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肺要炸了。
腿肚子哆嗦。
嗓子眼一股铁锈味儿。
后面那群人追得跟索命鬼似的,喊打喊杀声越来越近。
抓住她!别让那死丫头跑了!
打断腿!看她还敢不敢偷听!
快点!
这破路坑坑洼洼,我穿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硬得硌脚的破布鞋,好几次差点栽个狗吃屎。
倒霉催的。
我,祝蘅,一个苦哈哈的社畜,加班猝死,眼睛一闭一睁,就穿进昨晚睡前看的那本古早狗血虐文里。
成了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
书里怎么写的来着
哦,这祝蘅,是女主身边一个连名字都记不太清的粗使丫鬟。
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某个月黑风高夜,意外撞破了恶毒女配柳栖迟和她爹柳老爷密谋陷害女主的惊天大阴谋。
然后,被追杀。
然后,被乱棍打死。
然后,没了。
连句遗言都没混上。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才刚活过来,板凳都没坐热乎,不能就这么交代了!
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树林子黑黢黢的,像张着大嘴的怪兽。
慌不择路,我一头扎了进去。
树枝刮得脸生疼,衣服也被扯破了口子。
顾不上。
后面脚步声、叫骂声紧咬着不放。
分头找!她跑不远!
这边!有动静!
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
这炮灰命,真就这么硬
我不甘心!
猛地,脚下一绊。
不是石头。
软乎乎的。
啊!我低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倒。
手撑到一片温热黏腻的东西。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直冲鼻子。
借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的一点惨白月光,我看清了。
绊倒我的,是个人。
一个男人。
他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像死了。
一身料子极好的玄色锦袍,被血浸透了,暗沉沉一大片,后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翻卷的伤口,皮肉外翻,看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头发凌乱,糊着泥和血。
完了,真死人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想爬起来跑路。
唔……
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从那尸体喉咙里挤出来。
没死透
我僵在原地,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后面追兵的声音更近了。
搜仔细点!肯定在这附近!
血迹!这里有血!
他们顺着血迹追过来了!
电光火石间,我脑子一抽。
几乎是本能。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抓住那男人的肩膀,拼命把他往旁边一个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的土坑里拖。
他沉得要命。
伤口被我这么一扯,血又涌出来一些。
他身体抽搐了一下,发出更痛苦的闷哼。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边道歉一边使劲,大哥你忍忍!救你也是救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塞进了那个浅坑。
我迅速扯下旁边一大片宽大的不知名叶子,盖在他身上,又胡乱抓了些枯枝烂叶撒上去。
刚做完这一切。
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
我立刻扑倒,把自己也埋进旁边的厚厚落叶堆里,只露出一只眼睛。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提着棍棒冲了过来。
咦血迹到这怎么没了
怪事,刚才明明看到往这边跑的!
那丫头片子难道还能飞了
找!肯定躲起来了!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棍棒开始胡乱扫荡周围的灌木草丛。
离我藏身的地方,只差几步。
离那个坑,更近。
我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完了。
要暴露了。
一个家丁的棍子,已经扫到了盖着男人的那片藤蔓边缘。
叶子被掀开了一角。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突然从林子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好几声应和的狼嚎。
此起彼伏。
在这寂静的夜里,瘆人极了。
那几个家丁动作猛地一顿。
狼……狼群
这鬼地方真有狼
妈的,晦气!
领头的那个明显也慌了,声音发颤:撤!快撤!为了个丫头片子把命搭上不值当!回去禀告小姐!
