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我发现公公在厨房偷穿我的丝袜。
全家人都说他有精神病,逼他吃药。
直到我刷到百万粉丝的变装主播——镜头里穿旗袍跳舞的人,手腕有和他一样的烫伤疤。
丈夫得意洋洋晃着手机:反正他喜欢当女人,不如直播赚钱给我们换别墅。
我反手把直播录屏发到家族群:爸,想不想让网友看看您儿子怎么‘孝顺’您的
警笛声响彻别墅区时,公公扯掉假发露出化疗的光头:告他们!医疗费就是他们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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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丝袜惊魂夜
凌晨两点十七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窗户,紧跟着的炸雷像是直接劈在屋顶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我猛地从不安稳的浅眠里惊醒,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乱撞,像只困兽。
身边丈夫陈明睡得死沉,鼾声在雷雨的间隙里顽强地起伏。黑暗浓得化不开,窗外扭曲的树影投在天花板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刺眼的光逼得我眯起眼。毫无睡意。喉咙干得发紧,得去厨房喝口水。
趿拉着拖鞋,悄无声息地滑过冰凉的木地板。通往客厅的走廊幽深,只有尽头厨房方向透过来一丝微弱的光,像是冰箱门没关严。奇怪,睡前明明检查过。
越走近,一种难以言喻的窸窣声就越清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夹杂着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不是老鼠,那动静……更像是一个人,在极其小心地动作。
我屏住呼吸,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进贼了念头一起,恐惧攫住了四肢。我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挪一寸,目光死死盯在厨房门口那点昏黄的光晕边缘。
然后,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地侧转过来。
是公公陈国栋。
他背对着冰箱的光源,佝偻着腰,像一棵被风雨摧折的老树。他的一条腿踩在小板凳上,身体怪异地扭曲着,正吃力地将一条……肉色的、带着明显蕾丝花边的东西,往他那条干瘦、布满褐色老年斑的腿上套。
是我的丝袜。上星期刚买的,被我不小心勾破了一点,随手塞在洗衣篮里忘了扔。
闪电又一次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厨房。
那短暂而刺目的强光里,我看到他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另一团揉皱的、带着粉色亮片的织物——那是我一件淘汰的旧吊带睡裙。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那团亮片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那道被热油烫伤的、蜈蚣似的扭曲疤痕在电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在拼命压抑某种巨大的痛苦,又像是无声的哭泣。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震惊、错愕、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把我淹没。
我死死捂住嘴,把冲到喉咙口的惊呼硬生生堵了回去。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逃回了卧室的黑暗里。
2
直播背后的秘密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牙齿在咯咯打颤,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嗡鸣。
第二天早餐桌上,气氛沉闷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抹布。
公公垂着头,用筷子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白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握着筷子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手腕上那道熟悉的烫伤疤在晨光下异常刺眼。
婆婆王秀芬啪一声把剥好的鸡蛋重重摁进公公面前的酱油碟里,溅起几点褐色的汁液。她眼皮都没抬,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透的石头:药呢早上那顿吃了没别又犯病惹人嫌!那眼神刀子似的刮过公公低垂的头。
陈明正大口嚼着油条,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含糊不清地嘟囔:爸,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该吃的药按时吃,别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他端起碗,吸溜了一大口粥,妈,今天我得去趟城西,看个新楼盘,那位置真不错。
是该换了,婆婆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向往,这老房子又小又破,憋屈死了!看个大点的,最好带花园的,以后孩子跑来跑去也方便。她说着,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肚子。
