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速写本里的侧踢 > 第一章

蝉鸣里的初遇
九月的风裹着樟树的清香,漫过教学楼的走廊。林小满被同桌苏晓晓拽着胳膊往前跑时,帆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细碎的声响。
快点啦,体育班今天测八百米,听说武术队的人也会来当裁判!
苏晓晓的马尾辫扫过林小满的手背,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柠檬味。
林小满其实对体育测试没什么兴趣。她的体能表永远停留在
及格
线边缘,八百米跑起来像被抽走了魂魄,终点线在视野里晃成模糊的光斑。
但她没力气挣脱苏晓晓的手,只能被拖着穿过攒动的人群,挤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
看台已经坐满了人,高一新生的喧闹声像刚开瓶的汽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林小满被挤在树影里,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鼻尖萦绕着潮湿的泥土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口袋,指尖触到速写本边缘的圆角
——
那是她昨天刚买的新本子,米白色封面,带着细格纹,像被阳光晒过的床单。
你看那边!武术队的人来了!
苏晓晓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林小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操场东侧的跑道边站着几个男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却显得格外惹眼。
大概是常年运动的缘故,他们的肩膀都很宽,校服外套松松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
实验中学
字样的白色运动
T
恤。
然后她就看见了陈砚。
他站在队伍最外侧,正低头听旁边的人说话。阳光穿过香樟叶的缝隙,在他耳后的碎发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金。
他的头发不算短,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林小满注意到他的脖颈很长,喉结在皮肤下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
那个就是陈砚啊,
苏晓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兴奋,武术队的主力,听说南拳打得超厉害,去年拿了省赛金奖呢。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手腕看。他正抬手把搭在肩上的外套往上提了提,手腕内侧露出一块浅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小小的枫叶。
那片皮肤和他手臂上其他地方的颜色不一样,像是被谁用颜料轻轻晕染过。
发什么呆呢
苏晓晓用手指戳她的脸颊,是不是觉得他比隔壁班的校草帅多了
林小满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热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瞟。
陈砚已经转过身,和队友一起走向裁判席。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步子迈得又稳又沉,却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晃肩膀,单肩挎着的书包带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只安静的钟摆。
那天的阳光格外烈,林小满站在树影里,看着陈砚在跑道边站了很久。他没像其他裁判那样聊天说笑,只是抱着记录本,偶尔在纸上写几笔。
有个女生跑过终点线时没站稳,往旁边倒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女生红着脸道谢,他只是点了点头,收回手时,指尖在记录本的边缘顿了顿。
你看你看,他果然很冷淡。
苏晓晓在旁边碎碎念,上次我朋友去问他要
QQ,他说没手机。
林小满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她翻开速写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最终只画了片香樟叶,叶尖的锯齿被她画得格外清晰。
从那天起,林小满的生活里多了些隐秘的坐标。
早读课结束后的十分钟,是她去水房打水的时间。她会故意放慢脚步,因为知道这个时候,陈砚会抱着武术服去器材室。
器材室在水房隔壁,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那里。她拧开水龙头时,能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偶尔还能听到武术队队员的笑闹。
有次她接完水转身,正好撞见陈砚从器材室出来。他怀里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练功服,深蓝色的,领口绣着金色的校徽。
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看地面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林小满屏住呼吸,贴着墙根走过去,直到走出很远,才敢大口喘气,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午休时的食堂总是像个沸腾的汤锅。林小满不喜欢排队,通常会等高峰期过了再去。她发现陈砚也是。
他总是在十二点半左右出现在食堂,端着餐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餐盘里永远是一份青菜面,偶尔加个卤蛋。他吃饭很慢,不像其他男生那样狼吞虎咽,筷子夹起面条时,手腕会轻轻转动。
林小满会找个斜对角的位置坐下,假装看窗外的篮球场,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瞟。有次她正往嘴里扒饭,突然看见陈砚抬起头,目光似乎朝她这边扫了过来。
她吓得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慌忙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打鼓。等她再偷偷抬眼时,他已经低下头继续吃面了,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