一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脚步声迅速远去。
我瘫在落叶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手脚冰凉,半天动弹不得。
狼嚎还在继续,但似乎没有靠近。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人真的跑远了,我才敢慢慢从落叶堆里爬出来。
腿还是软的。
劫后余生。
我大口喘着气,走到那个土坑边。
掀开叶子和枯枝。
月光下,那张糊满血污泥泞的脸露了出来。
看不清具体长相,但轮廓很深,鼻梁很高。
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着,嘴唇毫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后背上那道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怎么办
把他丢在这里
刚才要不是他绊我一下,分散了追兵注意力,加上狼嚎助攻,我可能已经被打死了。
算是间接救了我
可我自己都自身难保。
书里的祝蘅死了,柳栖迟她们就以为秘密保住了。
现在我没死,她们肯定会继续追杀我。
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重伤员,我跑都跑不快。
而且,看他这身伤,来历绝对不简单。
搞不好是个更大的麻烦。
我蹲在坑边,看着那张糊得看不清的脸,内心天人交战。
走吧。
别管闲事。
自己都朝不保夕。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转身。
一步。
两步。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痛苦的抽气声。
像濒死的小动物。
我的脚像被钉住了。
脑子里闪过刚才他身体抽搐的样子。
还有那句无意识的唔…。
烦死了!
我猛地转身,又蹲了回去。
算我倒霉!我咬牙切齿,碰上你这么个累赘!
先说好,我救你一命,是看你还有点用,绊倒了追兵。你要是醒了恩将仇报,或者是个大麻烦,我立马把你扔去喂狼!
他当然没反应。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得找个地方安置他。
这荒郊野岭的,最近的落脚点……
我想起来了。
书里提过一嘴,祝蘅这个炮灰丫鬟,好像有个病得快死的娘,就住在城外一个快废弃的破庙附近
好像叫……祝家村
离这里应该不算太远。
试试看吧。
我再次使出洪荒之力,把他从坑里拖出来。
他比我高一个头还多,骨架又沉,我几乎是半背半拖。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汗水混着泥水往下淌。
大哥……你看着瘦……怎么……这么沉……我喘得像破风箱。
他毫无知觉,脑袋耷拉在我肩膀上。
后背的血蹭了我一身。
又腥又黏。
走了不知多久,天都快蒙蒙亮了。
终于看到几间破败的茅草屋。
村口歪脖子树下,坐着个打盹的老头。
老……老人家……我累得话都说不利索,请问……祝家……祝家在哪
老头睁开浑浊的眼,上下打量我,又看看我背上血葫芦似的人,吓得一个激灵。
哎哟喂!这……这谁啊咋弄成这样
我……我哥。我编了个蹩脚的理由,路上……遇上劫道的了……受了伤……我娘……我娘是祝家的……春花婶子……
书里炮灰她娘好像叫祝春花
老头半信半疑,但还是指了个方向:喏,村尾最破那间……就是祝寡妇家……
多谢!
我咬牙继续拖。
终于到了。
低矮的土坯墙塌了一半,茅草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
门板歪斜着。
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昏暗,只有一张破床,一张瘸腿桌子。
床上躺着个妇人,瘦得脱了形,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咳得撕心裂肺。
娘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妇人猛地停住咳嗽,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
蘅……蘅儿她声音嘶哑,充满不敢置信。
看来没找错。
娘,是我。我赶紧把背上的男人拖进屋,小心地放到墙角一堆还算干净的干草上。
祝春花挣扎着要坐起来:你……你咋回来了这人……这人是谁你身上怎么有血
娘,您别动!我按住她,飞快地编,我哥,路上遇了山匪,受了重伤。我……我把他背回来了。我指着自己身上的血污,都是他的血。
祝春花看着墙角昏迷不醒、血糊糊的人,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终究没再多问,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家里还有半瓶金疮药……在……在床底下那个破罐子里……
我赶紧去翻。
果然找到一个脏兮兮的小陶罐,里面只有小半罐黑乎乎的药膏。
聊胜于无。
我又去屋后打了点水,找出家里仅剩的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
回到墙角。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他后背黏在伤口上的衣服。
布料和凝固的血痂撕开时,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
我动作更轻。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边缘红肿发烫。
看着就疼。
我用清水一点点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
尽量轻柔。
然后,把那黑乎乎的药膏,厚厚地涂了一层上去。
他似乎痛到了极点,身体紧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渗出大颗冷汗,混着泥血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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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始终没醒。
做完这一切,我也累得快散架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
家里米缸早就见了底。
我翻遍了屋子,只在角落一个破瓦罐里,找到一小把发霉的糙米和几个干瘪的野菜根。
熬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
喂了祝春花半碗。
她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就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墙角:你……你哥……能熬过来吗
