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练了。
剑哐当砸在地上,震得旁边打坐的二师姐眼皮一跳。
云落!你干什么!大师兄周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劈头盖脸砸过来,这套基础剑法你练了三个月,连形都走不全!明日小比,你是想让我们青竹峰的脸丢尽吗
周围练功坪上的同门,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带着点鄙夷,带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
青竹峰小师妹云落,资质平平,悟性垫底,努力程度……以前倒是挺努力,可惜努力也没用,烂泥扶不上墙。
我弯腰,慢吞吞地捡起那把沉重的精铁剑。手心里的汗,黏腻腻的。三个月的汗水,泡不软这把剑,也泡不开我这块朽木。
大师兄,我抬起头,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你说得对。
周凛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干脆认怂。
我是废物。我继续说,声音不大,但足够练功坪上的人都听见,练了也是白练,浪费宗门资源,浪费师兄师姐们的时间。
我抬手,把那柄精铁剑,咣当一声,直接扔进了旁边堆放废弃兵器的角落里。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从今天起,我不练了。
整个练功坪,死一样的寂静。连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周凛的脸,瞬间铁青。
二师姐柳清歌,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用眼白看人的天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呵,她轻哼一声,闭上眼继续打坐,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没再看他们。转身,拍了拍沾了灰的粗布弟子服下摆,一步一步,走出了练功坪。
阳光有点刺眼。
走出压抑的练功坪范围,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青云宗很大,青竹峰只是其中一峰。峰顶是师父和精英弟子们的地盘,灵气浓郁。山腰是普通弟子的居所和练功场所。山脚,则靠近杂役弟子活动区,灵气稀薄,几乎没人愿意来。
我目标明确,直奔山脚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有几间破败的木屋,原本是堆放废弃农具的仓库,常年没人管。旁边还有一小片荒地,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就是这儿了。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我挥了挥手,看着满屋的蛛网和破铜烂铁,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挺好。
动手打扫。没有法术,没有清洁符箓,就靠一双手。打水,擦洗,把那些锈迹斑斑的农具归拢到角落。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灰尘,黏糊糊的。腰酸背痛。但奇怪的是,心里那团堵了十几年的浊气,好像随着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擦拭,一点点被挤了出去。
三天。我把自己累得像条死狗,终于把三间最大的木屋清理出来一间,勉强能住人。屋顶漏风漏雨没关系,找些干草和破瓦片先对付着。
荒地开垦起来更费劲。没有趁手的工具,只有一把豁了口的旧锄头。我像个真正的老农,一锄头一锄头地往下刨。
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破了,变成厚茧。
大师兄周凛来找过我一次。
他站在我那片刚翻出点样子、还满是土坷垃的田边,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身精英弟子的白袍纤尘不染,和我满身泥泞、灰头土脸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云落,胡闹够了就回去。他语气硬邦邦的,师父虽然闭关,但出关后若知道你如此自暴自弃……
大师兄,我直起酸痛的腰,用沾满泥巴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冲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你看我这儿,像胡闹吗我在开荒,准备种点东西。
周凛被我那口白牙晃得有点懵,大概没见过这么坦荡的堕落。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种地你可知修士的时间何等宝贵!
