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那具逐渐变冷的身体。
是原主的。
她的手腕上有两道勒痕,指甲缝里缠着半根绣线。
青铜绣绷烫得像块烙铁,压在她肚子上。
绣绷内侧的字被血浸透了
——以绣弑主。
当铺掌柜的尸体就躺在隔壁。
胸口插着枚绣花针,针尾缠着同样的线。
我把原主的血抹在绣绷上。
指尖刚触到丝线,就看见幻境里。
她跪在靖王面前,用这根线勒断了自己的脖子。
窗外传来脚步声。
是靖王府的人。
他们要找的,是杀了掌柜的凶手。
和那幅能勾魂的《富贵牡丹图》。
01
我叫辛晓绾,穿来第三天,屁股还没坐热,绣坊掌柜就堵在了门口。
五十两。
他三角眼吊得老高,手里把玩着原主攒的碎银。
哗啦一声,全倒进了张秃子的钱袋。
张秃子笑得露出黄牙。
一脚踹翻我刚整理好的绣筐。
三天凑不齐,要么交绣绷,要么去怡红院接客。
绣绷是娘留的唯一念想。
怡红院
去他的皮卡丘。
夜深,我摸进赌坊后巷。
墙头上的狗吠得凶,像极了张秃子白天的嘴脸。
银箱就锁在柜台里。
我摸出头发丝,混着锅底灰捻成线,趁着月光绣符。
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狠劲。
破财符
三个字刚绣完。
只听银箱突然咔嗒声响,我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掌柜刺耳的尖叫声。
第二天一早。
赌坊炸开了锅。
有人说账本上的数字在流血。
有人说看见白影往银箱里塞冥币。
赌徒们红着眼抢钱,桌椅板凳碎了一地。
张秃子被堵在门口。
脸上挨了好几个巴掌。
他看见我路过,眼睛瞪得像铜铃。
宽限三天!
他咬着牙喊,唾沫星子溅在地上。
别耍花样!
我没理他。
指尖缠着剩下的头发丝,阳光下泛着灰,
像极了某些人的黑心肝。
回到绣坊见到掌柜的脸比锅底还黑。
我抄起扫帚指着门喊了句:滚!
他愣了愣,
大概是从没见原主这么横过吧,嗫嚅着退了出去。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
青铜绣绷在怀里发烫。
三天。
我只有三天。
窗外的麻雀聒噪得很,像在催命。
我摸出那根沾了锅底灰的头发丝。
在指间打了个死结。
张秃子,赌坊,
等着。
姑奶奶我没那么好欺负。
夜色又浓了。
我磨利了绣花针。
针尾淬了点锅底灰。
这东西。
不仅能绣符。
扎人也挺疼。
后巷的狗还在叫。
但这次。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稳得很。
像绣绷上即将成形的线。
这绣坊。
我要了。
这命。
我也得攥在自己手里。
银箱里的数字还在变吗赌徒们还在抢吗
张秃子的脸是不是更绿了
我笑了笑。
把青铜绣绷裹得更紧。
三天,足够了。
02
关紧房门,我把青铜绣绷搁在桌上。
月光透过窗棂在绷面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这东西邪门得很。
触手总带着点温乎气。
不像寻常木头。
指尖划过缝隙。
突然感觉被什么勾了一下。
借着月光瞧是半片指甲卡在木纹里。
红得发暗,像干涸的血。
指甲盖上的胭脂,透着股熟悉的香。
我猛地想起。
原主的记忆里,娘的梳妆盒里就有这么一盒
醉流霞。
靖王府的贡品。
心突突跳,刚要拿针挑出来。
哐当
——一声门被踹开了。
张秃子带着两个打手,像三条恶狗闯进来。
他三角眼扫过屋子。
我听说。有人藏了能招邪的玩意儿。
打手在屋中一通乱翻。
我反手将半片指甲塞进发髻,用发钗别住。
张爷说笑了。
我往桌边靠了靠,指尖摸到油灯盏。
这就是一个破绣坊。哪会有什么邪物呀。
少废话!
高个打手伸手就来抓我。
一股子汗馊味扑过来。
我侧身躲开,胳膊肘有意撞到灯台。
油灯
啪
地砸在地上,火舌舔上旁边的旧绣品。
哎呀,我的绣品!
我故意尖叫。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一下子抓起灶膛里的焦绣线。
高个打手骂骂咧咧去扑火。
矮个的伸手来掀桌子。
我假装绊倒,手在他袖口一抹。
烧焦的线混着炭灰。
在布面上留下三个歪字。
快得像阵风。
哎呀,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我扯开嗓子使劲儿的喊着,
张秃子急得跳脚,满屋子烟呛得他直咳嗽。
哼!算你走运!
他瞪我一眼。
明天再找不到东西。老子拆了你的骨头!
说着,他们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关上门,后背早被冷汗浸透。
低头看那焦线,在油灯下泛着暗光。
这玩意儿。
可比刀子管用。
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了消息。
张秃子雇的两个打手。
半夜里跟疯了似的,光着膀子在街上跑。
嘴里喊着
别追我。
天没亮就卷着包袱跑了。
有人说,看见他俩袖口,有黑糊糊的字。
像鬼画符。
张秃子堵在巷口。
脸黑得像锅底。
看见我路过,眼睛里要喷出火。
是你搞的鬼!他上来就要抓我。
我往绣坊里退了退,敞开大门。
张爷要是有证据就尽管报官。要是没有,那可别坏了我的名声。
周围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
张秃子的手僵在半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是我。
可他没辙。
我转身进门。
关门前瞥见他袖口,沾着点焦黑的灰。
摸了摸发髻里的指甲。
还在。
那点
醉流霞
的香。
混着烟火气。
钻进鼻子里。
靖王府,娘的死。
还有这绣绷。
我拿起绣花针在布上戳了个洞。
这事,没完。
03
灶台上的米缸见了底。
我盯着墙上的《富贵牡丹图》。
原主绣了半年,针脚是糙了点,却胜在丝线用得实在。
我揣着画往当铺走。
青石板路硌得脚生疼。
怀里的卷轴硬邦邦的,像块救命的石头。
当多少
掌柜的三角眼瞟过来。
手指头敲着柜台,声音像磨刀子。
我刚报出十两。
他就嗤笑出声。
就这针脚给五文都嫌多。
他突然揪住画角。
这线……
是宫里的云锦线!
