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捧着刚出窑、完美无瑕的龙缸瓷器,想换父亲一句夸奖。
可小师妹苏玉却梨花带雨地哭诉,是我打碎了她未烧的素胚,嫉妒她天赋过人。
父亲怒不可遏,指着我那体弱的母亲和木讷的兄长。
子不教,父之过;兄不善,母之惰!
既然沈瓷容不下同门,你们这对无用的母子,就用身体去填那方河泥,为瑶瑶的素坯赎罪!
我吓傻了,失手摔碎了龙缸,
跪地磕头,乞求父亲饶了他们。
父亲却一脚踹开我。
让你三番五次和玉儿作对,这就是下场!
父亲冷漠地转身,消失在窑厂小路的尽头。
妈妈和哥哥被绑上沉重的泥料,沉入搅泥的河中,
在浑浊的泥浆里挣扎,直到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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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猛地回头,看向那些和我朝夕相处的窑工、学徒。
我爬过去,抓住离我最近的王叔的裤脚。
他是我娘家的远亲,来投奔父亲时,是我娘求的情。
王叔,求你,求你救救我娘……
他猛地甩开我,后退了好几步。
大小姐,别害我们!
是啊,别害我们,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
人群中有人小声附和,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往后退,生怕沾上我这个瘟神。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却那么陌生。
我跪在地上,转向所有人。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我一下一下地磕头,额头撞在混着瓷渣的泥地上。
只两三下,就见地上一片血迹。
砰、砰、砰。
苏玉蹲了下来,与我血迹斑斑的脸平视。
师姐,求我。
求我,我就让父亲把他们捞上来。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抓住她的裙摆。
我求你!苏玉,我求求你!
我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他们上来!
我拼命地磕头。
血糊了我一脸。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用手帕嫌弃地擦了擦被我碰脏的裙角。
沈瓷,你现在真像一条狗。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吗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放心。
我答应你了,会找人把他们捞上来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时。
她却歪着头又补充道。
可我没说,是现在捞啊。
等什么时候这河泥发酵好了,兴许伯母和师兄就自己浮上来了呢
到时候,这批泥料烧出来的瓷器,肯定会特别‘滋养’吧。
我跪在原地,一时间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小时后,两具身体终于浮上水面。
是妈妈和哥哥。
他们面色青紫,身上绑着的泥料已经随着河水流失。
苏玉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你看,废物就该待在泥里。
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她朝身后的小师弟们摆了摆手。
把她的外衣给我剥了。
几双手立刻抓住了我,撕扯着我的衣服。
我越是挣扎,苏玉笑的越开心。
我身上的外套、棉背心都被他们一件一件扒了下来。
只留下一件内衣紧紧贴在身上。
周围的扫洒工、小师弟们都低着头,没人敢看我,更没人敢为我说一句话。
咔嚓、咔嚓。
苏玉举着手机,对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疯狂连拍。
照片我会发到窑厂的工人群里,让大家看看沈家大小姐现在是什么德行。
去,把火钳拿来。
2
她对旁边一个叫李响的小师弟说。
李响愣了一下,他以前最崇拜我,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师姐、师姐地叫。
此刻,他只看了我一眼。
然后小跑着去了窑炉边。
很快,他拿着一把刚从窑火里抽出来的火钳走了回来。
钳头烧得通红。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两个师弟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滋啦——
烙铁印在我手臂上的声音。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皮肉烧焦的气味,混杂着河泥的腥臭。
苏玉还不解恨,她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到一边。
她指着地上我失手摔碎的龙缸瓷片。
跪下,捡起来,告诉我,是谁的错
我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说啊!
她尖叫着,逼我承认。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看着母亲和哥哥漂浮在水面上,终于被迫吐出这几个字。
苏玉却还不满意。
见我流不出眼泪,她抓起一把河边的污泥,混着她的唾沫,狠狠塞进我的嘴里。
哭不出来是吗那就尝尝你妈妈和哥哥最后尝到的滋味!
满嘴都是泥浆的腥臭和她唾液的恶心味道。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苏玉狞笑着。
别急着吐啊,师姐。
等一下,我就把你,还有你这废物妈和傻子哥的尸体,一起扔进龙窑里。
她凑到我耳边。
用一千三百度的高温,把你们烧成一捧分不清你我的灰,怎么样
他们没死!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死的!
