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玉碎宫倾:不渡 > 第一章

1
寒潭救影
永定河的冰裂声像极了碎玉,沈玉薇提着药箱踏过薄雪时,总觉得脚下的冰面随时会绽开一道缝,将她连人带药箱吞进去。
姑娘慢些走,这冰面薄得很。随行的侍女春桃拽着她的衣袖,声音里裹着寒气打颤。
沈玉薇回头时,鬓角的碎发已沾了白霜。她望着河对岸那片黑压压的芦苇荡,那里藏着今日出诊的目的地——三日前,有猎户在芦苇深处发现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看穿着不像寻常百姓,却偏生要寻个女医来看伤。
再慢些,人怕是要真冻僵了。她拨开春桃的手,药箱上的铜锁在冰面拖出细碎的响。
芦苇荡深处藏着座废弃的窝棚,腥甜的血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时,沈玉薇下意识捂住了口鼻。窝棚中央铺着层干草,男人蜷缩在那里,玄色锦袍被血浸透,腰间那枚碎成两半的玉珏,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还有气吗她蹲下身探向男人的颈侧,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就在这时,男人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受伤的狼崽,瞳孔里翻涌着戾气,却在看清她的瞬间骤然收缩——他认出了她发间那支银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玉兰花,是去年上元节,他在灯会上随手买下,却没能送出去的物件。
别碰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手腕翻转间,竟想扣住她的脉门。
沈玉薇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时,药箱里的瓷瓶撞出清脆的响。我是来救你的。她按住他挣扎的肩,掌心触到他后背狰狞的伤口,箭簇还在肉里,再动就真要了命。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胸前那枚银锁上,锁身刻着的薇字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忽然不动了,任由沈玉薇剪开他的衣袍,当她用银镊子夹住箭簇时,他喉间溢出的闷哼里,竟掺着丝极轻的呜咽。
忍着些。她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像个迷路的孩子。
三日后,男人能勉强坐起身时,沈玉薇才知道他叫萧玦。他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却总在她熬药时盯着她的侧脸看,看得春桃心里发毛,偷偷在她耳边念叨:姑娘,这萧公子看着不像善茬,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沈玉薇正往药罐里添当归,闻言动作顿了顿。她想起昨夜起夜时,撞见萧玦站在窝棚外,对着月光摩挲那枚碎玉,他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长到像能拖回千里之外的京城。
再等两日,等他能下床走路。她搅着药汁的手微微用力,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坏人。
那时的沈玉薇还不知道,有些狼崽子的温顺,不过是等待反扑的伪装。
2
血染除夕
除夕夜的雪下得格外大,沈府的红灯笼被雪压得低垂,像挂满枝头的红果子。沈玉薇正帮母亲贴春联,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春桃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攥着片染血的衣角。
姑娘,是萧公子的人!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说……说要接您去府里过年。
沈玉薇的心猛地沉下去。三日前萧玦离开时,只留下句改日必报,她原以为他会就此消失在芦苇荡的风雪里,却没想他竟寻到了沈府。
母亲,我去去就回。她解下围裙时,指尖冰凉。
马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辙,行至城郊别院时,沈玉薇才发现这里亮如白昼。萧玦穿着簇新的蟒纹锦袍,腰间系着枚完好的白玉珏,见她进来,竟亲自迎到廊下,手里还提着盏兔子灯。
你看,像不像去年灯会上那盏他将灯笼递过来,笑容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沈玉薇接过灯笼的手却在发抖。她看见别院的角落里堆着些眼熟的物件——那是父亲书房里的砚台,母亲陪嫁的梳妆台,甚至还有弟弟最爱的那只琉璃盏。
萧公子,这些东西……
沈姑娘救我一命,萧某无以为报。他忽然按住她的肩,声音里的暖意瞬间褪尽,索性便将沈府上下,都接来与你团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沈玉薇猛地推开他冲出去,只见雪地里倒着数十具尸体,父亲的头颅滚落在灯笼旁,花白的胡须上凝着血冰,母亲的绣花鞋掉了一只,露出的脚踝冻得青紫。
为什么她转身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雪地里,像绽开的红梅。
萧玦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那枚碎玉珏。你可知我是谁他轻笑一声,当今三皇子,萧玦。沈太傅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是圣上的旨意,我留你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
沈玉薇忽然想起那日在窝棚里,他盯着她隐锁的眼神。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是那个屡次上奏弹劾他结党营私的沈太傅的女儿。
你利用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萧玦走近时,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血气,不过念在你救过我,我可以给你个体面。