声音陡然拔高。
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
你个小丫头片子。哪来的皇家物件
莫不是偷的
旁边的伙计立刻围上来,手按在腰间的短棍上。
掌柜的,报官吧
我心沉了沉。
手摸到袖袋里的绣花针,针尖在掌心硌出个小坑。
这是我娘绣的。我故意提高声音。
趁掌柜的愣神,抽针在牡丹花瓣上连戳三下。
针脚快得像闪电,没人看清我绣了啥。
一派胡言!掌柜的拍着柜台。
皇家贡品哪能流到民间……
话没说完就卡壳了。
只见烛光突然晃了晃。
绣品上的牡丹像是活一般,一层叠着一层。
花瓣里浮出细碎的金纹,像有无数朵花在里面怒放。
掌柜的眼睛瞪成铜铃,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手指着画震惊不已,
这……
这……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当铺门被踹开。
两个黑衣侍卫闯进来。
腰牌闪着冷光。
靖王府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他们眼神像冰碴子,直直射向那幅绣品。
掌柜闻言,吓得面色土灰,腿一软差点跪下。
官爷……
误会,误会啊……
侍卫根本不理他。
扯过画轴就走,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我趁机往门外溜。
掌柜的想拦,被侍卫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我刚跑出巷口,就听见身后炸了锅。
追!别让那丫头跑了!
我慌忙拐进旁边的胡同。
扶着墙,贴着墙根直喘气,手心里全是汗。
绣花针还攥在手里。
针尖闪着光。
刚才补的那几针,是娘教的
叠影绣。
就着烛光才显形。
本想唬唬掌柜。
没想到引来这号人物。
我摸了摸空瘪的口袋。
心里反倒松了点。
至少没被当成贼抓起来。
远处传来马蹄声。
我缩了缩脖子,往更深的胡同钻。
那幅牡丹图。
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但眼下,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攥紧绣花针。
针尖抵着掌心,疼得清醒。
这世道。
没点能耐。
连活着都难。
04
侍卫的靴子踏在青石板上。
笃笃响。
像敲在我心尖上。
我猫在胡同口,看着他们拐进正街。
怀里的画轴晃悠悠。
那是娘留下的最后念想。
咬了咬牙,我拔腿跟上去。
柳叶在袖袋里蹭出沙沙声。
是刚才路过柳树时摘的。
嫩芽脆得能掐出水。
靖王府的墙真高,黑沉沉的像头巨兽。
侍卫从侧门进去。
门轴吱呀一声。
留了道缝。
我刚摸到门环。
后颈就吹过一阵冷风。
站住!
两个挎刀护卫拦住我。
盔甲上的铜钉闪着寒光。
哪来的野丫头
敢闯靖王府
其中一个认出我。
眉头拧成疙瘩。
是你当铺里的丫头!拿画的是你娘
我的手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要捏碎骨头。
跟我们走一趟。
王爷要问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堆起哭腔。
官爷饶命……
我不是故意的……
我腿一软,瘫在地上。
手指趁势勾住片柳叶,指甲盖在叶面上划了三道。
是娘教的
活引绣。
你少装蒜!
护卫不耐烦地拽我。
就在这时,柳叶突然动了。
化作只翠绿的蝴蝶,扑棱棱飞起来,
直冲向护卫的眼睛。
哎哟!
护卫手一松,捂住脸后退半步。
另一个刚要拔刀。
我已经像条泥鳅一样窜出去了,
从他胳膊底下溜过,钻进那道门缝。
门在身后关上,差点夹到我的头发。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扫过落叶的声音。
我贴着墙根跑。
假山石冰凉刺骨。
刚躲进去,就听见脚步声。
一个玄衣男人站在廊下。
背对着我,手里捧着幅画。
月光照在画上。
一个女子的身影隐约可见。
衣袖上的花纹,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进我眼里。
缠枝莲。
跟娘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男人缓缓转身,侧脸冷得像冰雕。
眼神落在画像上。
竟带着点我看不懂的痛。
是他。
秦彻。
靖王。
我心脏突然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柳叶蝶在假山后扑了扑。
悄无声息落在我肩头。
他为什么对着这幅画发呆
画里的女人是谁
娘的缠枝莲。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无数个问号冒出来。
我死死捂住嘴。
不敢喘大气。
假山石的棱角硌着后背。
疼得我脑子发清。
原来。
娘的死。
跟这靖王府。
脱不了干系。
05
秦彻的目光扫过来时,
我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手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青铜绣绷。
冰凉的触感硌得心慌。
必须走。
现在就走。
柳叶蝶在指尖扇动翅膀,
引着我往假山后绕。
石缝窄得只能容下一人。
刚要钻进去,耳边突然响起破空声。
嗤啦
——
蝴蝶被劈成两半。
剑气擦着我胳膊飞过,血珠瞬间涌出来,滴在绣绷上。
嗡
——
绣绷突然发烫。
红光炸开,像盏灯笼,把我照得明晃晃。
在那!
侍卫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脚步声密密麻麻,像潮水要把我淹没。
秦彻站在月光下,手里的剑滴着水。
眼神比剑锋还冷。
把绣绷留下。
我咬着牙。
将绣绷塞进石缝最深处,用块松动的石头挡住,转身撞向旁边的香炉。
哐当
——
香炉翻倒。
香灰扬起来,像场呛人的雪。
咳咳!