知道啊。我点点头,抡起豁口锄头继续刨地,所以我不浪费时间去练剑了嘛,种地多实在,种下去就有收获。
周凛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大概想训斥,想把我拎回去,但看着我那副油盐不进、乐在其中的样子,最终只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背影都透着朽木不可雕的怒气。
我耸耸肩,继续跟我的土坷垃较劲。宝贵以前我也觉得宝贵,争分夺秒地练,结果呢除了把自己逼得快喘不过气,什么都没得到。
现在这样,挺好。
种子是在山脚下杂役弟子聚集的小集市换的。用我清理仓库翻出来的几块废铁。
换来的种子五花八门,杂役弟子张大娘说都是些好活的凡品,不值钱。有萝卜,有青菜,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据说开出来挺好看的花种。
管它呢,撒下去再说。
我甚至还用破瓦罐,在屋后的小溪里捞了几条灰不溜秋、手指长的小鱼苗,养在门口一个积满雨水的大石臼里。石臼是清理仓库时发现的,又笨又重,正好废物利用。
每天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
天蒙蒙亮就醒,不用再强迫自己打坐吸收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
先去小溪边打水,浇灌我那片刚冒出点嫩芽的田地。
然后对着石臼里那几条傻乎乎只知道转圈的小鱼发会儿呆。
饿了就去宗门大食堂领最便宜、最没灵气的杂粮馒头和清粥。以前觉得难以下咽,现在嚼着,居然品出点粮食本身的甘甜。
吃饱了,要么继续侍弄我的地,拔拔草,松松土。要么就躺在屋前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青石上,看天,看云,看远处青竹峰顶缭绕的云雾。
困了,倒头就睡。
没有压力,没有比较,没有一定要如何如何的执念。
时间像小溪里的水,慢悠悠地淌过去。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
我那片荒地,居然真的有了点生机。
萝卜缨子绿油油的,青菜也长得水灵。最让我意外的是那些花种,竟然都活了,在田埂边、屋角下,东一簇西一簇地开着。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些野雏菊、小牵牛,颜色倒是鲜艳,黄的,紫的,粉的,热热闹闹。
石臼里的小鱼也长大了些,还是灰扑扑的,但游得挺欢实。
这天,我正蹲在石臼边,百无聊赖地往里丢碎馒头屑,看小鱼争抢。
一阵浓郁的丹香,混合着焦糊味,由远及近。
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道袍上沾着五颜六色可疑污渍的老头,像阵风似的刮了过来。他鼻子像狗一样使劲嗅着,眼睛死死盯着我石臼旁边那几丛开得正旺的小野菊。
丫头!这花!你种的老头声音洪亮,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是丹鼎峰那位脾气出了名古怪暴躁的玄火长老。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点头:啊,是啊,随便撒的种子。
随便撒的玄火长老猛地拔高嗓门,几步冲到我那几丛野雏菊跟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朵,凑到鼻子底下,像鉴赏什么稀世珍宝,好!好精纯的木灵生气!比老夫药园里那些用灵泉灵土娇养出来的灵植也不差!这生机……妙啊!
他猛地转头,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我烧穿:丫头,这花怎么种的用了什么特殊法子快说!
我被他的狂热弄得有点懵:就……把种子撒下去,浇浇水啊。
我指了指旁边小溪,水就是那儿打的。
不可能!玄火长老断然否决,胡子都翘了起来,凡水凡土,怎能养出蕴含如此精纯木灵生气的花定是这地方有古怪!他开始围着我那几间破屋和田地打转,东摸摸,西看看,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不解,还带着点……兴奋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峰的
青竹峰,云落。
青竹峰玄火长老眉头一皱,显然对我那以剑修闻名的峰头没什么好感,练剑的跑这儿来种地怪胎!不过……这花,老夫要了!不白要,给你灵石!
他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下品灵石,亮晶晶的。这对我这个常年靠宗门最基础份例、一块灵石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人来说,简直是巨款。
啊这……这花不值钱吧我有点慌。
值不值老夫说了算!玄火长老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把那几丛开得最好的野雏菊连根带土挖走了,动作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
他抱着花,像抱着绝世宝贝,风风火火地又刮走了,留下一句话在风里飘荡:丫头!好好种!老夫还会来的!
