后突然下来两个黑衣保镖,一左一右地朝我们走来。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许念往后推了推。
沈聿舟,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跟我上车。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我不想对你的小学长动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知道,凭沈聿舟的性子,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上一世,他为了打压一个竞争对手,可以毫不留情地让对方家破人亡。
我不能连累许念。
好,我跟你走。
我咬着牙,对许念说,学长,你先回去,我没事的。
安然！
许念担忧地看着我。
相信我。
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黑色的宾利。
坐上车,我才发现,沈聿舟的手在抖。
他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了一家私立医院门口。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6
下车。我给你安排了全身检查。
沈聿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全身检查
为什么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家医院,被确诊为胃癌晚期的。
算算时间,距离我发病,已经不远了。
他……他怎么会……
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并且这一次,无比清晰。
他也是重生的。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他所有的反常行为。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那么多生活习惯,为什么会对我这个陌生人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占有欲和悔恨,又为什么会精准地把我带到这家医院,安排体检。
因为他经历过。
他经历过我的死亡。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看着他,眼里的震惊和恐惧再也无法掩饰。
你……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似乎从我的表情里读懂了什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安然,你听我说,你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去做个检查,求你了……
他的手冰冷,像是在地狱里浸过一样。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如果他也是重生的,那他此刻的深情和悔恨,是真的吗
可那又怎么样呢
伤害已经造成了,我的十年青春,我的一条命,都已经赔进去了。
一句迟来的对不起,一声迟来的爱,就能抹平一切吗
不能。
我不做。
我冷静下来,抽回自己的手,沈聿舟,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做什么检查。
不行！
他失控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必须做！顾安然,你是不是想死我告诉你,没我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黄泉路也不行！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掐得我骨头生疼。
我看着他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感动,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是啊,我想死。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残忍地说道,我想死,离你远远的,不行吗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灰。
他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车门上,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
然后,他做了个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动作。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个曾让我仰望了十年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尊严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安然……
他仰起头,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上辈子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把你弄丢了……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工作,给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却把你一个人丢在角落里。你生日我忘了,纪念日我错过了,你说的话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你病得那么重,我却一无所知,还在跟别的女人……订婚……
他每说一句,就好像在自己心上捅一刀。
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那么瘦,那么小……我才知道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安然,我求你,去做检查,好好活着,好不好就算你不原谅我,就算你恨我,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他哭得像个孩子,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如果是在上一世,看到他为我流一滴泪,我可能都会高兴得疯掉。
可现在,我看着他跪在地上,看着他痛哭流涕地忏悔,我的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7
我最终还是做了检查。
不是因为我心软了,也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他。
而是因为,我也怕死。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我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被病痛折磨致死。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胃癌,早期。
拿到报告单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手脚冰凉。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那两个字,还是感觉像被判了死刑。
只不过,这一次,是死缓。
沈聿舟比我更激动,他拿着报告单,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脸上却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早期……是早期！太好了,安然,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他冲上来想抱我,被我侧身躲开。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喜悦也凝固了。
安然……
沈聿舟,我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他说谢谢。
他愣住了,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你……你肯原谅我了
我摇了摇头。
救命之恩,我会报。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给得起,我都会给你。但是,原谅是另一回事。
他的希望,又被我亲手掐灭。
我不要补偿。
他固执地看着我,我只要你。安然,我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可能。
我拒绝得干脆利落,沈聿舟,我们之间,早在上辈子我死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这一世,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与你无关的生活。
不！
他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眼里的疯狂再次涌了上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能这么对我！顾安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所以你这条命,就是我的！
他的话,让我心里最后一丝感激,也消失殆尽。
看,这就是沈聿舟。
他的爱,永远带着强烈的占有和控制。
他所谓的补偿和赎罪,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他自己。
是吗
