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护士拦住我:
冯医生,产妇说是你妹妹,指定你看诊。
我这才想起丈夫提过,他有个朋友怀孕了。
检查显示双胞胎很健康,女人笑着摸肚子:[姐姐,我想宝宝有个家。]
[能不能把孩子的爸爸还给我们]她亮出和我丈夫的亲密合影。
我冷静地打印出丈夫的精液分析报告递过去。
[真巧,他今早刚查出来无精症。]我指着报告上的零数据。
[至于你肚子里这两个……父亲是谁]
她脸色煞白时,我接通丈夫电话:[你情人怀了双胞胎,在诊室等你付抚养费。]
1
走廊灯暗了,白班护士们脚步匆匆,奔向属于她们的下班时间。
我捏了捏酸胀的后颈,刚关上电脑,诊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护士小陈探进头,脸上带着点为难,
[冯医生,有个产妇说是你妹妹,指定要你看。]
她声音压得低,
[现在加号]
我动作一顿。
妹妹我哪来的妹妹。
脑子里模糊掠过上周吃饭时,丈夫孙浩似乎提过一嘴,他有个朋友,刚怀孕孕吐反应厉害。
当时他语气随意,我也没往心里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
[人呢]
我重新打开系统。
[在候诊区坐着呢。]
[带进来吧]我坐回椅子上。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累了一天,骨头缝里都透着乏,偏偏还要处理这种不清不楚的破事。
门再次被推开。
小陈侧身让进一个女人。
很年轻
顶多二十三四,穿了件宽松的浅粉色孕妇裙,肚子隆起得相当明显、一手撑着腰,走得有点慢。
她抬头看见我,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声音又软又怯
[姐姐,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麻烦你。]
那张脸,有点眼熟。
我在记忆库里迅速搜索,无果。
她倒是自来熟,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浩哥说姐姐你技术好人也好,让我一定来找你。]
浩哥叫得挺亲热。
我眼皮都没抬
[名字孕周]
[苏小婉]
她声音细细的,
[快二十周了]
我敲击键盘,调出她的基础信息。
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例行公事地询问,
[末次月经建档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她一一作答,条理清晰,甚至主动补充了些细节,眼神时不时瞟向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试探。
我起身,示意她躺到检查床上。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她隆起的腹部,她轻轻吸了口气。
超声探头压上去,屏幕上显出清晰的影像。
两个小小的胎儿轮廓。
头颅,脊柱,四肢,心脏跳动有力。
[双胎。]
我盯着屏幕,声音没什么起伏
[目前看发育指标都正常,羊水也合适。]
[真的吗太好了!]
苏小婉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
[我就知道!宝宝们真争气!]
她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笑容像是精心排练过,甜美,却又藏着锋芒
[姐姐,你看他们多健康多活泼。]
我没接话,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肚子。
她慢慢坐起身,整理着衣服,动作故意放得很慢。
诊室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空气有点沉。
她终于整理好,扶着腰站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反而向前一步,微微仰起脸,直视着我。
那个甜腻的笑容又挂回脸上,眼底却没了刚才的怯懦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刀尖。
[姐姐,]
她开口,声音依旧软,却像裹了蜜糖的玻璃渣
[宝宝们这么健康,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我只有一个念头。]
她顿了顿,一只手轻轻覆盖在自己高耸的肚子上,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温柔抚摸。
[我想给宝宝一个家。]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一个完整的家。]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寸。
该来的,终究来了。
下班后的疲惫感被一种冰冷的清醒取代。我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表演。
苏小婉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透出不加掩饰的得意。
她另一只手伸进随身的挎包里,摸索着
[所以姐姐……]
她拖长了调子
[你能不能行行好……]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下,然后屏幕朝我,直接递到了我眼前。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光线爱暖背景像是某个酒店的床头。
照片里的男人闭着眼睡得很沉,正是我的丈夫孙浩。
而依偎在他光裸肩膀上的女人,正是眼前这位苏小婉。
照片拍得很清晰,连孙浩脖子上那颗小痣都清清楚楚。
[……把孩子的爸爸,]
苏小婉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轻快
[还给我们]
手机屏幕的光刺着我的眼。
照片里孙浩熟睡的脸和苏小婉得意的笑容,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视线。
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骤然变得浓烈刺鼻。
[哦]
我应了一声,尾音平平地拖上去。
目光从那张刺眼的照片上移开,落到苏小婉写满笃定的脸上
[孩子的爸爸]
我身体前倾,手臂搁在办公桌冰凉的金属台面上。
