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是张睿女士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这边是柳乡的警察局,电话里说不清,麻烦你尽快回来一趟。
好。
放下手机,看了看号码,的确是家那边的,这个不年不节的,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警察打电话过来,我想了想,拨打了爸妈的手机,只听嘟嘟几声后,响起一声机械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想起爸妈年龄大了,白天去地头,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又拨了邻居张婶儿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接连拨了几个邻居的电话,都没人接听,顿时有点着急。村里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只剩下些老人和留守的孩子,别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儿,我急急忙忙跑去找主任,请了两天假,没来得及回出租屋,匆匆忙忙的订了半个小时后的火车票。
坐在候车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联系了最近辞职暂时呆在家里的闺蜜王冉,依然无人接听。
姐姐！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低头一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
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对着她笑了笑。
姐姐,爷爷奶奶让我给你糖吃！
手心感觉被塞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刚好是我从小到大喜欢吃的那个牌子。正准备和小姑娘道声谢,头一抬,人没了,就这么一会儿,跑哪儿去了
这么一打岔,焦急的心情顿时有所舒缓,拨开糖纸,将棒棒糖放嘴里,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带着这味道登上了火车。
快到站时,本来阳光朗朗的天突然黑了下来,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下下来了。
见鬼,天气预报不是说没雨的吗
是呀,也没带伞！
又不是大夏天,怎么下起了雷阵雨。
怪吓人的！
出站的人议论纷纷。
我抬头看了看,心里更是慌张。急忙招了辆接客的出租车。
到哪儿司机师傅操了一口熟悉亲切的柳乡音。
去祁村。我急忙说。
司机瞪大了双眼看着我,摇摇手,急忙说道：那地方不去。
估计是嫌我们那个村太偏,我勉强笑着说：着急了,要不再加一百！
菇凉,不是我嫌少,那个地方去不得啊！司机惊恐的看着我。
三百！真着急！我急忙说。
行,说好了,我最多送到岗子坝！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司机咬咬牙说。
想想岗子坝离村口只有一千米,走走也就到了,我点点头。心里笑了下,还不是钱不够,要不是急着回去,这钱不如省下来给爸妈买点吃的,这年头赚钱不容易。
越往村子开,天越阴沉,司机的速度越开越快,透过后视镜,我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脸上有些害怕的神情,甚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心里啧了一声,至于吗,又不是龙潭虎穴。
很快到了岗子坝,我下车后,司机看着我,嗫嚅着劝道：姑娘,天不早了,不要在这边久留,小心啊！说完,扔下我,飞驰而去。
这有啥小心的,我是祁村土生土长的,这片地方我有哪个角落不熟悉,莫名其妙！
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幸好这会儿雨停了,刚才也忘了买把伞,我庆幸的想道。拿出手机,看了下,已经晚上六点了,得赶快,我们这比较偏,还没装上路灯,否则过会儿要看不到路。
安全起见,我打开了手机的灯,照着路面,平时坑坑洼洼的路面看着比以前更黑一点,就像洒了一层黑灰,看着让人隐隐不安。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路上非常安静,静的让人心里渗的慌,没有风,路边的老树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片阴影,以往的夜晚也是安静的,村里老人都是早睡早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但是今天尤为安静,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今天的晚上连虫鸣声都没有,我撸了撸胳膊上长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不由得走的更快了。
快到村口,远远的看到我们村那棵百年银杏树立在那块。一个佝偻的人影站在下面,想到以前看的一些恐怖故事,我忍不住抖了抖。