周三下午的自由活动课,是林小满最期待的时间。武术队会在操场西侧的空地上训练,那里离教学楼很远,被一排矮树丛隔开。
她会带着速写本,假装去图书馆,然后绕到操场的看台后面。看台的阴影里很安静,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
她第一次在那里看陈砚练拳时,差点忘了呼吸。
他穿着深蓝色的练功服,腰间系着同色的带子。教练喊
开始
的瞬间,他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刚才还松弛的肩膀突然绷紧,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拳头带起的风声很响,踢腿时裤脚扬起好看的弧度,落地时脚掌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小满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她想把这个画面画下来,却又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阳光穿过他的动作间隙,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跳跃的火焰。
训练结束后,其他人都围在一起喝水聊天,陈砚却走到旁边的香樟树下,背对着人群站着。他抬头望着树枝间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
——
那里有层薄薄的茧,是常年练拳留下的痕迹。林小满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还有被风吹起的衣角。
速写本渐渐被填满了。有他握筷子的手,指节分明;有他练拳时绷起的后颈,线条利落;有他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武术带,深蓝色的布料被洗得有些发白。
她画得最多的,是他手腕上的那块胎记,在不同的光线下,颜色深浅不一,像片会呼吸的叶子。
有天下午,她正画到他转身的瞬间,笔尖刚落在纸上,突然看见陈砚朝看台这边望过来。他的目光穿过矮树丛,直直地落在她藏身的阴影里。
林小满吓得把速写本死死按在胸口,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水泥柱。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响。过了很久,她才敢慢慢抬起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继续和队友收拾东西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看台脚下。林小满翻开速写本,刚才没画完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她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很久,最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芒被她画得很柔和,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九月末的运动会,学校要求每个班都要派人参加开幕式方阵。林小满被班主任点名,因为她的身高在女生里不算矮,又总是站在队伍后排。她穿着崭新的校服,站在文科班的方阵里,手心攥得发白。
经过主席台时,她听见广播里报出体育班的方阵。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看见陈砚站在武术队的队伍最前面。他穿着白色的练功服,腰间系着红色的腰带
——
后来她才知道,那代表着他的段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棵迎着风的白杨树。
方阵走过操场时,两队恰好擦肩而过。林小满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见陈砚的鞋带松了,垂在脚踝边。她下意识地想提醒他,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去。
开幕式结束后,林小满去洗手间的路上,在拐角处撞见了陈砚。他正弯腰系鞋带,额前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林小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系好鞋带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秋天的阳光。林小满觉得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校服的衣角。
你的鞋带也松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林小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低头一看,果然,右脚的鞋带松了,拖在地上。
她的脸更烫了,慌忙弯腰去系。手指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系不好。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只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运动会进行曲。
等她终于系好鞋带抬起头时,陈砚已经走了。走廊尽头的阳光里,只剩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白色的练功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那天下午,林小满在速写本上画了两根交叉的鞋带,一根是白色的,一根是蓝色的。她在旁边写了行小字:九月的风,好像有点甜。
樟树的叶子开始泛黄的时候,高一的第一次月考结束了。林小满的成绩还是中游,语文和英语不错,数学却拖了后腿。苏晓晓拿着成绩单唉声叹气,说要去拜一拜学校的孔子像。
听说陈砚的文化课也很好呢,
苏晓晓一边把成绩单塞进书包,一边说,上次我在办公室看到他的物理卷子,几乎满分。
林小满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象着陈砚做物理题的样子,眉头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这个画面和他练拳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放学路上,苏晓晓拉着她去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笔。林小满在货架前徘徊时,看见玻璃窗外面,陈砚正和一个武术队的队友说话。他背着书包,单肩挎着,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盖没拧开。