我挣扎着,可是两个师兄一左一右拖着我。
灼热的浪潮扑面而来。
就在我快要被扔进那片火海时。
苏玉的手机响了。
她不耐烦地掏出来,屏幕上亮着两个字——师父。
是沈炼!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桎梏。
我朝着那只手机扑了过去。
爸!救我!
苏玉要杀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苏玉一点都不慌张,还特地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还没来得及出声。
一只手把手机抓了过去,然后娇滴滴的说着。
师兄,是我,柳媚。
是沈炼的师妹,也是他的老相好,苏玉的亲妈。
哎呀,孩子们在窑厂玩泥巴呢,闹着玩儿的。
小瓷这孩子,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当真。
玩泥巴开玩笑
我娘和我哥就飘在几米外的河面上!
苏玉立刻会意,对着电话那头就开始干嚎。
师父……呜呜呜……师姐她……她又打我……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捂着胸口,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我……我喘不上气了……师父……咳咳咳……
她演得逼真,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哮喘死过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河边那两具渐渐僵硬的身体。
爸!你听我说!
妈妈和哥哥还在水里!他们……一动不动……!快要死了……
3
我求你回来救救他们!我求你!爸!
我终于哭喊出来,声嘶力竭,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电话那头,是沈炼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里,我曾妄想过一丝心软,一丝迟疑。
直到他暴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沈瓷!你还要不要脸!
为了跟玉儿争宠,你连这种咒你妈你哥去死的谎话都编得出来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告诉你,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断你的腿!
啪。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
我心中最后一点名为父爱的火苗,被彻底浇灭了。
我不再挣扎,也不再哭了。
我看着苏玉那张得意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蹲下来,用那部手机拍了拍我的脸。
听见没废物。
连你爸都让你去死呢。
我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任由他们拖拽。
身体的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许是这窑炉温度太高了,他们只把我放在窑炉最外面的地方,然后关了门。
正准备去添柴火的时候,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我。
是陆伯。
看着我长大的老人。
苏玉母女正得意地站在人群中间,没人注意到窑炉这里的动静。
陆伯用麻袋裹住我,将我塞进运送瓷土的板车里,趁着夜色,拉到了镇上的医院。
我再次醒来,手臂被纱布紧紧缠着,火辣辣地疼。
陆伯坐在床边,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
孩子,是我没用……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苏玉和她妈柳媚走了进来。
哟,命还挺大。
柳媚扭着腰,径直走到陆伯面前。
陆伯,你儿子今年考公,就快到面试了吧
听说他对手的父亲,是市里文旅局的领导,跟我还挺熟的。
陆伯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来,挡在我身前。
柳媚笑了笑,风情万种地拨了拨头发。
别紧张,我就是想跟小瓷,做个交易。
她偏头看向我。
把你妈留下的那本《龙缸瓷烧制秘要》交出来。
不然,陆伯的孙子,这辈子都别想进体制内了。
那是我妈的遗物,是她一生的心血。
陆伯激动地浑身发抖,大小姐,不能给!那是夫人的命根子!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想起他孙子那张充满朝气的脸。
我平静地开口。
书,在老宅我妈房间的床头柜暗格里。
苏玉得意地啧了一声。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非要死两个人。
她凑过来,对着我缠着纱布的手臂吹了口气。
哎呀,这手废了吧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不过也正好,废物以后也只配废物,挺好的。
她们扭着腰,笑着离开了病房。
陆伯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大小姐,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你啊!
我没有哭。
眼泪,在那条河边已经流干了。
我扶起陆伯,只说了一句。
陆伯,帮我找一部手机。
半小时后。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市殡仪馆惨白的灯光下。
4
我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我冷静地开口:我在市殡仪馆。
给你半小时,来看你妻子和儿子最后一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是沈炼的咆哮。
沈瓷!你这个恶毒的疯子!为了博取同情,你连这种谎都敢撒!你等着!
我没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沈炼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苏玉和她妈柳媚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
柳媚一见我,就夸张地捂住嘴,哎呀,小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转向沈炼,一脸痛心疾首。
师兄,你看看,我就说孩子们闹着玩儿呢,她非要当真。
苏玉适时地挤出两滴眼泪,指着我头上的伤。
师父,师姐她……她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下去了,头磕破了。
她又指着我缠着纱布的手臂。
这个是她自己不小心,想去拿刚出窑的瓷瓶,结果脚滑摔了,刚好碰到旁边的观火口,烫了一下。
我们都吓坏了!
