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甜不过初恋 > 第一章

晨曦温柔,给厨房里一排锃亮的不锈钢操作台镀了层流动的淡金。
苏巧站在长桌旁,目光专注,指尖捻起一小撮质地极其细腻的浅绿色粉末。
特A级若狭抹茶,
她低声自语,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
八十目筛过,最顶级的……配得上你的身价。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清苦而悠长的茶香,仿佛将初春山林的露气与泥土芬芳都浓缩于此。
她动作流畅,像在舞台上演绎一段无声的芭蕾。
蛋清在打蛋器的高速旋转下,迅速膨胀为一座光洁白润、挺立着锐利小尖角的雪山——完美稳定的鹰嘴状。
分三次筛入低筋面粉的动作轻盈得如同抖落雪花,每一次翻拌都用硅胶刮刀贴着碗壁,划出标准的J字,小心守护着里面无数的、珍贵的空气泡泡。
旁边的小碗里,牛奶与无盐黄油在隔水加热中悄无声息地融为一体,温热流淌,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当它们被一点点倒入细腻丝滑的抹茶蛋黄糊里,深沉的绿色顿时被调和出莹润的光泽,如同雨后的翡翠。
苏巧的动作带着一种韵律感,专注得像是整个宇宙只剩下了这一方小小的料理台。
小心翼翼地将那翡翠色的浆液和雪山般的蛋白霜交融,翻拌均匀,浓稠而光亮的面糊倒入提前预热好的模具。
一切如此安静,只有细微的搅拌和烤箱运作的低鸣。
然而,这份带着清晨静谧氛围的创作,在十分钟后的昂贵客厅里,迎来的却是斩钉截铁、毫无温度的判决。
口感粘腻。空气感不足。
昂贵西装勾勒出宽阔肩膀的男人甚至只用了门牙碰了碰那翠绿色蛋糕的一小小角。
下一秒,那被苏巧视为珍宝的杰作,如同无法入眼的废纸,被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毫无眷恋地直接推到了桌角。
他靠回宽阔的椅背,昂贵的真皮沙发没有丝毫多余的声响。
那双深邃眼睛里的冰寒直接刺向苏巧
最重要的是,甜度超标,腻人。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再次强调这个无法忍受的缺陷,声音冷冽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扔了。
价值数万元一斤的特A级若狭抹茶,耗费了她半宿精心雕琢的甜点作品,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宣判了死刑。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涌上苏巧的脸颊和耳根,不是羞怯,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被亵渎艺术般的羞辱感猛烈交织。
徐、墨、深、徐先生!
她几乎是从齿缝里磨出这个昂贵无比的名字
这份配方是我从业六年来引以为傲的基石!是东京三星门店的招牌!连续三年拿下最佳……
所以呢
冰冷的两个字像两块砸开的坚冰,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滔滔不绝拦腰截断。
徐墨深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里面的探究和评估意味浓得令人窒息。
一个顶尖厨师,在已知雇主饮食禁忌的情况下,依然固执地将个人喜好置于工作核心……苏主厨,这是你理解的职业素养
苏巧呼吸猛地一窒。
饮食禁忌!
面试那天他的特助Linda只含糊提过一句徐先生口味偏清淡独特,请务必用心适配……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禁忌清淡独特和视甜度如洪水猛兽能是一回事吗!
胸口的火焰越烧越旺,烧得她指尖都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头,目光毫不畏缩地迎上去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质问像离弦的箭
既然徐先生对甜食如此深恶痛绝,
厌恶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响
那当初又为什么费尽周折开出天价,不惜动用猎头翻遍亚洲,非要高薪聘请一个以制作高甜度顶级甜品闻名的米其林甜品主厨!
她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荒谬的逻辑黑洞!他明明可以雇个做寿司的或者熬白粥的!