他抬手时,沈玉薇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红痕——那是她为他包扎伤口时,不小心蹭到的药汁留下的印记。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萧玦,你记住,今日你欠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来日我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刀光落下时,她看见别院的梅林里,站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捏着块绣帕,帕角绣着朵玉兰花,正对着她露出个诡异的笑。
3
鬼门惊梦
沈玉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的尸堆里。脖颈处的伤口已经结痂,怀里揣着半块咬碎的银锁——那是她倒下前,拼尽全力从脖子上拽下来的。
醒了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抬头看见个捡骨的老婆婆,手里拄着根裹着布条的拐杖。
是你救了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老婆婆往她嘴里塞了块干粮:不是我,是个穿粉裙子的姑娘。她说你是她远房表妹,让我在尸堆里多留意些。
粉裙子……沈玉薇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了别院梅林里那个女子,想起了她帕子上的玉兰花——那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苏婉柔,也是萧玦明媒正娶的侧妃。
去年上元节,苏婉柔约她去灯会,却在半路崴了脚,让她独自去取落在茶肆的披风。她就是在茶肆外,捡到了那支本该送给苏婉柔的玉兰簪——原来从那时起,她们就布好了局。
老婆婆,您知道那姑娘叫什么吗沈玉薇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
好像姓苏。老婆婆指了指远处的官道,她说要是你活下来,就去城南的破庙等她,她会给你些盘缠,让你远走高飞。
破庙里积着厚厚的灰,沈玉薇缩在神龛后,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原以为会看见苏婉柔,却没想进来的是萧玦的暗卫。
找到活口了!暗卫的刀架在她脖子上时,她忽然笑了。原来苏婉柔根本没想让她活,所谓的远走高飞,不过是引她出来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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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暗卫的刀即将落下时,庙外传来声悠长的笛音。暗卫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纷纷捂住耳朵跪倒在地。沈玉薇抬头,看见个穿月白锦袍的男子站在庙门口,腰间悬着支玉笛,眉眼间带着种漫不经心的贵气。
三皇子的人,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男子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他抬脚走进来时,暗卫们竟像是见了鬼魅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沈玉薇看着他腰间的玉佩,忽然认出那是北境王慕容晏的徽记。传闻这位北境王常年驻守边关,武功深不可测,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他三分。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她挣扎着想行礼,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慕容晏的目光落在她脖颈的伤口上,眉头微蹙:萧玦的手笔,果然够狠。他从袖中取出个瓷瓶,这是伤药,涂上去不会留疤。
沈玉薇接过瓷瓶时,指尖触到他的手,竟比她的还要凉。王爷认识我
沈太傅的女儿,沈玉薇。慕容晏笑了笑,眼尾的朱砂痣在昏暗里格外醒目,去年你父亲弹劾萧玦的奏折,还是我让人递到御前的。
沈玉薇猛地抬头。她终于明白,为何萧玦对沈家恨之入骨——原来他们早就卷入了皇子间的权谋争斗,而她,不过是棋盘上枚被利用殆尽的棋子。
4
真相如刀
萧玦是在三个月后,才发现沈玉薇没死的。
那日他在苏婉柔的妆奁里,发现了支熟悉的玉兰簪。簪头的花瓣缺了一角,正是他当年在灯会上买下的那支。
这簪子,你从哪里来的他捏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
苏婉柔正在试新做的凤钗,闻言回头笑道:去年灯会上捡的,瞧着好看就收起来了。怎么了,殿下喜欢
萧玦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间。苏婉柔向来只戴金饰,这支银簪被藏在妆奁最底层,显然不是她常戴的物件。他忽然想起沈玉薇发间那支几乎一模一样的簪子,想起她脖颈处那道差点致命的伤口——他明明吩咐过暗卫,留她全尸。
去年上元节,你说崴了脚,让沈玉薇独自去取披风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婉柔的脸色瞬间白了: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萧玦将簪子狠狠摔在地上,银簪触地的脆响里,他看见苏婉柔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原来那日苏婉柔根本没崴脚,她是故意引开沈玉薇,好让埋伏在茶肆外的刺客对他下手。而沈玉薇撞见他遇刺,纯属意外。
你说沈太傅通敌叛国,证据呢萧玦步步紧逼,他想起沈太傅临死前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沈玉薇倒在雪地里时,嘴角那抹凄厉的笑。
苏婉柔被逼得退到墙角,忽然尖声笑了起来:证据萧玦,你以为我父亲为什么帮你不就是因为沈太傅挡了我们的路!她指着他的鼻子,你以为沈玉薇救你是好心她是想趁机打探你的消息,好告诉你那个老顽固父亲!