侍卫们捂着脸后退。
我抓起地上的碎石。
使劲砸向秦彻。
石子没砸中他。
却逼得他侧身躲闪。
就趁这瞬间,我冲进旁边的竹林。
竹竿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胳膊上的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
眼前越来越花,腿像灌了铅。
刚跑出竹林。
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
好像听见秦彻的声音。
冷得像冰。
带回去。锁在偏院。
再次睁眼时,天光已经亮了。
胳膊被包扎过。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扇小窗,透着灰蒙蒙的光。
门是锁死的。
铜锁沉甸甸的,像座打不开的山。
我摸了摸怀里,绣绷不在了。
感觉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石缝里的绣绷。
他们会找到吗
秦彻为什么非要它
无数个问题盘旋。
头越来越沉。
偏院的寂静。
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王府。
果然是座吃人的牢笼。
06
门被推开时,我正盯着窗台上的蜘蛛看,
它在结网。
一圈又一圈,像个解不开的困局。
秦彻走进来。
身后跟着的人举着个托盘,上面堆着丝线。
五颜六色的。
闪着光。
三天。
他声音没什么温度。
绣幅安神的。
绣不好。
你知道后果。
我没抬头。
手指绞着衣角。
血痂被蹭得发疼。
他走后。
那个叫春桃的丫鬟就来了。
端着茶水。
眼睛却像钉子,钉在我和那堆线上。
姑娘要喝茶吗
她笑得假惺惺。
这丝线可是贡品呢。寻常人见都见不到。
我捏起一根红线,指尖刚碰到,线就微微发黑。
心里咯噔一下。
是验真丝。
娘说过这东西,碰了忠臣旧事就会变色。
春桃还在磨蹭,假装擦桌子,
眼神却瞟着我的手。
你出去。
我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她愣了愣。
不情愿地退出去。
门没关严,留了道缝,像只偷看的眼睛。
我立刻忙活起来。
挑出那三根验真丝。
又找出普通的素色线。
藏在袖口。
绷子架起来。
烛光摇摇晃晃。
我咬着线头。
开始绣。
验真丝在布上游走。
勾勒出个女子的背影,站在高楼边缘。
裙摆飘得像要飞起来。
春桃的影子在门缝里晃。
我手速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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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她低头踢石子的功夫,飞快抽出素色线。
在裙摆角落绣了朵花。
缠枝莲。
却是反着的。
花瓣都朝里卷,像只攥紧的拳头。
是娘教的暗号。
危险的意思。
绣完赶紧换线。
素色线藏回头发里。
验真丝继续绣背景。
暗色的云。
冷寂的月。
三天后。
秦彻来取绣品。
春桃也跟进来,眼睛瞪得溜圆。
他展开绣布时。
验真丝突然发黑,像被墨染过。
那女子的背影在暗色里,像要被吞噬。
秦彻的手指顿了顿。
眼神沉得像深潭。
这场景。你怎么知道
我低下头,声音发颤。
梦里见的。
他没再问。
盯着绣品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要出事。
随后他将绣品卷了起来。
再绣一幅。
说完转身走了。
他并没有提到那朵反着的莲。
春桃送他出去。
我听见她的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这绣的是。。。。。坠楼图。
门再次关上。
我摸着头发里的素色线。
线头有点潮,是刚才吓出的汗。
秦彻看见了吗
他那么精明,应该不会没发现吧
窗台上的蜘蛛,已经把网结好了。
正趴在中间,等着猎物落网。
我看着它,突然笑了。
谁是蜘蛛。
谁是猎物。
还不一定呢。
这王府的水,深着呢。
我得小心点。
一步都不能错。
07
偏院的线快用完了。
那点素色线金贵得很,得去库房弄点普通的。
不然藏不住暗号。
我悄悄刚走到库房拐角,就听见嗤笑声。
两个仆役靠在门边。
一个歪嘴。
一个塌鼻。
眼神像淬了毒。
哟。
歪嘴冲我吹口哨。
这不是妖女吗来偷线绣鬼画符
我没搭理,径直往里走。
塌鼻突然伸腿,绊了我一下。
管事说了。只给这个。
话音未落,他扔过来一团东西。
一绺粗麻线落在我脚边。
粗糙得像砂纸,还沾着灰。
我要丝线。
我攥紧拳头。
没有。
歪嘴抢过麻线,故意往我脸上怼。
就这。要不要不要滚蛋!
推搡突然变了力道,我被狠狠一撞,后背朝着台阶倒去。
台阶上堆着碎瓷片,闪着白森森的光。
千钧一发之际,
我伸手抓住歪嘴的脚踝,使劲往后拽。
哎哟!
他没站稳。
结结实实摔在瓷片堆里,惨叫声像杀猪。
血顺着裤腿往下淌。
塌鼻看呆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
手里的麻线掉在地上。
就是现在。
我扑过去,抓起地上的麻线,三两下缠成绳,
反手勒住他的胳膊,往旁边的柱子上绕。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被麻线勒得死紧,越挣越疼。
你敢!
他吼得脸红脖子粗。
我没说话。
捡起几片最尖的瓷片塞进袖袋。
瓷片边缘硌着皮肤,凉飕飕的。
歪嘴还在地上哼哼。
血把碎瓷片染红了,像开了朵恶心的花。
我瞥了眼被捆的塌鼻。
他正恶狠狠地瞪我。
赵管家不会放过你的!
