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微光入巷 > 第十章 圣诞节
北风卷着枯叶扫过画室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响。林薇往手炉里添了块暖宝宝,指尖终于不再发僵,铅笔在素描本上划过,勾勒出窗外光秃秃的槐树枝桠——秋末的风才刮了没几天,北方的冷就铺天盖地压下来,连空气都变得脆生生的,呼口气都能看见白汽。
她对着画纸发呆时,通桌忽然撞了撞她的胳膊:“听说了吗?高二的江熠进物理竞赛省队了,刚才教务处老师来广播说的,下周去省城集训呢。”
林薇的笔尖顿了顿,墨痕在纸上洇开一小点。她知道他在准备竞赛,上次中秋去他家,江熠爸爸提过一嘴,说他天天泡在实验室,连晚饭都要他妈往学校送。原来已经进省队了啊,她想,笔尖无意识地在槐树枝桠旁画了个小小的奖杯,又赶紧用橡皮擦掉,像怕被谁看见。
冷意越来越重时,林薇的生活里多了点隐秘的盼头。比如路过高二(三)班门口,会下意识往窗边瞟,虽然大多时侯那里是空的;比如画室的暖气片总不够热,她会想起江熠连帽衫的温度,心里悄悄暖一下。
直到一个周五的晚上,手机突然在书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江熠”两个字,林薇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才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指尖还带着画具的松节油味。
“喂?”她的声音有点抖,被电话那头的电流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是我。”江熠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从室外回来的凉意,却比平时更沉些,“刚从实验室出来,外面在下雪,你那边冷不冷?”
林薇往窗外看了看,路灯下果然飘着细碎的白,像撒了把盐。“有点……”她拢了拢领口,“你集训累吗?听说省队很难进。”
“还好,就是题有点绕。”他轻笑了声,背景里隐约有风声,“对了,快圣诞节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林薇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腹硌在按键上。圣诞节……她都快忘了这个日子,画室的日历还停留在十月。他居然记得?还特意打电话来问?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她小声说,脸颊在冷空气中发烫,“不用送的,太麻烦了。”
“不麻烦。”江熠的语气很认真,像在解物理题时那样笃定,“就当……谢你中秋陪我妈聊天,她天天念叨你画的槐树比我小时侯强。”
林薇被他逗得弯了弯唇,心里的紧张松了些,却又生出新的慌乱。他送礼物,她总该回送的吧?可送什么呢?
挂了电话,她站在窗边看雪落下来,路灯把它们染成金粉,簌簌地砸在玻璃上。
便利店的暖风机嗡嗡转着,把玻璃门上的霜气吹得半融,露出外面挂着的圣诞花环。林薇攥着手里的购物篮,指尖被刚拿的马克笔包装盒硌得有点痒——画室的炭笔快用完了,趁着课间跑过来补点货,货架上的苹果被红丝带缠成束,堆得像座小山,空气里飘着热可可的甜香。
她正弯腰去够最底层的素描纸,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说话声,带着点雀跃的尾音:“……真的赶巧了!今年圣诞跟江熠生日就差一天,不对,查日历是通一天!”
林薇的动作顿住了,素描纸的边角在指尖蹭出细响。是苏晓的声音,她记得那清亮的调子,上次在篮球场边听过。
“那你们打算怎么过啊?”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接过来,“他不是从省城集训回来了吗?要不要订个蛋糕?”
“订啊!必须订!”苏晓笑着说,脚步声在货架间响,“他从小就爱吃奶油草莓的,不过去年说想试试黑森林,我妈说他就是新鲜劲……对了,你们别跟他说啊,想给他个惊喜,等平安夜晚上,我们几个邻居家的一起去他家,把蛋糕藏起来……”
后面的话像被暖风机的噪音滤掉了些,林薇却听得清清楚楚。圣诞和生日通一天?原来他生日在圣诞。她手里的素描纸“啪嗒”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在喧闹的便利店里不算起眼,却惊得她自已心跳猛地加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她慌忙蹲下去捡,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惊讶。原来他集训已经回来了?她这几天路过高二(三)班,总觉得窗边还是空的,竟没注意到他早就回来了。
“……对了,他物理竞赛拿奖了吧?省一等奖呢!正好生日加获奖,双喜临门啊!”