冷硬的线条终于在那张过分英俊却如同覆盖冰层的脸上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徐墨深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白且带火地当面质问。
他没立刻回答,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却并未挪开,反而更深、更有压迫感地锁住了苏巧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眸。片刻的、足以让空气凝固的沉默后,他倾身,拿起那份被苏巧下意识搁在桌角的、装饰着繁复烫金压花却几乎空白的常规甜品需求建议表。
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昂贵的纸面,最后落在苏巧的指尖前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研发新品,
他的声音比刚才冷冰冰的判决时似乎低了几度,却多了一种奇异的压迫力,沉甸甸地落在苏巧的心上,更像一种没有回旋余地的命令。
他清晰的咬字在苏巧耳边炸开,每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要求:外形需符合顶级甜品审美标准,满足视觉享受。
口感层次需丰富、细腻、具备高级感。
最重要的——入口无任何甜味感知,禁止一切甜味触发。
最后一条要求是冰凌般的强调:
每周五下午五点十五分,到我办公室当面汇报研发进度,递交试吃样品。
明白
这哪里是需求这分明是挑战甜品物理学法则!要造一座能飞起来的埃及金字塔!
苏巧脑子里轰然作响,只剩下这荒谬透顶的核心诉求在那里疯狂弹幕刷屏:不甜的甜品!要美,要好,要高级!还不能感知到甜!这比让她去摘月亮可能还稍微现实那么一点点!
明白
见她不答,徐墨深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那点冰冷的不耐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冰刺。
现实像一盆夹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天价的合同违约金数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苏巧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憋出一口浊气硬生生吞下几乎燃烧到顶点的愤懑:明——白。
这两个字拖得有点长,每个音节都裹着咬牙切齿的不甘。这该死的甲方爸爸!
徐墨深似乎满意于她最终低头认命的反应,不再多言,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起身。
笔挺的西装裤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他迈着绝对精确的步子走出餐厅,昂贵的皮鞋跟落在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则、利落又冷漠的回响。
嗒,嗒,嗒…一声声,敲打在苏巧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上。
砰!
一声闷响,带着泄愤的力道,厨房坚固的不锈钢操作台面被苏巧的拳头砸得微微震颤。她咬牙切齿,仿佛那张冰凉傲慢的脸就在眼前
不甜的甜品!我甜死你!甜得你舌头发麻!最好甜出糖尿病!甜进你骨子里!
声音在空旷的、设备昂贵齐全得如同科学实验室的厨房里回荡了几下,显得她自己的威胁也有点无力。
她猛地转身,拉开巨大的双开门专业冷藏柜。
冷藏室明亮的冷光下,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小盒子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些盒子形态各异,有的是磨砂黑底烫银LOGO的高级定制礼盒,有的是纯白极简设计的抽真空保鲜盒。每一个上面都用她娟秀又习惯性带着点飞扬劲的笔迹贴好了标签。
黑芝麻杏仁豆腐
-
V2
-
代糖0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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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感
海盐香茅柠檬塔
-
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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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糖浆极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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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度↑↑↑
奇亚籽椰香奶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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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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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糖椰浆+罗汉果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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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呕吐物
烟熏红茶奶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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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7
-
木糖醇版
-
外壳掉渣灾难!!!
角落里堆着更多废弃的材料和包装,无声宣告着这段黑暗料理研发史的惨烈。
苏巧的视线掠过这些代表无数次失败心血的遗骸,最终落在操作台最显眼位置那个单独摆放的全新实验记录本上。摊开的那一页还空空如也,等待被填写。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抓过旁边一大袋昂贵的赤藓糖醇代糖粉末袋,那袋子发出哗啦一声带着委屈的抗议。
苏巧捏紧袋口,眼睛死死瞪着操作台上那把闪亮的甜点刀,仿佛那刀就是徐墨深那张冷脸。
行!甲方爸爸,
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裹挟着被生活摁头暴揍后不得不妥协的痛苦
不就是‘不甜的甜’吗!