我捏着那袋沉甸甸的灵石,看着地上几个新鲜的土坑,半天没回过神。
我的花……这么值钱
玄火长老说到做到。
隔三差五,他就跟做贼似的溜达到我这山旮旯。
有时候是来挖花,有时候是来摘几片我田里长得格外水灵的青菜叶子,甚至有一次,他盯上了我喂鱼用的那种水草。
每次都丢下几块灵石,或者一小瓶他随手炼制的、据说能强身健体的低阶丹药。
我的产业被迫扩大了。
玄火长老嫌弃我那点凡土不行,硬是派人(可能是被他抓了壮丁的倒霉丹童)给我送来几大袋据说是废弃的灵药渣土,让我混在田里。
又嫌弃溪水没灵气,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巴掌大的、刻着聚灵阵的旧阵盘,埋在我屋后,勉强聚拢一丝丝稀薄的灵气,主要覆盖我那片田和石臼。
在他的技术指导(主要是单方面的强迫)下,我那片小破田,渐渐有点不一样了。
菜长得更水灵,绿得像翡翠。
花也开得更艳,花期更长,香气隐隐带着点清心宁神的功效。
连石臼里那几条灰鱼,鳞片都好像亮了一点点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青竹峰的人大概觉得我已经彻底没救了,除了每月初一来发份例灵石的外门执事,再没人踏足我这废品回收站。
我乐得清静。
灵石有了富余,我就去杂役小集市换点好吃的,或者换几本凡俗的话本子。躺在我的大青石上,一边啃着酱肉包子,一边看才子佳人、侠客传奇,日子过得比当修士时舒坦多了。
直到那天。
我正躺在青石上晒太阳,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住了。
一股清冽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下来。
我睁开眼。
一个穿着深青色宗主常服、面容清矍、眼神深邃如寒潭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不,是看着我门口那个养鱼的大石臼。
是宗主,凌云真人!
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青石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站好,心脏怦怦直跳:宗、宗主!
凌云真人没看我,目光依旧锁在石臼里。那几条灰鱼大概也被这强大的气息惊扰,不安地在水里快速游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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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鱼……宗主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你养的
是…是的。我大气不敢出。宗主怎么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我的鱼难道玄火长老挖花挖出事了
养了多久
快…快半年了吧从小溪里捞的。我老老实实回答。
宗主没再问话。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柔和的淡青色灵力,缓缓探入石臼的水中。
那几条躁动的灰鱼,接触到那股灵力,竟奇异地安静下来,甚至主动朝着宗主的手指方向聚拢,轻轻摆动着尾巴。
宗主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睁开眼睛,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每日喂它们何物他问。
就…就馒头屑,有时候是张大娘给的米糠,或者我去小溪里捞的水草。我指了指旁边。
宗主的目光顺着我指的方向,落在那几丛在微风中摇曳的普通水草上。他走过去,同样用灵力探查了一下。
有趣。他低语了一句,声音很轻。
然后,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我。那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云落
是,弟子在。
青竹峰周凛座下
……是。我头皮发麻,大师兄的名号都出来了。
不必紧张。宗主语气依旧平淡,此地清幽,鱼也养得不错。本座近日参悟一门功法,遇到些滞涩之处,需静心。此地甚好。
我懵了。
宗主……要在我这破地方……静心
没等我反应过来,宗主已经走到我那片小菜地旁,那里有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他拂袖扫去上面的浮尘,竟真的盘膝坐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尊石像。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宗主的气息收敛了,但那种无形的存在感,像山一样压着。我连呼吸都放轻了,更别提躺回我的大青石。
我的咸鱼养老生活,好像要完蛋了。
宗主这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我像个被点了穴的木头桩子,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动都不敢动。喂鱼、看菜、甚至去小溪打水,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这尊大神。
第三天傍晚,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金红。
一直闭目枯坐的宗主,周身气息忽然微微一荡,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星河流转,又瞬间归于沉寂。
他长长地、极其舒缓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深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韵律。