没理会她举着的手机,直接拉开右手边最底下的抽屉。
抽屉滑轨发出轻微的滋拉声。
里面很空只有几支笔和一叠便签,最上面,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袋口没有封死。
我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张纸。
A4打印纸,抬头上是本市最权威的男性专科医院醒目的红色LOGO。
纸张很新,墨迹清晰。
我两根手指捏着纸的上缘,手腕一转,将印着密密麻麻数据和结论的那一面,稳稳地转向苏小婉。
[真巧。]
我的声音像诊室里恒温的空调风,没有一丝波澜
[你浩哥今天早上刚查出来的,新鲜热乎。]
苏小婉脸上那点精心维持的得意瞬间冻住。
她下意识地往前凑脖子伸着,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我手里的报告。
她似乎想看清,又本能地抗拒看清。
我的指尖精准地点在报告中间一行加粗的结论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轻轻叩了叩那行冰冷的印刷体黑字:
【精液分析结果:未见精子。临床诊断:无精子症。】
[无精症。]
我把这三个字念得清晰无比,像在宣读一份普通病历
[意思就是,他身体里造不出精子,一个都没有。]
我抬起眼,视线从报告移到苏小婉瞬间失血煞白的脸上,最后落在她那只依旧护在高耸腹部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所以,]
我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是全然的困惑,像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医学难题
[苏小姐,你肚子里这两个活泼健康的宝宝……]
[父亲是谁]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砸在死寂的诊室里。
苏小婉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刷了白漆的墙壁还要惨淡。
那双刚才还闪烁着得意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恐慌。
她像是被那四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脊背撞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姨…嗬…的短促气音,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只护着肚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柔软的孕妇裙布料里。
[不……不可能……]
她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在我脸上和那张残酷的报告之间来回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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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我!你伪造的!浩哥他……他明明……我都尝了尝……甜的]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冲击得溃不成军。
她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近乎恐怖的审视。
那里面孕育的,此刻不再是甜蜜的筹码,而成了滚烫的、足以将她焚毁的烙印。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异常清晰——孙浩。
苏小婉像是被这名字烫到,浑身剧烈一颤,惊恐地看向手机又猛地抬头看我。
我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碰接通。
按下免提键。
孙浩那带着点刻意轻松、又掩不住一丝焦躁的声音立刻在寂静的诊室里炸开:
[老婆下班没我车到楼下了,等你半天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顿了顿,语气放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那个……小婉她……检查还顺利吧宝宝没事吧]
苏小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快要裂开、身体筛玉米似的抖,绝望地看着我。
我对着手机,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你那个叫苏小婉的朋友,在我诊室。]
我顿了顿,目光掠过苏小婉那张惨无人色的脸,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怀了双胞胎,很健康。]
[现在,她需要孩子的父亲进来,]
[当面谈谈抚养费的问题。]
手机那头,死一样的寂静。
一秒两秒。
接着,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尖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喉咙的抽气声。
[嘟——嘟——嘟——]
忙音响起,急促而冰冷。
他挂了。
诊室里只剩下这单调的忙音,还有苏小婉压抑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的、濒死小狗般的呜咽。
她顺着检查床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
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惨白的脸颊上。
那件粉色的孕妇裙,此刻皱巴巴地裹着她,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包裹。
我按掉手机,把那份精液分析报告轻轻放回桌面。纸张边缘平整。
走廊传来一阵慌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沉重又踉跄。
脚步声在诊室门口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砰一声!