我撇了撇嘴角。
没应声。
转身往回走。
脚踝钻心地疼。
低头一看,划了道口子。
血珠往外冒。
一瘸一拐的,像只受伤的野狗。
袖袋里的瓷片硌着我。
提醒我刚才有多险。
赵德安的人果然没安好心。
回到偏院关上门。
才敢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麻线被我带回来了。
虽然糙,总能派上用场。
袖袋里的瓷片沉沉的。
下次再敢动手,就不是划破皮这么简单了。
这王府。
想活着。
就得比狼还狠。
08
伤口刚包好。
布条就被血浸透了。
药碗放在桌上,苦气钻鼻子。
门忽然被推开。
赵德安摇着扇子走进来。
身后跟着春桃,眼睛眯成条缝。
辛姑娘。
他笑得像只老狐狸。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抬头,说道:就是点小伤。
他踱到桌边,扇子敲着手心。
要是传出去。
旁人还以为王府苛待你。
不如我送你回绣坊
春桃在旁边搭腔。
是啊姑娘。
绣坊多自在。
哪用在这儿受委屈。
我猛地抬头,盯着赵德安。
回绣坊
半路上被人推下河吗
他脸色僵了僵。
扇子停在半空。
姑娘说笑了。
我突然抓起药碗。
手腕一斜,药汁泼了出去。
带血的布条跟着飞出,啪
地贴在他官服上。
红得刺眼。
像块烧红的烙铁。
啊
——
我扯开嗓子哭喊。管家大人要杀人灭口!
我看见了!库房的人是你派的!
哭喊声穿透了窗户,飘向院子。
赵德安慌了,伸手去扯布条。
你这疯丫头!胡咧咧什么!
院中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秦彻站在门口,玄衣上沾着夜露。
他眼神清冷。
怎么回事
他扫过那抹红,目光落在我脸上。
赵德安赶紧躬身。
王爷误会。
这丫头自己摔了。怕是摔坏了脑子。
我扑过去,拽住秦彻的袖子。
王爷看!
我扯开手上的布条。
只见伤口外翻着,肉是青紫色的。
另一只手,蘸着桌上的药汁。
在桌面上划了朵花。
反向缠枝莲,花瓣拧得像团乱麻。
秦彻的目光落上去。
瞳孔缩了缩。
没说话。
赵德安还在辩解。
王爷明鉴……
够了。
秦彻突然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
赵管家。偏院的事。不必你插手。
赵德安脸涨成猪肝色。
是。
他带着春桃走了。
出门时。
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看了我一眼。
门关上。
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秦彻盯着桌上的花纹。
半天没动。
他还会来。
我压低沙哑的声音,说。
他没回头。
嗯。安分些。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了,我才瘫在椅子上。
桌上的药汁干了。
那朵反向缠枝莲,像个沉默的警告。
赵德安的账,
迟早要算。
09
秦彻走后。
我盯着桌上的云锦边角料,得绣个平安符。
再试试他的反应。
窗台上晒干的薰衣草装香得有点冲。
我刚抓起一把,头就有点头晕,眼前突然发黑。
井。
又是那口井。
娘在井里挣扎。
水没过她的脸,她手抓着井沿。
指甲缝里全是泥。
娘!
我叫出声。
猛地回神。
针扎在指尖,血珠滚进花粒里。
薰衣草香更浓了,带着点甜腻的怪味。
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抓起花粒凑近闻。
果然。
混了别的东西。
致幻花粉。
又是赵德安的手段。
窗外有影子晃。
春桃又在偷看。
我不动声色。
把花粉扫进小瓷瓶。
塞进床底。
我换了秦彻送来的薰衣草。
香得干净。
云锦边角料裁成方块,软得像云。
符芯包上薰衣草。
金线穿进针孔,指尖还有点麻。
幻觉又冒出来。
娘的手在井里挥。
指甲断了半截,沾着血。
我狠狠咬着舌尖,疼让脑子清醒。
金线在布上游走。
只绣了半朵缠枝莲,一片花瓣翘起来。
像只试探的手。
不能完整。
验真丝会变色。
绣完时,天快亮了。
符袋沉甸甸的坠着根红绳。
秦彻来取时,
眼神在花瓣上停了停。
没说话。
径直戴在脖子上。
几日后,听小厨房的婆子说。
王爷疯癫的次数少了。
夜里不砸东西了。
偶尔会喃喃。别摔……
我捏着那只冰凉的装花粉的瓷瓶。
赵德安这笔账。
记着。
窗外的阳光很好。
照在符袋的金线亮得晃眼。
那片花瓣。
像把钥匙。
说不定。
能打开娘的旧事。
10
秦彻送来幅画样。
战场残阳图。
纸页泛黄,边角卷得厉害。
绣出来。
他声音沉得像山。
看看十年前的事。
我捏着画样。
指尖发颤。
十年前。
娘还在王府。
茜草红丝线泡在水里。
染红了一盆清水。
像盆血水。
绷子架起来。
残阳的轮廓刚绣好。
丝线突然不对劲。
茜草红开始发黑,结成硬块。
像干涸的血痂。
绣出的帐篷尖慢慢扭曲。
变成骷髅头的形状。
眼窝空落落的透着寒气。
呵。
窗外传来冷笑,是赵德安的声音。
果然是妖女。
用邪术诅咒王爷。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
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贴得很近。
像饿狼盯着猎物。
我手忙脚乱。
银簪从发间拔下来。
挑断发黑的丝线。
断丝蜷成小团。
放进娘留的玉坠里。
玉坠突然发烫。
发出微弱的蓝光。
果然有毒。
窗外的影子更近了。
有人在舔窗户纸。
想偷看。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
猛泼向窗户。
哗啦
——
纸破了个洞。
水顺着木框往下流。
谁!
门外的人吓了跳。
脸凑到洞口。
就是现在。
我摸出沾了墨汁的绣花针。
对准那两只眼睛。
狠狠戳过去。
哎哟!
惨叫声刺破耳膜,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
我的眼!
赵德安的怒吼传来。
废物!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脚步声渐远。
我瘫坐在地上。
后背全是汗。
玉坠还在发光。
蓝光映着发黑的丝线,像团鬼火。
十年前的战场。
到底藏着什么。
赵德安这么怕。
残阳图只绣了一半。
骷髅头的影子,在烛光里晃。
门外没了动静。
但我知道他们没走。
像毒蛇,在暗处等着。
我把玉坠塞进贴身处。
冰凉的光贴着皮肤。
银簪重新插好。
针尖朝外。
今晚注定无眠。
11
烛火跳了跳。
残阳图的骷髅头在布上晃。
像要从里面爬出来。
门突然被撞开。
赵德安举着个黑瓷瓶。
脸扭曲得像恶鬼。
妖女!