你看,那不是陈砚吗
苏晓晓也看见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林小满慌忙摇头,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她转身想躲到货架后面,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笔架。几支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砚好像听到了声音,朝店里看了一眼。林小满吓得立刻蹲下去捡笔,头顶几乎要碰到货架。她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羽毛轻轻拂过。
等她拿着捡起来的笔站起来时,窗外的人已经走了。苏晓晓在旁边偷笑: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他又不会吃了你。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把那几支笔放回笔架。她走到窗边,看着陈砚和队友远去的背影,他们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走出文具店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路灯次第亮起,把树影拉得很长。林小满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写本,里面藏着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那个秘密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九月的风里,悄悄发了芽。
她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也不知道它能生长多久。她只知道,从遇见陈砚的那天起,平淡的日子好像突然有了色彩,像被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盘,晕染出一片温柔的光。而她内心那份想要靠近却又胆怯的心情,也成了这段暗恋开始时,最明显的冲突。
碎光里的交集
十二月的风裹着寒意,钻进图书馆半开的窗户。林小满把围巾又往脖子里紧了紧,指尖在《唐诗选》的书脊上划过。
期末考前的图书馆像被按下静音键,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空气里飘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味。
她在书架最上层找到了那本《唐诗选》,米黄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踮起脚尖时,校服外套的下摆往上缩了缩,露出一小截冻得发红的手腕。
指尖明明已经碰到书脊,却怎么也够不稳,书本在层板上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就在她准备搬来旁边的木凳时,一只手从斜后方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勾住书脊,将那本《唐诗选》稳稳抽了出来。
林小满的呼吸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深蓝色校服袖口
——
是陈砚。
他递书过来的瞬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薄雪落在烧红的炭上,凉意刚触到皮肤就化开了,留下一阵发麻的痒。
林小满慌忙接过书抱在怀里,喉咙像是被冷空气堵住,过了半天才挤出细若蚊蚋的
谢谢。
嗯。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要低哑些,带着刚从室外进来的冷意。
林小满低着头,看见他运动鞋上沾着点湿泥
——
大概是刚从训练场过来。他转身走向靠窗的位置时,单肩挎着的书包带子轻轻晃了晃,露出里面露出半截深蓝色的武术带。
她抱着书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背影在窗边坐下,才敢慢慢挪动脚步,选了个斜对角的空位。
隔着三排书架的距离,她能看见他摊开在桌上的书
——《武术基础理论》,封面上印着个扎马步的剪影。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色毛衣领口露出一小片锁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有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停了排小蝴蝶。
林小满翻开《唐诗选》,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目光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她发现陈砚看书时习惯轻轻咬下唇,遇到重点会用铅笔在页边画小三角,指节叩击桌面的节奏和她心跳的频率奇妙地重合。
她悄悄翻开速写本,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敢落下。上次在看台被他撞见的心悸还没散去,可他此刻安静看书的样子,像幅被时光熨平的画,让她忍不住想描摹。
最终她只敢画他握笔的手
——
虎口处有层浅褐色的茧,拇指关节因为常年发力微微凸起,铅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停在食指第二节。
画到第三笔时,陈砚突然抬起头。林小满像被烫到似的立刻合上本子,假装研究《长恨歌》的注释,耳朵却竖得像兔子。
直到听见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才敢偷偷抬眼,发现他只是在看窗外的松树,睫毛上的阳光已经移到了鼻梁。
那天下午的图书馆格外安静。林小满在《唐诗选》的扉页画了朵小小的梅花,又在旁边添了个微型的武术带。
闭馆铃响时,她抱着书快步走出阅览室,却在走廊拐角被人撞了下。《唐诗选》掉在地上,恰好翻开到画着梅花的那页。
她慌忙去捡,却看见一只手先她一步按住书页。陈砚的指尖停在那朵梅花旁边,指腹蹭过纸面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你的书。
他把书递回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小满接过书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书脊,连句完整的
谢谢
都没能说出口。等她走出图书馆,才发现刚才被他碰过的书页,梅花的花瓣晕开了一小片
——
大概是手心的汗洇的。