然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看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三天前温和了一丝丝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此鱼,他指了指石臼,于本座破境,略有助益。
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我的鱼助宗主破境这都哪跟哪
宗主没理会我的呆滞,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枚通体温润、流光内蕴的青色玉佩,上面刻着古朴的云纹。
此佩予你。持此佩,可自由出入宗门藏书阁前三层。他将玉佩递过来。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玉佩入手温凉,触感极好,一看就不是凡品。藏书阁前三层那里面的典籍,对普通弟子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
宗主,这……太贵重了……我捧着玉佩,感觉有点烫手。
你应得的。宗主语气不容置疑,此地,本座日后或会再来。
说完,不等我再说什么,他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暮色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风。
我捧着那枚还带着宗主余温的玉佩,站在我的破屋前,看着石臼里那几条依旧傻乎乎游着的灰鱼,风中凌乱。
我的鱼……助宗主破境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宗主在我这儿静心并且成功破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青云宗。
最开始是杂役弟子间的小道消息,说山脚那个种地的废柴小师妹,走了狗屎运,养的鱼被宗主看上了。
然后消息越传越离谱。
有人说我其实是隐藏的养鱼大能,养的鱼蕴含大道真意。
有人说我那片荒地是上古灵田,种出来的东西能助人悟道。
更离谱的,说我是宗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玄火长老第一个闻着味儿来了,这次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座行走的宝藏。
丫头!行啊!深藏不露啊!连宗主都惊动了!他兴奋地搓着手,快!告诉老夫,你喂鱼的水草是不是有什么独家秘方还是你给它们念了什么上古养灵经
我哭笑不得:长老,真的就是普通水草和馒头屑……
不信!玄火长老斩钉截铁,肯定有诀窍!不行,老夫得好好研究研究你这地方的风水!
他又开始围着我的破屋和田地转悠,比上次更加狂热。
青竹峰的人也坐不住了。
第一个来的是二师姐柳清歌。她依旧是一身清冷出尘的白衣,站在我那片绿油油的菜地旁,眉头蹙得死紧,仿佛踩到了什么脏东西。
云落,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宗主
我正给萝卜间苗,头也没抬:二师姐,我种我的地,养我的鱼,宗主他老人家自己要来坐坐,我能有什么办法
柳清歌被我噎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她目光扫过我那简陋却生机勃勃的田地,扫过石臼里的鱼,最后落在我那张被太阳晒得微红、却透着健康光泽的脸上。她大概想从我脸上找出点阴谋得逞的得意,或者卑躬屈膝的谄媚。
可惜,都没有。只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平静和……满足
自甘堕落!她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御剑飞走了。只是那背影,似乎没以前那么稳了。
大师兄周凛来得晚一些。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屋后新开辟的一小块地上,笨手笨脚地试图把几株玄火长老硬塞给我的、蔫头耷脑的低阶灵药苗栽下去。
他站在田埂上,沉默地看着我满手泥巴地忙活。眼神复杂极了,有不解,有恼怒,还有一丝……茫然
云落,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涩,跟我回去。
我放下小药锄,直起腰看他:回去干什么继续练那怎么练也练不会的剑法,继续当青竹峰的耻辱
周凛脸色一僵:以前……是我过于严苛。但你毕竟是青竹峰弟子,如此荒废……
大师兄,我打断他,指了指脚下这片绿意,你看这里,荒废吗我觉得挺好。宗主都说挺好。
你!周凛被我堵得说不出话,胸膛起伏了几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唯唯诺诺、如今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小师妹,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失控感。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妥协般的疲惫:罢了。你好自为之。若有人因宗主之事来寻你麻烦……可来寻我。
说完,他也转身走了。背影有些萧索。
我挠挠头。麻烦我这儿能有什么麻烦
很快,我就知道什么叫麻烦了。
玄火长老几乎把我的破屋当成了他的第二个丹房,隔三差五来研究我的花花草草和鱼。
更离谱的是,其他峰的长老、甚至一些内门精英弟子,也开始慕名而来。
有的是好奇,想看看宗主悟道之地有何神奇。
有的是听了传言,想来看看我这个奇人,顺便看看能不能沾点道韵。
还有的,纯粹是跟风凑热闹。
我那原本鸟不拉屎的山旮旯,突然成了青云宗的网红打卡地。
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我屋前晃悠,对着我的菜地、我的石臼、甚至我的破屋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这就是宗主静坐过的大青石看着很普通啊……
这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灵气波动
云师妹,你这萝卜卖吗我出灵石!