还敢绣这邪物!
他身后的仆役扑过来,伸手就要抢绣框。
我死死抱住绷子,骨头都在响。
浇!
赵德安嘶吼着。
墨汁劈头盖脸泼下来。
漆黑滚烫,溅在脸上像针扎。
绣品中央瞬间黑了,骷髅头被墨汁糊住,透着股腥气。
抢过来!
赵德安踹向仆役。呈给王爷看!
仆役抓住绣框另一角。
使劲往怀里拽。
木框咯吱作响。
要散架了。
发间的细针滑到指尖。
针尖淬了点麻药。
是秦彻给的。
趁着墨汁挡住视线。
针尖狠狠扎进仆役手腕。
啊!
他惨叫着松手。
绣框往我这边倒。
边角的布被撕开。
飘下一小块碎布。
我眼疾手快。
抓住碎布塞进嘴里。
粗布刮着喉咙。
带着墨汁的臭味。
赵德安还在骂。
反了!反了!
墨汁顺着头发往下滴。
流进眼睛里。
涩得睁不开。
我索性往地上一坐。
拍着大腿哭嚎。
我的命啊!
绣品没了我也活不成!
王爷要是怪罪下来
——
哭声穿透墨味。
故意拖得又长又尖。
赵德安果然犹豫了。
脚在地上碾。
你以为哭闹就有用
我哭得更凶。
眼角却盯着绣品。
墨汁浸透的地方。
慢慢显出纹路。
不是骷髅头了。
是水纹。
一圈圈荡开。
标着个歪歪扭扭的
仓
字。
叛军粮仓的位置。
娘说过的标记。
带走!
赵德安终于不耐烦。
指着我。
把这疯丫头锁起来!
仆役过来拽我。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混着墨汁。
黑红一片。
我被拖起来时,故意往绣框扑。
手指飞快抹过水纹处。
记住了那形状。
碎布在嘴里化开。
带着点咸。
是刚才咬破嘴唇的血。
赵德安拿着绣框走了。
墨汁滴在地上。
像串黑脚印。
我被锁在椅子上。
嘴里还留着碎布的味。
水纹图案在眼前晃。
十年前的战场。
叛军的粮仓。
原来藏在这儿。
赵德安。
你越怕。
我越要查下去。
舌尖抵着牙床。
碎布的纤维还在。
像根刺。
扎得人清醒。
12
被锁到后半夜。
门突然开了。
春桃端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丝线。
管家说。
王爷要您把残阳图补好。
我盯着那堆线。
心里打鼓。
赵德安没安好心。
指尖捻起一根。
糙得像砂纸。
搓了搓,粉末蹭在指甲上。
亮晶晶的火石粉。
这老狐狸。
想让我引火烧身。
春桃放下托盘就走。
临走前看了眼油灯。
那灯换了。
是羊角灯。
风一吹就晃。
火苗忽明忽暗。
我关上门。
把丝线倒在桌上,挑出火石粉多的全倒进空墨水瓶,塞到床底下。
剩下的线泡在水里。
果然浮起一层火星子。
绣框从墙角摸出来。
是赵德安故意留下的。
大概等着看我烧死。
我找了块棉布。
蘸湿了裹在绣框边缘。
水汽氤氲着,能挡挡火星。
烧焦的丝线在烛火上烤。
发着焦糊味。
像十年前的战场硝烟。
补到残阳最浓的地方。
该绣暗卫了。
娘说过。
当年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救过她。
羊角灯突然晃得厉害。
火苗舔到旁边的线。
烫得指尖发疼。
燎泡起来了。
亮晶晶的。
我抓起墨水瓶。
往墙角倒了点火石粉。
再用烧红的针尾一戳。
嘭!
火星炸开。
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
烧焦的丝线在布上飞。
暗卫的轮廓慢慢显形。
青铜面具冷森森的,在烟雾里像活了过来。
幻境突然涌出来。
暗卫站在残阳下。
刀鞘上的花纹,像道闪电劈进眼里。
缠枝莲。
跟娘玉坠内侧的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秦彻的声音撞开门,带着风冲进来。
烟雾里。
他的玄衣像块吸墨的布。
我抓起块烧焦的绣角。
塞进他手里。
布料烫得他一缩手。
这火。
我声音发哑。
带着烟味。
不是我放的。
他盯着我指尖的燎泡。
又看了看绣上的暗卫。
没说话,但手里的绣角攥紧了。
烟雾慢慢散。
羊角灯还在晃。
火苗映着暗卫的面具,像只盯着猎物的眼。
墨水瓶倒在墙角。
火石粉还在闪微光。
秦彻突然转身。
来人。
查偏院的灯。
随后,脚步声远去。
我摸着绣上的缠枝莲。
指尖的燎泡破了。
血珠渗出来。
落在莲纹上,像朵刚开的花。
13
秦彻查灯的时候,我溜出了王府。
手里攥着半块碎银。
直奔城南那口枯井。
捞井人是个瘸子,且眼歪嘴斜。
是张秃子的远房亲戚。
他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对劲。
绳子放下去。
半天没动静。
他蹲在井边抽烟,烟袋锅敲着石头。
太深。啥也没有。
我盯着井口。
黑黢黢的像张嘴。
娘就是在这儿没的。
再捞捞。
我把碎银递过去。
他接银子的手。
指甲缝里全是泥。
绳子又动了动。
提上来时,钩子上挂着块绸缎。
绿底的,缠着半朵莲。
瘸子眼疾手快。
一把扯下来。
往淤泥里一扔。
看错了。是块烂布。
他凑过来。
烟味喷在我脸上。
绣坊掌柜在赌坊。
张爷说……
话没说完。
我弹出去枚浸了墨汁的绣花针,扎进他衣领。
哎哟!