我冷笑一声,那你就来拿啊。反正烂命一条,上辈子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我转身就走,把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甩在身后。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沈聿舟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护理。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我化疗呕吐,他比我还难受,笨手笨脚地给我拍背,端水。
我吃不下东西,他满世界地找名厨,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开胃小菜,然后像哄孩子一样,一口一口地喂我。
我因为脱发而情绪崩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他就在门外守着,一守就是一整夜,声音沙哑地跟我说：安然,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就算变成小光头,也是最可爱的小光头。
他做得比上一世任何一个偶像剧男主角都要完美。
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上一世的绝望,我一定会再次沉沦。
可惜,没有如果。
他越是深情,越是小心翼翼,我就越是觉得讽刺。
这些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在我死过一次之后才得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许念也经常来看我。
他不像沈聿舟那样张扬,总是安安静静地来,带着一束我最喜欢的向日葵,陪我聊聊天,给我读读诗,或者只是沉默地坐着。
和他在一起,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沈聿舟对他的敌意,几乎毫不掩饰。
有一次,许念给我削苹果,不小心划到了手。
沈聿舟立刻冲了上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果刀,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不会削就别逞能！伤到她怎么办
许念愣住了,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小小的伤口,又看了看我,一脸无辜。
我皱起眉：沈聿舟,你够了。学长是来看我的客人。
客人
他冷笑,顾安然,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每天在这里照顾你的人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
在我心里,你才是外人。
我毫不留情地回敬他。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8
我的病,在沈聿舟不计成本的投入和顶级医疗团队的努力下,恢复得很好。
一年后,医生告诉我,我已经临床治愈,只需要定期复查就可以了。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沈聿舟为我办了一场盛大的出院派对,几乎把我所有认识的人都请来了。
他站在我身边,意气风发,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所有权。
席间,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单膝跪地。
安然,嫁给我。
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嫁给他！嫁给他！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势在必得的光芒,和那枚闪耀得刺眼的钻戒。
这枚戒指,比上一世他给林清清的那枚,还要大,还要闪。
真是用心良苦。
我没有去接,只是平静地问他：沈聿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替他回答：今天,是我上一世去世一周年的祭日。也是你和林清清,原本应该订婚的日子。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整个派对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沈聿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下去。
你选在今天跟我求婚,是觉得很讽刺,还是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不……不是的,安然,我没有……
他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我不在乎。
我打断他,沈聿舟,救命之恩,我用另一种方式报答你。至于结婚,不可能。
我绕过他,走到同样被惊呆了的许念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许念学长,你愿意娶我吗
全场哗然。
许念也懵了,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一时间不知所措。
安然,你……
我没开玩笑。
我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我想和你在一起,过平静安宁的生活。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知道,这对许念来说,很突然,甚至很不公平。
我像是在利用他,来报复沈聿舟。
但我是认真的。
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许念的陪伴,给了我唯一的温暖和光亮。
我不想再和沈聿舟纠缠下去了。
我想抓住这束光。
许念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他反手握住我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没有戒指,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用糖纸叠成的星星,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
这个,先当定金,可以吗
他笑得温柔又腼腆。
我看着手心里的星星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笑着点头：可以。
我没有回头看沈聿舟是什么表情。
我怕我一看,就会心软。
我拉着许念,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为我而设的,华丽的牢笼。
9
我和许念的婚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们的圈子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放着沈聿舟这样的顶级豪门不嫁,却选择了一个家世普通,一无所有的许念。
我的父母第一个表示反对。
他们被沈聿舟这一年来的深情所打动,早就认定了这个女婿。
安然！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沈少爷对你多好,你看不见吗你现在病刚好,就要把他气死吗
我妈在电话里咆哮。
妈,我的病是他治好的,我很感激。但这不代表我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什么叫搭进去嫁进沈家,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种福气,我无福消受。我要嫁给谁,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别管了。
我挂了电话,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许念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
后悔吗
他问。
不后悔。
我摇摇头,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把你卷进来了。
说什么傻话。
他收紧手臂,能被你‘卷’进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笑了笑,心里一片安宁。
然而,沈聿舟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找不到我,就把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许念身上。
许念原本已经拿到了一家知名设计院的录用通知,却在入职前一天被告知职位取消了。
他去参加其他公司的面试,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在最后一轮被刷下来。
他在校期间所有获奖的设计图,被人恶意盗用,反过来诬告他抄袭。
一时间,许念从一个前途无量的设计新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抄袭者。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沈聿舟在背后搞的鬼。
他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逼我回到他身边。
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得不到,就毁掉。
我找到了沈聿舟的公司。
他的助理想拦我,被我直接推开。
我闯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开视频会议。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对屏幕那头的人说了句会议暂停,便关掉了视频。