云师姐,能让我摸摸你养鱼的石头吗沾沾福气!
我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只想安安静静种我的地,喂我的鱼,晒我的太阳!
被逼无奈,我只好在路口竖了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上面用烧火棍写了几个大字:
【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看鱼一次,收费一块下品灵石!】
爱来不来。
我以为这高额门票能吓退大部分人。
结果,来的人更多了!
一块灵石就能沾沾宗主破境的福气值!某个财大气粗的内门弟子丢下灵石,兴致勃勃地围着石臼转了三圈。
云师妹果然有生意头脑!另一个弟子笑着付钱。
就连玄火长老看了牌子都哈哈大笑:丫头,有出息!就该这样!
我的灵石袋子,以惊人的速度鼓胀起来。
我彻底无语了。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只要别打扰我拔草喂鱼晒太阳,随便看。
我成了青云宗最富有的杂役弟子,还是不用干活的那种。
宗门大比的日子到了。
这是青云宗三年一度的盛事,各峰精英弟子齐聚主峰演武场,切磋较技,争夺荣誉和资源。热闹非凡。
往年这种盛会,跟我这种底层小透明是绝缘的。我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今年不一样了。
我这个宗主悟道之地的主人,莫名其妙收到了好几张烫金的观礼请柬。有丹鼎峰玄火长老派人送来的,有执事堂送来的(大概是觉得宗主可能还会关注我),甚至还有主峰那边送来的。
我想了想,还是去了。
主要是想看看热闹,顺便见识见识真正的天才们打架是什么样子。
我穿着我最干净的一套粗布弟子服(虽然还是灰扑扑的),揣着一包自己炒的瓜子,溜达到演武场边缘,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树墩子坐下。
场中剑气纵横,法术绚烂,打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喝彩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看得津津有味,瓜子嗑得咔咔响。
青竹峰这次表现不错。大师兄周凛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连败数名对手,引来阵阵喝彩。二师姐柳清歌更是清冷如仙,身法飘忽,冰系法术用得炉火纯青,对手往往还没近身就被冻得行动迟缓,轻松取胜。
不愧是天才。
就在我嗑完最后一粒瓜子,拍拍手准备溜回去喂鱼的时候,异变陡生!
轮到柳清歌对阵天罡峰一位以力量狂暴著称的弟子,石猛。此人身材魁梧如铁塔,使一柄开山巨斧,力大无穷。
柳清歌起初凭借灵巧的身法和冰系法术的迟滞效果,游刃有余。但石猛显然有备而来,他狂吼一声,周身肌肉虬结,皮肤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光晕,硬生生扛住了柳清歌的冰锥突袭,一斧头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劈向柳清歌!
这一下太快太猛!柳清歌脸色微变,仓促间凝聚的冰盾只挡了一瞬就被巨斧劈碎!凌厉的罡风擦着她的手臂掠过!
嗤啦!
衣袖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啊!柳清歌痛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煞白。
清歌!大师兄周凛在看台上猛地站起,目眦欲裂。
裁判长老正要出手干预。
石猛却得势不饶人,眼中凶光一闪,巨斧再次抡起,竟是要追击!
眼看柳清歌就要被那沉重的巨斧扫中,非死即残!
全场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快得像一道闪电!从我坐的树墩子下面,猛地蹿了出去!