她近乎悲愤地提高了嗓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昂贵厨房喊道
甜的尽头就是极致的苦!老板!我们来一场苦海无涯的味觉大冒险吧!
接下来的一周,苏巧觉得自己像是误闯了味觉魔鬼训练营。
她绞尽脑汁,试图以最纯粹的苦、最刺激的酸、最怪诞的咸,甚至是最微妙的金属感或者油脂香,来构建一个没有甜味信号却能登顶美学巅峰的甜品世界。
第一周,周五,下午五点整。
苏巧敲响了徐墨深紧闭的办公室门,指关节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进。
依然是那个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这个庞大金融帝国辉煌都市的黄昏剪影。
徐墨深坐在光影交错处那张极简却气势压人的办公桌后,头也未抬,手中昂贵的钢笔在一份文件的末尾签下锋利的名字。那动作精准得如同设计好的程序。
苏巧努力挺直几乎僵硬的腰背,将手中那个用尽了毕生审美和忐忑的细长方形定制木盒轻轻放在宽阔的桌面边缘,谨慎地避开了任何可能遮挡文件的区域。
盒子里是她耗费了一整夜精雕细刻的黑巧克力百香果禅意枯山水。
徐总,‘初雪系列’……咳,无添加代糖低脂版本黑巧克力……百香果……凝霜。
这个名字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舌头在打结,带着一种心虚的气短,尾音飘得快找不着了。
徐墨深这才抬眼。视线毫无温度地扫过盒子,然后落在她竭力维持镇定却难掩倦容的脸上,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放下钢笔,盖回笔帽——一个流畅而刻板的动作。
他甚至连手套都没带。只是随意地用纸巾擦了擦指尖。
苏巧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像个等待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赌徒。她会见证这位味觉暴君罕见的动容吗
答案快得像枪毙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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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深拿起附带的小巧金勺,只在纯黑亮面巧克力构筑的、模拟枯石的最边缘,极其吝啬地刮取了比米粒还微小的一点点酱霜。送入口中。
下一秒,没有咀嚼,没有回味。
噗——
那一点价值不菲、耗费心血的甜品结晶,被毫不留情地吐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利落得仿佛甩掉沾染上的剧毒。
苦得过犹不及,酸味尖锐突兀。
他甚至没有拿起旁边的依云水漱口,只用纸巾更用力地擦拭了几下嘴唇和指尖
质地松散。
他抬眼看向苏巧,那眼神平静得像玻璃罐子里漂浮的冰块
苏主厨,你在应付测试吗还是说,顶级米其林的勋章如今也颁发给行为艺术家
每个字都是淬着冰渣的小箭,嗖嗖钉在苏巧的自尊心上。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冲,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才抑制住掀翻桌子的冲动。那被吐掉的不仅仅是她的作品,更是她引以为傲的职业尊严!
……明白。
她挤出两个几乎碎裂的音节,抓起那个对她来说如耻辱柱般的木盒
我会调整原料配比,着重加强融合度和质地结构。
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仓促,昂贵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的脚步声,但关门那瞬间泄露出的一丝不甘和委屈的粗重呼吸,依旧被捕捉力极强的徐墨深察觉到了。
巨大的办公椅里,徐墨深看着关上的门。几秒钟后,他极其细微地抿了抿薄削的唇。
一种奇异的、强烈的酸涩刺激着舌尖,固执地缭绕不去,甚至压过了被苏巧误以为是厌恶的高浓度黑巧克力的极致苦味。
办公室门被再次敲响时,打断了空气中微妙的余韵。
首席特助Linda抱着一叠文件悄然走进来,脚步精确得符合徐墨深要求的分贝范围。
她的目光习惯性扫过桌面,瞬间捕捉到老板薄唇边缘那一丝还未来得及完全抿掉的、极其可疑的深棕色痕迹。在垃圾桶边缘,那点深色也更明显。
Linda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身为跟随徐墨深超过七年的心腹,她深知老板对甜,甚至过甜的一切延伸物那近乎病态的、深入骨髓的排斥。任何试图用甜品接近老板的行为都无异于触碰引信极短的炸弹。而此刻,这位新晋的私人甜品主厨带来的试作品,不仅没有被礼貌性地搁置一旁等它自然消亡,居然……出现在了垃圾桶口
更让这位训练有素的特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是,她看到了那丝极其微小的、被吐掉的痕迹旁边,纸巾上似乎还有另一个被掩盖得更深、更难以察觉的、几乎只动用了一张纸巾纤维表层轻擦过的点状印痕——老板刚刚是不是……竟然真的吃了一丁点!