旁边那几个苏玉的跟屁虫,立马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师父!我们都看见了!当时可险了!
要不是我们眼疾手快把师姐拉开,她整张脸都要毁了!
沈炼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他指着我的鼻子。
沈瓷!你毁了玉儿的素胚不知悔改,现在还敢用这种下三滥的苦肉计来污蔑她
你跟你那个废物妈真是一模一样,心都是黑的!
我看着他,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死如灰。
你妈人呢又死哪儿去了!
他四下张望,没看到母亲的身影,更加不耐烦。
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好,以后就别管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说了,我妈和我哥,都死了。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这个孽障!
沈炼气得浑身发抖。
你妈把你养大,你哥处处护着你,你就这么想咒他们死!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他没能再打下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就是一记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砰!
沈炼被打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沫,里面还混着一颗牙。
我大伯,周屹,刚好从殡仪馆内出来。
他是我妈的师兄,随母姓,也是沈炼的大师兄。
沈炼!你这个畜生!
你老婆孩子的尸体就在冰柜里,你还要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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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沈炼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不可能……是这个孽女……
周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掼抵在墙上。
要不是温婉当年瞎了眼,带着温家几代人的制瓷秘方下嫁给你,你现在还在给人挑泥!
沈炼的眼睛猛地瞪大。
周屹指着旁边的柳媚,声音都在发抖。
还有出轨!你他妈有脸说温婉出轨
当年是谁赌博欠了三十万,差点被人砍断手!
是温婉!是她低声下气去求她的旧友借钱,才保住你这双吃饭的手!
结果呢却被你这个好师妹设计拍下照片,污蔑了她半辈子!
周屹的每一句话,沈炼好像听懂了,但是又好像没听懂。
他一直以来用以折磨我母亲,说服自己被背叛的理由,轰然倒塌。
他赖以维系的自尊和冷漠,被击得粉碎。
沈炼跌跌撞撞的跑进殡仪馆,抓着个工作人员就问。
一直到停尸的地方,身体支撑不住,才瘫倒在地。
他爬向那排冰冷的铁柜,双手颤抖着,却不敢去拉开。
身后跟来的周屹的拳头还在滴血。
沈炼像一滩烂泥,靠着墙壁,眼神空洞。
大伯回头找人,才发现柳媚和苏玉母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
跑了
周屹冷笑一声,转头看向陆伯。
陆伯,把东西拿出来吧。
陆伯点点头,从随身的布包里,颤颤巍巍地掏出几个硬盘。
先生,这是您让我装的监控。
您说……要看看夫人平时都在干什么。
我隔段时间就给您送一次,可您发现没有异常之后就一次都没看过。
您自己看吧。
沈炼的眼珠动了动,挣扎着起来。
周屹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把硬盘接上。
他点开最新的一个视频文件。
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画面。
搅泥河边。
苏玉嚣张的笑声,和我绝望的嘶吼,从劣质的音响里传出来。
求我,我就让父亲把他们捞上来。
沈瓷,你现在真像一条狗。
咔嚓、咔嚓。
手机拍照的声音。
滋啦——
火钳烙在我手臂上的声音。
画面里的我疼到抽搐,而苏玉在笑。
沈炼死死盯着屏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当他看到自己暴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时,他终于崩溃了。
沈瓷!你还要不要脸!
啪。
电话被挂断。
视频里,苏玉得意地用手机拍着我的脸。
听见没废物。
连你爸都让你去死呢。
啊——!
沈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一拳砸在电脑上。
屏幕瞬间碎裂,雪花一片。
他双眼血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周屹走到他面前,将一份文件袋扔在他怀里。
我早就怀疑苏玉不是你的种,这是亲子鉴定。
6
沈炼抓着那份文件,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他被无尽的悔恨和滔天的愤怒,彻底吞噬。
很快,沈炼找到了那对母女。
在市里最高档的江景别墅里。
她们正开着香槟,庆祝即将到手的一切。
庆祝我母亲和哥哥的死。
沈炼一脚踹开门。
他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狠狠甩在柳媚脸上。
你这个贱人!