我看着那张依旧昏迷、毫无血色的脸。
听天由命吧。
我把剩下的一点野菜粥,掰开他的嘴,一点点灌了进去。
他无意识地吞咽着。
这算是个好兆头吧
接下来几天,我像个陀螺。
照顾病重的娘。
给那个昏迷的男人换药。
家里能吃的越来越少。
我不得不去附近的山脚挖野菜,有时运气好能掏到一两个鸟蛋。
日子过得紧巴巴。
柳栖迟的人没追来。
大概以为我死在狼群里了。
暂时安全。
那个男人一直没醒。
高烧反反复复。
嘴里偶尔会含糊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不……别……
……走开……
……阿……娘……
有时又像在喊谁的名字,听不清。
我每天给他擦身降温,喂点流食。
他身上的伤口在慢慢结痂,脸色却依旧苍白得吓人。
我娘的身体也时好时坏,咳得更厉害了。
家里的药彻底没了。

一个铜板都没有。
这天傍晚,我端着半碗稀粥,准备喂我娘。
刚走到床边,她突然一阵猛烈的呛咳。
咳咳……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猛地喷在破旧的被子上。
触目惊心。
娘!我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扑过去扶住她。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我怀里颤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蘅……蘅儿……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抠进我肉里,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舍,娘……娘不行了……放……放心不下你……
不会的!娘你坚持住!我去找大夫!我声音都变了调。
没……没用的……她艰难地摇头,眼神开始涣散,别……别浪费钱了……听娘说……墙角……炕洞里……有个……小布包……是……是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吃力地转向墙角那个依旧昏迷的男人。
……照……照顾好……你哥……你们……互相……有个……照应……
她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重重垂落。
眼睛还睁着,望着破败的屋顶。
没了气息。
娘——!
我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失声痛哭。
破庙里空荡荡。
只剩下我和一个活死人。
我娘被我用家里唯一一床还算完整的破席子卷了,埋在了屋后。
没有棺材,没有墓碑。
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我跪在坟前,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心口堵得发慌。
墙角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我猛地回神。
冲进屋。
那个昏迷了七八天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极其迷茫,像蒙着一层浓雾。
虚弱地环顾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
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
带着全然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是谁
我抹了把脸,走到他身边,蹲下。
看着他漆黑却空洞的眼睛。
我叫祝蘅。我指了指屋后,那是我娘,刚埋了。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又转回来看着我,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一片空白。
那你……是谁他茫然地问。
我是你妹妹。我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你是我哥,祝濯。路上遇到劫道的,你受了重伤,我把你背回来的。娘……娘没熬住,走了。
祝……濯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加困惑,我……不记得了……
你脑袋受了伤。我指了指他后脑勺一个已经结痂的肿块,那是我拖他时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留下的,大夫说,可能会忘事。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
他抬手,似乎想摸摸后脑的伤,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
别乱动。我按住他,伤口还没好利索。
他顺从地放下手,靠在干草堆上,喘息着。
那双好看却失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你……真是我妹妹他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脆弱。
不然呢我反问他,语气有点硬,这破地方,除了我这个‘妹妹’,还有谁会管你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他沉默了。
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像个迷路的孩子。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谢……蘅儿。
行吧。
迟濯(祝濯),暂时算认下了这个身份。
家里彻底断粮了。
我娘说的那个小布包,我在炕洞里摸到了。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枚成色很一般、雕着粗糙兰花的白玉佩。
还有一张泛黄的、皱巴巴的纸。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地址:云州城西,柳叶巷,第三户。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简陋的柳枝图案。
柳叶巷
柳家
我心头一跳。
这难道是我娘和柳家的联系或者是……柳栖迟她爹柳老爷的把柄
书里没提炮灰她娘还有这层关系。
但眼下,这可能是唯一的活路了。
去云州城。
找这个地址。
顺便,看能不能把那玉佩当了,换点钱。
迟濯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后背的伤口太大,失血过多,加上脑袋的伤,他非常虚弱。
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醒了就安静地靠着,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偶尔会看着我忙进忙出,眼神里带着依赖和一丝不安。