你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沈聿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把一沓打印出来的,网上辱骂许念的帖子,狠狠地摔在他桌上。
你冲我来,别去搞无辜的人！
他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眼神冷了下来。
无辜顾安然,在你心里,他就是无辜的,我就是罪该万死的,对吗
难道不是吗
我反问。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是,我是罪该万死。我上辈子瞎了眼,负了你。这辈子我拼了命地想补偿你,想把你救回来,结果呢你转头就要嫁给别人。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眼里是滔天的怒火和嫉妒。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顾安然,我告诉你,只要我沈聿舟活着一天,许念就别想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我不仅要让他找不到工作,我还要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你无耻！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还可以更无耻。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除非,你离开他,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会让他,还有他全家,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嫉妒和疯狂而变得扭曲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10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不能拿许念和他家人的性命去赌。
我约许念见了最后一面,在一家我们常去的咖啡馆。
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五百万。算是我……给你的分手费。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像是被刀割一样。
许念愣住了,他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安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分手吧。
我逼着自己,说出最残忍的话,许念,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想气气沈聿舟。现在我玩够了,不想玩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信。
他摇着头,脸色苍白,安然,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是不是沈聿舟逼你的
没有谁逼我。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是我自己想通了。比起你什么都给不了的爱情,我还是更喜欢沈聿舟能给我的荣华富贵。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手腕却被他死死拉住。
顾安然！
他站了起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眼睛红得吓人,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上他受伤又痛心的目光。
我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我能做出的,最轻蔑的笑容。
许念,别那么天真了。你以为爱情能当饭吃吗你现在工作都找不到,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来爱我
我……
放手吧,我们到此为止。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眼泪,在我转身的瞬间,决堤而下。
对不起,许念。
原谅我的懦弱。
我只希望,没有了我这个麻烦,你能过得好。
回到我为自己租的小公寓,我把自己摔在床上,放声大哭。
哭累了,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许念追来了,挣扎着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沈聿舟。
他手里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看到我哭得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你都跟他说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沈聿舟,你满意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志在必得的表情。
安然,我是为你好。他给不了你幸福。
幸福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所谓的幸福,就是用威胁和逼迫得来的吗沈聿舟,你真让我恶心。
他脸色白了白,但还是走进来,把蛋糕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以后,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别过来！
我尖叫道,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被我的举动吓住了,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安然,你别冲动！把刀放下！
沈聿舟,你听好了。
我看着他,眼里是同归于尽的决绝,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也可以嫁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放过许念和他家人,让他恢复正常的生活。
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们的婚姻,只是契约。有名无实。你不能碰我,不能干涉我的自由。我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安然,你……
做不到是吗
我把刀又往手腕上逼近了一分,血珠瞬间渗了出来,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我答应！
他终于崩溃了,嘶吼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把刀放下！
我看着他惊恐万状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沈聿舟,你看。
我们之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用伤害和鲜血,捆绑在一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11
我和沈聿舟的婚礼,办得比上一世他和林清清的订婚典礼还要盛大。
他几乎包下了全世界所有知名地标的广告屏,循环播放着我们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我,穿着世界上最美的婚纱,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
而他,深情款款地望着我,眼里的爱意像是要溢出来。
所有人都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新婚之夜。
我独自躺在巨大的婚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心里一片平静。
沈聿舟走出来的时候,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
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腹肌滑落,性感得让人血脉偾张。
他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烫,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我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身上的热度,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在床边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忍不住撕毁协议。
最终,他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向了旁边的沙发。
晚安。
他背对着我,声音沙哑。
漫漫长夜,我们同床异梦。
婚后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沈聿舟真的做到了他所承诺的。
他给了我沈太太所能拥有的一切尊荣,给了我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给了我绝对的自由。
他会每天准时回家吃饭,会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会给我准备各种各样的惊喜。
他把我宠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公主。
但他从不碰我。
我们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分享着同一张餐桌,同一间卧室,却没有丝毫温情。
我知道,他在忍。
忍得很辛苦。
有时候深夜,我能感觉到他站在床边,用那双灼热的眼睛,一看就是一整夜。