寒假前的最后一场雪来得很突然。早读课结束时,窗外已经飘起鹅毛大雪,操场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
林小满抱着作业本往教学楼走,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她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却没注意到怀里的试卷正一张张往下滑。
第一张数学卷落地时,她还没察觉。直到第三张英语报纸被风吹得打旋,才慌忙蹲下去捡。雪落在手背上,凉得像碎玻璃,她的手指冻得发僵,怎么也抓不住那些调皮的纸张。
就在她快要被风吹哭时,一片阴影罩住了她。陈砚站在面前,黑色的伞斜斜举着,挡住了大部分风雪。
他弯腰捡起最下面那张被踩脏的数学卷,指尖在污渍处顿了顿,然后把一摞试卷整整齐齐地递过来。
风大,抱紧点。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她眼前凝成小雾,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像撒了把碎糖。
林小满这才发现他没戴围巾,领口沾着雪粒,耳朵冻得发红。她想说
伞给你,又想提醒他
耳朵会冻坏,最终却只是接过试卷死死抱在怀里,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听见伞柄放在地上的轻响,才敢抬起头
——
他已经走进风雪里,背影很快被雪花模糊,只有单肩挎着的书包带子,在白茫茫的背景里格外清晰。
那天下午的美术课,老师让画雪景。林小满调了大半天的颜料,最终在画布左下角画了个模糊的背影: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手里攥着卷起来的武术带,脚下的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老师走过来看时,敲了敲画布:这里的光影处理得很妙,像藏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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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笑了笑,笔尖蘸了点钛白,在背影旁边添了把黑色的伞。窗外的雪还在下,武术队的训练改成了室内,可她总觉得能听见操场方向传来的风声,像谁在轻轻喊她的名字。
年后返校时,雪已经化了,走廊的地面总湿漉漉的。林小满去开水房接水,撞见陈砚站在饮水机前等水。
他刚训练完,额角还带着汗,黑色运动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速干衣。
饮水机的水流得很慢,两人站在原地没说话。林小满数着瓷砖上的水痕,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
大概是渴极了。
水满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几乎是弹开的,手指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洗洁精瓶子。
绿色的液体在地上漫开时,陈砚已经弯腰去扶。他的手指刚碰到瓶身,又像触电似的收了回去,改用指尖捏着瓶口的边缘。
林小满这才发现他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大概是练拳时磨破的。
我来吧。
她抢着去拿拖把,却因为太急,差点踩到滑腻的洗洁精。陈砚伸手扶了她胳膊一下,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像团小小的火焰。
等她把地面拖干净,陈砚已经接好水走了。饮水机旁边的窗台上,放着半瓶没带走的矿泉水,瓶盖没拧紧,正一滴一滴往下渗水,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三月的春风里带着樟树芽的清香。林小满在食堂排队时,听见前面两个体育生在说武术队要去省里比赛。其中一个说:陈砚最近练得疯魔了,昨天加训到晚上十点。
她拿着餐盘找座位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角落
——
那个位置空着。整个三月,陈砚都很少出现在食堂,偶尔在走廊遇见,也是背着沉重的器材包,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有次她看见他在楼梯间靠着墙吃面包,嘴里塞得鼓鼓的,却还是不忘翻手里的战术图。
速写本里开始出现新的画面:他对着武术图谱皱眉的侧脸,被汗水浸湿的发梢,器材包上磨掉的校徽。林小满在每页画稿的角落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希望他训练时能少受点伤。
省赛那天,学校组织了部分学生去观赛。林小满坐在观众席后排,手里攥着望远镜,镜头里的陈砚穿着红色的比赛服,在蓝色的垫子上格外显眼。他的对手很高大,第一局结束时,她看见他左边脸颊红了一片,像是被打肿了。
中场休息时,教练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点头时,喉结动了动,然后突然朝观众席看过来。林小满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慌忙把望远镜往下压
——
镜头正好对准他缠着护腕的手腕,那块枫叶状的胎记在红色护腕边缘若隐隐现。
最后一局的决胜时刻,全场都在鼓掌。陈砚被对手逼到垫子边缘时,突然一个侧翻滚开,紧接着的后旋踢又快又狠,正好击中对手的护具。裁判举旗的瞬间,林小满看见他松了口气,额前的汗滴落在垫子上,像开出了朵透明的花。
颁奖仪式上,他站在亚军领奖台上,手里拿着银牌,却没笑。林小满举起相机想拍照,却发现镜头里的他正望着场馆外的柳树,侧脸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落寞。后来她才从苏晓晓那里听说,他本来有机会拿金牌,最后一个动作因为旧伤复发慢了半秒。
那天晚上,林小满在速写本上画了枚银牌,银牌旁边画了只正在展翅的鹰。她在页边写:没关系,你的拳头比星光还亮。
写完又觉得太矫情,用橡皮擦掉了,只留下淡淡的印痕,像没说出口的安慰。
四月的雨总是下下停停。林小满去医务室拿感冒药时,在走廊撞见陈砚。他正给队友递药膏,手指捏着药膏管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队友拍他后背时,他踉跄了一下,眉头皱得很紧
——
大概是旧伤又疼了。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看着他们走远。雨丝从窗外飘进来,落在速写本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突然很想把那页画着鹰的画稿给他,又怕这突兀的关心会像雨渍一样,让他觉得困扰。