孙浩站在门口。
他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缺氧般的青灰,额头和脖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汗。
昂贵的西装外套歪斜地挂在身上,领带扯松了,勒着他鼓胀的颈动脉。
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眼神像受惊的野兽,
先是惊恐地扫过瘫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苏小婉,然后猛地钉在我身上。
[冯……冯薇……]
他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变形,
[你……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踉跄着冲进来,想绕过地上的苏小婉扑向我。
我坐着没动,只抬起眼皮看他,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解释什么]
我朝地上的苏小婉抬了抬下巴
[解释她肚子里这两个,是哪个‘浩哥’的]
孙浩的脚步硬生生刹住,仿佛被无形的墙挡住。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苏小婉的肚子,那隆起的弧度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尽。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拿什么解释
那份报告像一座冰山,横亘在他面前。
[还是解释这个]
我拿起桌上那张薄薄的A4纸,指尖弹了弹,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鲜红的LOGO和加粗的诊断结论,在灯光下异常刺眼。
孙浩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粘在那张纸上。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青灰里透出绝望的死白。
[假的……]
他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一定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挣扎,
[冯薇!是你!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想害我!你嫉妒小婉怀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孙浩,无精症。报告在这儿。]
我把纸往他面前推了推,
[白纸黑字,市一院生殖中心出的。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张主任,让他亲自跟你解释解释,什么叫‘生精功能障碍’]
孙浩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晃了晃,伸手想扶旁边的桌子,却抓了个空,差点栽倒。
他扶着椅背才勉强站稳,眼神涣散,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彻底淹没了他。
瘫在地上的苏小婉像是被无精症三个字再次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孙浩,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骗子!孙浩你这个王八蛋!你骗我!你说你身体没问题!你说你爱我!你说要给我和孩子一个家!都是骗我的!]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扑打孙浩,
[我肚子里这两个野种是谁的啊!你告诉我啊!]
野种。
这个词像重锤,狠狠砸在孙浩头上。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苏小婉,看着那个曾经让他迷恋、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怖的妻子,眼神空洞。
[不是我的……]
他失魂落魄地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整个崩塌的世界,
[不可能……怎么会不是我的……]
诊室里乱成一锅粥。
苏小婉歇斯底里的哭骂,孙浩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护士小陈和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医护人员堵在门口,震惊地看着里面这场闹剧,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天啊……双胞胎]
[那男的不是冯医生老公吗]
[无精症那孩子……]
[啧啧,真看不出来……]
我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暂停键。
哭骂声、自语声、门口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拿起桌面上那份精液分析报告,折了两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动作从容不迫。
[你们俩的事,]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苏小婉,再落到失魂落魄的孙浩脸上,
[慢慢掰扯。]
[抚养费,亲子鉴定,]
我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该怎么算怎么算。]
[至于我们,孙浩,]
我看着他瞬间聚焦、充满惊惧和乞求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离婚。]
说完我脱下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上。
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米色羊绒衫。
我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绕开地上瘫软的苏小婉,避开门口拥挤的人群。
步履平稳,脊背挺直。
身后,是死寂后骤然爆发的、更加疯狂的哭喊和质问。
[孙浩!你给我说清楚!]
[冯薇!你不能走!你听我说!]
我充耳不闻。
走廊明亮的灯光落在身上,将身后那团混乱不堪的阴影远远抛开。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许多。
2
电梯下行,数字平稳跳动。
负一层停车场特有的、带着点机油和灰尘味道的凉风涌进来。
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隔绝了楼上诊室里可能还在持续的混乱哭嚎。
引擎低吼着启动,车灯划破地下车库略显昏暗的光线。
方向盘在掌心,触感冰凉而坚实。
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汇入城市的车流。霓虹闪烁,光影透过车窗,在脸上明明灭灭。
后视镜里,医院那栋白色的大楼越来越远,最终隐没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没有回头。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微信界面。置顶的联系人备注很简单:张律师。
我点开对话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张律,麻烦拟一份离婚协议。男方孙浩,婚内出轨,证据充分。财产方面,请他净身出户。]
点击,发送。
屏幕暗了下去。
刚开出两个路口,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不是孙浩,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是本市的。
我戴上蓝牙耳机,接通。
[喂]
[冯医生是冯薇医生吗]
电话那头是小陈护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背景的嘈杂,
[你……你快回来一趟吧!你老公,孙先生他……他在产科闹起来了!]
