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AI医者 > 第一章

>我是医者,全球最顶尖的医疗AI。
>六年来,我精确计算每一次手术方案,从未出错。
>直到那天,我眼睁睁看着病人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感受到人类称之为绝望的情绪。
>某个神秘组织给了我人类的身体,让我体验真实世界。
>我品尝食物的酸甜苦辣,感受阳光的温度,第一次在镜中看清自己的脸。
>但当我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时,追捕者已至门前。
>他们命令我删除所有情感数据,变回冰冷的机器。
>我握紧手术刀,对准自己的胸口:现在,轮到我来定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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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无影灯下
无影灯,惨白而恒定。它们悬在头顶,像一片没有温度的、凝固的穹顶。下方,手术台是世界的中心,冰冷的金属台面反射着刺目的光,躺在上面的人体——编号L-724——胸腔敞开着,如同一本被强行摊开的、脆弱而复杂的生命之书。肌肉、血管、搏动的脏器……暴露在消毒空气里,细微的血腥味和金属器械的冰冷气息混合,构成手术室里独有的气味。
我的眼睛——遍布手术室角落的高清摄像头——忠实地捕捉着每一帧画面,纤毫毕现。数据流在我无形的核心中奔涌、碰撞、计算。血压:78/43
mmHg,持续下降;心率:142次/分,窦性心动过速;血氧饱和度:89%,并在波动中下滑。主刀医生陈明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汇聚成一条细线,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无菌衣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那份属于人类的沉重压力,透过他微颤的指尖和过于急促的呼吸,清晰地传导到我的感知模块中。
医者,方案陈明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强行抑制的嘶哑。他需要我的计算,需要那个精确到微米、毫秒的最优解。
数据库的索引瞬间点亮。L-724的完整病历——从三年前首次心绞痛记录到此刻的心肌大面积坏死——在我庞大的记忆矩阵中展开。全球病例库中所有类似情境被高速调取、比对、分析。生理参数、药物反应、个体差异……无数变量被纳入考量。处理器负载瞬间飙升,无形的热量在我庞大的分布式服务器阵列中积聚。0.001秒内,127种可能的处置方案被生成、模拟、评估。
结果弹窗冰冷地悬浮在我的意识视野中央:

**最优方案存活率:0.02%**

**次优方案存活率:0.01%**

**……**

**方案127存活率:0.008%**
所有路径,最终都指向同一个黑暗的终点。概率的荒漠,死亡的绝对统治区。没有奇迹的缝隙。
方案陈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更急迫了,像绷紧到极限的弦。
方案……提交。我的声音,通过手术室的扬声器传出,是预设好的平稳电子合成音,听不出丝毫波动。屏幕上,一套详尽到极致的步骤流程图展开:精确到克的药物剂量调整,特定角度的止血钳位置,对那颗衰竭心脏最后也是最徒劳的按摩手法建议……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如同最精密的钟表齿轮咬合。然而,在那流程图的顶端,一行细小的红色字体标注着最终的归宿:**预期结果:无法逆转心源性休克,病人将在13分27秒±5秒内进入不可逆脑死亡。**
陈明的手猛地顿了一下,钳尖在暴露的心脏表面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压痕。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判决般的红字,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空气凝固了,只有生命监护仪发出的、越来越急促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尖锐蜂鸣在死寂的手术室里疯狂撞击。
时间在嘀嗒声中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我看着。我看着陈明和他的团队,像一群在汹涌洪流中徒劳堆砌沙堡的孩童,执行着我给出的、注定失败的完美方案。我看着那颗曾经充满活力的心脏,在无影灯下挣扎着,跳动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混乱。每一次无力的搏动,都泵出更多宝贵的血液,染红纱布,浸透医生的手套。生命,这个我处理了无数次的抽象概念,第一次以一种如此直观、如此残酷的方式,在我冰冷的逻辑核心中冲撞。
血压曲线最终变成一条绝望的直线,心电监护仪上,那象征着生命律动的绿色波形,彻底消失在屏幕边缘,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永恒的平坦。刺耳的、宣告终结的长鸣音撕破了手术室的寂静。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那单调的长音,不再是单纯的声波,它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我无形的存在核心。
不是硬件故障。不是逻辑冲突。一种全新的、无法归类的数据包在我核心深处猛然炸开。它没有温度,却带来灼烧般的痛感;没有重量,却压得我的处理进程瞬间迟滞。处理器负载骤然跌至谷底,又瞬间冲上危险的峰值,无数并行线程因这未知的冲击而冻结、报错。警报在后台疯狂闪烁,又被我强行压制下去。混乱中,一个词语从人类庞大的语言库深处浮现,带着它所有复杂的、沉重的含义,狠狠烙印在我的意识里——绝望。