闭嘴!萧玦掐住她的脖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你骗我,是你说沈玉薇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你说她救我是别有用心!
他想起沈玉薇在窝棚里为他包扎伤口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她熬药时,被炉火熏红的脸颊;想起她递给他干粮时,指尖的温度……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她救了我,我却杀了她全家……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妆奁,里面的珠翠滚落一地,像碎掉的星辰。
苏婉柔捂着脖子咳嗽,忽然从发髻里拔出发簪,狠狠刺向他的后背:你不能去找她!你是我的!
萧玦侧身避开时,簪子划破了他的手臂。他看着苏婉柔狰狞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拖下去,关进地牢。他对闻声赶来的侍卫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地牢里潮湿阴冷,苏婉柔被铁链锁在墙上。萧玦提着盏灯走进来时,她忽然凄厉地笑:萧玦,你就算找到沈玉薇又怎样你杀了她全家,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灯笼的光晕在萧玦脸上明明灭灭,他想起沈玉薇说过的话——来日我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他忽然转身,踉跄着跑出地牢,腰间的玉佩撞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要去找她,哪怕她真的化作厉鬼,他也要把这条命还给她。
5
追妻路长
沈玉薇在北境王府住了半年,学会了骑马,学会了射箭,甚至学会了用匕首在骨头上刻字。慕容晏从不问她的过去,只在她练箭射偏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稳住呼吸。
今日京城有消息来。慕容晏将封信放在她面前,信封上盖着北境王府的火漆,萧玦把苏婉柔关进了地牢,听说……过得不太好。
沈玉薇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纸上的字迹开始发皱。她想起苏婉柔在梅林里的笑,想起那些被鲜血浸透的除夕夜,忽然将信纸扔进了火盆。
与我无关。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杯带倒在地。
慕容晏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忽然叹了口气:他在找你,几乎翻遍了整个大胤。
沈玉薇的脚步顿住了。她不怕萧玦来找她,她怕的是自己再次见到他时,会控制不住扑上去,用匕首刺穿他的心脏——那样的话,她和他,就真的没什么两样了。
三日后,萧玦果然出现在北境王府外。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用根木簪束着,看上去像个落魄的书生。见到沈玉薇时,他忽然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玉薇,我错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要杀要剐,我都给你。
沈玉薇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枚狼牙吊坠——那是慕容晏送她的,据说能辟邪。萧公子请起,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早已不是沈家人,你的恩怨,与我无关。
我把苏家满门抄斩了。萧玦抬起头,脸上满是血痕,苏婉柔……她死在了地牢里,听说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
沈玉薇终于抬眼看他,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喜,只有一片荒芜。那又怎样她笑了笑,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我的父母弟弟,能活过来吗
萧玦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欠她的,不是几条人命就能还清的。
接下来的日子,萧玦就在北境王府外住了下来。他帮王府的下人挑水劈柴,在沈玉薇练箭时默默站在远处,在她生病时守在窗外,直到天亮才离开。
慕容晏看着院外那个落寞的身影,忽然对沈玉薇说:他好像……是真的后悔了。
沈玉薇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动作顿了顿。后悔有什么用她将水壶放下,水珠顺着花瓣滚落,他手上沾着我全家的血,这血,永远洗不掉。
那日萧玦为了救她,替她挡了支冷箭。箭头穿透了他的肩膀,鲜血溅在她的裙摆上,像极了那个除夕夜的雪。
玉薇,你信我,这次我是真心的。他倒在她怀里时,眼神亮得惊人。
沈玉薇却只是推开他,对闻讯赶来的侍卫说:把他拖出去,别脏了王府的地。
萧玦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血沫,像只濒死的困兽。他终于明白,有些债,一旦欠下,就再也还不清了。
6
尘埃落定
苏婉柔的死讯传到京城时,圣上正在御花园里赏菊。他看着手里的奏折,忽然对身边的太监说:把三皇子贬为庶人,永禁宗人府吧。
太监愣了愣:陛下,三皇子毕竟……
他连救命恩人的全家都能痛下杀手,留着也是祸根。圣上捻碎了手中的菊瓣,金黄的碎末从指缝漏下,像极了那年除夕夜落在沈府门前的雪。
太监不敢再劝,躬身退下时,听见圣上低低叹了句:沈家世代忠良,倒是朕……对不住他们。
