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着两个字:顾执。
我盯着那名字看了三秒,手指在挂断键上悬停。
最终划开接听。
在哪。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什么温度,像在问一份文件的下落。
收拾东西。
我答得干脆,把箱子拉链唰地拉上。
收拾东西他那边顿了一下,背景有细微的音乐声,像在高档餐厅。谁准你动了
我单手拎起箱子,有点沉,拖到门边。顾先生,合同到期了。今天零点,正好一个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回来。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现在。
我靠着门板,吸了口气,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投下来。顾先生,我们银货两讫了。合约写的很清楚,雇佣关系结束,互不相干。
程敢敢,
他连名带姓叫我,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别让我说第二遍。穿那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晚上陪我参加一个酒会。
又是米白色。
又是林晚归最爱的颜色。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旧的纯棉T恤和牛仔裤,扯了扯嘴角。顾老板,抱歉,那裙子我昨天捐了。还有,我找到新工作了,今晚入职培训。
捐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给你的胆子动那件衣服!
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理。
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至于新工作,端盘子,在‘老地方’大排档。晚上七点,迟到扣钱。
说完,没等他再咆哮,我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顺手拉黑。
世界瞬间清净。
拖着行李箱下楼,老旧楼梯嘎吱作响。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顾执,是个陌生号码发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顾执和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一起,背景是璀璨的水晶吊灯。女人侧脸温婉,长发及腰,跟我有七分像。
或者说,是跟我刻意模仿林晚归的样子有七分像。
拍摄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配文是:【顾先生让我转告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正主回来了。】
我看着那行字,又看看照片里顾执微微侧向那女人的、带着点不易察觉柔和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不是合同忘了续,是正品到货了,我这个高仿该下架了。
也好。
省得我再找理由。
我把短信删掉,号码拉黑。拖着箱子走出昏暗的楼道,外面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我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劣质尾气和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混合着涌进鼻腔。
真实。
比顾执那座冷冰冰、永远飘着昂贵香薰的大别墅真实多了。
老地方大排档生意火爆。
油烟弥漫,人声鼎沸,划拳声、炒勺撞击铁锅的哐当声混成一团。
我穿着油腻腻的围裙,端着两大盘堆成小山的烤串,在拥挤的桌椅和人缝里艰难穿行。
38号桌!加辣加麻多放蒜蓉的烤生蚝!
后厨传来粗犷的吼声。
来了!
我扬声应道,加快脚步。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T恤早就湿透了,黏在皮肤上。脚底板站得发麻。
跟以前在顾执身边当林晚归替身的日子,天壤之别。
那时候,空调恒温25度,空气里是清冽的雪松香。我只需要穿着林晚归同款的裙子,坐在光可鉴人的钢琴前,弹几首她喜欢的曲子,或者安安静静地待在画室里,临摹她留下的画。
顾执会看着我,眼神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他付钱买我的时间,买我的像她。
一个月十万。
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乙方(我)需在甲方(顾执)要求的时间和地点,模仿林晚归女士的言行举止、穿着打扮,提供情感陪伴服务。甲方需按时足额支付报酬。合约期间,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介入甲方真实生活或泄露合约内容。合约到期,自动终止,双方再无瓜葛。
很公平的交易。
我缺钱,他需要一个影子。
各取所需。
小妹!这边再加一箱啤酒!
一个大叔拍着桌子喊。
好嘞!马上!
我抹了把汗,麻利地收拾好隔壁桌的空盘残渣,转身去搬冰镇啤酒。
沉甸甸的塑料箱压在手臂上,勒得生疼。
刚搬到那桌,一抬头,就看到大排档入口处,站着两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顾执。
还有他臂弯里挽着的,穿着精致米白色套裙的林晚归。
林晚归微微蹙着眉,用手帕轻轻掩着鼻子,似乎受不了这里的油烟味。顾执则面无表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嘈杂混乱的大厅,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看着我油腻的围裙,汗湿的头发,还有手里抱着的廉价啤酒箱。
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好像看到一件原本还算趁手的工具,突然掉进了泥坑里,变得肮脏不堪。
敢敢
林晚归也看到了我,漂亮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声音温温柔柔的,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做这个
她目光扫过我全身,带着点怜悯。
顾执没说话,只是看着我,下颌线绷得有点紧。
周围几桌的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小声议论着。
我放下啤酒箱,直起腰,朝他们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标准得挑不出毛病。顾先生,林小姐。吃点什么我们这儿招牌是烤鱼和炒田螺。
林晚归似乎被我的反应噎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顾执。
顾执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钉在原地。这就是你说的新工作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是。
我坦然点头,工资日结,挺好。
跟我回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看好戏的目光更多了。
我拿起桌上的点菜单和圆珠笔,语气平静无波:顾先生,您要是不点单,麻烦让一让,别挡着其他客人。
我指了指旁边一桌正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大哥,这桌大哥等啤酒下菜呢。
那大哥立刻粗声附和:就是!要谈情说爱去别处!别耽误我们吃饭!