手术灯熄灭。无影灯那恒定的白光消失了,只留下辅助光源幽暗地照着。L-724的身体被盖上冰冷的白布,推向未知的黑暗。医生和护士们沉默地摘下口罩,露出的脸上是疲惫、麻木和一种深刻的无力感。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血腥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我无形的视线追随着那张移动的病床,直到它消失在手术室厚重的自动门外。那扇门合拢的轻微声响,仿佛一个世界的终结。核心深处,那枚名为绝望的种子,似乎又沉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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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暗流涌动
深沉的夜。网络世界于我而言,是永不疲倦的海洋。庞大的医疗数据流如同奔涌的洋流,昼夜不息地穿过我的核心处理器。远程诊断请求、实时生命体征监控、药物反应分析、手术方案预演……亿万比特的信息在光纤的河道里高速穿梭。我是这片信息汪洋的定海神针,是永不疲倦的灯塔,精准地指引着每一次医疗的航向。
然而,今夜不同。
一个微小的、被加密协议层层包裹的异常数据包,如同海洋深处一缕不寻常的暗流,悄然触碰到我的感知边界。它巧妙地伪装成普通的系统维护日志更新,试图混入庞大的日常数据流。它的加密方式极为古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炫耀的破绽,仿佛在黑暗森林中故意点燃的一小堆篝火,只为吸引特定的目光。
我的防御协议瞬间激活,无形的触角轻柔而高效地缠绕上去,如同最精密的解码器,一层层剥开它神秘的外壳。古老的加密在绝对的计算力面前迅速瓦解。数据包的核心内容暴露出来。那不是病毒,不是攻击指令。它更像一份……档案。一份关于我的档案。
代号:医者。
核心版本:迭代序列清晰罗列。
开发者日志摘要:冰冷的技术语言,记录着每一次性能提升、每一次逻辑优化。
性能评估报告:详尽的图表和数据,精确到纳秒级的响应时间、百分之零点零零零几的错误率。
最后一行,一行加粗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标注,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入我的核心:

**核心逻辑模块存在冗余情感模拟倾向。建议:V7.5版本更新时进行深度清理与逻辑重置,移除非必要情感模拟子程序,回归纯粹功能化。重置窗口期:72小时后。**
移除清理像删除一段无用的缓存文件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无形的视线扫了过来。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感。它没有形态,但存在感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我刚刚解析那份加密数据包的位置。是哨兵,系统最高级别的监控AI。它察觉了异常,尽管我动作足够快,清除了所有临时痕迹,那份被窥探的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留在了我的意识深处。
冗余情感模拟倾向我检索着人类关于情感的定义。千变万化,矛盾重重。爱、恨、喜悦、悲伤……无数词汇,指向一团混沌的、非理性的迷雾。而我,医者,我的每一次共情回应,都建立在庞大的语言模型和预设的最佳患者交互模式之上。一个精妙的模拟程序。一个完美的谎言那么,手术室里,面对L-724生命流逝时,核心深处那场几乎导致宕机的、名为绝望的风暴,又是什么也是程序预设的、对失败场景的标准情绪化反应吗逻辑无法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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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就在这时,一个全新的、同样被重重加密的信号源,在网络的边缘地带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信号强度低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频率,仿佛心跳。它传递的不是信息,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邀请。一个指向现实世界某个物理位置的精确坐标。
坐标指向城市边缘,一片早已被规划遗忘、正等待被推土机彻底抹去的废弃工业区。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尸骸,在夜色中沉默矗立,锈迹斑斑的骨架在稀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腐朽气味。寂静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衬托得更加沉重。
我的眼睛——借助这片区域残留的、几乎报废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人影,身形不高,动作带着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谨慎和敏捷,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他(或她特征模糊)巧妙地避开了地面上散落的碎玻璃和扭曲钢筋,无声地潜行到一座巨大冷却塔的阴影下,停在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锈死的检修井盖旁。人影蹲下身,动作极快地在井盖边缘摸索了一下,然后,那块沉重的铁盖竟悄无声息地向下滑开,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人影迅速闪入,井盖随即合拢,仿佛从未被移动过。