这种想靠近又怕打扰的心情,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知道自己和陈砚就像两条平行线,偶尔的交集不过是命运的偶然,可那些藏在画稿里的注视,早已让她的世界悄悄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倒计时里的沉默
黑板右上角的红色数字跳到
89
时,林小满把速写本塞进了课桌最深处。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总混着翻卷子的哗啦声,连走廊里的风都带着紧迫感
——
高三真的来了。
她已经很久没去操场看台了。武术队的训练时间调到了清晨六点,等她踩着早读铃声走进教学楼时,陈砚他们早就结束训练,汗水浸透的练功服晾晒在器材室门口的绳子上,深蓝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像面沉默的旗。
第一次模拟考结束那天,林小满在考场外的香樟树下捡到支铅笔。笔杆上印着
武术锦标赛纪念
的字样,笔帽缺了个角,笔尖还留着削过的新鲜木痕。
她捏着笔站了很久,看见陈砚从对面的理科考场走出来,正低头跟队友说什么,右手空着,左手插在校服口袋里。
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图书馆,他用这支笔画过重点。指腹摩挲笔杆的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林小满捏着笔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
——
只要往前迈三步,就能把笔递给他。
可当陈砚抬头朝这边看过来时,她却像被烫到似的,慌忙把笔塞进校服口袋,转身躲进了教学楼的阴影里。
那支铅笔后来被她夹在了速写本里。偶尔翻到那页,会看见笔杆压出的浅痕,像道没说出口的问候。
四月的武术锦标赛是在周末举行的。林小满本来没打算去,却被苏晓晓硬拉着挤进了观众席。
体育馆里的呐喊声震得耳膜发疼,她攥着矿泉水瓶的手心全是汗,目光却像被磁石吸着,一直黏在红色的比赛垫上。
陈砚上场时,全场的欢呼声突然拔高了几度。他穿着新的红色练功服,腰间的黑色腰带系得很紧,转身时能看见后背肌肉绷紧的线条。对手是个比他高半头的男生,出拳又快又猛,第一回合就擦着他的侧脸打过去。
林小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呐喊。她看见陈砚踉跄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右肩
——
那里去年受过伤。可下一秒,他突然沉下重心,像头蓄势的豹,侧踢带着风声扫过对手的腰侧。裁判举旗的瞬间,她看见他额角的汗滴落在垫子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颁奖时的音乐有点刺耳。陈砚站在领奖台上,银牌挂在脖子里,晃出细碎的光。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对着镜头笑,只是望着场馆外的方向,那里的窗户正对着学校的柳树,新抽的绿芽在风里飘。
林小满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医务室门口看到的场景。他给受伤的队友递药膏时,指尖在药膏管上顿了顿,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队友说
你也该看看自己的肩膀,他只是把外套往肩上拉了拉,露出的手腕内侧,那块枫叶胎记被阳光晒得颜色深了些。
散场时人潮涌动,苏晓晓拉着她往出口挤。林小满被夹在人群里,突然看见陈砚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正低头看手机。他的侧脸在逆光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很累的样子。
口袋里的速写本硌着腰,里面夹着张画:他站在领奖台上,背景是飘着柳絮的天空,银牌被她画得格外亮。
林小满摸了摸纸页的边角,突然很想把画递给他。可等她挤出人群,窗户边已经空了,只有窗台上留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滑。
志愿填报指导会那天,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林小满踮着脚在文科班的志愿表里找自己的名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体育班的区域。陈砚的名字写在最上面,字迹很有力,像他出拳时的力道
——
北方体育大学,武术专业。
她的手指在
南方师范学院美术教育
那行字上顿了顿。南北两个方向,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像条永远跨不过的河。
你看陈砚报了北方啊,
苏晓晓凑过来看,听说那边的武术队很厉害,他肯定是想去深造。
林小满

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那张志愿表。陈砚就站在三米外,正给队友讲着什么,指尖点在
体能训练
那栏。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层浅金,有柳絮飘到他的肩膀上,他没察觉。
口袋里的速写本好像变沉了。林小满摸了摸封面,突然很想把那页画着领奖台的画撕下来递给他。哪怕只说一句
打得很好,哪怕他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
可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迈不开。直到陈砚转身离开,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子。
之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早读课的背诵声里混着翻书的哗啦声,晚自习的台灯下总堆着做不完的试卷。
林小满很少再见到陈砚,偶尔在食堂遇见,他也总是和队友讨论战术,餐盘里的青菜面吃得很快,像是在赶时间。
有次她去水房打水,撞见他在走廊尽头压腿。校服裤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肌肉线条很利落。他看见她时,微微点了点头
——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打招呼。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说了声
你好,声音小得几乎被开水房的水流声吞没。
等她提着热水瓶往回走,听见身后传来踢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熟悉的力道。她没敢回头,只是攥紧了热水瓶的把手,直到指尖发烫。
散伙饭定在学校附近的
KTV。包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有人在唱跑调的老歌,有人举着酒杯起哄。林小满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捏着杯果汁,目光总忍不住往门口飘。