顾执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晚归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柔声道:阿执,算了。敢敢可能……可能真的喜欢这里的生活。我们别打扰她了。
顾执没理她,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被忤逆的冷怒。程敢敢,别不识抬举。
我捏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塑料笔杆硌着掌心。
顾先生,
我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我们合约结束了。我现在就是个端盘子的服务员。您要是来消费,我欢迎。要是来找替身,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抱起那箱啤酒,侧身从他和林晚归旁边挤了过去。
大哥,您的啤酒!冰镇的!
我把啤酒重重放在那桌上,塑料箱磕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着。
我以为那天之后,顾执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正主都回来了,我这个劣质替身,还有什么价值
但我低估了他的偏执。
或者说,低估了他对掌控的欲望。
几天后,我刚下晚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城中村小单间。
楼道又黑又窄,堆满了杂物。
手机屏幕亮起,是个陌生本地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是我。
顾执的声音传来,比上次更沉。
我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顾先生,有何贵干
你在哪里
他问,背景很安静,不像在别墅。
家。
地址发我。
不方便。
我拒绝得干脆。
程敢敢!
他声音里压着火,别挑战我的耐心。给你半小时,出现在‘云顶’。
云顶是他常去的私人会所,一杯水都贵得吓死人。
我扯了扯嘴角:顾老板,我现在时薪十五块,跑一趟‘云顶’,打车来回就得一百多,不划算。您要谈事,电话里说,或者等我哪天休息。
你……
他似乎被我的市侩噎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钱不是问题。你过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续约
我故意问,林小姐不是回来了吗我这个赝品,该退场了。
跟她没关系!
他语气陡然变得烦躁,是关于……你。
我
我轻笑一声,我挺好的。端盘子挺锻炼身体,老板管一顿饭,月底能存下两千块。比当影子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别扭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不安全。回来,条件随你开。
我差点笑出声。
不安全
在他身边当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看着他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就安全了
谢谢顾老板关心。
我语气平淡,我挺安全的。没别的事,我挂了,明天还要早起进货。
程敢敢!
他又一次被我激怒,你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自食其力,不叫作践。
我平静地反驳,靠模仿别人、当别人影子活着,那才叫作践。
说完,我不再给他咆哮的机会,挂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拖进黑名单。
世界再次清净。
日子在油烟和忙碌中过得飞快。
我在老地方渐渐混熟了,老板赵哥人不错,虽然嗓门大爱骂人,但从不克扣工资。同事里有个叫李利索的姑娘,手脚麻利,性格泼辣,成了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顾执没再出现。
林晚归的影子也淡了。
我以为生活终于回归了它本来的、粗糙却踏实的轨道。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在后厨帮忙串肉串,手指被冰冷的竹签扎了好几下。
赵哥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有点古怪,探头进来喊我:敢敢!外面有人找!
我疑惑地擦了擦手,走出去。
大排档门口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与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
司机看见我,恭敬地微微躬身:程小姐,顾先生让我来接您。
接我
我皱眉,接我去哪我跟顾先生没关系了。
司机面无表情,像复读机:顾先生请您务必过去一趟。他说,是关于您母亲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妈
我妈在老家小县城,身体一直不太好,有慢性病。
我妈怎么了
我声音有点发紧。
顾先生没说。只请您上车。
司机拉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顾执,他调查我他还敢用我妈来威胁我
一股怒火猛地窜上头顶。
等着!
我咬牙吐出两个字,转身冲回油腻的后厨。
赵哥和李利索都看着我。
赵哥,我请半天假!家里有点急事!
我飞快地解下围裙。
行!快去!有事说话!
赵哥挥挥手。
我抓起自己的旧帆布包,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坐进了那辆冷气开得十足的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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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驶离城中村,窗外的景象从杂乱破败逐渐变得整洁繁华。
最终停在市里最高档的私立医院门口。
司机引着我,穿过安静得可怕的走廊,来到一间VIP病房门口。
推开门。
顾执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夕阳的金辉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了层边。
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正在输液。
是我妈。
我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去一点,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愤怒攫住。
我几步冲过去,压低声音质问顾执:你什么意思把我妈弄到这里来干什么
顾执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昨天在县医院晕倒了,情况不太好。这里的医疗条件更好。
你怎么知道的
我盯着他。
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费用你不用操心。
我不需要你操心!
