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原篝火
梅子摔进雪堆时,睫毛上结的冰碴子硌得眼眶发疼。
她挣扎着抬头,看见诚站在三米外的坡上,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下颌。他手里捏着根树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靴底的积雪,看她的眼神算不上关切,倒像是在看一只试图爬树的幼猫——有点好奇,又有点漫不经心。
要帮忙吗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却还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梅子没应声,只是攥紧了冻得发僵的手指。雪灌进了她的靴筒,袜子湿冷地贴在脚踝上,每动一下都像有细针在扎。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棉袄被树枝勾破了个洞,头发上沾着雪沫,鼻尖大概红得像颗冻山楂。
这是她在雪原里的第四天。
雪崩那天,向导带着他们往补给站赶,雪块砸下来时她只记得抓住了块岩石,再睁眼时,同行的人都不见了。
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只剩两块,水壶结了冰,若不是昨晚看见那片篝火,她大概已经冻僵在哪个雪坳里了。
篝火边的人就是诚他们。一群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背着半旧的登山包,篝火上架着口铝锅,锅里煮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咕嘟咕嘟地冒热气。诚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当时他正蹲在火堆前添柴,侧脸被火光映得发亮,看见她时,他手里的柴掉在了雪地里,却先冲她笑了笑。
过来烤烤火他说。
梅子现在想起那个笑容,还觉得手心发暖。
她终于撑着膝盖站起来,雪从棉袄下摆簌簌往下掉。诚已经转身往坡上走了,步子迈得很大,军绿色的冲锋衣在雪地里像片移动的叶子。梅子跟在后面,踩着他留下的脚印,突然觉得这串脚印像条不会断的线,把她和这个陌生的少年连在了一起。
你以前没来过雪原诚头也不回地问。
嗯。梅子的声音有点哑,学校组织的地质考察,没想到遇到雪崩。
你们学生就是胆子大。他嗤笑一声,却放慢了脚步,这片山冬天最容易出事,我们是来拍雪原星空的,带的装备够,不然也得像你一样喝雪水。
他指了指前面的林子:今天去那边找个山洞,晚上烤野兔吃。
梅子跟他进了林子。松树的枝桠上积着厚雪,偶尔有雪块掉下来,砸在雪地上闷响。诚走在前面,时不时抬手拨开挡路的树枝,有次树枝弹回来,他伸手挡了一下,手背被划了道红痕,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走。
你不怕疼吗梅子忍不住问。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像落了点星光:这点伤算什么上次在沙漠里,被仙人掌扎得满手是刺,还不是照样走。
梅子没接话。她从小在南方长大,连雪都很少见,更别说沙漠、仙人掌。诚说的世界对她来说像本冒险小说,而她只是个抱着课本的读者。
他们在林子深处找到个山洞。诚捡了些干树枝堆在洞口,掏出打火机点燃,火苗窜起来时,他从背包里翻出个铝箔包,打开来是块冻硬的野兔腿。
昨晚套的,本来想留到明天。他把兔腿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火苗里,滋滋地响,你运气好。
梅子坐在火堆对面,看着他转动兔腿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泥,却比她见过的任何干净的手都好看。
你经常出来冒险她问。
嗯。他盯着跳动的火苗,我爸妈是地质队的,从小跟着他们在山里转,后来他们忙,我就自己出来了。
那你不用上学吗
休学了。他说得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觉得学校没意思,还不如出来看看世界。
梅子没再问。她想起自己的书桌,上面堆着厚厚的参考书,墙上贴着保研冲刺的便利贴。她的世界被规划得整整齐齐,而诚的世界却像片没有边界的草原,风往哪吹,他就往哪走。
兔腿烤得焦黄时,诚把它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梅子。梅子咬了一口,肉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她突然想起妈妈炖的鸡汤,眼眶有点发热。
想家了诚看出她的不对劲。
有点。她低下头,不知道同学有没有事。
他们有向导,肯定比你安全。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等雪小点,我们带你去补给站,那边有信号,能联系学校。
梅子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被火光映得像镀了层金,她突然觉得这双眼睛能装下整片雪原的光。