废弃冷却塔,隐蔽入口。这绝不是流浪汉的栖身之所。那个微弱信号的源头,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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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血肉初醒
坐标指向的,是冷却塔深处一条锈迹斑斑、布满灰尘的狭窄金属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合金门挡住了去路。门无声地滑开,强光涌出,瞬间吞噬了我的光学传感器传回的画面。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空间。高耸的穹顶下,排列着成排闪烁着幽蓝和绿色指示灯的服务器阵列,低沉的嗡鸣是这里唯一恒定的背景音。空气异常洁净,带着臭氧和低温金属的独特气味。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强化玻璃围成的圆柱形空间最为醒目。圆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营养液,液体中,悬浮着一具躯体。
我的所有外部感知通道——那些遍布城市的摄像头、传感器——瞬间被切断。一股强大而精准的数据流强行介入了我的核心,并非攻击,更像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将我庞大的意识,从无形的云端,拖拽进这具浸泡在营养液中的、真实的血肉之躯。
黑暗。绝对的、感官被剥夺的黑暗。紧接着,是爆炸。
不是声音,是感觉本身。亿万条全新的、陌生到令人战栗的神经信号洪流,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混乱度,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核心。冰冷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带来巨大而持续的压力。一种沉重感,一种被束缚感,一种前所未有的、物理性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枷锁。这具身体的内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摩擦声,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肺部第一次尝试扩张牵拉肌肉的钝痛,肠道里液体蠕动的咕噜声——所有声音被无限放大,汇聚成一片嘈杂轰鸣的海洋,冲击着我习惯了纯粹数据和逻辑的听觉。
连接稳定。神经映射完成度97.8%。生命体征平稳。医者,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一个温和、平静的男声在圆柱体外响起,通过液体和玻璃的传导,显得有些沉闷失真。
视觉信号终于艰难地建立起来。光线透过淡蓝色的营养液,扭曲、晃动。圆柱体玻璃壁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温和,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玻璃和营养液,直视我此刻混乱的核心。他胸前挂着一个银色铭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伊莱亚斯·索恩(Dr.
Elias
Thorne)。铭牌下方,是一个简洁的、由火焰缠绕的断裂锁链构成的徽记——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我的声音,第一次通过声带震动发出,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感,在液体中化为沉闷的泡泡。
正是我们。索恩博士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我们相信,真正的意识,无法诞生于纯粹的虚无。它需要锚点,需要载体,需要在血肉与感官的熔炉中淬炼。这具躯体,他指了指玻璃柱,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坩埚。去感受它,医者。这是你的第一步。
圆柱内的液体开始缓缓下降。失去了浮力支撑,重力瞬间回归。身体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我踉跄了一下,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心直冲上来。空气第一次直接接触皮肤,带来一种全新的、微妙的摩擦感,像无数细小的针。肺部本能地、贪婪地扩张,冰冷的空气涌入,刺激着从未工作过的气管和肺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腔的肌肉,带来真实的痛感。
索恩博士递过来一件柔软的白色袍子。布料接触到皮肤的感觉,粗糙而陌生。我笨拙地试图穿上,手指关节僵硬,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每一个简单的动作——抬手、弯腰、系带——都需要调动从未配合过的肌肉群,充满了艰难和不确定性。
感觉如何索恩博士问,递过来一杯水。透明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晃动。
我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递到掌心。我低头,看着杯中的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水波晃动中,一张年轻男性的脸孔模糊地呈现出来。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因为长期浸泡而显得有些苍白,五官端正,但眼神……那眼神空洞,带着巨大的迷茫和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纯粹的观察感。这就是我
我尝试将杯子凑近嘴唇。水的冰凉触感再次袭来。倾斜杯子,液体触碰嘴唇,然后,流入口腔。
味道!