我胃里一阵翻搅,碗里的粥再也喝不下去。看着公公像受刑一样,艰难地咽下那颗沾满酱油的鸡蛋,他枯槁的手腕抖得更厉害了,那道疤痕也随之微微扭曲。昨晚厨房里那荒诞又心酸的一幕,婆婆刻薄的质问,丈夫冷漠的抱怨……碎片在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
他们口中的病,到底是什么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虚假平静下流淌。
婆婆愈发像个苛刻的监工,对公公的每一个动作都横加挑剔。公公则像一片迅速枯萎的叶子,沉默寡言,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只有在厨房忙碌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才显出一点活气。陈明则早出晚归,心思全扑在他那个大项目上,对这个家,尤其是对他父亲,漠不关心到了极点。
那道烫伤的疤痕,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我脑海里。我变得异常敏感,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公公的一切。他偶尔望向窗外时,那眼神深处近乎绝望的渴望转瞬即逝;他独自待在狭小的储物间卧室时,门缝里漏出的那一点点极其压抑的呜咽和叹息。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我点开了那个被算法疯狂推送、无处不在的直播平台。首页光怪陆离,充斥着各种猎奇和噱头。手指机械地滑动,各种夸张变装、滤镜开到失真的脸在屏幕上飞速掠过,看得人头晕眼花。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时,一个直播间封面突然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侧影。穿着极其合身、剪裁考究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段保养得宜、线条优美的小腿,脚上是精致的细高跟。背景是柔和的暖光,营造出一种复古而优雅的氛围。最抓人眼球的是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低调的豆沙色蔻丹,正优雅地搭在铺着流苏桌布的圆几上。
封面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晚风中的婉。
这双手……这双手的形态,那微微突出的骨节,那修长的无名指……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电流般窜过我的脊背。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直播间里人声鼎沸,礼物特效几乎淹没了画面。
主播婉姐正坐在一张欧式高背椅上,对着镜头,用一把刻意压低、带着磁性沙哑的嗓音念着粉丝的留言。那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原本的年龄,但那份刻意模仿的柔媚腔调下,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谢谢‘小太阳’的火箭,么么哒!她对着镜头抛了个飞吻,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镜头拉近,给了她拿着茶杯的手一个特写——细腻的粉底遮盖了皮肤纹理,但那无名指关节处,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完美掩盖的凸起痕迹……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道凸起!公公陈国栋右手无名指关节上,有一道微小的,年轻时被铁器砸伤留下的增生疤痕!我绝不会认错!目光死死钉在那双被精心修饰过的手上,紧接着,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她的手腕内侧——那里被一枚小巧精致的钻石腕表遮挡了大半,但就在她微微调整表带位置的瞬间,一小截皮肤露了出来。
一道浅褐色的、扭曲的、蜈蚣状的疤痕,在柔光滤镜下,依旧顽固地显露了它狰狞的轮廓!
嗡——!
脑袋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屏幕里那个妆容精致、穿着昂贵旗袍、被万千粉丝追捧的婉姐,和破旧厨房里佝偻着腰、穿着我旧丝袜的苍老身影,疯狂地在我眼前重叠、撕扯!
是他!一定是公公陈国栋!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惑,而是更深的、令人作呕的寒意。
他白天是这个家里沉默寡言、被斥责有病的累赘,深夜却要戴上假发,套上不属于他的华丽躯壳,在虚拟的世界里强颜欢笑,供人猎奇打赏。
巨大的愤怒和悲凉瞬间淹没了我。我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想要立刻关掉这荒诞恐怖的画面,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钉在原地。
我死死盯着屏幕,看着婉姐在粉丝的起哄声中站起身,准备跳一支答谢舞。
旗袍勾勒出她(他)过于瘦削的身形,那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和性别都格格不入的、努力模仿的妖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僵硬得令人心碎。
那极力维持的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麻木。
我疯狂地点击着屏幕,录屏键被我按得几乎要碎裂。我要留下证据,留下这令人发指的铁证!