他手忙脚乱去挠,脖子上蹭出黑印子。
我趁机抢过绳子。
往自己腰上缠。
我自己来。
瘸子想拦,被我用石头砸了脚。
别挡道。
绳子勒得肋骨疼。
井底的淤泥臭得冲鼻。
手在泥里刨,指尖触到了滑溜溜的布。
是那块绸缎。
绿底缠枝莲。
角落里绣着半个
王
字。
是靖王府的标记。
我把它塞进靴底。
爬上来时,瘸子还在揉脚。
脸涨得通红。
我摸出锭银子。
塞给他。
指尖在银子上划了划。
刻了个
赌
字。
拿着。
我声音发冷。
告诉张秃子。
赌坊见。
他捏着银子。
看见那个字。
脸白了。
我转身就走。
靴底的绸缎硌着脚。
像块发烫的烙铁。
娘的死。
跟王府脱不了干系。
风卷着井边的草。
发出呜咽声。
像娘在哭。
得去赌坊。
救掌柜。
还要找张秃子算账。
14
刚回王府。
秦彻就扔来幅画样。
王府夜宴图。
纸角写着
查密使。
窗外的月光太亮。
像双盯着的眼。
赵德安送来了丝线。
五颜六色的。
在月光下泛着光。
荧光粉的味。
呛得人想打喷嚏。
他在窗外安排了人。
笔尖划过纸的声音。
沙沙的。
在记我绣了啥。
绷子架起来。
夜宴的轮廓慢慢显形。
丞相坐在主位。
藩王密使背对着我,手里把玩着玉佩。
就是这儿。
娘的玉坠有裂纹。
得看看密使的。
指尖的线突然打结。
越扯越乱,像团解不开的网。
窗外的记录声停了。
有人在偷笑。
我索性换了荧光粉丝线。
绣密使的背影。
玉佩的位置空着。
用头发丝绣了只小飞虫。
停在假山上。
细得像根线。
月光透过窗。
荧光粉在布上发光。
把密使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个跳舞的鬼。
幻境涌出来时。
飞虫突然变大。
遮天蔽日的,挡住了密使的脸。
玉佩却露在外面。
裂纹的位置。
跟娘的玉坠分毫不差。
这是……
秦彻的声音发紧。
盯着幻境里的玉佩。
我往窗外瞥了眼。
记录的纸在风里抖。
秦彻。
我声音压得低,像根丝线。
绣坊掌柜的腿。要是好不了。
这图……
我绣不完了。
他猛地回头。
眼里的光闪了闪。
没说话。
却摸出个哨子。
吹了声。
窗外的记录声慌了。
脚步声杂沓着跑了。
线结不知何时开了。
头发丝绣的飞虫。
在幻境里扇着翅膀。
把玉佩的裂纹,照得清清楚楚。
秦彻的指尖在画样上敲。
越来越快。
像在催。
我继续绣假山。
飞虫还停在那儿,像个守秘密的哨兵。
掌柜的腿,得快点好。
不然这图。
真没法绣了。
月光还在亮。
荧光粉的光。
却没那么刺眼了。
15
拓片晾在烛火边。
墨迹还没干透。
是密使玉佩的样子,裂纹像条小蛇。
《女诫》翻开到第三页。
夹进去时。
书页簌簌响。
像在怕。
刚把书放回书架。
门就被推开了。
赵德安摇着扇子。
春桃端着碗汤,热气腾腾的。
辛姑娘。
赵德安笑得假。
夜里凉。喝碗安神汤。
春桃放下汤碗。
手在书架上划。
指尖停在《女诫》上。
这书倒干净。让奴婢擦擦灰。
她抽书的动作。
快得像抢。
书页被扯得哗啦响。
再翻两页。
就要看见拓片了。
我脚往后挪,踢中了矮凳。
手一歪。
哎哟!
汤碗翻了。
滚烫的汤水泼出去,溅在春桃手背上。
啊
——
她尖叫着扔开书。
《女诫》摔在地上。
书页散了半边。
赵德安的脸黑了。
毛手毛脚的!
我趁机弯腰。
发簪
不小心
掉进床缝。
手指在地上摸。
抓住《女诫》往床底推。
脚尖勾着书脊。
藏进阴影里。
床缝窄得像道伤疤。
拓片从书页里滑出来。
沾着点灰。
春桃还在哭嚎。
手背红得像煮熟的虾。
赵德安在骂,声音像破锣。
我趴在地上。
手在床缝里掏。
指尖捏住拓片。
飞快塞进枕芯夹层,棉花软得像云。
捂住了那道裂纹。
发簪终于摸到了。
银头磕着床板。
当啷响。
对不住对不住!
我爬起来时,故意撞翻了针线筐。
线轴滚得满地都是。
挡住他们的脚。
赵管家恕罪。
我低着头。
声音发颤,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不是故意的……
赵德安盯着床底。
眼神像探照灯。
却被线轴绊了下。
废物!
他踹了春桃一脚。
连碗汤都端不稳!
春桃哭得更凶。
没人注意我发红的耳根。
枕芯在背后。
沉甸甸的,像块压惊石。
他们走时。
门摔得震天响。
我瘫坐在地上。
摸着枕芯里的拓片。
边缘硌着手心。
赵德安的脚步声远了。
但我知道。
他没走。
影子还在窗纸上晃,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烛火跳了跳。
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16
枕芯里的拓片被我裁成两半。
一半藏鞋底。
另一半揣进袖袋。
秦彻说在三里坡等。
要亲眼看看丞相的罪证。
马车刚出王府门,就觉得不对劲。
车壁上有种甜腻味。
像赵德安书房的迷香。
驾!