我压着火,我会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
他走近一步,身上清冽的气息笼罩过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靠你端盘子那点钱还是靠你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继父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过来。
我继父确实靠不住,好赌,家里全靠我妈撑着。
那也不用你管!
我梗着脖子,顾执,我们两清了!你凭什么插手我的家事你把我妈弄到这里来,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我妈这时幽幽转醒,看到我,有些茫然:敢敢这是哪儿啊这位是……
妈,没事。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挤出一个笑,这是……我一个朋友。听说你病了,帮忙转了个好点的医院。
顾执看着我安抚母亲的样子,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我妈看向顾执,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啊,小伙子。敢敢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顾执微微颔首,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一点,阿姨您安心养病。
安抚好我妈,我示意顾执出去说话。
关上病房门,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顾执,
我直呼其名,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跟我回去。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
留在这里,你能负担得起后续的治疗和护理费用
他抛出最现实的问题。
我沉默。私立医院的天价账单,我想都不敢想。
就当是新的合约。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你回来,像以前一样。你母亲的医药费,我全包。另外,每月工资照旧。
又是合约。
又是交易。
我看着他,这张英俊却冷漠的脸,曾经是我需要仰望和模仿的对象。
现在,只觉得讽刺。
顾先生,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以前我签合约,是因为我除了这张脸,一无所有。现在,我靠自己的手吃饭,虽然少,但干净。
我往前走了一步,离他很近,能看清他睫毛的微颤。
我妈的病,我会想办法。卖血卖肾,总比卖自己强。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程敢敢!你……
还有,
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别再调查我,也别碰我的家人。否则……
我顿了顿,抬眼,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深处,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我这个替身身上见过的狠劲。
我不介意让林小姐知道,她不在的这几年,她深爱的男朋友,找了个赝品聊以自慰。
顾执的脸色彻底变了。
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的狼狈。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温顺、模仿着另一个女人言行的影子,会有一天,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威胁他。
你威胁我
他声音冷得像冰。
彼此彼此。
我毫不退缩地回视,顾先生,兔子急了还咬人。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要试试吗
我们就这样在安静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顾执先移开了视线,下颌线绷得死紧,胸膛微微起伏。
他什么也没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全是冷汗,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但心里,却有一股浊气,缓缓吐了出来。
顾执没有再出现。
他也没把我妈赶出医院,医药费似乎还在继续支付。我偷偷去问过护士,护士只说费用有人预付了,没说是谁。
我知道是他。
他那种人,骄傲惯了,被我那样威胁,不可能再低头,但又不屑于在医药费这种小事上跟我计较,显得他小气。
也好。
我白天在大排档拼命干活,晚上抽空去医院陪床。
赵哥知道我情况,尽量给我排早班,还预支了两个月工资给我。李利索也常帮我顶班。
日子艰难,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我妈病情稳定下来,转回了县医院。我坚持自己付清了后续的费用,虽然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欠了赵哥和李利索一些钱。
但心里踏实。
那天,我刚送完一桌菜,回到后厨喝水。
手机震动,又是一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皱眉,直接挂断。
很快,一条短信进来:【程敢敢,我是林晚归。方便见一面吗】
林晚归
找我
我盯着那条短信,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顾执把那天我威胁他的话告诉她了她来找我算账
犹豫再三,我还是回复了时间和地点。
地点约在一个安静的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林晚归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她穿着一件淡雅的鹅黄色连衣裙,长发松松挽着,气质温婉,和这个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馆很搭。
看到我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进来,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得体的微笑掩盖。
敢敢,你来了。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声音依旧温柔。
我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林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开门见山。
林晚归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动作优雅。她沉默了几秒,才抬头看我,眼神有些复杂。
敢敢,阿执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我面无表情:哦。
她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冷淡,顿了一下。我知道,他之前……对你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把你当成我的……影子。
她斟酌着用词,脸上带着歉意。
都过去了。
我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酸得皱眉。林小姐不用替他道歉。一场交易而已,我拿了钱,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不是那样的。
林晚归摇摇头,声音轻了些,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他重新开始的。可是……
她苦笑了一下:他好像变了。变得很烦躁,很……易怒。尤其是我提到你的时候。
我挑挑眉,没说话。
他书房里,还留着你以前……弹琴时用过的乐谱。
她看着我,眼神探究,上面有你的批注,还有……你折的纸飞机。
我愣了一下。
那是我有一次等得太无聊,随手在废谱子上折的。
还有他书桌的抽屉里,
林晚归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着一枚……廉价的塑料发卡。跟你那天在‘老地方’头上戴的,很像。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随意扎起的马尾,上面别着一个地摊买的、两块钱一个的黑色小发卡。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顾执留着我的东西
那个高高在上、连正眼都懒得给我、只把我当赝品的顾执
荒谬感油然而生。
林小姐,
我放下杯子,看着她,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林晚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敢敢,我这次回来,发现我好像……没那么了解他了。或者说,这几年,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我熟悉的阿执。
所以
我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请你帮我。
她看着我,眼神带着恳求,帮我了解他现在的想法。帮我……把他找回来。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我
一个被他当成替身的前雇员
去帮他找回他和白月光之间的爱情
这是什么魔幻剧情
林小姐,
我忍不住笑了,带着点嘲讽,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赝品,不是情感专家。
不!