蘅儿……你要去哪每次看我准备出门挖野菜,他都会紧张地问。
找吃的。我言简意赅。
我……我帮你。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立刻又痛得跌坐回去,脸色煞白。
省省吧,别添乱。我把他按回去,老实待着。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眼神黯淡下去。
像只被抛弃的大狗。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几天后,他勉强能扶着墙走几步了。
我决定动身去云州城。
不能再拖了。
我把那张纸和玉佩贴身藏好。
扶着他,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家。
一路走走停停。
他走得很慢,喘得厉害,额头上全是虚汗。
但一声没吭。
进了云州城,喧嚣扑面而来。
叫卖声,马蹄声,人声鼎沸。
迟濯明显不适应,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和茫然,下意识地靠近我。
跟着我,别乱看。我低声说。
他立刻垂下眼,紧紧跟在我身侧。
像个听话的跟班。
按着那张纸上的地址,七拐八绕,找到了柳叶巷。
巷子很安静,青石板路,两边是高墙深院。
第三户。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个光秃秃的门环。
透着股低调的压抑。
我上前,抓住冰冷的门环,敲了敲。
谁呀门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
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管家模样男人的脸,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我们。
找谁
请问,这里是柳府吗我问。
管家眼神一闪,透着警惕:什么柳府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姓柳的!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我急忙抵住门,拿出那张泛黄的纸,有人让我送这个来。
管家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张纸。
目光扫到那个简陋的柳枝图案时,他脸色猛地一变!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忌讳的东西。
他一把夺过那张纸,动作快得惊人。
你……你从哪弄来的!他声音都变了调,眼神凶狠地盯着我。
别人给的。我含糊地说,让我送到这里。
管家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发白,眼神在我和旁边沉默的迟濯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惊疑不定。
在这等着!不许走!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砰地关上门。
里面传来他匆匆跑远的脚步声。
迟濯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声音很低:蘅儿……那人……不像好人。
我知道。我盯着紧闭的大门,心里也七上八下。
这反应,不对劲。
太激烈了。
那张纸,恐怕不是普通的联系信物。
更像是……催命符
没过多久。
门又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那个管家。
而是一个穿着水蓝色锦缎裙衫的少女。
十四五岁年纪,容貌极美,眉眼精致得像画出来的,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纵和刻薄。
她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家丁。
正是那天晚上在树林里追杀我的其中几个!
我瞳孔一缩。
柳栖迟!
书里的恶毒女配!
她怎么会亲自出来
柳栖迟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先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审视。
然后,移到了我身边的迟濯脸上。
她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极其恐怖的东西。
那张娇美的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嘴唇微微颤抖。
是……是你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
迟濯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茫然和一丝被陌生人盯着的紧张。
他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柳栖迟。
她脸上的惊恐迅速褪去,被一种更加阴鸷、更加狠毒的神色取代。
她死死盯着迟濯那张虽然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俊朗轮廓的脸,又看看我,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其恶毒、冰冷的弧度。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阴冷的目光锁住我,小贱人,命真硬啊。没死在狼嘴里,还敢带着他……找到这里来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撞破了她的秘密!
也知道迟濯的身份!
我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
你想干什么我挡在迟濯身前,声音发紧。
干什么柳栖迟的笑容越发诡异,当然是……送你们这对‘兄妹’……一起上路啊!
抓住他们!要活的!她厉声下令。
那四个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跑!我一把推开还在发懵的迟濯,转身就想往巷子外冲。
迟濯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得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但他反应极快,看到扑过来的家丁,几乎是本能地抬脚狠狠踹向最前面那人的膝盖!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那家丁惨嚎着抱着腿倒地。
另外三人愣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迟滞。
我抓住迟濯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巷子深处拖!
这边!