我甩了甩鞭子。
马匹却蔫头耷脑的。
蹄子越走越沉。
转过山坳时。
嘭
的一声。
车轮陷进陷阱。
马突然前腿一跪。
口吐白沫倒了。
周围的树林里。
跳出十几个山贼,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为首的络腮胡。
掏出张画像。
对着我比了比。
辛晓绾。
赵管家要你的命。
画像上的我。
还是刚穿来时的模样。
赵德安果然早有准备。
山贼围上来时。
我摸出袖袋里的硫磺粉。
猛地撒出去。
嗷!
惨叫声连片。
有人捂住眼睛满地滚。
趁他们乱成一团。
我踹开车底板。
抽出藏在里面的短刀。
割断马的缰绳。
受惊的马猛地站起来。
疯了似的往山贼堆里撞。
我跳下车。
故意把袖袋里的拓片残角。
扔在路边的石头上。
那是啥
像纸片子!
山贼们果然哄抢起来。
为半块破纸推搡打骂。
我趁机往密林里钻。
树枝划破脸颊。
火辣辣的疼。
鞋底的拓片硌着脚。
像块救命的烙铁。
身后传来追赶声和络腮胡的怒吼声:别让她跑了!
突然耳边听见马蹄声。
秦彻的玄衣在林间一闪,像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我在这!
我挥手大喊。
谁知脚下一滑竟然摔在地上。
秦彻的剑快得像风。
只听
咔嚓
几声。
山贼的刀全断了。
我从鞋底摸出拓片。
完整的那半片。
裂纹在阳光下映出光亮。
赵德安雇的人。
我喘着气说。
他想抢这个。
秦彻盯着拓片。
又看了眼混战的山贼。
抓活的。
他只说三个字。
剑已经出鞘。
阳光穿过树叶。
照在拓片的裂纹上,亮得晃眼。
原来备份真能救命。
17
密室里的烛火。
晃得像颗将熄的星。
青铜绣绷架在桌上,烫得能煎鸡蛋。
缠枝莲帕图
还差最后几针。
娘说账本就藏在图里。
藏着十年前的真相。
指尖刚碰到绣绷,燎泡就破了。
脓水混着血。
滴在绣品上。
咳
——
一口血喷出来。
染红了半朵缠枝莲。
血珠竟顺着纹路爬。
变成黑色的藤蔓,像毒蛇缠上来,要把莲花吞掉。
我咬着牙绣下去。
每一针都像扎在心上。
绣绷越来越烫。
骨头缝里像塞了火炭。
哐当。
密室的门突然锁死。
窗户也
咔嗒
合上。
风被挡在外面。
空气越来越稠。
吸进肺里像堵着棉花。
眼前开始发黑。
娘的脸在雾里晃。
晓绾……
别撑了……
不能停,账本就在附近。
舌尖被狠狠咬破,血腥味冲得脑子清醒。
我抓起咳出的血,往绣绷内侧抹。
血渍晕开时,突然显出的纹路像张地图。
歪歪扭扭的线。
指着口井。
井边画着棵树。
枝桠像只张开的手。
老槐树。
城南枯井边的那棵。
我摸出贴身的肚兜。
粗布磨着皮肤。
用烧红的绣针。
把地图拓上去。
针脚歪得像蚯蚓。
绣绷突然更烫了。
黑色藤蔓爬满绣品。
要把莲花彻底盖住。
快了……
我喘着气笑。
手一歪。
打翻了丝线匣。
五颜六色的线缠上来。
缠住绣绷。
热度竟慢慢退了。
眼前的地图开始转,像个不停转的陀螺。
肚兜被塞进怀里。
贴着心口的位置。
娘……
找到了……
说完这句话,
眼前彻底黑了。
倒下时好像看见藤蔓退了。
莲花在血里。
重新开了。
18
秦彻踹开密室门时。
我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嘴角还挂着血。
青铜绣绷歪在旁边。
缠枝莲被黑藤蔓缠着,像朵快枯死的花。
叫御医。
秦彻将我抱起时手在抖。
我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
御医来得快。
山羊胡抖个不停。
搭脉的手指刚碰上我的腕,脸就白了。
王爷。
他往后缩。这是邪术反噬。药石罔效啊!
说着他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秦彻的眼。
药碗端上来时。
秦彻闻到股怪味,像发霉的莲子。
这药。
秦彻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自己先喝。
御医的脸瞬间涨红。
手一抖,药碗差点落地。
就在这时。
密室角落里突然飞出虫。
黑压压的一片。
是毒蛾。
翅膀闪着蓝莹莹的光。
直扑那幅绣品。
想毁证据
秦彻一脚踹翻药碗。
药汁泼在地上。
毒蛾扑过来时,沾到药汁就从空中掉下来。
摔在地上化成灰。
匕首瞬间抵在御医咽喉。
解药。或者死。
秦彻盯着他的眼睛。
他裤腿湿了片。
抖着从袖袋摸出个小瓶。
是……
是蒙汗药……
丞相让我……
让她永远睡过去……
秦彻捏开我的嘴,倒了半瓶解药。
另一只手往自己手腕划了刀,
血珠滴进我嘴里。
娘说过。
秦家的血能安神固元。
我的睫毛颤了颤。
眼慢慢睁开。
气若游丝。
绣……
绣绷……
手指指向被血渍盖着的角落。
秦彻翻过青铜绣绷。
边缘有个极小的暗扣。
像只藏起来的眼睛。
帕子……
夹层……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又晕了过去。
秦彻撬开暗扣,里面果然藏着块帕子。
绿底缠枝莲。
跟娘留下的那块一模一样。
御医瘫在地上。
像滩烂泥。
毒蛾已经死光了。
阳光从密室缝隙照进来。
落在帕子上。
莲花的影子。
晃得像在呼吸。
19
断头台的木板硌着膝盖。
囚衣上的《决战图》被风扯得哗哗响。
线头飞起来。
像无数只求救的手。
我死死攥着青铜绣绷碎片。
边缘割得掌心淌血。
混着眼泪往绣品上抹。
妖女!