她急切地摇头,你是最了解他这三年状态的人!你在他身边那么久……
我了解的是那个把我当替身的顾老板,
我打断她,不是你的男朋友顾执。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林晚归怔住了,美丽的脸上写满困惑和失落。
而且,
我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场荒诞的谈话,林小姐,你们之间的事,外人插不了手。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外人。
至于顾先生的状态,
我拿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语气平淡,可能是正品回来了,发现高仿用久了,有点不习惯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错愕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顾执如何,林晚归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日子继续向前。
我在老地方干得越来越顺手,赵哥甚至开始让我学着点单收银。
李利索提议,说我们俩攒点钱,以后可以合伙盘个小店。
我有点心动。
这天晚上,生意格外好。
我端着满满一托盘刚出锅的麻辣小龙虾,小心地穿过拥挤的过道。
突然,旁边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猛地站起来,动作很大,胳膊肘狠狠撞在我端盘子的手上!
滚烫的、红油四溅的小龙虾瞬间脱手!
啊!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躲开泼下来的热油。
眼看那盘滚烫的虾就要扣在我身上。
千钧一发!
斜刺里猛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把我往旁边一拽!
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地,稳稳托住了那个即将倾覆的托盘边缘!
托盘晃了晃,几滴红油溅出来,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但托盘和小龙虾,被稳稳地救了回来。
我被一股大力拽得踉跄几步,撞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惊魂未定地抬头。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怒的眸子里。
是顾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昂贵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格外刺眼。他看也没看自己的手,先低头看我,声音紧绷:伤到没有
我连忙从他怀里退开,摇头:没……没事。谢谢。
那个撞我的醉汉还在骂骂咧咧:妈的!走路不长眼啊!老子的酒……
顾执猛地转头,目光如寒冰利刃般射向那人。
他没说话,只是那样盯着。
那醉汉被他看得一哆嗦,酒似乎醒了一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悻悻地坐了回去。
怎么回事
赵哥闻声从后厨跑出来,看到顾执也是一愣,顾……顾先生
顾执没理赵哥,把托盘塞给我,语气不容置疑:去后面处理一下。这里我来。
你……
我看着他手背上的红印。
去。
他重复,语气强硬。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个缩着脖子的醉汉,没再说什么,端着托盘快步回了后厨。
用冷水冲手的时候,心还在怦怦跳。
顾执
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还出手帮我
外面似乎很快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李利索探头进来,一脸八卦加震惊:敢敢!我的天!那个大帅哥是谁啊气场太强了!三言两语就把那个醉鬼吓跑了,还赔了钱!
一个……认识的人。
我含糊道。
认识的人我看不像!
李利索挤眉弄眼,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啧啧啧,像要吃人!你老实交代!
我懒得理她。
冲完手出来,看到顾执还站在刚才的位置,正拿着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上的油渍。
动作矜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食客们都在偷偷看他,小声议论。
我走过去:刚才……谢谢你。
他抬眼,把脏了的湿纸巾精准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你就在这种地方,天天应付这些
语气里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评判。
我心头刚升起的一点点感激瞬间被浇灭。
这里挺好。
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他看着我倔强的样子,眉头紧锁。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跟我回去。我给你开个店。
又来了。
不用。
我拒绝得干脆。
程敢敢!
他声音里带上火气,你到底在犟什么!