3
家族群的风暴
一连几晚,我像个幽灵,在夜深人静时潜伏在晚风中的婉的直播间外,贪婪地收集着每一帧画面,每一句她强颜欢笑的话语,每一个被粉丝要求做出屈辱的妩媚动作。
那些录屏文件冰冷地躺在手机深处,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神经。
周末的晚餐桌上,气氛依旧沉闷。婆婆对着刚端上桌的清蒸鱼挑三拣四:盐放多了!说了多少次少油少盐,当耳旁风一把年纪了这点事都做不好!公公默默把鱼挪开,又想去夹旁边的青菜。
啧,筷子拿稳点!婆婆的呵斥紧跟着。
陈明似乎心情极好,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他放下碗,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掏出手机,屏幕亮得晃眼。他脸上堆满了那种小人得志的兴奋笑容,故意把手机屏幕侧向我这边晃了晃。
屏幕上是一个装修奢华样板间的照片,巨大的落地窗,水晶吊灯,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老婆,瞧瞧!城西那个‘铂金府邸’的样板间,怎么样三百多平的大平层!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炫耀,我跟那边经理谈得差不多了,首付没问题!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首付哪来的钱你那个项目不是还在前期
陈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混合着轻蔑和得意的神情取代。他身体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目光越过我,带着施舍般的怜悯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公公。
啧,他嗤笑一声,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这不有‘开源’嘛。老爷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那点……嗯,‘小爱好’,发挥点余热,帮衬帮衬家里,不是挺好一举两得!
他晃了晃手机,仿佛那不是他亲生父亲的血泪,而是一张轻飘飘的彩票。
直播嘛,他穿女装扭得挺欢的,还有人爱看,打赏哗哗的!这不正好他玩得开心,我们也能改善生活,给他自己多攒点养老钱,多好!这叫资源优化配置!
资源优化配置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淬了毒的寒意。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但我死死地压住了。
婆婆在一旁帮腔:就是!他成天那副鬼样子,能赚钱是他的福气!不然白吃白喝养老不要钱的啊语气理所当然得令人齿冷。
公公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缩着,整个人像要缩进椅子里面去。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仿佛早已习惯了被这样榨取和践踏。那道烫伤的疤痕在他枯瘦的手腕上,像一条丑陋的毒虫,无声地控诉着。
陈明还在喋喋不休地描绘着铂金府邸的美好蓝图,游泳池,大露台,保姆房……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的心上,也扎在那个沉默老人的尊严上。
够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陈明和婆婆错愕地看向我。
我去倒杯水。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走进厨房,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令人作呕的家庭温情。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我掏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我冰冷的脸。点开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里面是陈明家所有的亲戚,叔伯姑婶,堂兄表妹,几十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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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开相册,选中了那十几个录屏文件。每一个文件都标注着日期和时间,清晰地记录着晚风中的婉在深夜的强颜欢笑和被迫的表演。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只停留了一秒。
4
警笛下的真相
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林晚】:(发送了15个视频文件)
【林晚】:@所有人
各位叔伯婶婶,兄弟姐妹,都看看。这就是陈明和他妈嘴里的‘开源’,给家里‘攒养老钱’的方式!看看你们的好侄子、好儿子、好兄弟陈明,是怎么‘孝顺’他亲爹的!看看他口中的‘小爱好’,是怎么变成吸血工具的!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厨房外,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陈明一声变了调的、惊恐到极点的咆哮:林晚!你他妈干了什么!!
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手机掉在地上的碎裂声、婆婆尖利的哭骂声……瞬间炸开了锅。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厨房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陈明脸色惨白如纸,像见了鬼一样死死瞪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疯狂地在屏幕上滑动,试图撤回那些信息,但显然徒劳。婆婆瘫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地哭嚎:家门不幸啊!这个毒妇要害死我们啊!
公公陈国栋,依旧坐在那个角落的椅子上。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空洞、麻木、充满死寂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长久压抑后终于看到一丝裂隙的微光,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手机铃声、微信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样疯狂响起,此起彼伏,瞬间淹没了婆婆的哭嚎和陈明的咆哮。
屏幕上跳动着各种亲戚的名字,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微信信息像爆炸一样疯狂刷屏。
【大伯】:陈明!这视频里的是国栋!你搞什么名堂!畜生啊!
【二姑】:天杀的!这是人干的事吗逼自己亲爹穿成那样……丢人现眼啊!