丞相的尖叫穿透风声。
他站在百官前头。
锦袍被风吹得鼓鼓的。
像只开屏的孔雀。
用邪术扰乱朝纲!
陛下!速斩此女!
狂风突然变猛。
《决战图》的边角被撕开。
娘的魂魄在幻境里晃。
像团抓不住的烟。
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不是我……
刽子手的刀已经举起。
寒光映着观刑人的脸。
个个伸长脖子。
像等着看大戏的鸭。
我咬破嘴唇。
血珠滚进嘴里。
腥甜的味直冲头顶。
娘!
我对着幻境大喊。
看看这些人!
血顺着下巴往下滴。
滴在残破的图案上。
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抓起绣绷碎片。
对准头顶的太阳。
碎片突然发烫。
折射出七彩的光。
像道桥。
架在我和幻境之间。
光晕罩住娘的魂魄时。
她突然凝实了。
绿底缠枝莲的衣裙。
鬓边的银簪闪着光。
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赵德安!
她的声音炸响在刑场。
像道惊雷劈下来。
是你推我下井!
百官的惊呼浪头似的涌。
皇帝龙椅上的手猛地攥紧。
丞相的脸瞬间惨白。
像被抽走了血。
风突然停了。
娘的魂魄站在半空。
手指直直指向人群里的赵德安。
他瘫在地上。
尿湿了官服。
像滩发臭的烂泥。
我举着绣绷碎片。
阳光在上面跳。
七彩光晕里。
娘的眼睛看着我。
像小时候睡前那样。
温柔得能滴出水。
真相……
大白了……
她的声音轻下来。
身影慢慢淡了。
最后化作点点光。
钻进《决战图》的线缝里。
囚衣上的图案。
突然变得鲜亮。
缠枝莲一朵朵开。
像在庆祝什么。
刽子手的刀。
哐当
掉在地上。
没人再喊
妖术。
刑场静得。
能听见血珠落地的声。
20
娘的魂魄消失时。
人群里突然冲出个人。
灰布账房衫,手里攥着卷纸。
是那个总低着头的账房先生。
陛下!
她声音劈了叉,像被砂纸磨过。
臣女有密信!
刚往前迈两步。
侍卫堆里突然窜出个人。
刀亮得晃眼。
直刺她心口。
有刺客!
不知谁喊了声。
人群炸开锅。
账房先生身子一拧。
像片被风吹的叶子。
刀擦着她胳膊过去。
划开道血口子。
密信被她扬手抛向空中。
白纸片在风里翻。
像只折翅的鸟。
偏偏落在皇帝面前。
妖女同伙!
旁边的老臣突然炸毛。
指着她的脸。
脸上有刺青!
定是前朝余孽!
她脸上的药膏被汗水泡开。
边角卷起来。
露出底下的红疤。
弯弯曲曲的。
看着确实像刺青。
账房先生没管这些。
伸手撕掉脸上所有药膏。
疤痕全露出来时。
刑场突然静了。
那疤。
竟连成半个缠枝莲。
花瓣卷着。
跟我囚衣上的图案。
严丝合缝对上了。
不是刺青!
她捂着流血的胳膊喊。
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是胎记!
我外祖父左臂有七星痣!
话音刚落。
秦彻往前一步。
唰
地掀开袖子。
胳膊上七个黑痣。
排成勺子形。
在阳光下清清楚楚。
忠叔是我启蒙恩师。
他声音沉沉的。
这痣。
是他亲手为我点的。
老臣们的嘴张成圈。
没人再喊
妖女。
皇帝捏着密信的手微微颤动。
丞相的死士还想再冲。
被秦彻的暗卫一脚踹翻。
刀架在脖子上。
账房先生挺直腰,疤痕在脸上亮着。
像朵倔强的花。
我娘是锦娘。
外祖父是十年前战死的忠臣。
这信里。
是丞相通敌的铁证!
风卷着她的话,在刑场里打旋。
我看着那半个缠枝莲疤。
突然明白。
娘说的
一家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密信被皇帝展开时。
阳光照在字上。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丞相直哆嗦。
21
皇帝捏着密信的手依然在抖。
眼神扫过秦彻,又落回我身上。
全押天牢。
他声音像结了冰,再审!
人群里的皇后亲信太监,袖口闪过一丝银亮。
给刽子手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毒得像蛇。
我后背突然一凉。
刚要转身,就被一股力量拽到身后。
噗嗤
——
刀刃入肉的声音闷响。
秦彻闷哼一声,玄衣后背瞬间红透。
旧伤处的血,比新血更黑。
刽子手的刀还在往前送。
秦彻反手抓住刀身。
陛下!
他的血滴在账本上,浮出枚玉印。
皇后的私印,刻着朵歪莲。
臣愿自废一臂。证清白
他忍着痛,声音却稳如磐石,。
暗卫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捧着两个荷包。
鸳鸯纹绣得一模一样,线脚都带着歪扭。
这是从丞相府和坤宁宫搜出的。
皇帝看着私印,又捏起荷包。
龙颜瞬间涨成猪肝色,好!好得很!
拿下!
他指着瘫软的丞相,还有坤宁宫那个毒妇!
太监脸白如纸,瘫在地上尿了裤。
刽子手被暗卫反剪双手,刀
哐当
落地。
秦彻的血还在流,染红了我半边囚衣。
他转身看我,嘴角竟扯出点笑,没事了。
账房先生扶着我,她脸上的疤在阳光下闪。
皇帝的赦免令像只飞鸟,落在我们面前。
十年冤案,今日昭雪。
他声音里带着疲惫,锦娘忠烈,其女辛晓绾,忠臣之女,皆赦。
秦彻被人扶着,后背的血浸透了玄衣。
我看着那朵被血染红的缠枝莲,突然明白。
有些真相,总要有人用命去换。
风穿过刑场,卷起地上的血痕。
像条红色的路,通向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