傍晚他们回了营地。其他人已经在搭帐篷,看见诚带着梅子回来,有人吹了声口哨:诚哥,去哪拐来的小妹妹
诚把兔腿扔过去:再胡说就别吃了。
那人接住兔腿,冲梅子挤了挤眼:别理他,他就是外冷内热。
梅子坐在篝火边,看着诚和他们说笑。他蹲在地上修相机,有人递给他瓶可乐,他拧开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样子被火光照着,竟有点让人移不开眼。有个短发女生凑过去看他的相机,手指点着屏幕上的星空照片,诚侧过头听她说话,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梅子突然觉得手里的兔腿有点凉。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梅子躺在借来的睡袋里,听着帐篷外的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来拉开帐篷拉链,看见诚站在篝火边,正往火里添柴。
睡不着他问。
梅子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雪片落在篝火里,瞬间化成了烟。
你和他们认识很久了她问。
嗯,都是摄影论坛上认识的,每年一起出去拍东西。他指了指那个短发女生,她叫林溪,拍人像很厉害。
梅子看着林溪的帐篷,突然想起白天林溪碰过诚的相机——诚没躲。
你们……她想问什么,又觉得唐突,把话咽了回去。
诚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们就是朋友。她有男朋友,在国外学雕塑。
他顿了顿,转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雪光落在梅子脸上,她的脸颊像块半透明的玉。她突然想起白天在林子里,诚挡树枝的样子,想起他递兔腿时烫红的指尖,想起他说这点伤算什么时眼里的光。
没什么。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在一起,像两只取暖的小兽。
第二天诚要带她去滑雪梯。那是个陡坡,他们用塑料布当滑板,从坡顶滑下去,风刮得脸生疼,梅子却忍不住尖叫着笑起来。诚在她后面滑下来,抓住她的围巾把她拽停在雪地里,两人摔在雪堆里,看着对方满头的雪沫,突然一起笑出声。
你笑起来像只偷吃到糖的松鼠。诚捏了捏她的脸颊。
梅子的脸瞬间红了,像被雪地里的阳光晒透了。
下午他们去凿冰捕鱼。诚教她怎么在冰面上找鱼洞,手指握着她的手教她挥凿子,他的掌心很暖,透过手套传过来,把她的指尖都焐热了。鱼被钓上来时,在雪地上蹦跳,诚抓住鱼的尾巴,笑着往她面前凑:敢不敢摸
梅子吓得往后躲,却被他拽住手腕。鱼的鳞片冰凉,蹭过她的手背,她尖叫着缩回手,诚却笑得更大声了。
林溪举着相机跑过来:别动!这个画面好看!
快门声响起时,梅子正瞪着诚,而诚看着她,眼里的笑像化了的雪水,温柔得能漫过人的脚踝。
晚上他们在山洞里烤鱼。诚把烤得最嫩的部分挑给梅子,自己啃着带刺的鱼尾巴。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梅子时,她选了真心话。
有没有喜欢的人林溪眨着眼睛问。
梅子的心跳突然乱了,她偷偷看了眼诚,他正低头用树枝拨火,好像没在听。
没有。她小声说。
酒瓶又转起来,这次停在了诚面前。他选了大冒险。
去跟你右边第三个女生说句情话。有人起哄。
诚的右边第三个,正是梅子。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他们。梅子的手心沁出了汗,眼睛却离不开诚。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耳边说:雪会化,但我记得你今天笑的样子。
他的气息带着烤鱼的香味,拂过她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着。梅子的耳朵瞬间红了,连带着脖子都泛起粉色。
起哄声炸开时,诚已经坐回原位,却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膝盖碰到了她的膝盖。
夜里梅子又失眠了。她走出帐篷,看见诚还在篝火边,这次他没添柴,只是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你在想什么梅子在他身边坐下。
在想明天往哪走。他说,天气预报说后天有暴风雪,得在那之前到补给站。
嗯。梅子应了一声,到了补给站,我就能联系学校了。
诚没说话。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回去之后,会记得这片雪原吗
会。梅子说得很轻,却很肯定,记得篝火,记得烤鱼,记得……
她没说下去,但诚懂了。他转头看她,雪光在他眼里流淌,像揉碎的银河。
我给你拍张照吧。他突然说,天亮时拍,逆光的,能拍出雪的金边。
第二天清晨,梅子站在雪坡上。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雪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诚的脚边。他举着相机,镜头对着她,却迟迟没按快门。
怎么不拍梅子问。
等风停。他说。
风停的瞬间,快门声响起。梅子看着他放下相机,突然跑过去抢过相机:我看看!