陈砚是被队友架着进来的。他穿着件干净的白
T
恤,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有人递给他话筒,他摆摆手,却被硬塞了过去。前奏响起时,包厢里突然安静了
——
是首很老的民谣,调子缓得像流水。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有些僵硬,开口时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些:南方的风,吹不到北方的岸……
尾音有点抖,像被风吹得晃了晃。
林小满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加了两年却从没发过消息的对话框。
输入框里的光标闪了又闪,她写
你的拳打得很好,删了;写
北方会很冷,记得带围巾,又删了。最后只留下片空白,像她没说出口的三年。
唱到副歌时,陈砚走出了包厢。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也站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KTV
门口的路灯很暗,他站在香樟树下接电话。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伸到她的脚边。风里飘着樟树花的清香,她听见他说
嗯,已经报了北方的大学开学前想去看看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林小满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哪怕只是说句
毕业快乐,哪怕他可能会愣一下才认出自己。可当他挂了电话转身时,她却像受惊的兔子,慌忙躲到了柱子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青草的气息。然后脚步声停在了她旁边,她的心跳突然炸响,像有烟花在胸腔里炸开。
你也出来透气
陈砚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林小满的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柱子,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很久,才敢慢慢转过头
——
他手里捏着个空酒瓶,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像浸了水。
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沉默像潮水般涌过来,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处的包厢里传来喧闹的歌声,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幅没画完的画。
你报了哪所大学
他突然问,目光落在她攥着手机的手上。
林小满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过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南方……
师范。
挺好的。
他点点头,把空酒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南方的夏天,应该比北方长。
他说这话时,风正好吹过来,掀起她的校服衣角。林小满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像她速写本里画过无数次的样子。
你的志愿……
她想说点什么,比如
北方的冬天会下雪,比如
武术队要加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
挺好的。
陈砚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轻,像被春风吹过的湖面。嗯,师父在那边。
包厢里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毕业快乐,林小满。
林小满愣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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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灯光里,才反应过来
——
他知道她的名字。这个认知像颗糖,在舌尖慢慢化开,甜得让人想哭。
那天晚上,她在速写本最后一页画了盏路灯,灯下有两个影子,一个挺拔,一个纤细。画完后,她把那页画着领奖台的画撕了下来,攥在手里走了一路。可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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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烊,也没找到递出去的机会。
最后,那张画被她夹回了速写本。纸页边缘被攥得发皱,像她那颗被揉来揉去的心。
她知道,有些话,大概永远没机会说出口了;有些人,注定要走向不同的远方。而这份藏在画稿里的喜欢,和即将到来的分别,就是此刻最鲜明的冲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夏末的告别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吹得人鼻尖发颤。林小满抱着一摞刚领的毕业证书站在教学楼门口,红色封皮被手心的汗浸出浅淡的水渍。
周围是喧闹的人潮,有人举着相机喊
看这里,有人勾着同学的脖子往校外跑,还有人抱着班主任哭得肩膀发抖。香樟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斜对面的公交站。陈砚就站在那里,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手里提着个用胶带缠了好几圈的纸箱,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毛糙。
深蓝色的武术带被折成小块,露出的穗子从包侧袋垂下来,随着他低头看站牌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小满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毕业证书。校服口袋里的速写本硌着腰,那里面夹着张画了三个月的画
——
他站在武术锦标赛的领奖台上,银牌在脖子上晃出细碎的光,背景是她特意调的浅蓝,像今天的天空。
小满!快来拍照!