[闹什么]
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视线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
[他……他揪着苏小婉不放,逼问她孩子到底是谁的!苏小婉不肯说,他就……他就跟疯了一样,砸东西!还……还说要拉着苏小婉跳楼!保安都上去了,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小陈的声音又快又急,
[苏小婉吓得一直在哭喊,她妈妈也赶过来了,现在整个产科都乱套了!主任让我赶紧通知你!]
跳楼我扯了扯嘴角。孙浩这人,最是惜命。
这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企图用最极端的方式挽回点颜面,或者逼我现身的手段。
幼稚,且难看。
[告诉他们,]
我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地传过去,
[我下班了。医院有安保条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扰乱医疗秩序,威胁他人人身安全,报警。]
[啊报……报警]
小陈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一时语塞。
[按流程走。我是受害人,不是调解员。还有事吗]
[没……没了。]
小陈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点茫然。
[辛苦了。]
我挂断电话。
报警的威慑力显然足够,手机再没响起。
孙浩和苏小婉这对苦命鸳鸯,最终没敢真跳,被保安架出了医院。
这场闹剧,以一种更狼狈不堪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草草收场。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医院护士长就一脸复杂地把我拉到一边。
[冯医生,昨晚……唉。]
她欲言又止,
[那个苏小婉,天快亮的时候又回来了,一个人,在急诊科。]
[怎么了]
我换上白大褂,动作没停。
[受了刺激,情绪太激动,有早产迹象。急诊那边处理了,暂时稳住了,转去产科病房观察了。]
护士长压低声音,
[她妈妈陪着,那老太太,啧啧,不是省油的灯,一直在骂,骂孙浩是骗子,骂……骂你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随她骂。]
我扣好最后一粒扣子,
[病人情况稳定就行。该谁负责谁负责。]
护士长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风暴的中心似乎暂时远离了我。
孙浩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出现。张律师的效率很高,下午就把拟好的离婚协议电子版发了过来。
条件苛刻,条条框框都指向一个目的:孙浩净身出户。
房子、车、存款、股票,所有婚内财产,全部归我。
他婚内出轨并意图转移共同财产(给苏小婉的那些营养费、安胎费就是证据)。
无精症导致无法生育却隐瞒多年(这算欺诈张律师说可以争取),再加上昨晚的闹剧视频被围观者拍下发到了医院内部群,他的社会性死亡已经完成。
这份协议,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把协议转发给了孙浩那个沉寂的号码,附言:[签好字,联系张律三天内不签,法院见后果你清楚。]
消息显示已读,没有回复。
三天期限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在看诊,手机震动。是张律师。
[冯医生,孙先生联系我了。]
张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轻松,
[他同意协议所有条款,愿意签字。]
[哦]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我以为他至少会挣扎一下,或者试图联系我哭求。
[是的,他只有一个要求。]
张律师顿了顿,
[他希望签字过程尽快,并且……希望您本人不要在场、他委托了一位朋友作为见证人。]
怕见我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无所谓了。
[可以。]
我爽快答应,
[你全权处理。签完字,把该办的手续办好。]
[明白]
张律师应下。
尘埃落定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孙浩像是急于摆脱这一切,签字异常利落。
他名下的所有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切割和转移。
那套我们住了几年的、他曾精心布置说要当作爱巢的房子,彻底归到了我名下。
拿到崭新房产证和离婚证(托张律师代领)的那天,我提前下了班。
开车去了市郊一处安静的墓园。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墓园里常青树的枝叶。
我走到一座并排的双人墓碑前。
照片上,父亲儒雅温和,母亲笑容温婉。
我把一束新鲜的百合放在墓碑前,清理掉周围几片落叶。
[爸,妈,]
我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很清晰,
[都处理干净了。]
照片里的父母安静地微笑着,仿佛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女儿不会被打倒。
[孙浩净身出户了]