“可不是嘛,他爸说要给他买个新相机,他不是爱拍老巷子吗……”
苏晓晓的声音渐渐往收银台去了,林薇还蹲在原地,手指捏着素描纸的边缘,把纸角都攥皱了。相机?他喜欢拍老巷子?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喜欢苏式椒盐月饼,知道他姥爷有本线描画册,知道他递纸巾时会避开别人的手。
原来自已知道的,这么少。
暖风机的风扫过脚踝,带着点热意,林薇却觉得耳朵尖有点凉。她慢慢站起来,把素描纸放进购物篮,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圣诞贺卡,烫金的“Merry
Christmas”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准备的礼物还在画夹里——是张速写,画的是省城下雪的实验室窗外,她从新闻里看到集训地的照片,凭着想象补了雪落在窗沿的样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奖杯,底下写着“恭喜”。原本觉得这份礼物不算贵重,却够用心,可现在听到“奶油草莓蛋糕”“新相机”,忽然觉得那速写本上的线条,单薄得像片雪花。
收银台的扫码声响起,苏晓晓她们付了钱,说说笑笑地推门出去,冷风卷着她们的对话飘进来:“……他肯定想不到,我们连他高中时的照片都找出来了,要让成相册呢……”
林薇走到收银台,把东西放在台面上,指尖还在发颤。收银员扫到那束没来得及放回去的苹果时,笑着说:“通学买苹果啊?平安夜送人的吧?”
她愣了愣,才发现不知什么时侯,手里多了个红丝带缠的苹果。“啊……是。”她含糊地应着,付了钱,拎着袋子往外走,苹果的凉透过塑料袋渗过来,贴在手心。
外面的风比刚才更紧了,吹得圣诞花环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林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素描纸和马克笔硌着掌心,那个红苹果像颗发烫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中秋在他家,江熠妈妈指着照片墙说“下个月生日想要什么”,原来就是这个月。原来自已稀里糊涂准备的礼物,刚好撞上他最重要的日子。
平安夜的雪下得很轻,像揉碎的糖霜,落在江熠家的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林薇站在楼下,手里攥着两个礼物袋,指尖被袋子勒得发红——一个装着那幅答应他的画,画的是他们初遇的巷口,路灯下他弯腰捡画纸的背影,她画了整整三个晚上;另一个装着围巾,灰蓝色的毛线,是她跟着教程织的,针脚歪歪扭扭,袖口处还勾错了两针,她拆了又织,手指被戳出好几个小血点。
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楼上的笑闹声。苏晓正举着蛋糕盒往上跑,看见林薇,眼睛一亮:“你就是林薇?你可来了,江熠刚还说你怎么没到呢!”她身后跟着个高个子男生,应该是她哥苏城,手里拎着袋气球,“快上来,蛋糕都快化了!”
林薇被他们拉着往上走,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推开门时,暖黄的灯光涌出来,客厅里挂着彩带,江熠爸妈在厨房端水果,江熠站在窗边系气球,穿着件米白色的毛衣,袖口卷着,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像幅画。进屋和江熠爸爸妈妈打了招呼。
“来了?”他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笑,“还以为你不来了。”
林薇的脸瞬间热了,把礼物袋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说:“刚、刚有点事。”
苏晓已经把蛋糕摆在桌上,奶油草莓堆得像座小山,旁边放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苏城拿出来礼物,又笑着拍江熠的肩:“猜猜里面是什么?你念叨了半年的相机。”
江熠挑眉:“我爸买的?”
“不然呢?”苏晓晓拆开盒子,银色的相机在灯光下闪着光,“你不是爱拍老巷子吗?这台镜头适合拍夜景,以后……”
他们围着相机说笑时,林薇悄悄退到角落,手指摩挲着藏在身后的礼物袋。苏晓晓的蛋糕那么精致,江城的游戏机,江熠爸爸的相机那么贵重,而她的围巾针脚歪得像毛毛虫,画也只是张薄薄的速写——这样的礼物,拿出来会不会显得太寒酸?她低头看着自已磨出毛边的袖口,忽然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
“林薇,过来吃蛋糕。”江熠端着块蛋糕走过来,上面插着根小小的蜡烛,“许个愿?”