这个念头像电流般击中Linda。
她迅速垂下眼睑,收敛所有情绪。职业素养让她第一时间将文件放在桌面的精确方位,然后用最平稳、毫无起伏的声线汇报道
徐总,和S集团的项目会议材料已准备就绪。另外,市场部提交的第三季度高端消费品市场报告分析,强调‘悦己型体验消费’呈现指数级增长,尤其在‘独特定制的情感慰藉类目’。
独特定制的情感慰藉……
徐墨深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份厚厚的报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真皮桌面上轻叩了一下,发出短促而微闷的一声嗒。
Linda静静地立着,等待着指令。
……通知企划部,准备一个提案。关于,‘味觉开发’的细分市场可行性。
他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锋利,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存在
预算上限……待定。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垃圾桶方向,又迅速收回,像碰到了什么需要回避扫描的红外线
下去吧。
是,徐总。
Linda如同收到精准指令的机器人,面不改色地退出。关上门的瞬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厨房的方向,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光芒。
第五十周,周五,下午五点零三分。
苏巧推着小巧的定制送餐车,脚步却比往常轻快不少。
昂贵的玫瑰金色车体在走廊柔和的灯光下流动着细腻的光晕,上面只安静地放着一个精致的雪白骨瓷圆盘和一个配套的盖子。她的心跳快得有些离谱,像有只小鼓疯狂敲打着肋骨。
办公室里,徐墨深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屏幕上闪烁跳跃的交易数据曲线。听到车轱辘轻微的移动声,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示意她放在桌角,眼神并未移开屏幕,冷淡得像一台精密运作的仪器。
徐总,这周……
苏巧深吸一口气,揭开盖子,语调尽量平稳
尝试了更彻底的无麸质方案。用了最新季丸久的顶级薄茶,研磨度调整到最细阈值,全程冰水搅打保护鲜度和涩度平衡……
碟子里,一块形态朴拙却散发着奇异沉静力量的蛋糕静静躺着。
它的颜色是极其清透浅淡的、介于春天第一片嫩芽和雨后天青色玉石之间的一种绿,表面细腻得看不到丝毫气孔,凝练如脂。只在最核心的位置,极其内敛地镶嵌了极少量手工研磨至极致、呈现出深沉墨绿、带着细碎光泽点的抹茶馅心颗粒。
没有装饰,没有糖霜,极致简约到近乎原始纯净。但在苏巧心目中,这是她五十场漫长而艰苦卓绝的战役后,最接近胜利信标的作品。
徐墨深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短暂移开,落在那块蛋糕上。他没有立即动作,目光在那凝练如玉的质地上逡巡了几秒。那眼神很认真,像是在评估一件拍品的内在价值。然后,他才屈尊伸出两根指节修长、指腹圆润干净的指尖——依旧没有使用任何餐具。
苏巧屏住了呼吸。
他的指尖轻轻拈起小小的、大概只有正常蛋糕分量四分之一不到的一块。没有犹豫,送入口中。
时间仿佛瞬间被无限拉长。
沉默。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如同厚重的积雨云低低压在办公室里。
然后,苏巧清楚地看到,徐墨深深邃眼眸中的那片冰川似乎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消融。那是一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变化,如同冰山一角因内部压力而裂开的一丝缝隙。
他的喉结……似乎极其细微地、缓慢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吐掉。甚至……没有立刻给出评判。而是闭上眼睛,眉头极轻微地蹙了蹙,像是在对抗某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警报,又像是在努力捕捉口腔中那稍纵即逝又极其陌生的感觉。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琥珀。