照片里的她站在雪地里,眼睛亮得像含着光,而她身后的雪坡上,有串浅浅的脚印,从镜头外一直延伸到她脚边——那是诚走过来时留下的。
拍得不好。诚想把相机拿回去。
好看。梅子把照片设成了屏保,给我吧,相机借我用几天。
他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往补给站走的路上,梅子一直拿着相机。她拍诚踩雪的背影,拍他仰头喝水时喉结的弧度,拍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诚发现了,却没阻止,只是偶尔回头冲她做个鬼脸,让她拍个正着。
离补给站还有半天路程时,他们遇到了搜救队。看到梅子时,搜救队员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你的同学都在补给站等你。
梅子突然有点慌。她转头看诚,他正靠在棵松树下,看着她,没说话。
我要走了。梅子走到他面前。
嗯。他点点头,到了那边给家里报个平安。
你……梅子想问他要联系方式,却又觉得唐突。他们不过是雪原里偶遇的陌生人,雪停了,就该各走各的路。
这个给你。诚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块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石头,雪白色的,里面嵌着点淡蓝的纹路,像片凝固的星空。在河边捡的,能当书签。
梅子接过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她把相机递给他:照片记得发我邮箱。
她报了邮箱地址,诚掏出手机记下来,屏幕上还留着她的照片。
搜救队催她了。梅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他还靠在松树下,冲她挥了挥手,军绿色的冲锋衣在雪地里像个不会消失的坐标。
诚!梅子突然喊他。
他抬起头,眼里有疑惑。
我叫梅子!苏梅子!她喊得很大声,声音在雪地里荡开,不是‘喂’,是苏梅子!
他笑了,这次的笑容比篝火还亮:我记住了!周诚!我叫周诚!
梅子跟着搜救队往前走,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周诚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个小黑点,被雪和树藏了起来。她握紧手里的石头,突然觉得这块石头像个开关,能随时打开她和那个雪原少年的世界。
到补给站时,同学扑过来抱住她,她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晚上躺在温暖的床上,她拿出那块石头,放在台灯下看,淡蓝的纹路在光下流动,像周诚眼里的星光。
手机突然响了,是条陌生邮件,发件人是周诚。
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雪地里的篝火旁,她靠在帐篷边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而周诚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个温柔的拥抱。
附言里写着:雪会化,但有些东西不会。
梅子把手机贴在胸口,突然笑了。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她觉得心里有团火,暖得能融掉整个冬天的雪。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就像雪原的春天总会来,有些相遇,也从来不会只停留在冬天。
第二章
列车慢递
叶星把额头贴在列车车窗上时,玻璃的凉意刚好压下脸上的热。窗外的田野在往后退,绿得发亮的稻禾连成一片,像块被风吹皱的绿绸子。
还有半小时到站。邻座的阿姨笑着递过来一颗薄荷糖,看你坐立不安的,是去见重要的人吧
叶星接过糖,指尖有点抖:嗯,见个老同学。
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她想起一年前的教室。
那时候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后桌是程野。
程野是班里的异类。成绩吊车尾,却能在物理课上指出老师的计算错误;校服永远皱巴巴的,却能在篮球场上把白衬衫穿出少年气;最让叶星头疼的是,他总爱用笔戳她的后背,在她的练习册上画小乌龟,在她的马尾辫上别小纸条。
学霸,这道题借我抄抄。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有根羽毛在叶星的耳朵里蹭。
叶星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自己做。
做不出来。他把下巴搁在她的椅背上,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你教我呗,教会了我请你吃冰棍。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只是指腹上有层薄茧——叶星后来才知道,那是转笔转出来的。
她最终还是给他讲了题。程野听得很认真,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有次她讲到一半,他突然说:叶星,你讲题的时候眼睛会发亮。
叶星的笔顿了一下,耳尖有点热:好好听。
程野却笑了,像偷吃到糖的小孩。
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是从那次王子棋比赛开始的。
班里组织课间活动,程野拉着叶星要比王子棋,说输了就得替他写一个月的作业。叶星本来不想理他,却被他堵在教室后门:不敢
少年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夏天的光。叶星突然就点了头:比就比。
第一局她输了。程野笑得得意,把棋盘推到她面前:承让。
叶星没说话,只是重新摆好了棋子。第二局她赢了,程野的眉头皱了皱,却没耍赖。第三局下到一半,上课铃响了,程野却按住了她要收棋的手:下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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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走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全班都坐好了,只有第三排的两个学生还趴在桌上,头凑得很近,盯着一盘没下完的王子棋。
程野!叶星!老师敲了敲讲台,上课了还玩!