柳媚的脸瞬间煞白。
苏玉的香槟杯还举在半空,酒液洒了她一身。
她还在尖叫:爸!你疯了!你干嘛打我妈

你也配叫我爸
他一把揪住柳媚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
是你说的,只是吓唬吓唬小瓷!
是你说的,河对岸有人接应,会把他们捞起来!
是你说的,苏玉是我的女儿,是沈家未来的希望!
他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重一分。
她们终于意识到,这次不是演戏了。
柳媚疼得惨叫,却还在狡辩。
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都是太爱你了啊!
对,都是沈瓷那个贱人!是她非要跟你女儿争!我才出此下策的!
所以温婉在外面有男人!也是假的,照片是你找人拍的!是不是!
沈炼一巴掌将她扇倒在沙发上,她撞翻了茶几,玻璃碎了一地。
苏玉扑上来想抓挠沈炼,却被扇得眼冒金星。
还有你!
你说,都是沈瓷逼你的!
沈瓷手上的伤,你拍的照片,你往她嘴里塞的泥!
一个女孩子,心怎么能这么毒
苏玉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绊倒在地。
不是的……师父……不是我……是妈妈……
是妈妈说,只要沈温婉和那个傻子死了,沈家的一切就都是我们的了!
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亲妈卖了。
那是因为她活该!谁让她挡我的路!柳媚难以置信的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吼。
她和她那个废物妈,傻子哥,早就该死了!
沈炼悔不当初,但是又无处发泄。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将那对还在尖叫的母女拖了出来。
一路拖回了我们沈家的窑厂。
拖回了那条埋葬着我母亲和哥哥的搅泥河边。
直到这时,柳媚和苏玉终于清醒过来。
她们被拖到那条熟悉的河边,腥臭的泥味灌入鼻腔,吓得屎尿齐流。
师兄!沈炼!我错了!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我都是因为爱你啊!
柳媚抱着他的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苏玉更是磕头如捣蒜,声音都变了调。
爸!我才是你女儿啊!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都是我妈教我的!我给师姐磕头,我给她做牛做马!
沈炼低头看着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抬脚,把她们踹开。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窑工们抖着手上前,将同样沉重的泥料绑在她们身上。
噗通!
噗通!
两声闷响,母女俩被踹进了浑浊的泥河里。
救……咕噜噜……
泥浆很快就没过了她们的头顶。
沈炼就站在岸边,掐着时间。
在她们即将彻底断气时,他才对旁边的人说:捞上来。
7
人被拖回岸边,吐出几口泥水,刚喘上一口气。
再扔下去。
一次,又一次。
搅泥河边,只剩下她们从咒骂到求饶,再到只剩本能抽搐的哭嚎。
味道怎么样沈炼蹲下来,看着苏玉那张沾满污泥的脸。
我女儿嘴里的泥,也是这个味儿吧
沈炼没再看她们。
他转头,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李响身上。
李响。
他平静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李响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师……师父……
去,把火钳拿来。
他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炼的眼神冷了下去。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李响腿一软,差点跪下,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窑炉。
很快,他拿着一把火钳跑了回来。
钳头在夜色里泛着暗红的光。
沈炼接都没接,只看了一眼。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得李响人都懵了。
烧成这个样子,你是想给谁挠痒痒
不够红。
再去烧。
李响捂着脸,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这一次,他把整把火钳都捅进了熊熊燃烧的窑火里。
师兄……沈炼……你不能这样……柳媚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她是你的女儿啊!亲生的女儿啊!
沈炼像是没听见,他只是死死盯着窑炉的方向。
直到那把火钳被烧得通体透亮,发出耀眼的白光。
李响哆嗦着,用一块厚厚的麻布垫着手,才敢把火钳递过来。
灼热的气浪,隔着几米远,都烤得人脸颊发烫。
沈炼接了过来,拿手掂了掂。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温和的看着苏玉。
求我,我就给你个痛快。
苏玉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腥臊的液体顺着她的裤腿流了一地。
不是的……爸……不是我……我没有……
你往我女儿嘴里塞泥的时候,想过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吗
他蹲下身,把那烧得发白的火钳,凑到苏玉眼前。
你看,这个温度,才够‘滋养’。
不……不要……
苏玉的尖叫刺破了夜空。
她拼命地往后缩,像一条蛆虫一样在泥地里蠕动。
是妈妈!是妈妈让我这么干的!爸!你信我!