终于,徐墨深缓缓睁开眼睛。那目光径直投过来,落在苏巧因为紧张期待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他薄削的嘴唇动了动,清晰地说出两个字:
口感……
他似乎在艰难地搜索着词汇库里从未为甜品准备过的形容词
……柔滑,致密。
苏巧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一拍。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苏巧大脑差点宕机的动作——他竟然抬手,再次朝那碟子中心、墨绿色的馅心颗粒伸出了指尖。拈起那一点点凝聚着她所有不甜之甜精粹核心的碎末。
送入口中。
更长时间的停留。眉头蹙得更深。
就在苏巧以为自己彻底失败、心脏即将坠入谷底时,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被某种强横力量磨过的不确定和异样的……干涩。
……这抹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分辨和确认某个极度陌生、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信号
味道……很特别。
特别这个词被他用得如同在描述某种天外化学物质。
没有腻,没有酸苦尖锐,没有质地问题!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力直冲苏巧的天灵盖,巨大的惊喜炸成一片空白。她努力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欢呼雀跃。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已经毫不掩饰地盛满了属于胜利者、属于创作者最纯粹的开怀光芒。她甚至因为太激动,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了一下,靠近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边缘。
是!徐总!丸久茶园的薄茶,涩底在可控范围内,配合超细研磨带来的回甘尾韵,加上冰打对……
她几乎是本能地、热情洋溢地想要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工艺突破,像孩子向最崇拜的人展示自己费尽心力拼好的伟大城堡。
话音猛地顿住。
因为桌角那盏冷感的金属台灯灯光精准落下。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徐墨深的耳朵尖儿。靠近耳廓上缘、被一丝不苟梳理过的短发边缘,那一小点皮肤……竟然氤氲开一层极其罕见、极其轻微、几乎透明却又骗不了人的——粉红色!
……一个厌恶甜食过敏反应般的生理恐惧机制启动时,会……耳朵红!
苏巧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深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巨大的认知断层让她瞬间失语,大脑里炸开一片噼里啪啦的短路火花。刚才因为成功而滚烫兴奋的血液,此刻诡异地开始倒流,冲刷得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的温度却反而一点点褪了下去。
她直直地看着徐墨深那张依旧维持着深刻冷淡线条的脸。
耳朵尖儿……真的在……红!
一个天旋地转、充满爆炸性的信息旋涡,瞬间将苏巧吞没。
那张冷峻的脸、那抹意外沾染的粉色耳朵尖,在她脑海里像两张无法兼容的底片,反复重叠又错开,碰撞出刺目的白光,轰然炸裂。
那微不可察的粉色,如同一根烧红的针,刺破了苏巧之前所有笃定的认知。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像一场漂浮在幻梦与荆棘丛中、脚下却没有实在土地的奇异旅程。
她跟疯了似的扑向研究味觉悖论本身。
工作台被摊开的晦涩论文和打印资料侵占了大半:《甜味受体基因的多态性与感知差异的遗传学基础》、《味觉欺骗:大脑如何加工‘甜’的感知预期与实际刺激》、《新型非甜味化合物在提升食物感官满足感中的应用》……
那些拗口的专业名词对她来说有种异乎寻常的吸引力,像黑暗中隐藏着解答谜题的微弱光亮。那些字里行间的解释像是拼图的碎片,似乎在无声地印证着某种可能性——味觉感受的天差地别,可能植根于更深的、无法逾越的沟壑,而非简单的喜好挑剔。