迟濯忍着剧痛,踉跄着跟上。
柳栖迟气急败坏的尖叫在后面响起:废物!一群废物!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狭窄的巷子,成了亡命的通道。
身后是凶神恶煞的追兵。
迟濯跑得跌跌撞撞,后背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他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蘅儿……你……你先走……他声音断断续续。
闭嘴!跑!我死死拽着他,不敢松手。
拐过一个弯,前面是条死胡同!
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完了!
我心头一凉。
迟濯也看到了,他猛地停下脚步,把我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眼神却死死盯着追来的三个家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跑啊怎么不跑了柳栖迟慢悠悠地跟过来,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小贱人,带着这么个累赘,你能跑到哪去
她轻蔑地看着迟濯:哟,堂堂……(她似乎忌惮着什么,含糊地跳过了称呼),现在倒成了个躲在女人身后的废物了
迟濯眼神锐利如刀,尽管虚弱,那份骨子里的冷冽却让柳栖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想怎么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样柳栖迟咯咯笑着,眼神怨毒,把那张纸交出来!还有……他脖子上的东西!她指着迟濯。
我这才注意到,迟濯破烂的衣襟里,似乎隐约透出一根黑色的细绳。
他一直戴着的
我完全没留意过。
迟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衣襟,眼神警惕。
交出来!柳栖迟厉声道,否则,让你们生不如死!
没有纸!我斩钉截铁,烧了!
烧了柳栖迟冷笑,那你们就去死吧!给我上!
三个家丁再次扑上!
迟濯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推:躲开!
他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动作居然快得惊人!
虽然虚弱,但招式狠辣精准,带着一种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一个肘击狠狠撞在左边家丁的咽喉!
那家丁眼球暴突,嗬嗬地倒了下去。
同时,他矮身躲过右边挥来的棍子,一个扫堂腿将人绊倒,膝盖重重顶在那人胸口!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眨眼间,两个家丁倒地不起。
但第三个家丁的棍子,也结结实实砸在了迟濯的后背上!
呃!
迟濯身体剧震,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前扑倒。
迟濯!我失声尖叫。
柳栖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没想到迟濯重伤之下还这么能打!
眼看最后一个家丁举起棍子要朝倒地的迟濯头上砸去。
我脑子一片空白。
身体比脑子快。
我抓起墙边一块松动的青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向那家丁的后脑勺!
砰!
沉闷的响声。
那家丁动作僵住,眼珠翻白,软软地瘫倒在地。
青砖脱手,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我双手沾满了灰土和那人后脑勺渗出的温热液体。
浑身都在抖。
柳栖迟看着瞬间倒了一地的家丁,又看看握着碎砖、脸色惨白如鬼的我,还有地上咳血的迟濯。
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妖……妖怪!你们都是妖怪!她尖叫着,转身就想跑。
站住!我嘶哑地吼出声,捡起地上掉落的棍子,踉跄着冲过去,挡在她面前。
棍子指着她。
解药!我死死盯着她。
什……什么解药柳栖迟眼神闪烁。
我娘!我眼睛通红,她咳血!她死了!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下的毒!
柳栖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道:是又怎么样那老不死的贱婢!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早就该死了!那药无解!她必死无疑!
轰!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我全身。
原来如此!
原来我娘咳血,不是病!是毒!
是柳栖迟这个毒妇!
你该死!我举起棍子,全身的恨意都凝聚在这一击上。
柳栖迟吓得花容失色,抱头尖叫:啊——!
棍子带着风声落下!