沈炼笑了。
只是笑声却比哭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把那烧得发白的火钳,缓缓地,一点点地,凑近苏玉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女儿哭不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玩
滋啦——
皮肉烧焦的声音,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玉的惨叫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就变成了漏气的嗬嗬声,然后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柳媚彻底崩溃了,她连滚带爬地想跑,却被沈炼一脚踩住了脚踝。
你杀了自己的女儿!你会下地狱的!
沈炼扔掉手里的火钳。
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站在旁边的李响吓得一哆嗦,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炼弯腰,一手一个,揪着柳媚和苏玉的头发,把她们拖向那座巨大的龙窑。
窑口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沈炼!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柳媚还在凄厉地叫骂。
我诅咒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站在不远处,陆伯用他宽大的外衣裹着我,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窑门大开,里面一片黑暗。
他将她们扔了进去。
亲自锁上了厚重的窑门。
砰的一声闷响。
柳媚在里面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开始疯狂地拍打窑壁。
他转动绞盘,落下了手臂粗的门栓。
他点燃了窑火。
没有用窑工,他亲自动手。
添柴,鼓风。
熊熊的烈焰,舔舐着窑口,瞬间升腾而起。
我能想象,里面的母女,在超过一千度的高温中,会从挣扎到蜷缩。
皮肤会寸寸开裂,脂肪会燃烧,最后和她们身上的丝绸衣服一起,化成灰。
8
他对着那片火海,笑得比哭还难看。
婉儿,阿琢,看到了吗
我把她们烧成了最美的‘祭品’,给你们赔罪了!
这烈焰,映红了半边天。
既焚烧了仇人,也彻底烧毁了他自己。
那座吞噬了无数罪恶的龙窑,终于冷却了。
沈炼,就站在那片废墟前。
几天不见,他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头发白了大半。
他看到我,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
噗通一声。
他跪下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沈家家主,鼎鼎有名的制瓷大师,膝盖重重地砸在混着骨灰的泥地上。
小瓷,爸错了。
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哥……
都是柳媚那个贱人,是她蒙蔽了我,是她害了我们一家……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死人身上。
仿佛这样,他手上沾的血就能洗干净。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扇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重。
爸把厂子给你,把老宅给你,把所有钱都给你……
求你,小瓷,再给爸一个机会……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是一张户口变更申请表。
我在曾用名一栏,工工整整地写着:沈瓷。
在申请更名一栏,写着两个字:温瓷。
随我母亲的姓。
沈炼的哭声戛然而止。
不……不行……
小瓷,你不能……
我打断他。
沈炼。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他。
沈家的东西,我嫌脏。
我转身走进那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老宅。
没拿那本所谓的《秘要》。
我只要了妈妈梳妆台上那把用旧了的黄杨木梳,还有哥哥房间里,他亲手给我刻的小木马。
我怀揣着这两样东西,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再看他一眼。
温瓷!