就在她一头扎进学术文献的海洋里挣扎沉浮时,一个金色的橄榄枝带着巴黎的香气猝不及防地降临到她面前——顶级学府Ecole
Ferrandi
Paris的录取通知书。世界排名第一的甜品艺术深造项目。为期一年。
梦想的光芒如此灼目真实,让苏巧瞬间抛开了所有纷杂的思绪。一个在无数次失败和被羞辱中近乎干涸的角落被瞬间照亮激活。
几乎没有犹豫,或者说,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缝隙,苏巧第二天就打印好了辞呈。一份格式冰冷、措辞官方、情感含量为零的文档,规规矩矩放在了Linda那张同样透着一丝不苟的高效办公桌上。
她拒绝了Linda试图进行沟通的好意,只留下一句程式化的感谢公司提供的平台与机会。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拖着装有所有简单生活必需品的登机箱,直奔向通往自由和梦想的国门的机场。
浦东机场下午时分的国际出发层,喧闹被庞大的空间与高级材质所吸收过滤,余下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嘈杂流动背景音。头顶纵横交错的巨型钢结构如同人类文明的冷酷神经束。苏巧站在Sweet
Escapes甜品站排队的队伍末尾,疲惫感在落地时刻才汹涌袭来,沉重地压在肩头。
冰鲜柜台里五颜六色的精致甜点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
她只点了店里最简单却也最不可能出错的那款经典香草牛奶冰淇淋。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奶香和香草的简单搭配在口中化开。在经历了五十场充满折磨与怀疑的无甜战役后,这点朴实、直接、充满确定性的甜美,带来一点点近乎麻木的抚慰。
她舔了一口。舌尖冻得微微发麻,但那份纯粹的、没有附加条件的甜,让人心口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苏巧。
一个熟悉到让她脊椎骨瞬间过电的冰冷低沉声音,在她身后咫尺之处响起。
不是幻听。
苏巧猛地转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缺氧,连呼吸都短暂消失。
徐墨深就站在她身后。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她曾以为只属于空调冷凝气的、标志性的、昂贵又冰冷的松木与雪松琥珀香水气息。但那冷冽的香气下,此刻却翻滚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知到的……急促而灼热的气流他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笔挺昂贵的手工西装外套襟口微微敞开,一丝不乱的头发此刻有几缕散落在棱角分明的额角。胸口几不可察地起伏着。眼神……那眼神不再是无边的冰海,而是燃起了某种极度危险、近乎失控的东西,紧紧攫住她,像饥饿的鹰隼锁定了猎物。
他站在喧嚣的人群里,却像一个忽然闯入的异类磁场,瞬间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光晕,只有那种迫人的锐利与混乱交织的气息,铺天盖地罩着苏巧。
下一秒,苏巧感觉手里一空。
那只只被自己舔了一口的冰淇淋甜筒——连带着她留在蛋卷最上面那个小小凹陷的印记——消失了!
她像被劈开了一个豁口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线落到徐墨深嘴边。
那只纯白色、沾着她口水和浅浅牙印痕迹的香草牛奶冰淇淋,此刻正被徐墨深叼着!那双薄到锋利、曾吐出无数冰冷判决和刻薄言辞的嘴唇,此刻沾着一点点乳白的冰淇淋霜。他无视了周围陡然升高的注目礼所带来的压力,也似乎完全屏蔽了苏巧那声石破天惊、近乎惊恐的尖叫:
徐墨深你想干什么!那是我的冰……你干什么!
徐墨深根本不理她。他舌尖一卷,像处理某种亟待验证的未知物质样本,在雪白的冰淇淋霜和自己曾经视若仇雠的甜的象征物上,狠狠地舔/了一口!动作带着一种急躁的、蛮横的渴望。
然后,那双燃着火的眼睛猛地沉黯下来,里面翻腾的失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躁瞬间涌上冰冷俊朗的脸庞。
是甜的!只有最普通的那种甜!