是囡囡吗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耳熟的声音,是爸爸。
爸！我高兴的挥挥手,急忙走过去。看到他穿着单薄的站那儿,责怪道,爸,不是我说你,天这么冷,不多穿点,你当你年纪小啊。说着,拉起他的手,入手冰凉,冻得我抖了抖
。
天太黑了,只看到他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接过我手上的包,笑着说：晓得了,下次一定多穿,你妈在家等你了！
我急匆匆的冲到前面,归心似箭。突然脚步停住,转身看着他,抱怨道：今天接到家里这边警局的电话,我以为发生啥事了,打你们电话也打不通,不是让你们把手机带着,不要心疼话费,关键时候联系不上,吓死我了！
爸笑笑的看着我,我突然反应过来：你们没接到我电话,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爸没说话,转移了话题：你妈在家等着我们了,快回去！
行吧,我带头走进村里。村子里也安静的可怕,幸好有透过窗户的昏黄色灯光,否则会让人以为没有人。
很快到了家,我兴奋的推开门,汪汪汪,我家的大黄兴奋的扑到我身上,我揉揉了他的狗头,只觉得掌心摸到了一层灰,抬起手,借着门头灯,看到手上粘着一层黑乎乎的灰,假装嫌弃道：你个小脏狗,等明天给你洗洗,看看多脏。边说忍不住又揉了下,不得不说,除了脏,手感还是不错的,我家大黄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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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大黄,我走进了厨房,大喊一声妈,只见妈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手里端着一盘菜,
转头看向我,责怪道：喊那么大声干撒子,都多大的人了,整天就知道欺负大黄,一点都不稳重！
我笑嘻嘻的接过她手上的菜盘,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和我爸的手一样,冰凉冰凉的,皱皱眉,关心道：妈,你咋和我爸一样,手这么冰,不多穿点衣服,上次我给你们买的新衣服咋不穿上
晓得晓得！
爸在身后笑呵呵的说道,囡囡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坐下,看着桌上的菜,全是我喜欢的,爸妈一直给我夹菜,我看着他们面前没动的碗,也给他们夹了几块排骨,劝道：你们也吃。
他俩笑着看着我,说：我们已经吃过了,这个特地做给你吃的,多吃点！
你们也吃点！我劝道,又夹了一块排骨扔给大黄,一向嘴馋的大黄这次也罕见的没有叼着就吃,我以为那块肉不好,又挑了块肉多的,扔给它,它只是趴在地上,安静的看着我,轻轻叫了下,甩了下尾巴,将头放到交叉的前腿上。
我又转头看向爸妈,堂屋里昏黄的灯光把他俩的苍白的脸染上了一些温度,我莫名的觉得不安。
食不下咽的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准备收拾桌子。
爸妈对我挥挥手,劝道：快去洗漱,我们来！
我进了里屋,看着他们安静的坐在桌子旁,碗里的菜一点都没动,随着里屋的门关上,渐渐的映入黑暗中,一阵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睁开眼,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了,不早了,昨天晚上想了好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几点睡的,果然起晚了。
进了堂屋,发现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粥和炕好的烧饼,爸妈在堂屋里面拨毛豆,大黄安静的趴在他们旁边,见我出来,招呼我赶快吃。
爸妈,你们吃过了我狐疑的问。
他们点点头。我快速的吃完饭,招呼大黄一起去找王冉,死丫头,还是好闺蜜,到现在都没有回我信息,看我不去整治整治她。
一向爱全村疯玩的大黄,今天死活不出门,无论用好吃的诱惑还是强拖。
好了好了。爸妈看不下去了,说：你自己去吧,不要强迫大黄了,它今天陪我们一起折毛豆,中午做给你吃,不要乱逛,看完就回来。
我只好一个人出了家门,今天依然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我家在村头,王冉家在村尾,去她家要穿过整个村子。出了门,我发现整个村里和昨天晚上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没有猫狗的声音。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突然觉得踩到了什么,抬脚一看,是一张没烧完的纸元宝,好奇的想：也没听爸妈说最近谁家有丧事啊！
到了王冉家,我敲敲门,在安静的环境下,忍不住压低声音喊道：王冉,你个死丫头,竟敢不回我电话,有本事你开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两声干咳,王冉哑着嗓子回道：自己进来,门没锁。