他在我身后嘶吼。
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脚步没停。
你怎么办
你就抱着你用我妈我哥的命换来的权势富贵,在这座坟墓里,孤独终老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最仁慈的惩罚。
我离开了那座浸透着血和泥的城市。
带着我妈的骨灰,我去了意大利,全球闻名的陶瓷艺术之都。
我租了一个最小的窑炉,白天在餐厅洗盘子,晚上就躲在工作室里。
我手上的茧,一层叠着一层。
这里的艺术家们热情、奔放。
也傲慢。
隔壁工作室的马可,自称是色彩的诗人。
他指着我的素坯,用蹩脚的中文说:餐具,没有灵魂。
9
你们就会做这些流水线的东西。
他做的东西,是一个涂满颜料、歪七扭八的陶罐。
我没理他,低头继续修我的坯。
直到当地最负盛名的陶瓷大师安东尼奥,要举办一场公开的技艺展。
我找到了餐厅老板。
小瓷,你要去跟那些艺术家比
输了,预支的薪水,可是要多洗半年盘子来还的。
轮到我上场时,马可就坐在第一排,毫不掩饰地等着看我笑话。
大家快看,东方娃娃要给我们表演怎么做碗了。
也许我们可以用它来装意面。
我闭上眼。
嘈杂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都消失了。
脑海里,是我妈握着我的手,教我拉坯的每一个细节。
瓷儿,用心去感受,泥是有生命的。
拉坯,利坯,上釉。
我的动作快而稳,没有一丝多余。
就像我妈说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忘不掉。
我烧了一只小小的脱胎甜白釉茶碗。
成品出窑时,全场死寂。
那只碗在我掌心,薄如蝉翼。
在展厅的灯光下,像凝固的月光,温润通透。
连碗壁上我用刻刀划下的暗纹,都清晰可见。
安东尼奥大师走下评委席,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碗。
他对着灯光,看了足足三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湛蓝的眼睛里满是震撼。
小姐,这不是餐具。
这是艺术。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拿起那只碗,对着光看了很久。
这不只是瓷器。
这是一个人的风骨。
他是当地最有名的艺术评论家,阿方索。
他的一句话,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的作品开始在各种艺术展上崭露头角,拿的奖也越来越多。
慢慢的,温瓷这个名字,在国际陶瓷界,有了分量。
庆功宴上,香槟和衣香鬓影。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陶艺家端着酒杯,阴阳怪气地走过来。
温,恭喜你。不过说真的,你的作品总是那么……悲伤。
是不是你们东方人都只会做这种死气沉沉的东西
我晃了晃杯里的酒。
是吗我‘死气沉沉’的作品现在挂在卢浮宫。
请问你的呢,卡米拉还在跳蚤市场按斤卖吗
她气得脸都绿了,转身就走。
我懒得理她,走到阳台上透气。
阿方索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新的香槟。
你从不让人失望。
他看着我,灰蓝色的眼睛里有我熟悉的欣赏和尊重。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作品里,有一种破碎后重生的力量。
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坚韧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第一次,平静地提起了过去。
他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只是静静听着,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温瓷。
你的过去不是你的牢笼,是你的窑火。
它没能烧毁你,反而让你成了独一无二的珍品。
10
那一刻,我心里那座冰封了许久的火山,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我终于,拥有了平等的,健康的爱。
也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温瓷的人生。
十二年后。
我回来了。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却又处处陌生。
阿方索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
后座,我们五岁的儿子Leo正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高楼。
他有一双和他父亲一样的,灰蓝色的眼睛。
妈妈,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曾经是。
现在我的家,是有你和爸爸的地方。
阿方索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重复:家,有Leo,有妈妈。
车子没有开往那座破败的老宅。
而是停在了一处崭新而肃穆的陵园。
我亲手为母亲和哥哥选的地方,远离了那条搅泥河,也远离了那些不堪的人和事。
一块干净的黑色大理石墓碑。
上面只刻着两个名字。
温婉。
温琢。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生卒年月,仿佛他们只是在这里安睡。
我将一捧白菊轻轻放下。
Leo似懂非懂地学着我的样子,把他一路宝贝的玩具小汽车,放在了墓碑前。
给舅舅玩。他小声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那块结了十二年的冰,在南国温暖的阳光下,悄然融化。
阿方索揽住我的肩。
他们会为你骄傲的,温。
我嗯了一声,眼眶有些热,却没掉下一滴泪。
该流的泪,早就流干了。
离开陵园时,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大小姐……是我,陆伯。
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又迟疑。
陆伯,是我。
我听说你……你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老人粗重的呼吸。
大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沈炼他……在九年前,就没了。
我的脚步顿住了。
九年。
比我想象的要早。
我听窑厂的老人说,你走后的第三年,他一个人跑到你们家以前的坟地,喝了农药。
没死成,被人发现,洗胃救回来了。
都说……是夫人和少爷不肯收他,罚他继续活着受罪。
陆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唏嘘。
后来他就彻底垮了,厂子也荒了,人也疯疯癫癫的。
最后一个人死在老宅里,还是被上门催债的发现的。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呢。
我知道了,陆伯。
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电话,阿方索担忧地看着我。
是……他吗
我点点头。
他死了。
我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不甘。
都随着那个男人的孤独死去,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可以只为自己活了。
我牵起Leo的手,另一只手,被阿方索紧紧握住。
走吧。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