“我、我不用……”她慌忙摆手,目光落在蛋糕上的草莓,和苏晓晓说的“他从小爱吃奶油草莓”对上,心里的涩意更浓了。
江熠没勉强,把蛋糕塞给她,自已咬了口,含糊地说:“礼物呢?”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攥紧手里的叉子,蛋糕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却没什么滋味,只是摇摇头:“我、没有准备……”
江熠怔了怔什么都没说。
那一晚,她始终没敢把礼物拿出来。看着他们拆相机、拍合照、笑闹着分蛋糕,她像个悄悄闯入的影子,手里的礼物袋越来越沉,最后跟着散场的人群离开时,袋子的提手已经在掌心勒出了红痕。
圣诞节的早晨,雪停了。林薇刚把画和围巾重新包好,手机就响了,是江熠。“在家吗?”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懒,“圣诞老人在门口,有点事找你。”
她跑下楼时,看见他站在松紧处理松树下,米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手里拎着个纸袋。“昨天没吃完的蛋糕,我妈让给你带点。”他把纸袋递给她,目光落在她发红的鼻尖,“冷不冷?”
林薇摇摇头,低头看着纸袋,忽然鼓起勇气:“我、我有东西给你。”
她把两个礼物袋递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这个是……答应给你的画,那个是……圣诞礼物。”
江熠接过来,先拆开画筒。画纸展开时,巷口的路灯、弯腰的少年、散落的画纸,都在雪色里透着暖,右下角有行小字:“初遇的巷口,雪落时。”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自已的背影,抬眼时,眼里的光比雪还亮:“画得小爷这么帅,不错。”
然后是围巾。灰蓝色的毛线摊开,针脚确实歪歪扭扭,袖口处还有个没藏好的线头。江熠却没笑,直接围在脖子上,长度刚好到胸口,他拉了拉围巾,把半张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很暖和。”
“针脚……有点歪。”林薇低头踢着脚下的雪,耳尖发烫。
“歪才好。”他忽然笑了,伸手把围巾往她那边拽了拽,让她离自已近些,“这样就知道是你织的,别人织不出来。”
阳光穿过松树的枝桠,落在他围巾上,灰蓝色被染成浅金。林薇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昨天的自卑像场错觉——原来他在意的,从不是礼物有多贵重。
“对了,”江熠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她,“圣诞礼物。”
林薇打开一看,是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熠”字。“你说过想考美术学院,”他挠了挠头,“以后写画稿,能用得上。”
林薇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笔帽上的刻字,那点凹凸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顺着指腹往心口窜。“熠”字刻得很轻,却像生了根,嵌在银色的笔身上,也嵌进她忽然加速的心跳里。
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雪光,撞进江熠的目光里。他眼里的笑比刚才更软,像把阳光揉碎了撒进去,带着点被看穿心思的不自在:“是不是太……”
“没有。”林薇抢在他说完前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很、很好看。”她把钢笔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被L温焐得渐渐发暖,“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说要考美院。”
那句话是在馄饨店说的,当时他对着她被压烂的画册,随口提了句,原以为他没在意,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江熠的耳尖微微发红,视线落在她攥着钢笔的手上——她的手指很细,指腹有常年握画笔的薄茧,此刻正把钢笔攥得很紧,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忽然想起她织的围巾,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的认真,和此刻她眼里的光一模一样。
“以后画老巷子,”他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声音放得更轻,“可以用这支笔写注解,比如‘巷口第三块砖松动了’‘槐树的枝桠朝东偏了五度’……”
林薇被他逗笑了,睫毛上的雪光簌簌落下来,像融化的星星。“哪有人看画还看注解的……”她小声说,却忍不住想象自已用这支笔写字的样子,笔尖划过纸页,带着“熠”字的温度,连画里的老槐树都该更精神些。
树枝桠上积着雪,被阳光照得透亮,偶尔有雪块落下来,砸在雪地上发出噗的轻响。林薇把钢笔放进羽绒服口袋,指尖还能摸到那点刻字的凹凸,和口袋里暖宝宝的温度混在一起,暖得让人想笑。
“那……”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等开春了,你拍老巷子的时侯,我可以去给你当模特吗?就站在你画里的那个巷口。”
江熠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里的光比雪后的太阳还亮:“好啊。不过得约法三章——”他伸出手指,“第一,不许躲镜头;第二,要笑;第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尖,“画完了,得给我签个名。”
林薇的脸又热了,慌忙低下头,却忍不住弯了弯唇。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口袋里的钢笔和心里的某个角落,都被晒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