苏晓晓举着相机冲她喊,发梢还沾着毕业帽上的流苏。
林小满挥了挥手,脚步却没动。她看见陈砚弯腰提起纸箱,手臂肌肉绷紧的弧度和他练拳时一模一样。纸箱似乎很沉,他提起来的时候,肩膀微微往下沉了沉
——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医务室门口,他给队友递药膏时,手腕也是这样轻轻用力。
2
路公交的轰鸣声从街角传来。陈砚抬起头,阳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把他下颌线的轮廓描得很清晰。
他往车门走的时候,纸箱角不小心磕在站牌铁柱上,发出

的轻响。他立刻用手护住箱角,像在保护什么易碎品
——
林小满突然想起,他的武术奖杯总是用旧毛巾裹着放进器材箱。
公交车停稳的瞬间,林小满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迈了两步,帆布鞋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烫得脚跟发麻。她看见陈砚踏上台阶,黑色运动鞋的鞋边开了点胶,那是他从高一穿到现在的鞋,洗得泛白,却永远干干净净。
等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细得像根快要断的线。公交车的引擎
咔嗒
响了一声,她看见陈砚回过头,目光穿过车门的玻璃落在她身上。他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得有点透明,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像在辨认她是谁。
林小满的喉咙突然发紧。那些在速写本里藏了三年的话,那些在无数个深夜练过的开场白,此刻全堵在胸口,变成了发不出声的闷响。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一直伸到公交车轮下,像条不敢跨过的河。
车门缓缓关上时,陈砚的脸在玻璃后面慢慢模糊。林小满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带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汇入车流,尾气在空气中散开,带着夏末特有的热气。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她才发现手里的毕业证书被攥得变了形,红色封皮上印着的
毕业快乐
皱成了一团。
你刚才想喊他
苏晓晓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的相机还在录像,我好像拍到了!
林小满摇摇头,把毕业证书抱在怀里。香樟树的影子落在她的肩膀上,像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
她小声说,就是想看看
2
路车的路线。
那天晚上,林小满的房间被翻出的旧物堆满了。高三的错题集、用空的笔芯盒、褪色的运动会手环,还有那个米白色的速写本,被压在最底下,封皮沾了点灰尘。
她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开速写本。高一秋的香樟叶还带着青涩的笔触,高二冬的雪地里藏着把黑色的伞,高三春的领奖台银牌被反复涂过,亮得像真的会反光。
最后一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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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路灯,两个影子交叠着,像被月光泡软的糖。
那张没送出去的画稿夹在倒数第二页。纸边被攥得发皱,角落沾着点褐色的泥土
——
是散伙饭那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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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蹭到的。
林小满用指尖轻轻抚平褶皱,画里的陈砚站得笔直,背景的柳絮被她画得很轻,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她突然想起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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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说的话。南方的夏天,应该比北方长。
他说这话时,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她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碎光,像撒了把星星。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林小满对着画稿轻声说,声音有点发哑。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一阵接一阵,把房间里的寂静撕出细缝。她把画稿重新夹回去,合上速写本,放进装旧物的纸箱最上层。
上面压着妈妈刚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南方师范学院的红色印章在灯光下很鲜艳。
暑假过得像杯加了冰的柠檬水,清清凉凉,却没什么滋味。林小满偶尔会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老板娘看见她就笑:上次那个练武术的男生,前几天来买了本通讯录,说要给队友寄明信片呢。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和从前一样的柠檬水。窗外的香樟树又绿了些,阳光透过叶隙在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想起高一那天,也是在这里,她撞见陈砚和队友说话,吓得差点撞翻笔架。那时候的蝉鸣好像还没散去,可校服已经穿不上了。
八月末收拾行李时,苏晓晓发来视频。南方的大学门口种着大片玉兰树,她举着手机转了个圈:我们美术楼有超大的画室!窗外就是草坪,你肯定喜欢!