我也会做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间冰冷的病房,浑身插满了管子,生命一点点流逝。
而沈聿舟,就站在不远处,和林清清相拥而笑。
我常常在尖叫中惊醒,浑身冷汗。
每当这时,睡在沙发上的沈聿舟会第一时间冲过来,紧张地问我：安然,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想让他抱抱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人命。
我的。
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12
许念的消息,是我在一个行业新闻上看到的。
他在一家新锐设计公司,凭借一个惊艳的设计方案,一战成名。
报道里,他穿着得体的西装,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自信又从容。
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有魅力了。
我看着他的照片,发了很久的呆。
真好。
他终于过上了他应该有的生活。
这就够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在看他
我回头,沈聿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他看着我手机上的照片,眼神沉了沉。
是啊。
我没有否认,坦然地收起手机,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
他冷笑一声,顾安然,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谁的妻子
我没忘。
我平静地回视他,沈太太。有名的,无实的,沈太太。
我的话,又一次成功地刺伤了他。
他眼里的怒火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浓浓的无力感所取代。
安然,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互相折磨了
是谁在折磨谁
我反问。
他沉默了。
是啊,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呢。
是我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我
又或者,是命运在折磨我们所有人。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开始频繁地晚归,身上总是带着酒气和不同牌子的香水味。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也在用这种方式麻痹他自己。
我不在乎。
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面对他那双充满爱意和痛苦的眼睛了。
直到有一天,林清清找到了我。
她约我在一家高级会所见面,一上来,就把一沓照片甩在我面前。
照片上,是沈聿舟和不同的女人,在各种场合亲密的画面。
酒店门口,车里,酒吧昏暗的角落。
每一张,都足以登上第二天的头条。
顾安然,你看到了吗
林清清端着咖啡,笑得一脸得意,这就是你抢来的男人。你以为你赢了我,坐上了沈太太的位置,就万事大吉了
实话告诉你吧,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他跟我说,他只爱你。可现在呢他宁愿在外面找女人,也不愿意碰你这个正牌太太一下。
你说,到底是谁比较可悲
我看着那些照片,心里出奇的平静。
说完了吗
我问。
林清清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就不生气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有钱有势,长得又不差,想爬上他床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
林清清气结,顾安然,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是不是女人不重要。
我把照片推回到她面前,站起身,重要的是,林小姐,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些话前女友还是……手下败将
我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再白费力气了。就算他沈聿舟在外面养一个足球队,沈太太的位置,也永远只会是我顾安然的。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说完,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林清清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脸色发青。
走出咖啡馆,我的腿,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我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
心口,还是会痛。
原来,我还是在乎的。
13
我以为,我和沈聿舟会这样互相折磨,耗一辈子。
直到我再次病倒了。
那天,我在家里修剪花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
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味。
沈聿舟坐在我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脸色比我还苍白。
看到我醒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就红了。
安然,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了
我动了动,感觉浑身无力。
医生说你贫血,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才会晕倒。
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声音里带着后怕和自责,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你……
我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黑眼圈,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上次和林清清见过面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我没事。
我抽回手,淡淡地说,你不用这样,你不是在外面……玩得挺开心的吗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知道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扯了扯嘴角,沈大总裁的新闻,想不知道都难。
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头。
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看着窗外,我们只是契约婚姻,你有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不是的！
他突然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解释,安然,你听我说,那些都是假的！我跟她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我只是看你对我那么冷淡,我想……我想刺激你,我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我发誓,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
我看着他因为急于解释而涨红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吗
我轻声问,那你和林清清呢上一世,你们订婚,难道也是假的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直刺他最心虚的地方。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懂了。
他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和林清清,在他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蚊子血。
就算重来一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闭上眼睛,疲惫地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然……
走！
他终究还是走了。
带着一身的落寞和绝望。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滑落。
沈聿舟,你知不知道。
你和那些女人怎么样,我真的可以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过不去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林清清。
14
我出院后,沈聿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晚归,不再去那些声色场所,每天准时回家,洗手作羹汤。
他解散了所有的女秘书和女助理,工作上的事,宁愿自己亲力亲为,也不再让任何女性近身。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我。
可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破镜,难圆。