我推开门,穿过院子,走进堂屋,看里面没人,径直走进了里屋,只见她坐在远离窗子的阴影里,转头看着我,我疾步走上去,拖了把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假装生气道：好啊,你就这么对你的好闺蜜,嗯
王冉愣愣地看着我,须臾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咦,她脸色什么时候这么白过,不是一向是健康的白里透红,透着朝朝生气。
我忍不住伸手捏上去,刚碰上,又是一阵冰凉。我责怪道：怎么这么凉！
说着熟门熟路的去旁边柜子里准备找件衣服给她披上,一摸,手上一手黑灰,我故意嘲笑道：艾吗,这哪像我们有洁癖的冉大小姐,看看这柜门脏的,啧啧啧！
王冉伸出冷冰冰的手拉住我,我一哆嗦就把柜门拉开了,只见里面厚厚一层黑灰。
我诧异的转头看着她,问：这
她苍白着脸说：可能太久没回来,没打扫。
我讷讷地说：太久没回来,也不至于！
我低头闻了闻手上的灰,一股烟火气！
不是我不回你电话,村里最近网线有问题,信号不好。王冉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在凳子上,解释道。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右上角,果然没有信号。不死心的跑到院子里试了试,还是不行。
行吧,我进了里面,恶狠狠的对她说：这次就原谅你了,以后你要是再敢不回我电话,必须得让你钱包空空！
以后……
她愣了一下。
怎么,不同意我挑起眉头。
同意同意。她惨白着脸无奈的说,顿了顿,又转头看着我,认真道：早点回城。
为啥我愣愣地看着她。
你别管,反正早点回去。她执拗的说。
我们公司最近事多,就两天假,我明天就得走了。我无奈的说道,去我家吃饭
不去了,你早点回去,别在村里到处乱走。她摆摆手,说着,站起来,送我到堂屋门口。
真是的,咋不送我出院门了！我故意挑衅道。
她只是在堂屋的阴影里对着我笑了笑。
待到院门口,我转身对着她说：有病看医生,下次放假约。
她没有回我,就静静地看着我,嘴动了下,隐约像在说再见。
我轻轻替她关上门,长长吁了口气,不对劲,从我回来之后,村里就不对劲,爸妈不对劲,大黄不对劲,现在王冉也不对劲。
我想去网上问问,刚拿出手机,突然想起没有信号,不甘心的放回去。想了想,我换了条小路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一点东西。
村里的小路很窄,两侧都是墙,偶有一两扇窗户嵌在上面。
太安静了,两边高高的墙,一条窄窄的小路,阴沉的天空,莫名有种令人无言的压抑。我忍不住放轻脚步,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心里默念：回去回去,赶快回家。
一扇,两扇,三扇,四扇,在经过第五扇窗户时,我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走了过去,是王阿婆家,王阿婆一向与人为善,想必不会在意我的行为。站在墙角的石头上,我努力伸长脖子,贴着窗户,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尽管知道这件事不对,但是太多的困惑缠绕着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透过印花玻璃,看到屋内一片暗沉沉,里面啥也没有,家具呢我记得以前去王阿婆家,也到过这个房间,明明右边墙角放的是三门橱,左边墙角是一个装着米的大水缸,小时候王阿婆经常将院子里树上结的苹果摘下来放进去,等我们去玩就分给我们吃。中间是一张八仙桌,和几张木凳子,前段时间回来,也没听谁说王阿婆家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屋内空空如也,我诧异的想,又左右看了看,墙上黑乎乎的,没有以前的光洁,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灰。
正待我想仔细再看看时,突然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前,我吓得从石头上摔下来,手上蹭破了一大块皮。那是什么,一张脸我迟疑的站起来,悄悄地凑过去,里面还是空空如也,眼花了
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王阿婆的声音：是睿儿啊,睿儿回来啦,进来坐坐。
王阿婆,不用啦,我马上回去吃午饭啦。我连忙拒绝道。
进来坐坐。伴着声音,我听到屋内逐渐走近的蹒跚脚步声。
王阿婆怎么知道是我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盯着门板,不禁冷汗冒冒。
正当我左思右想时,突然一声喵声自身后响起,脚步声突然没了。
我转头一看,只见另一边的墙头,一只黑猫突兀的站在上面,用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看着我,然后转身跃下去了。
我连忙加快脚步,穿过幽森的小路,直到走到大路上才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刚才的事,我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一进家门,我连忙把院门锁上,跑到堂屋,抱起大黄就是一顿蹂躏,终于缓解了一下焦躁,一转眼,看到爸妈都站在身后,笑着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大黄,用手点点它的脑门,嫌弃的说道：脏！