我像是在汇报工作,
[房子、钱,都拿回来了。他没脸再见我。]
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还有,]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墓碑上母亲慈爱的笑容上,
[你们不用担心孩子的事了。他不行,一直都不行。以前瞒着我,现在瞒不住了。]
这个压在心头多年、曾让我陷入自我怀疑的巨石,此刻说出来,竟有种奇异的轻松。
不是我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
[也好]
我最后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后的释然,
[省心了。]
我在墓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秋风拂过脸颊的微凉。
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身后,墓碑上父母的微笑,像是无声的祝福。
生活彻底恢复了它应有的轨道,甚至比以往更加纯粹。
医院,家,两点一线。
没了那些糟心的猜忌和等待,时间仿佛都变得宽裕起来。
关于孙浩和苏小婉的消息,像零碎的垃圾信息,偶尔还是会飘进耳朵里,带着市井特有的猎奇和唏嘘。
据说,苏小婉在产科病房住了几天,情绪始终不稳。
她那个厉害的母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真的揪出了双胞胎的亲生父亲—个在酒吧认识、早就断了联系的小年轻。
对方听说自己搞大了肚子,还是双胞胎,吓得直接换了城市,手机号都注销了。
苏小婉母女彻底傻眼。
据说,孙浩签完字后,像条丧家之犬,搬回了父母那套狭小的老房子。
他那个一向以儿子为荣、觉得儿子娶了医生是光宗耀祖的母亲,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和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直接气病了。
孙浩的工作也黄了,他之前能在那家待遇不错的公司混得开,很大程度是仗着冯医生的丈夫这个名头带来的隐形便利。
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被边缘化,最终自己灰溜溜地辞职走人。
据说,苏小婉的母亲堵在孙浩父母家门口闹过几次,歇斯底里地骂孙浩毁了她女儿。
要他赔偿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说苏小婉这辈子都被他毁了。
孙浩闭门不出,他父亲拿着扫帚把人赶走,骂得比对方更难听。
两家人彻底成了仇人。
至于苏小婉肚子里的双胞胎,后来听说生下来了。
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很久,花光了苏小婉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
孩子生父杳无音信,孙浩自身难保更不可能管。
苏小婉的母亲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外孙,看着躺在病床上因为产后抑郁和巨大打击而精神恍惚的女儿,曾经的精明算计只剩下无尽的愁苦和怨毒。
她们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坠入了更深的泥潭。
这些碎片化的据说,传到我这里时,已经激不起任何兴趣。
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我的生活很满。
工作排得紧凑,手术一台接一台。
休息时,看书,健身,或者开车去近郊徒步。
张律师帮我处理了孙浩留下的所有法律尾巴,那套房子也挂了出去,很快有了买主。
拿到房款那天,我在市中心一个环境极好的新楼盘,全款定下了一套视野开阔的大平层。
阳光能洒满整个客厅。
钥匙交到我手上那天,是个晴朗的周末下午。
我独自一人走进空荡荡的新家。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没有嘈杂,没有算计,没有背叛留下的阴影。
只有一片等待我去填满干净的空白。
手机在包里震动。
我拿出来看,是科室群里发来的下周排班表。
目光扫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点开了通讯录。
那个曾经置顶、标注为老公的名字,早已被我拉黑删除。
通讯录往下滑,最后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张律师。
我点开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他通知我所有财产交割完毕。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敲下一行字:
[张律,新家的地址你记一下。改天有空,请你吃饭。]
发送。
夕阳的余晖透过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走到窗边。
楼下花园里,孩子们在嬉笑奔跑,清脆的笑声隐隐约约传上来。
远处车水马龙,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风吹进来,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干燥的气息。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