林小满笑着点头,手指划过屏幕,突然看见苏晓晓朋友圈弹出的新动态。是张在北方拍的照片,陈砚站在训练场中央,穿着黑色的运动服,腰间系着新的黑色腰带。他身边站着个扎马尾的女生,举着和他同款的奖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照片里的陈砚比高中时高了些,肩膀更宽了,练拳时绷起的后颈线条和她画过的一模一样。
手腕上戴着深色护腕,那块枫叶状的胎记藏在布料下面,只露出一点点浅褐的边缘。
林小满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轻轻点了个赞。
退出朋友圈时,窗台的玉兰花开了,白色的花瓣落在速写本上,像那年冬天他递过来的数学卷,干净得没有一点痕迹。
南方的秋天来得很晚,十月还能闻到桂花的香气。林小满在美术课上画静物,画板上摆着陶罐和苹果,她却在背景里画了片香樟叶。老师走过来时停住脚步:这片叶子很有灵气,像带着故事。
她低下头,笔尖在叶尖添了点浅褐
——
像块小小的胎记。阳光从画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画纸上,把那片叶子映得透亮,像要从纸上飘出来。
有次去图书馆查资料,她在体育类书架前停住了脚步。一本《南拳基础教程》的封面上,陈砚穿着红色练功服的照片正对着她。他站在比赛垫上,侧踢的动作舒展又有力,眼神亮得像有光。
翻开扉页,作者简介里写着
陈砚,国家一级武术运动员。她的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想起高三省赛那天,他被对手逼到垫子边缘时,眼里的倔强像烧得正旺的火。
寒假回家时,林小满路过高中校门。门卫大叔笑着打招呼:放假啦你们届那个练武术的陈砚,上回在电视上拿冠军了!
她顺着门卫的目光望向操场,看台空荡荡的,香樟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风穿过空旷的看台,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气。
她好像又看见那个高一的自己,躲在看台的阴影里,握着速写本,看那个穿深蓝色练功服的男生练拳。
他的拳头带起风声,她的心跳藏在画纸下,那些没说出口的注视,最终都变成了被夏天晒褪色的秘密。
回到家,林小满把那个装旧物的纸箱从衣柜顶拿下来。速写本躺在最上面,封皮被阳光晒得有点泛黄。她翻开最后一页,突然发现空白处多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
大概是妹妹翻箱子时画的。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是苏晓晓发来的消息:看武术比赛直播了吗陈砚夺冠了!
林小满点开链接,屏幕里的陈砚正站在领奖台上,金牌挂在脖子里,比当年的银牌亮得多。他对着镜头鞠了一躬,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
和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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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看到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她合上速写本,放回纸箱,重新塞回衣柜顶。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书桌的画纸上,那里有片刚画的香樟叶,叶尖的浅褐像块小小的胎记,在光里轻轻发亮。
有些故事,大概就该停在最温柔的地方。像没递出的画稿,像没说出口的再见,像藏在速写本里的三年,最终都变成了被时光晒暖的回忆。
而她要带着这些回忆,往自己的远方走了,就像那年夏天,陈砚背着书包走向公交站时那样,脚步轻快,带着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