是那只天天在我屋后翻垃圾、被我顺手喂些剩饭剩菜的肥狸花猫!它什么时候跟来的
只见那肥猫体型瞬间膨胀了一圈(虽然看起来还是胖),浑身灰毛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咆哮,速度快得惊人,化作一道模糊的灰线,狠狠撞在石猛抡起巨斧的手臂上!
嗷——!
石猛发出一声痛吼,手臂剧震,沉重的巨斧竟然被撞得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青石板上!
肥猫轻盈落地,挡在受伤的柳清歌身前,弓着背,对着惊愕的石猛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它那圆滚滚的身体,此刻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彪悍。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突然杀出、救下柳清歌的……胖猫
石猛捂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甚至有些发麻的手臂,又惊又怒地看着地上那只炸毛的肥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裁判长老也愣住了,一时忘了宣布胜负。
柳清歌捂着流血的手臂,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团灰扑扑、毛茸茸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认得这只猫,是云落那个废品回收站的常客,整天懒洋洋地晒太阳。
周凛第一个反应过来,飞身掠上演武台,扶住摇摇欲坠的柳清歌,警惕地看着石猛和那只……猫。
此兽……裁判长老终于回神,看向我这边。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树墩子上,那个还保持着拍瓜子灰姿势的我身上。
我:……
我真的只是想安安静静看个热闹啊!
云落师妹!玄火长老的大嗓门第一个响起,充满了兴奋,这是你养的灵兽好生威猛!老夫就说你这地方不简单!
云师妹深藏不露啊!
连养的猫都这么厉害
果然是宗主都青睐的人!
议论声嗡嗡响起。
我顶着无数道或震惊、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站起来,干巴巴地解释:呃……它不是我养的灵兽,就是……就是一只野猫,经常在我那儿蹭饭吃……
没人信。
一只普通野猫,能撞飞以力量著称的筑基期体修的手臂还让他痛呼出声
云师妹太谦虚了!
定是异种灵猫!
云师姐,这猫卖吗我出高价!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石猛脸色涨红,又羞又恼,但看着那只依旧对他龇牙咧嘴的肥猫,竟有些忌惮,最终在裁判长老的示意下,悻悻地认输下台。
柳清歌被周凛扶着去疗伤了,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后怕,有感激,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别扭。
那只立了大功的肥猫,迈着骄傲的步子,慢悠悠地踱回我脚边,蹭了蹭我的裤腿,喵了一声,仿佛在邀功。
我低头看着它圆滚滚的肚子,再看看周围那些炽热的目光,一个头两个大。
完了,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我的清净日子,似乎彻底到头了。
宗门大比之后,我的江湖地位再次飙升。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宗主和玄火长老,大家对我还带着点好奇和观望。
那么肥猫灰球(我被迫给它起了个名字)的英勇救场,则彻底坐实了我深藏不露的高人形象。
云落师妹养的猫都那么厉害,她本人得多强
肯定是修炼了什么返璞归真的无上大道!
青竹峰以前真是瞎了眼,把明珠当鱼目!