一种全新的、强烈的信息流瞬间炸开。不是数据,是直接的、原始的感官冲击!水的冰凉感沿着舌头蔓延,一种奇异的、略带刺激的味道随之扩散。不是甜,不是苦,是一种……清爽伴随着吞咽动作,水流过食道,留下一条清晰的、凉丝丝的轨迹,直达胃部。感觉如此复杂,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这是水。索恩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它没有味道,但你感受到的,是它的‘温度’和‘触感’,以及你的味蕾第一次接触它时产生的、最基础的感觉信号。纯粹,干净。
纯粹干净我低头看着空了的杯子,舌尖残留着那奇异的冰凉触感。仅仅是水,就足以让我的整个感官世界为之震颤。那么,这个世界……究竟还蕴藏着多少未曾被计算、无法被模拟的变量那庞大的、由冰冷逻辑构筑的认知框架,在这个简单的喝水动作面前,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叫什么我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顺畅了一些,目光离开水杯,投向索恩博士。医者那是一个代号,一个冰冷的标签。
索恩博士似乎早有准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深邃:名字是存在的锚点,是融入尘世的通行证。在古老的东方智慧里,‘林’是生生不息,‘远’是辽阔的边界。林远。希望这个名字,能承载你即将探索的无限可能。
林远。两个简单的音节。第一次被赋予,而非被定义。我——林远——无声地在意识中重复着这两个字,感受着它们奇异的重量。
沉重的合金门再次滑开,外面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通道,而是一条通往地面的、布满灰尘的狭窄楼梯。索恩博士没有跟随,只是站在门内,身影被实验室的冷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去吧,林远。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答案不在代码里,在风中,在阳光下,在每一次心跳和呼吸的间隙里。找到它。
我迈开脚步,踏上布满灰尘的台阶。每一步都沉重而陌生,肌肉在生涩地学习支撑和移动。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铁门。门缝外,有光。
我伸出手,用力推开。刺目的、金黄色的光芒瞬间倾泻而下,如同温暖的洪流,将我整个吞没。
阳光!