【表弟】:卧槽!明哥你疯了吧!这……这直播我看过!居然是三叔!(该消息已被撤回)
【三婶】:@王秀芬
秀芬!你们两口子还是人吗国栋老实了一辈子,你们就这么作践他为了钱脸都不要了!报警!必须报警!
陈明的手机像块烫手的烙铁,他手忙脚乱地接起一个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劈头盖脸、怒不可遏的斥骂,声音大到连站在厨房门口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陈明!你他妈还是个人吗!那是你亲爹!你把他当什么了摇钱树小丑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等着!这事没完!
他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猛地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林晚!你这个贱人!我他妈弄死你!
他咆哮着,像一辆失控的火车头,直直地朝我冲撞过来!
婆婆也停止了哭嚎,尖叫着:撕烂她的嘴!打!打死这个搅家精!
就在陈明带着风声的拳头快要砸到我脸上的瞬间,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影子,爆发出了一声嘶哑、却用尽全力的怒吼:住手!!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客厅里的混乱。
陈国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但背脊却挺得笔直。他不再躲避,不再瑟缩,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两簇惊人的火焰,死死地钉在陈明身上。
陈明被他父亲这从未有过的反抗姿态震住了,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公公没有看陈明,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空气,直直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里有感激,有托付,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晚晚……报警!
告他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控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脸色煞白的陈明和王秀芬,告他们虐待!告他们非法拘禁!告他们……把我当牲口一样榨钱!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积压了一辈子的屈辱和痛苦都吼出来。
钱他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惨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我的钱我的命钱!他猛地抬手,在陈明和王秀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把抓住自己头上那顶为了遮掩化疗而戴着的、有些凌乱的灰白色假发,狠狠一扯!
假发应声而落!
露出了底下光溜溜的、因为化疗而寸草不生的头皮!苍白,脆弱,上面还有几道明显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缝合疤痕!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那么触目惊心!
看到没有!公公(或者说,陈婉)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泪,胃癌!中期!我的救命钱!被你们这两个黑了心肝的畜生!一分!一分!全抽走了!拿去填你们的狗屁别墅!!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那光秃秃的头颅,那狰狞的缝合疤痕,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形成了一股巨大悲愤的力量,逼得陈明和王秀芬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狼狈。
我的药钱!我的手术费!你们抽得干干净净!还逼我……逼我穿成那样去给你们摇尾乞怜!去卖笑!去当猴耍!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然顽强地站着,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警笛声。
呜哇——呜哇——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撕破了别墅区夜晚虚伪的宁静,如同正义的号角,清晰地穿透窗户,灌满了整个混乱的客厅。
陈明脸上的暴怒和凶狠瞬间被无边的惊恐取代,他猛地扭头看向窗外,腿一软,踉跄着差点跌倒。王秀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
警笛的红蓝光芒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壁上、在每个人惊惶失措的脸上疯狂地旋转、闪烁,如同末日审判的灯光。
公公——陈婉,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仿佛带走了他几十年的隐忍和屈辱。他依旧站得笔直,光秃的头颅在警灯映照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没有再看那对瘫软的母子,而是再次看向我,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劫后余生,是尘埃落定,是背负着千斤重担的灵魂终于得以喘息时,露出最疲惫也最释然的神情。
他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
谢了。
警笛声停在了门外。
沉重的脚步声,敲门声,威严的询问声同时响起。
5
新生的曙光
开门!警察!