却没能砸到她头上。
一只冰冷、沾血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棍子的另一端。
是迟濯。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血丝,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却沉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蘅儿,别脏了手。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目光如寒冰般刺向瑟瑟发抖的柳栖迟。
那眼神,不再有丝毫茫然。
只有冰冷的杀意。
柳栖迟对上他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住,浑身僵硬,牙齿咯咯打颤:你……你……你想起来了
迟濯没有回答她。
他松开抓着棍子的手,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柳栖迟一眼,径直走向那个最先被他一脚踹碎膝盖、此刻正抱着腿哀嚎的家丁。
他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那家丁的哀嚎戛然而止,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老大,没了声息。
干脆利落。
像碾死一只蚂蚁。
柳栖迟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
迟濯站起身,掏出一块沾血的、还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然后,他转向另外两个还在痛苦呻吟的家丁。
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不……不要……其中一个家丁惊恐地往后缩。
迟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又是两声短促而沉闷的骨裂声。
巷子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柳栖迟牙齿打颤的声音,和迟濯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柳栖迟。
柳栖迟。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宣判的意味,柳氏商行,勾结私盐,侵吞赈灾粮款,证据确凿。你父柳承业,已在押解回京途中。
柳栖迟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眼神彻底绝望。
至于你……迟濯的目光扫过她,像在看一件垃圾,谋害人命,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不!你不能杀我!柳栖迟突然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我爹……我爹是……你不敢!你不敢动我!
迟濯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有何不敢
他缓缓抬起手。
柳栖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跑。
迟濯的动作更快。
手刀精准地劈在她的后颈。
柳栖迟身体一软,像一摊烂泥般晕死过去。
做完这一切,迟濯的身体晃了晃,后背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刚换上的、我娘留下的旧衣服。
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脸色白得吓人。
他看向我。
眼神复杂。
有歉意,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蘅儿。他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去哪我还没从刚才的震撼和血腥中回过神,声音干涩。
京城。他吐出两个字,目光扫过地上的柳栖迟,她,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他朝我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是刚才杀人的手。
也是……这些天虚弱地抓着我的袖子,喊我蘅儿的手。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恢复了清明、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茫然,只有深不见底的暗涌和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掌控。
他记起了一切。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照顾、依赖我的迟濯。
他是谁
那个让柳栖迟恐惧到失态的人。
那个谈笑间决定人生死的人。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碎裂了一下。
巷口传来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穿着玄色劲装、气息精悍冷肃的男人迅速冲了进来。
看到巷子里的情形和扶着墙的迟濯,领头那人脸色大变,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主上!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他身后十几人齐刷刷跪倒,动作划一,带着铁血的气息。
主上!
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迟濯收回伸向我的手,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褪尽,只剩下冰封般的威严。
清理干净。
是!
领头那人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看到地上的柳栖迟时,眼神微凝,立刻有两人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她拖走。
其余人开始无声而高效地处理尸体和血迹。
主上,您的伤……领头那人看着迟濯后背不断扩大的血渍,声音透着焦急。
无妨。迟濯摆了摆手,声音冷硬,备车,回京。
是!
他再次看向我。
眼神恢复了平静,深不见底。
祝蘅。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我的名字,不再是亲昵的蘅儿,带着一种疏离的郑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随我入京,我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保你一世无忧。
保我一世无忧
我看着他。
看着周围那些气息冰冷的护卫。
看着这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高高在上的男人。
我娘咳血的画面,她临终前的不舍,还有她坟头的小土包,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娘……我嗓子发紧,她的毒……
柳氏父女所为。迟濯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代价。
我娘已经死了。
代价再大,她也回不来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土和血污的手。
这双手,刚才也差点杀了人。
为了救他。
也为了恨。
不用了。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安全了,就好。
我弯腰,从地上那堆碎裂的青砖旁,捡起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小布包。
从里面拿出那枚成色普通的白玉兰佩。
走到他面前。
拉起他垂在身侧、沾着血的手。
把玉佩放在他冰冷的手心。
这个,我说,可能原本就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廉价的玉佩,又抬眼看我,眉头紧紧蹙起,眼神复杂难辨。
祝蘅……
我叫祝蘅。我打断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娘的坟还在城外。我得回去守着她。
至于新的身份,一世无忧……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娘只希望我好好活着。我自己能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
也不看那些肃立的护卫。
转身。
朝着巷子口,一步一步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
后背能感受到一道锐利深沉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我。
像一张无形的网。
我没有回头。
走出巷口。
喧嚣的人声和阳光瞬间涌来。
刺得眼睛发酸。
我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手心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迈开脚步,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朝着城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