那天是他生日。
我鬼使神差地,去蛋糕店,亲手做了一个蛋糕。
上一世,我每年都会在他生日这天,为他做一个蛋糕,然后满心欢喜地等他回来。
可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蛋糕,也一次次地被扔进了垃圾桶。
我提着蛋糕回到家,别墅里一片漆黑。
他还没回来。
我把蛋糕放在餐桌上,插上蜡烛,然后坐在沙发上等。
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等到了午夜十二点,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准备把蛋糕扔掉。
这时,门开了。
沈聿舟回来了。
他喝了很多酒,脚步虚浮,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看到桌上的蛋糕,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安然……这是你……为我做的
嗯。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生日快乐。
你……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碰巧记得。
我不想让他多想。
他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走到蛋糕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愿。
然后,他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安然,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再爱我一次。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灯光亮起,他拿起刀,切了一块蛋糕,递给我。
尝尝
我接过,默默地吃了一口。
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好吃吗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还行。
他笑了,自己也吃了一大口,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一个拼命地想赎罪,一个决绝地不肯原谅。
我们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沈聿舟,我放下叉子,认真地看着他,我们离婚吧。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平静地重复道,放过你,也放过我。
我不放！
他突然失控地把蛋糕扫到地上,冲我嘶吼,顾安然,你休想！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我救了你的命,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
他猩红着眼睛,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许念啊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是我沈聿舟的女人！
他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墙上,滚烫的唇,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覆了上来。
带着酒气,带着愤怒,带着绝望,疯狂地掠夺。
我拼命地挣扎,捶打,可我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我们的约定。
也是第一次,强迫我。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我身上肆虐。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15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
沈聿舟已经走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签好的离婚协议书,和他名下所有财产的转让文件。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
安然,对不起。我爱你。
我看着那张字条,面无表情地,把它撕得粉碎。
沈聿舟,你的爱,太沉重,我要不起。
我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离婚手续,然后订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离开了这座让我爱过,痛过,绝望过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的一个海边小镇。
租了一栋带院子的房子,养了一只猫,种了一院子的向日葵。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每天看书,喝茶,晒太阳。
日子过得平静又安宁。
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沈聿舟的任何消息。
他像是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以为,我会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我这重来的一生。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书店门口。
是许念。
他比几年前,更成熟稳重了。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
好久不见,安然。
学长
我也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边出差,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很有格调的书店,就想来看看。
他走进店里,环顾了一圈,没想到,老板娘是你。
快请坐。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点点头,你呢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国内顶尖的设计师了。
他笑了笑：都是虚名而已。
我们聊了很多,从以前在学校的趣事,聊到这些年的各自的经历。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和沈聿舟离婚,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和他聊天,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感觉很舒服。
临走前,他把一个用糖纸叠成的星星,放在我手心。
这个,还给你。
是当年,他向我求婚时,给我的那颗。
我看着手心里的星星,心里一阵酸涩。
对不起,学长。当年……
不用说对不起。
他打断我,温和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你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保护我。
我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
沈聿舟都告诉我了。
他说,在你离开后,他来找过我一次。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沈聿舟……他竟然……
他是个疯子。
许念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一丝同情,也是个可怜人。
他说,他上辈子欠了你一条命,这辈子,就算赔上他的一切,也要把你留在身边。但他最后发现,他错了。他越是想抓住你,你就离他越远。
所以,他选择了放手。他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一个慈善基金名下,那个基金,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握着那颗星星糖,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他去哪儿了
许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回到了你们初遇的那个大学。在图书馆里,你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安安静静地,走完了他最后一程。
医生说,他死于……心力衰竭。
轰的一声。
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许念的。
我关了书店的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我和沈聿舟这两世的纠缠。
他上一世的冷漠,这一世的疯狂。
他的悔恨,他的偏执,他的深情,他的绝望。
还有他最后,写下的那句我爱你。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沈聿舟,你这个傻子。
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子！
我那么努力地想忘记你,想恨你。
可你为什么,要在最后,用你的死,在我心上,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过我平静安宁的生活
窗外,夕阳西下。
我看着满院子金黄的向日葵,它们都朝着太阳的方向,热烈地绽放着。
就像我曾经,不顾一切地,追逐着他。
只是,我的太阳,已经陨落了。
而我,也被永远地困在了,他用生命为我画下的,名为爱的牢笼里。
这一场跨越了两世的爱恨纠缠,最终,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