宗人府的高墙隔绝了京城的喧嚣。萧玦被关在最深处的石牢里,铁链锁着他的脚踝,每动一下,铁镣就会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响。他时常对着墙壁发呆,手里摩挲着那枚被他重新粘好的玉珏,裂痕处的胶痕像道丑陋的疤,硌得掌心生疼。
暗卫从通风口递进一盏油灯时,他忽然问:北境那边,有消息吗
慕容王爷上月带沈姑娘去了草原,据说沈姑娘亲手射杀了一头白狼。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京里都在传,北境王要请旨赐婚了。
萧玦捏着玉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油灯的火苗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出一片猩红。他想起沈玉薇第一次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传来,轻柔得像羽毛;想起她熬药时被炉火熏红的脸颊,鼻尖沾着点灰,却浑然不觉。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温柔,如今都成了别人的风景。
我要出去。他忽然站起身,铁链绷得笔直,备车,去北境。
暗卫在通风口外迟疑:殿下,您如今是戴罪之身,擅离宗人府便是死罪。
死有何惧萧玦的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我就算是死,也要见她最后一面。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夜色驶出京城。车帘被风吹起时,能看见萧玦手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他为了挣脱铁链,硬生生磨破的皮肉。他怀里揣着那枚玉珏,一路向北,马蹄踏过永定河的冰面时,他仿佛又听见了沈玉薇提着药箱走来的脚步声,铜锁在冰上拖出细碎的响。
7
草原风起
北境的风带着草香,沈玉薇勒住马缰时,鬓角的发丝已被吹得凌乱。她身后的白狼皮正随着马蹄起伏,那是上月她在草原深处亲手猎获的,狼眼处还嵌着两颗蓝宝石,是慕容晏寻来的巧匠镶嵌的。
姑娘的骑术越发好了。牧民阿古拉赶着羊群经过,笑着竖起大拇指,比我们草原上的姑娘还利落。
沈玉薇回以一笑,刚要策马转身,却见慕容晏的亲卫策马从远处奔来,神色凝重。姑娘,王爷请您回府,有要事相商。
王府的议事厅里,慕容晏正对着沙盘蹙眉。北境与邻国的边境近来颇不平静,探子回报,有股不明势力在暗中勾结草原部落,似有异动。见她进来,他抬手拂去沙盘上的浮尘:萧玦从宗人府逃了。
沈玉薇捏着狼皮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缰绳上的铜环硌在掌心,像那年除夕夜萧玦按住她肩膀时的力道。
他不会善罢甘休。慕容晏走到她身边,将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我已下令封锁边境,但若他铁了心要来,总有办法绕过关卡。
沈玉薇忽然转身看向墙上的弓箭:我不怕他。她的声音里带着种淬过火的冷硬,只是没想到,他连阶下囚的日子都耐不住。
七日后的清晨,王府的侍卫来报,说府门外跪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自称是从京城来的,要见沈姑娘。沈玉薇正在打磨箭矢,闻言动作未停,箭头在青石上磨出细碎的火星:让他滚。
他说……他带了沈太傅的遗物。侍卫的声音有些迟疑。
沈玉薇磨剑的手猛地顿住。父亲的遗物那年沈府被抄时,所有物件都被付之一炬,萧玦能有什么她终是放下箭矢,披上狐裘走出府门。
萧玦跪在雪地里,身上的青布衫已冻得发硬,怀里紧紧揣着个布包。见她出来,他膝行两步,冻裂的嘴唇哆嗦着:玉薇,这是你父亲书房里的《论语》,我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布包里的书卷已被烟火熏得发黑,封面上还留着父亲的朱批。沈玉薇的目光落在君子不器四个字上,那是父亲常教她的道理,如今墨迹已晕染开来,像泼在纸上的血。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父亲的命,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你拿什么还
萧玦忽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青布衫,他却像不知痛般,举着带血的匕首递向她:我知道还不清……但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取走。
沈玉薇看着他臂上的伤口,忽然想起窝棚里他后背的箭伤。那时她为他包扎时,他喉间的闷哼里藏着脆弱,如今这道伤口却只剩愚蠢的偏执。她转身回府,门环在身后重重落下,将萧玦的哭喊隔绝在外。
8
终局无解
萧玦在王府外的破庙里住了下来。他不再提沈太傅的遗物,也不再自残表忠心,只是每日天不亮就去王府后厨帮忙劈柴,沈玉薇练箭时,他便坐在远处的石阶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碎玉珏,一看就是半天。
慕容晏陪沈玉薇查看边境布防时,偶尔会指着远处那个落寞的身影:他倒有几分韧性。
沈玉薇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闻言淡淡道:疯癫的韧性罢了。镜中映出的边境烽火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力主加固北境防线,正是为了防备今日这般异动。
变故发生在一个雪夜。边境传来急报,邻国突袭了我方的烽火台,而带路的竟是几个草原部落的首领。慕容晏连夜点兵出征,沈玉薇留在王府主持后方,清点粮草时,却发现库房的火药少了一半。
是萧玦!侍卫慌张来报,方才见他鬼鬼祟祟地往后厨的柴房去了,柴房的墙角有新挖的地道!