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民政局离婚登记处崭新的大厅,亮得有些晃眼。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安静得只剩下工作人员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流程走得很快。
当那本印着离婚证三个烫金大字的暗红色小本子被推到我和陈明中间时,我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在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死死低着头,厚重的黑眼圈和凹陷的脸颊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几天前那种意气风发、畅想大别墅的得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灰败和一种刻骨的怨毒。
他拿起属于他的那本证,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看坐在大厅另一侧长椅上的那个人,脚步虚浮,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背影仓惶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平静地收起属于自己的那本证。纸张边缘有点锋利,握在手里,却感觉不到重量。
结束了。一场始于欺骗、终于丑陋的婚姻。
目光投向大厅角落的休息区。
她坐在那里。陈婉。
不再是那个厨房里佝偻沉默的陈国栋,也不再是直播间里浓妆艳抹、强颜欢笑的婉姐。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宜的淡青色棉麻旗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头上戴着一顶柔软的浅灰色贝雷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化疗后的头皮。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粉底,遮住了病容的憔悴,唇上涂着淡淡的珊瑚色口红。
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依旧清瘦却明显挺直了许多的脊背。
她微微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院子里几株开得正盛的紫薇花。
阳光在她眼角的细纹里跳跃,那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映着天光云影。里面没有了麻木,没有了惊惶,只剩下一种劫波渡尽后的平和,以及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对新生的试探。
几天前,在警察局那间严肃的询问室里,面对警官的询问,她第一次清晰地、平静地、斩钉截铁地宣告:我不叫陈国栋。我叫陈婉。女性的女,婉约的婉。
那一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比任何宝石都璀璨。
虐待罪、非法拘禁、强制劳动、侵占他人财物(巨额直播所得及医疗费)……一桩桩,一件件,在我的录屏、银行流水、医院诊断证明等确凿的证据链面前,陈明和王秀芬的狡辩显得苍白无力。
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花开了。
嗯,开了,很漂亮。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紫薇花簇拥在枝头,像一团团粉紫色的云霞。
房子……找好了她问,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找好了。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门禁卡和两把崭新的钥匙,轻轻放在她并拢的膝盖上。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离医院不远,交通方便。三楼,朝南,有个小阳台。安静。
钥匙冰凉的触感似乎让她微微一颤。
她低下头,看着膝盖上的钥匙,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那双曾布满老茧、伤痕累累,如今被精心护理过的手,将钥匙和门禁卡紧紧握在手心。那力道很大,指节微微泛白。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在她淡青色的旗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抖动。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紧握着钥匙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我握紧了些,传递过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那无声的颤抖才渐渐平息。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她转过头,看向我,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异常清亮,里面映着我的影子。
走吧,她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们……回家。
阳光慷慨地洒在崭新小区光洁的楼宇外墙上。
我提着不多的行李,跟在陈婉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淡青色的旗袍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午后明亮的光线里,划出温婉的弧度。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清晰地映照出我们的身影。
陈婉微微侧着头,专注地看着门上映出的自己。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身合体的旗袍上,流连过领口的珍珠胸针,最后定格在门上映出的、那张不再年轻却焕发着别样光彩的脸庞上。
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良久,一丝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终于在她唇边缓缓漾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纤细的脖颈,喉结的位置。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视的试探。
然后,她看着门中那个穿着旗袍的身影,用一种很轻、却充满期待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宣告一个新阶段的开始:
该去预约声带手术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三楼的走廊明亮安静,只有尽头那扇贴了307号牌的门,像一道通往未知的门槛。
我提着装洗漱用品的袋子,跟在陈婉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停在307门口,没有立刻去碰钥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深棕色的门板,呼吸很轻。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脆。她拧动钥匙,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那道狰狞的烫伤疤痕在光线下依旧清晰。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推开门,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将小小的客厅照得亮堂堂、暖烘烘的。米白色的墙壁,浅木色的地板,光洁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客厅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双人布艺沙发,一张小小的圆茶几,靠墙有个原木色的矮柜。阳台很小,但视野开阔,能看到楼下绿意盎然的小花园和远处街道的车流。
她松开握着门把的手,整个人走了进去,站在那片灿烂的阳光里。
她转过身,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我。阳光落在她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眼角的湿润,但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着,形成一个有些生涩、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进来坐。她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我把袋子放在玄关的矮柜上,换了拖鞋走进去。
沙发很软,带着新布料的纤维感。陈婉没有坐,她像是第一次拥有双脚的孩子,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慢慢踱步。
她走到阳台门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玻璃。窗外,几只麻雀在花园的树枝间跳跃。
这里……真好。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手掌上跳跃。
接下来的日子,这间小小的307室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新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