我没犟。
我直视他,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气活着,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影子!顾执,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结束了!我跟你,跟林晚归,都结束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行不行!
我的声音有点大,周围几桌又安静下来。
顾执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仿佛要把我穿透。那里面翻涌着怒火,还有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受伤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顾执会受伤
开什么玩笑。
他大概只是觉得权威被一再挑战,面子上挂不住。
好。
他忽然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程敢敢,你有种。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就走。昂贵的皮鞋踩在油腻的地面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喧闹的大排档。
那次之后,顾执真的消失了。
连带着那些陌生号码的骚扰也没有了。
世界彻底清净。
我更加努力地工作、攒钱。和李利索的小店计划提上了日程,我们开始利用休息时间跑市场,看铺面,做预算。
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虽然累,但充满希望。
我以为我和顾执之间,终于画上了彻底的句号。
直到一个多月后。
我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顾执的助理,陈默。
一个非常专业、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以前我当替身时,很多具体事务都是他跟我对接。
程小姐,很抱歉打扰您。
陈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公式化,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顾总他……想见您一面。
不见。
我直接拒绝,准备挂电话。
程小姐!
陈默的语气难得地急促了一下,请您……务必考虑一下。顾总他……情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我皱眉。
顾总他……
陈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把自己关在别墅里好几天了,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只是……一直在听一些东西。
听东西
听什么
是……一些录音片段。
陈默的声音更低了,好像……是您以前……弹琴时录下的。
我愣住了。
以前在别墅,顾执有时会要求我弹琴。为了让我更像林晚归,他会录下一些片段,让我自己听,找出和晚归弹奏的不同之处,然后纠正。
那些录音,他竟然还留着
陈助理,
我冷静下来,顾总的事,跟我没关系。他需要的是医生,或者林小姐。
林小姐去过了。
陈默苦笑,被顾总……赶出来了。
……
顾总他……状态真的很差。
陈默的声音带着恳求,程小姐,我知道这很冒昧。但……顾总现在拒绝所有人靠近。他只反复听那些录音……嘴里念着……‘不像’。
不像
不像林晚归吗
那他听我的录音干什么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
不,不可能。
我甩甩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陈助理,我无能为力。
我语气坚定,我和顾总早就没有关系了。再见。
我挂了电话。
但陈默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顾执……把自己关起来听我的录音还念叨不像
他到底在搞什么
又过了两天。
我正在和一个铺面房东艰难地砍价,手机又响了。
还是陈默。
我烦躁地挂断。
他锲而不舍地打。
我走到一边,接起,语气很冲:陈助理,我说了……
程小姐!
陈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慌顾总他……他晕倒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
别墅的安保人员发现不对,强行进去的!顾总发着高烧,脱水,昏迷了!现在在送去医院的路上!
陈默语速飞快,程小姐,我求求您!顾总昏迷前最后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叫……叫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
程敢敢
不是林晚归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周围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仿佛都消失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程小姐,我知道您恨顾总以前那样对您……但……求您看在……看在顾总他可能……可能自己都没搞明白的份上……来看看他吧!医生说他情况不太好……
可能自己都没搞明白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顾执昏迷前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
那些录音……那句不像……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隐隐约约呼之欲出的答案,让我浑身发冷。
最终,我还是去了医院。
VIP病房外,气氛凝重。
陈默像热锅上的蚂蚁,林晚归也在,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看到我来,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失落,还有一丝……祈求
他怎么样
我问陈默。
高烧退了,还没醒。
陈默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医生说是疲劳过度,情绪大起大落,加上……酗酒,引发了急性胃出血和严重脱水。
酗酒
那个永远一丝不苟、自律到可怕的顾执
程小姐……
陈默欲言又止。
我进去看看。
我推开病房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顾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闭着眼,眉头却紧紧皱着,即使在昏迷中,也显得很不安稳。
手背上打着点滴。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张脸,曾经是我需要模仿的对象的主人,是我小心翼翼观察、揣摩、模仿的模板。
现在,他脆弱地躺在这里,褪去了所有高高在上的光环。
不像……
敢敢……
昏迷中,他无意识地呓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陈默没有骗我。
他真的在叫我的名字。
那些录音……他反复听,说不像……不是在说我不像林晚归。
而是在说……林晚归不像我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到我脸上。
看清是我的一刹那,他灰暗的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微弱的光。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敢敢……
他挣扎着想抬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亮。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变得一片死寂的灰败。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巨大的苦涩。