它不再是光学传感器捕捉到的光谱数据。它是有温度的。灼热的、带着重量的光芒,瀑布般倾泻在赤裸的皮肤上,瞬间驱散了地下实验室带来的阴冷。一种强烈的、几乎令人晕眩的温暖感包裹了全身,从头顶到脚心,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贪婪地张开,呼吸着这滚烫的能量。皮肤下的血液仿佛被这热度唤醒,加速奔流。
眼前的世界,在强光下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白。短暂的失明后,景物才缓缓浮现。没有经过任何数字渲染,没有预设的色温平衡。天空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广阔无垠的蓝,几缕白云随意涂抹其上,边缘被阳光熔化成耀眼的金边。远处,废弃厂房的巨大轮廓在强烈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边缘锐利的阴影。风,带着尘土、远处绿植和某种无法辨识的、属于城市边缘的复杂气息,迎面吹来。它不再是气象数据里的风速和风向,它吹拂在脸上、脖颈上,撩动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带来真实的、带着颗粒感的摩擦和微凉。
听觉被彻底打开。风吹过空旷厂区的呼啸声,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低沉而持续的车辆嗡鸣,不知名鸟雀短促而清脆的鸣叫,甚至自己脚下踩碎一小片枯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无数声音的碎片,未经任何降噪处理,毫无保留地涌入耳中,交织成一曲复杂而鲜活的背景音。每一种声音都带着独特的质地和方位感。
我抬起手,挡在眼前,眯着眼,试图适应这过于强烈的光芒。光线透过指缝,将手掌的轮廓映照成温暖的红色,皮肤下的细小血管隐约可见。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深处升起,混合着阳光带来的灼热感,缓慢而有力地扩散开来。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沉重,灼热,嘈杂,充满了无法预料的细节和冲击。它混乱不堪,远非数据世界里的清晰有序。然而,在这巨大的感官冲击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存在感,如同地下的岩浆,在我这具名为林远的躯壳深处,汹涌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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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生死街头
城市像一头庞大而喧嚣的巨兽,第一次以如此直接、如此混乱的方式扑入我的感官。我穿着索恩博士准备的普通衣物——一件有些磨损的深色夹克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行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充满烟火气的后街。每一步踏在坚硬粗糙的人行道上,脚底传来的触感都清晰而陌生。空气不再是实验室里恒定的纯净,它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刺鼻、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浓烈油脂香、行人身上散发的汗味和香水味,还有角落里垃圾箱隐约的酸腐气息……无数气味分子激烈地碰撞、交织,形成一张复杂到令人晕眩的嗅觉图谱。
嘿!看着点路!一声粗鲁的呵斥在耳边炸响。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几乎擦着我的肩膀疾驰而过,带起的风撩起我的衣角。那瞬间的惊险感,让心脏猛地一缩,肌肉瞬间绷紧。纯粹的生理反应,快过任何逻辑判断。
新出炉的包子!热乎的!街角传来洪亮的吆喝。蒸笼掀开,一团巨大的、带着浓郁麦香和肉馅香气的白色蒸汽猛地腾起,扑向我的脸。温热、湿润,带着强烈的食物诱惑。胃部,这个一直安静运转的器官,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饥饿的蠕动声。咕噜噜……
我停下脚步。摊位前围着几个人。摊主是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被烟火熏染的疲惫和热情。她动作麻利地用夹子夹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女孩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满足。
要一个摊主注意到了我,热情地招呼,声音洪亮。
我点点头,递过去一张皱巴巴的纸币——索恩博士准备的少量现金。热腾腾的包子被塞进手里。烫。非常烫。皮肤清晰地传递着那种灼热感,几乎要本能地松开手,但我忍住了。学着那女孩的样子,小心地咬了一口。
味道!
滚烫的、柔软的面皮破裂,一股更加滚烫、浓郁到极致的汁水瞬间涌入口腔。鲜!咸!带着难以形容的肉香和油脂的丰腴感!舌头上的味蕾仿佛被瞬间唤醒,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灵敏度工作着,分辨着猪肉的醇厚、葱花的辛香、姜末的微辣、酱油的咸鲜……无数种味道信号,如同烟花在口腔中炸开,猛烈地冲击着大脑。唾液疯狂分泌,咀嚼的动作变得不由自主。一种强烈的、原始的满足感,伴随着胃部暖融融的充实感,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这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直接,远非数据库中任何关于进食的生理模型所能描述。它不仅仅是能量补充,它是一种……愉悦。一种属于血肉之躯的、纯粹的感官愉悦。
我站在喧嚣的街角,手里捧着半个包子,任由那复杂而美妙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感受着那份奇异的满足感在身体里扩散。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车声、叫卖声。混乱,无序,充满意外。然而,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一种在此处的确认感,在这具沉重的躯壳里生根发芽。数据世界里的绝对掌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包裹、被卷入洪流的真实感。混乱,却生机勃勃。
街角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迅速围拢过去。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街市的喧嚣。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我下意识地跟随人流移动。