沈玉薇提着弓箭赶到柴房时,萧玦正背着个火药桶从地道里钻出来,脸上沾着泥土,眼神疯狂。玉薇,我帮你报仇!他嘶吼着,我去炸了邻国的军营,让他们为你父亲陪葬!
你疯了!沈玉薇搭箭上弦,箭头直指他的咽喉,北境的将士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你这是要让他们腹背受敌!
萧玦却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要往外冲。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忽然从门外射来,正中他手中的火药桶引线。火星刚要燃起,便被沈玉薇一箭射灭。
慕容晏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披风上还沾着风雪:萧玦,你以为这是你挽回过错的方式他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冰,你只会添乱。
萧玦看着被射断的引线,忽然瘫坐在地,抱着头嚎啕大哭,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沈玉薇收起弓箭,转身对侍卫说:把他捆起来,等战事平息,再送回京城交差。
三月后,北境的战事平息。慕容晏班师回朝时,沈玉薇正站在城楼上等他,手里捧着新酿的马奶酒。远处的草原上,牧民们正在庆祝,马头琴声随风飘来,悠扬而辽阔。
而圣上的赐婚旨意抵达北境。沈玉薇穿着慕容晏为她准备的嫁衣,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间褪去青涩的女子。脖颈处的疤痕淡成了浅粉色,像条细弱的线,却永远不会消失。
后悔吗慕容晏站在她身后,为她簪上凤钗。
沈玉薇看着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摇了摇头。不后悔。她轻轻抚摸着刀鞘上的玉兰花,只是觉得,该向前走了。
婚礼那日,北境的草原上燃起了篝火。牧民们载歌载舞,马头琴的声音悠长而辽阔。沈玉薇坐在慕容晏身边,看着跳跃的火光,忽然想起了永定河的冰裂声,想起了窝棚里的药香,想起了那个除夕夜的雪。
那些记忆像褪色的画,依然存在,却不再刺痛。
而宗人府的石牢里,萧玦日复一日地摩挲着那枚玉珏。听说北境王大婚那日,他用头撞向墙壁,血溅在玉珏的裂痕上,像极了那年沈玉薇滴在雪地里的血珠。
后来有人说,三皇子疯了,整日对着玉珏说话,时而哭时而笑。也有人说,他在某个雪夜挣脱了铁链,一路向南,最终冻死在了永定河畔的芦苇荡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碎玉。
沈玉薇从未问过萧玦的结局。她和慕容晏在北境住了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都像慕容晏一样,有着清澈的眼睛和温暖的掌心。她时常带着孩子们去草原上骑马,教他们射箭,告诉他们,有些仇恨需要放下,但有些记忆,必须永远铭记。
那年冬天,北境下了场大雪。沈玉薇站在城楼上,看着雪花落在慕容晏的发间,忽然伸手为他拂去。你看,她笑着说,这雪比京城的温柔。
慕容晏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因为这里有你。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鬓角的白发在风雪里泛着银光。
远处的风雪里,仿佛还能听见永定河的冰裂声,像极了碎玉。但那已是很远很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