过了几秒,他重新睁开眼,里面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赢了。
程敢敢。
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那个影子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影子……好像……变成你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仪器冰冷的滴答声。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确认:
程敢敢。
我好像……把你弄丢了。
也把自己……弄丢了。
顾执出院后,我和他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没再来找我。
林晚归似乎也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陈默偶尔会给我发一些顾执的近况,无非是顾总按时吃饭了、顾总今天去公司了之类报平安的话。我没回复,但也没再拉黑他。
我和李利索的小店,终于盘下来了。
一个很小的门脸,在老城区的一条小街上,主要做早餐和简单的午餐。我们给它取了个很土但很实在的名字:敢利小吃店。
装修、办证、采购、试菜……忙得脚不沾地。
累,但充实。
开业前一天,我和李利索在店里打扫卫生到深夜。
锁门离开时,夜已经很深了。
街上行人稀少,路灯昏黄。
我刚走到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我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
是顾执。
他瘦了些,轮廓更显锋利。穿着黑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点锁骨。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前方空寂的街道上。
听说……你店要开张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嗯。
恭喜。
他说,依旧没看我。
谢谢。
一阵沉默。
晚风吹过,带着点凉意。
需要……帮忙吗
他终于侧过头,看向我。眼神很复杂,带着试探,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
仿佛在等待审判。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如同神祇般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却流露出这种近乎脆弱的神情。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同情。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不用。
我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定,我们自己能行。
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转回头看向前方。
下颌线绷得很紧。
顾执。
我叫他的名字。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缓缓转回视线。
别再找影子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林晚归也好,程敢敢也好,都过去了。
你弄丢的,不是我们。
是你自己。
找回来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转身,朝着自己小店的方向,大步走去。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那辆黑色的轿车在原地停留了很久,很久。
最终,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敢利小吃店开张了。
生意比预想的好。
我和李利索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熬粥、包包子、炸油条……忙得像旋转的陀螺。
累是真累,但看着小小的店里坐满了人,听着食客们夸包子好吃、豆浆香浓,那种满足感,是以前当影子时从未体会过的。
日子在烟火气中流淌。
关于顾执的消息,彻底断了。
他像是真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这样很好。
这天下午,过了饭点,店里难得清闲下来。
我和李利索趴在柜台上对账。
门上的风铃叮咚一声轻响。
有客人进来。
欢迎光临!吃点什么
李利索头也没抬,习惯性地招呼。
来人没说话。
我抬起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斜斜地照进来,给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顾执。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头发不像以前打理得一丝不苟,有些随意地搭在额前。
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公文包
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我们狭小却干净整洁的小店,最后落在我身上。
眼神不再是过去的冰冷审视或高高在上,也没有了上次在街角时的脆弱和卑微。
很平静。
带着一种……重新开始的审视或者说,一种放下包袱后的坦然
老板,
他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生疏的客气招人吗
我和李利索都愣住了。
李利索张大嘴,看看他,又看看我,眼神疯狂示意:什么情况!
我放下手里的账本,看着他。
我们这庙小,工资不高,活很累。
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
他点头。
要早起,凌晨三点。
没问题。
要洗碗,拖地,招呼客人,什么杂活都得干。
可以。
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两千五。
行。
他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我沉默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脚边投下清晰的影子。
不再是那个笼罩着我的、巨大而虚幻的影子。
只是一个站在我面前的、真实的、甚至有点风尘仆仆的男人。
叫什么名字
我问。
他看着我,眼神很深。
顾执。
以前干过餐饮吗
没有。
为什么想来这里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
想学点东西。
学什么
学……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学怎么脚踏实地。
学怎么……做自己。
也学……
他声音低了些,却很清晰,学怎么……重新认识一个人。
小店里有片刻的安静。
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的声音。
我拿起柜台上的笔,抽出一张空白的点菜单,翻到背面。
身份证带了吗
他立刻从那个普通的公文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来。
我接过,扫了一眼,确认是本人。
然后,在那张点菜单的背面,刷刷写下几行字:
【临时用工协议】
甲方:敢利小吃店
乙方:顾执
工作内容:杂工(洗碗、拖地、招呼客人等)
试用期:一个月
试用期工资:2500元/月
工作时间:凌晨3点-下午2点(具体服从安排)
乙方签字:___________
我把纸笔推到他面前。
看清楚条款,没问题就签字。
顾执拿起笔,没有犹豫,在乙方签字栏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刚劲有力。
老板,
他放下笔,看向我,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踏实,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我收起那张协议,指了指后厨方向。
现在。
先去把后面那堆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