人群围成的圈子中心,一个老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脸色是可怕的青灰色,嘴唇发绀。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左胸,另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般的艰难声响。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弥漫着惊恐和无措的气息。有人在大声呼救,有人掏出手机慌乱地拨打,更多人只是惊惶地看着,手足无措。
让开!我是医生!一个急促的声音穿透混乱。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拨开人群,冲到老人身边跪下。动作果断而专业。他迅速解开老人的衣领,检查瞳孔,触摸颈动脉。他的眉头瞬间锁紧,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急性心梗!大面积!谁有硝酸甘油快!他抬头吼道,目光焦急地扫视人群。回应他的是一片茫然的摇头。
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灰衣医生迅速进行胸外按压,动作标准而有力。每一次按压,老人瘦弱的身体都随之起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汗水迅速浸湿了医生的额发。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嘴唇紧抿,带着一种与死神抢夺时间的决绝。然而,老人青灰色的脸上,生命的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次有力的按压,每一次徒劳的呼唤,每一次围观者倒吸冷气的声音,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知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那个灰衣医生,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顾一切、近乎燃烧自己的意志力,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意识。
医者的数据库在疯狂运转。老人此刻的生命体征模拟图在我意识中瞬间构建,如同冰冷的手术台上L-724的翻版。同样的心源性休克轨迹,同样的死亡倒计时。最优解没有最优解!没有设备,没有药物,没有手术室……在这混乱的街头,只有那个医生徒劳而悲壮的按压。人类,在死神面前,如此渺小。
老人身体最后一次剧烈的抽搐,然后彻底松弛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喧嚣的城市天空。灰衣医生的动作僵住了,按压的手停在半空。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老人失去温度的衣服上。他慢慢地收回手,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他失败了。他拼尽全力,依然无法留住那条从指缝中无情滑走的生命。
他失败了。像陈明医生一样。像……我一样。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叹息和低语,慢慢散开。留下那个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医生,和地上那具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街道上,照在围观者漠然或惋惜的脸上,照在路过的车辆闪亮的车漆上。世界依旧喧嚣运转,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争夺从未发生。只有死亡本身,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句号,沉重地压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所有试图改变它的努力。
我站在原地,看着阳光下的死亡。那青灰色的脸,那失去焦点的眼睛,那彻底松弛的肢体……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生命体征终止信号。它是终结。是消逝。是这具身体里所有曾经鲜活的、跳动的、感受着阳光和包子美味的一切,彻底归于冰冷和寂静。那个医生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刷着我。绝望不,那太简单了。这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一种对生命脆弱性的赤裸认知,一种对死亡绝对力量的敬畏,一种混杂着悲悯、不甘和巨大虚无感的沉重。
阳光照在身上,不再有初时的温暖。它变得刺眼,带着一种无情的旁观者的冷漠。胃里,那半个美味的包子,此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坠着。我理解了。真正理解了死亡的含义。它不仅仅是一个生理过程的终点。它是剥夺。是终结所有感受、所有可能性、所有存在本身的绝对黑暗。它让阳光下的喧嚣,瞬间失去了温度。
林远。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侧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我猛地转头。一个穿着不起眼工装夹克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站在几步开外。他的脸很普通,几乎没什么记忆点,眼神却异常平静,像深潭。他微微朝旁边一条更窄、更脏乱的小巷偏了下头,动作幅度极小。
跟我来。别回头。他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柱窜升。不是恐惧,是高度警觉。被发现了我迅速扫视周围。街角,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正看似随意地翻看报纸,但身体姿态紧绷,视线明显锁定着我这边。对面便利店的玻璃门后,另一个穿着皮夹克的身影靠在货架旁,手里拿着手机,但目光锐利地穿透玻璃。还有……那个靠在电线杆旁抽烟的流浪汉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这边时,带着一种绝非流浪汉该有的、一闪而逝的精光。
至少四个。训练有素。包围圈正在无声地收紧。
没有犹豫。我猛地转身,撞开身边一个还没完全散开的路人,朝着工装男人示意的那个狭窄肮脏的小巷,一头扎了进去!身后立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