他不耐烦地将那支沾着自己也沾着苏巧唇印的甜筒往旁边回收桶的方向随便一丢,像是甩掉一个终于被证实毫无价值的赝品。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再次背叛的愤怒和一种无法解决的、强烈无比的空洞感。他猛地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形成的压迫阴影完全笼罩了苏巧。
机场喧嚣的人声、广播、行李箱滚轮摩擦……所有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拉远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苏巧只感觉到他倾身时带来的巨大空气流动,带着他奔跑后的热气和一种陌生的、几乎能灼伤人的侵略气息。然后——
温热、微糙的指腹毫不客气地擦过她的唇角!快得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刚才沾上去的一丁点雪糕瞬间被抹掉!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电流,轰地炸开在苏巧的头皮。他手指的温度和她唇角的冰凉形成剧烈的反差。
你……!
她脸轰地爆红,又惊又怒,语无伦次,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别走,苏巧。
徐墨深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胸腔深处碾磨出的闷雷,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祈求,字字都像带着滚烫的烙铁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你不在的这些天……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比最苦的浓缩咖啡还要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双此刻盛满了风暴、痛楚和不讲理的偏执的眼睛,死死地锁住苏巧惊恐而茫然的瞳孔。
……我的味觉,变成一片找不到出口的荒漠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猛然抽成了真空。苏巧所有的感官瞬间失灵,只剩下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还有那句荒诞不经又直透心口的控诉——味觉荒漠一个讨厌甜食到极致的人,会因为少吃了她那些无甜的苦而……感官饥荒
徐墨深看着苏巧呆滞的表情,眼中那种狂风骤雨般的焦灼似乎微微平缓,沉淀出一种更深、更痛楚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的弧度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悲怆。
留下。
这个命令式的词,此刻却像是砸碎冰面的最后的石头
工资翻倍。所有资源随你用。
他微微低下头,下颌线条绷紧,声音沉滞得像在沼泽里的跋涉,每一个字都用力凿开冰层,
再附加一份……全年无休、只为‘特供甜品师’苏巧女士一个人营业的……
他顿了顿,那锐利如冰刃的视线仿佛一瞬间融化,流泻出让人心尖发颤的某种东西——
‘心脏’使用权。
‘心脏’,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蛮横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近乎幼稚的宣告。
那份顶级学府的通知书隔着薄薄的衣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留下留在这片让她耗尽心血、承受无尽挫败甚至尊严崩塌的地方留在……这个完全猜不透、此刻却又散发出前所未有强烈吸引力的男人身边
金钱的允诺很重,但那颗心脏……那个被徐墨深以如此笨拙又如此不顾一切的方式捧出来的核心……那份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猛烈的存在感……冲击力太强。
时间好像被调快了流速。
一年过去。
城市巨大商业中心广场上,高耸的LED巨屏正播放着顶流财经人物专访《锐锋对话》。镜头里,徐墨深坐在布置简洁利落的访谈席上。灯光勾勒出他更加成熟冷峻的面部轮廓。定制西装完美贴身,袖口折射出一点低调的贵金属光芒。无名指上枚极简设计的铂金素圈婚戒被高清镜头捕捉,闪烁着微光。
主持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极其违和的细节,问题带着敏锐的探询
徐总,据我们所知,您近期大手笔布局了全球高端餐饮市场,特别是连锁精品甜品赛道。从纯粹的商业视角看,这笔投资的方向似乎和墨深集团一贯精研的科技产业链、高端制造,存在巨大跨度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徐墨深指间的戒指
是出于某种……多元化的战略考量还是……
主持人拖长了音。
徐墨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无名指那枚不起眼的铂金圈儿,被他转了小半圈。他的目光很平静地看着主持人,仿佛在说一个极其理所当然的真理
是家庭战略。
这个词让主持人的麦克风下意识地往前送了送。这可是采访墨深以来最爆炸的八卦!家庭战略!