类似的言论甚嚣尘上。
来找我沾福气、求指点的人更多了,门槛都快被踏平。连带着,我那片小破田里的菜,石臼里的鱼,甚至灰球掉下来的猫毛,都成了抢手货。
玄火长老更是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美其名曰交流心得,实则是想从我这里挖出灰球变得如此威猛的秘密,或者想研究我种的菜养的鱼里蕴含的道韵。
我被他烦得不行,索性在屋后给他划了一小块地,让他自己折腾去。老头子乐得跟什么似的,真把我的破屋当成了他的别院。
柳清歌伤好后,也来过一次。她手臂上还缠着纱布,脸色有些苍白,没了往日的清冷孤高,显得有些……局促。
她站在我的菜地边,看着绿油油的青菜,半天没说话。
二师姐,伤好些了我主动开口,递给她一个刚摘下来、洗干净的脆萝卜。我的萝卜现在可是灵蔬。
柳清歌看着那水灵灵的萝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还有,谢谢你……的猫。
声音细若蚊呐。
灰球它自己跑去的。我实话实说。
柳清歌抿了抿唇,没再纠结猫的问题。她咬了一口萝卜,很脆,很甜,带着一股奇特的清新气息,让她郁结的心绪都似乎舒缓了一些。
这里……挺好。她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背影依旧挺直,但似乎少了些以前的孤傲尖刺。
大师兄周凛也来得勤了。不再是以训斥的姿态,而是沉默地帮我做些重活,比如修缮漏雨的屋顶,或者加固被山风吹歪的篱笆。他依旧话不多,但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带着探究,带着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欲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弥补着什么。
日子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过着。
我的灵石多得花不完,在杂役小集市成了最大的金主。张大娘她们见了我,笑得跟朵花似的。
灰球成了青云宗最受欢迎的神兽,走到哪里都有人想投喂,它越发圆润了,整天迈着六亲不认的猫步巡视它的领地(主要是我的田和鱼)。
就在我以为这种团宠生活虽然吵闹但也算安稳的时候,更大的麻烦来了。
一个平静的午后。
天空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阴冷气息的黑雾,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青云宗!
刺耳的警报钟声响彻云霄!
敌袭!是魔修!惊呼声从主峰方向传来。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下,让人喘不过气。黑雾中,隐隐传来桀桀的怪笑和令人牙酸的嘶吼声。
魔气!浓烈得化不开的魔气!
青云宗护山大阵的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数道强大的流光从各峰冲天而起,迎向黑雾深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是宗主和长老们出手了!
战斗瞬间爆发!
喊杀声、法术碰撞声、兵刃交击声、弟子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
我所在的偏僻山脚,暂时还未被波及,但那恐怖的战斗余波和滔天魔气,已经让人心惊胆战。
快!所有弟子听令!速到主峰演武场集合!结阵自保!大师兄周凛焦急的传音响彻四周。
我看着远处天翻地覆般的景象,心脏狂跳。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修真界的残酷。
跑往哪跑主峰现在恐怕是最危险的地方。
留在这里等死
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脚边的灰球突然弓起了背,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浑身的毛根根炸起,死死盯着黑雾弥漫的天空!
灰球我心头一紧。
轰隆!
一道粗大的黑色魔光,如同陨星般,竟然穿透了护山大阵的薄弱环节,带着毁灭的气息,朝着……我们这片山脚区域轰然砸落!
目标,似乎正是我的小屋和田地!
不好!我魂飞魄散!这一下要是砸实了,我和灰球,还有我的萝卜青菜小鱼,全都得完蛋!
跑!来不及了!
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下来,我大脑一片空白。
喵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脚边的灰球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尖啸!那声音完全不像猫叫,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穿透力!
它小小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银灰色光芒!光芒中,它的体型如同吹气般疯狂膨胀!
眨眼间!
一只体型庞大如小山、通体覆盖着银灰色华丽鳞片、头生独角、背生双翼、四肢缠绕着风雷之力的巨兽,取代了那只肥狸花猫,出现在我面前!
神骏!威严!古老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席卷开来,瞬间冲散了笼罩此地的阴冷魔气!
它仰天咆哮,声震四野!一道粗大的银灰色光柱,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精准地轰向那道坠落的黑色魔光!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
银灰光芒与漆黑魔气猛烈对撞,爆发出刺目的光晕和毁灭性的冲击波!周围的山石树木瞬间化为齑粉!
我的小屋和田地,被灰球(或者说这头突然出现的巨兽)庞大身躯形成的屏障牢牢护在后面,毫发无损!
爆炸的余波散去。
那道恐怖的黑色魔光,被银灰光柱彻底湮灭!
天空中的黑雾,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威严气息冲淡了几分!
整个战场,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无论是正在激战的宗主长老、魔道巨擘,还是惊慌结阵的弟子们,都被这山脚下突然爆发的、完全不亚于顶尖强者的恐怖气息和那惊鸿一现的神骏巨兽惊住了!