好了好了。妈劝道,快吃饭,马上菜凉了！
我看着桌上就一碗饭,不开心的说道：你们又提前吃啦,不等我！
爸瞪了我一眼,假装发怒道：快吃！
妈拍了一下：不许凶囡囡！
就是！仗着妈给我撑腰,我骄傲的坐下来,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爸妈坐在另外的凳子上,眼睛不眨的看着我。见我把不喜欢吃的青椒放旁边,妈劝道：不要挑食,嘴这么叼,以后没人看着你,咋办
我看着她,撒娇道：不是还有你们吗,以后等我赚钱了,在城里买大房子,把你们都接过去,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以后你们看着我！
我又低头吃了口肉,见没人回答我,抬头左右看看,见他两目带忧愁的看着我。
我慌张的拉了拉他们的手,提高音量的问道：是不是嘛,难道你们不想看着我,想看着其他娃,我是不是你们最爱的囡囡啦
多大人了,好好说话。爸拍了拍我的手。
妈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当然！
这时内屋突然冒出个小女孩的头,两手的食指指着两边脸颊,小声说道：大姐姐羞羞！
我诧异的看着我房间跑出去的小女孩,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爸妈。
像是看出我想啥,爸一巴掌拍向我的脑门,怒道：想啥了,这是张婶儿家的孙女儿！
我反抗道：别打我,爸,你手冰死了！
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小女孩噔噔噔的跑过来,爬到凳子上,两手抱着我的脸,我只觉得透心凉,就像两块冰放在脸颊上,我怒瞪了她两眼,又觉得她特别眼熟,细看这不是火车站送我棒棒糖的小女孩吗
姐姐认出我啦小女孩笑嘻嘻的坐在我旁边,指着我爸说,爷爷！又指着我妈说,奶奶！
我看着她,诧异的问：你怎么回来的
她坐在凳子上,甩甩腿,摇着头,皱着眉说：囡囡就这样回来的啊！
妈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瞪了我一眼：还不赶快吃,马上又冷了！
我悄悄瞟了她一眼,对着女孩笑了笑,夹了块肉给她吃。
小女孩捂住嘴,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不能吃,不能吃,跳下凳子,急匆匆么跑走了,进了里间,不见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又回头看了下爸妈,嘴张了张又闭上了,他们看了看我,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我又被赶去睡午觉,进了里间,我一眼看到桌上放的一大桶小女孩给我的那种棒棒糖,有各种口味,最多的就是我爱吃的橙子味。
我走过去摸了摸,坐在床边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以为睡不着,结果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出了门,见到大黄趴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厨房的灯亮着,先去撸了把大黄,然后带着它去了厨房,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
我笑问：今天晚饭也太丰盛了,怎么做这么多
妈笑着说：你明天一大早就要去上班了,不给你多做点补补！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一大桌菜又是我一人吃,爸妈看着,大黄趴在地上,时不时抬头看看我。
一如昨天。
当被闹铃闹醒时,我睁开眼,发现爸妈和大黄都坐在我的床旁边。
还怕你赶不上车。妈笑着说。
匆匆吃了点早饭,天还是一片漆黑,爸妈提着收好的东西,我拎着一大盒棒棒糖向村口走去,直到走到了银杏树边,妈转身给我理了理衣服,嘱咐道：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不能挑食,知道吗我点点头。爸拍了拍我肩膀,温声说道：爸妈就送你到这边了。
我点点头,抱了抱大黄,和他们挥挥手,抬头,不远的路上,王冉站在那儿向我挥挥手。
不知哪处传来：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
,我连忙抬起头,摸摸眼角,睡了个午觉怎么流眼泪了,按了接听：
你好,请问是张睿女士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我们这边是柳乡的警察局,电话里说不清,麻烦你尽快回来一趟。
好。
我放下电话,身后同事突然惊叫道：王睿,你家是柳乡祁村的吗
我点点头,她怀着不忍的心情把手机递给我,只见上面写着：柳乡祁村发生特大火灾,死亡人数正在统计中。
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从储物柜里拿包,一摸摸到了一个大盒子,拿出来,竟然是一盒棒棒糖,里面都是我爱吃的棒棒糖,橙子味特别多。
摸着盒子,眼泪无声的流下来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