您是指……徐太太……
嗯。
徐墨深毫不犹豫地应了,薄削的唇角竟然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点点弧度,打破了那张万年冰山脸
因为她反复强调核心价值,
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模仿口吻,像是在重现某个熟悉场景里的娇嗔强调
甜蜜,是人类的基本生理需求。是刚需。
噗——!
屏幕前围观广场直播的、正端着一杯新出的初恋抹茶特调嘬得美滋滋的苏巧,被珍珠猛地呛进了气管,猝不及防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白皙的脸瞬间涨红。她甚至有点顾不上形象地猛拍胸口
放……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刚需!
这家伙居然把情人节的玩笑话正儿八经塞进了采访稿!
旁边的闺蜜笑得整个人挂在苏巧的胳膊上摇来晃去。
巨大屏幕的实时弹幕瞬间爆炸!如同烧开的滚油里倒进一盆活蹦乱跳的鱼!
前方核能!!!
老婆说了算!啊啊啊啊啊!
刚需墨深大佬你当年不是最憎恨甜食吗头版头条啊!
大型双现场!打脸现场!甜食过敏成婚恋刚需了!!!
徐总!脸疼吗啪啪打脸(狗头狗头)
主持人显然也被这急转弯惊得有点懵,但他很快抓住弹幕的精髓,带着无比狡黠的好奇心,身体微微前倾
徐总,原谅我的好奇……
他的眼神落向徐墨深指间的戒指
正如弹幕网友强烈质疑的,圈内人都知道,您个人……曾经对甜味的排斥是出了名的强烈。这从‘刚需’到……嗯……
他眼神示意徐墨深手上的戒指
其中巨大的心理转换,是否……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脆亮、带着强烈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羞恼的女声,突兀地从直播背景里强势地挤了进来,带着强烈的穿透力。
徐!墨!深!你再敢在财经访谈节目里拿这个给我胡编乱造找乐子——那声音猛地拔高,今晚!立刻!马上!给我——睡沙发去!
这警告如同无形的遥控器,啪嗒一下按中了徐墨深表情调控的开关。
采访室背景里传来一阵工作人员压抑不住的、极其细碎的倒吸气声。
巨大的LED屏幕上,徐墨深那张原本维持着锋利商业精英人设、表情管理堪称完美的冷峻面容,在不足半秒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坍塌与重塑。
那深入骨髓、拒人千里多年的冰冷和疏离,像被打碎的玻璃幕墙般纷纷扬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目瞪口呆、揉眼再三确认也不敢相信的、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意味的——委屈!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他眉头瞬间塌下来,嘴角微微向下撇,那张能引起金融海啸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真实的、大型犬科动物被无情驱逐出温暖窝巢时的控诉和无助!
整个采访间安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被听见。
屏幕前的广场人群爆发出一阵狂浪般的哈哈哈哈哈哈!!!!声浪几乎掀翻了屋顶。
弹幕再一次以几何级数爆炸增长:
啊啊啊啊啊大型猛男撒娇现场!!!
反差萌爆了!!!我没了!!
徐总:老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救命!我要笑晕在屏幕前了!‘睡沙发’三个字法力无边!
几百万观众的笑声似乎化成了实体,隔着巨大的屏幕敲打着采访间凝固的空气。
徐墨深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凌厉气场。他下意识地朝刚才妻子出声的方向微微侧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镜头外某个固定的点,那里站着满脸恼怒威胁表情的苏巧。他眼中的委屈指数瞬间飙升了一个等级,薄唇微动,声音不大,却因为直播麦克风的敏感特性,带着一种可怜兮兮的鼻音共振音质,清晰地传遍了巨大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夫人……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黏在苏巧脸上,里面是全然的渴求和无条件的投降。然后,他用一种带着虔诚和渴望、绝对不符合他墨深金融帝国掌舵人身份的、近乎撒娇般的请求口吻,清晰地补充道:
……那份‘不加糖的甜’,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今晚……他像讨要小鱼干的猫,能续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