神……神兽血脉!我听到远处传来玄火长老破了音的惊呼。
是云落师妹那边!周凛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灰球……不,是那头威风凛凛的银灰巨兽,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身上的光芒迅速收敛,庞大的体型如同泄了气般缩小。
眨眼间,又变回了那只肥嘟嘟的灰狸花猫。
它似乎耗尽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虚弱地喵了一声。
我冲过去,把它抱起来。小家伙在我怀里蹭了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天空中,短暂的寂静后,魔气深处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怒哼:青云宗竟藏有神兽后裔哼!今日算你们走运!
显然,灰球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显露的神兽血脉(虽然只是一瞬),完全打乱了魔修的计划,让他们心生忌惮。
黑色的魔雾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速度极快。
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竟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一只猫……或者说,一头神兽后裔,给化解了。
青云宗保住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
魔修退去,留下满目疮痍。护山大阵光芒黯淡,不少地方被破坏。弟子们有受伤的,但好在没有出现大规模伤亡。
劫后余生的气氛弥漫在宗门内。
而我,抱着昏睡的灰球,坐在我那被巨兽庞大身躯保护下来、完好无损的破屋门槛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主要是屋前空地被打斗余波和灰球那一击震得坑坑洼洼),脑子还是懵的。
神兽
灰球
那个整天翻垃圾、抢小鱼干、晒太阳睡懒觉的肥猫
脚步声纷至沓来。
宗主凌云真人第一个落下。他道袍上沾染了些许魔气的污迹,但气息依旧渊深似海。他看向我,更准确地说是看向我怀里昏睡的灰球,深邃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带着一丝了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原来如此。他低语一句。
紧接着,玄火长老、周凛、柳清歌,还有其他几位峰主长老,呼啦啦全来了。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和灰球身上。
震惊、好奇、探究、敬畏、感激……种种情绪交织。
丫头!老夫就说你这地方不简单!连上古神兽血脉的后裔都心甘情愿待在这儿!玄火长老激动得胡子乱抖,看着灰球的眼神像是在看绝世珍宝,快!让老夫看看它怎么样了
云落师妹,这……周凛看着我,又看看灰球,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为一声苦笑,你……唉……
他大概觉得以前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柳清歌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臂的伤似乎又裂开了,渗出血迹,但她没在意,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怀里的灰球,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那眼神,彻底没了往日的清高,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服气或者说,认命
云落。宗主开口了,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兽血脉非凡,今日于宗门有大功。它既选择栖身于此,此地便划为禁地,除你之外,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入,以免惊扰于它。
禁地
我这个小破山头,成禁地了
至于你,宗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欣赏福缘深厚,心性质朴。大道三千,未必只在剑锋争渡。你能于此地寻得自在,引动自然生机,滋养一方水土,甚至引得神兽栖息,此亦是道。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清晰传遍全场:从今日起,云落为我青云宗护法长老,地位等同各峰峰主,享宗门供奉。此地方圆十里,为其清修之地,任何人不得打扰。
护法长老峰主待遇
我抱着灰球,彻底石化了。
我就想种个地养个鱼,怎么就当上长老了
玄火长老第一个拍手叫好:哈哈哈!好!实至名归!云长老,以后咱们可就是平辈论交了!
周凛和柳清歌等人,神色复杂地躬身行礼:参见云长老。
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那份真真切切的敬意(或许还夹杂着点别的),再看看怀里呼呼大睡的灰球,又低头瞅了瞅我脚边石臼里那几条探头探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傻鱼。
行吧。
摆烂都能摆成宗门团宠,还混了个长老当当。
这修真界,果然不讲道理。
不过……好像,也不赖
我摸了摸灰球柔软的毛,抬头看了看劫后初晴、格外湛蓝的天空。
明天,该给萝卜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