程野却突然举手:老师,这局算平局,我和叶星约定,下次继续比。
全班哄堂大笑时,叶星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回头瞪了程野一眼,却看见他冲她眨了眨眼,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
从那以后,程野成了叶星的跟屁虫。
她去图书馆,他就抱着本漫画坐在对面,翻书的声音却比谁都轻;她去食堂,他就端着餐盘坐在她旁边,把她不爱吃的青椒都夹到自己碗里;她去操场跑步,他就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累的时候递上一瓶温水。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叶星终于忍不住了,在图书馆的走廊里拦住他。
程野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笑得痞气:我乐意。再说了,你是我‘师父’,师父去哪,徒弟当然得跟着。
他把师父两个字咬得很重。自从王子棋平局后,他就天天喊她师父,喊得全班都知道。
叶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转身就走。程野却在她身后喊:叶星,周末去不去植物园听说有新品种的向日葵,跟你一样傻。
叶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周末她还是去了植物园。不是因为程野的话,是她本来就想去看向日葵。可当她站在向日葵花田前,看到那个穿着白T恤的少年时,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程野手里拿着个相机,正对着向日葵拍照。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睛亮得像向日葵花盘:你来了。
路过。叶星嘴硬。
哦,路过正好,帮我拍张照。他把相机塞给她,跑到花田里站好,要把向日葵和我都拍进去,突出我的帅。
叶星被他逗笑了,举起相机。镜头里的少年站在向日葵中间,阳光落在他的发梢,笑容比花还灿烂。她按下快门,把这一幕定格成永恒。
我看看。程野跑过来抢相机,却在看到照片时愣了一下,拍得还不错嘛,学霸就是不一样。
他突然凑近,手指点着照片里的向日葵:你看这朵,长得最直,像你。
他的距离太近了,叶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花茎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程野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很稳,掌心带着点温热,托着她的胳膊,像托着件易碎的珍宝。叶星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却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白T恤上的向日葵图案发呆。
小心点。程野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里的花茎硬,别被划伤了。
他扶着她站稳才松开手,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下意识地蜷了蜷。
那天他们在植物园待了一下午。程野给她讲各种花的名字,虽然有一半是胡编的,但叶星听得很认真;叶星给程野讲光合作用,他听得昏昏欲睡,却还是撑着眼皮说好听。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对分不开的藤蔓。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所有人都在埋头刷题,程野却突然变得安静。他不再跟着叶星,不再在她的练习册上画小乌龟,甚至上课都不再睡觉,只是盯着黑板发呆。
叶星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却拉不下脸去问。直到有天晚自习,她发现桌肚里多了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是张照片——是她在植物园给程野拍的那张,背面写着一行字:向日葵会朝着光的方向,我也是。
叶星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她猛地回头,程野的座位是空的。邻座说他刚才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好像是关于保送的事。
保送叶星愣了愣。她从没听说过程野有保送资格。
她攥着照片,指尖都在发抖。原来他不是变安静了,是在偷偷努力。那个总爱捉弄她、总爱偷懒的少年,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追赶她的脚步。
晚自习结束时,程野才回来。他的眼睛有点红,看到叶星时,脚步顿了一下。
你去哪了叶星站起来,声音有点哑。
没去哪。他避开她的目光,收拾着书包,明天我就不来了,要去参加保送面试。
去哪所学校叶星追问。
程野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轻:北方的一所大学,离这很远。
叶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有点疼。她想说点什么,比如加油,比如我等你好消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野收拾好书包,走到她面前,犹豫了很久,才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个木制的王子棋盒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我自己做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等你高考完,我们再把那局棋下完。
叶星接过盒子,指尖触到他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我走了。程野转身就走,脚步有点快。
程野!叶星突然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我报了北方的大学。叶星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很清晰,我们……说不定能在一个城市。
程野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教室。
叶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捂住了脸,眼泪却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原来有些喜欢,早就藏在了日复一日的陪伴里,藏在了那句师父里,藏在了向日葵的花语里。
列车报站的声音把叶星拉回现实。她抬手摸了摸口袋,里面是那个木制的王子棋盒子,被她带了整整一年。
去年她去了北方的大学,程野却因为面试失误没能保送,最终去了南方的一所理工学院。他们断了联系,像两条相交后又分开的直线。
小姑娘,到站了。邻座的阿姨拍了拍她的胳膊。
叶星深吸一口气,拿起背包下了车。站台的风带着熟悉的桂花香,是她老家的味道。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白T恤,背着黑色的背包,手里拿着个向日葵形状的气球,正踮着脚往出站口望。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
是程野。
他好像长高了些,轮廓也硬朗了些,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程野也看到了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整片星空。他朝着她跑过来,气球在他身后飘着,像跟着他飞翔的小太阳。
叶星。他站在她面前,有点喘,却笑得像个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你怎么在这叶星的声音有点抖。
我查了你的车次。他挠了挠头,把气球递给她,还有,我考上你学校的研究生了,以后……能继续当你徒弟吗
叶星接过气球,指尖触到他的指尖,还是熟悉的温热。她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那张照片背面的字——向日葵会朝着光的方向,我也是。
原来他真的追来了。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穿过了漫长的时光,像向日葵追逐阳光一样,追到了她的身边。
那局王子棋,叶星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笑得灿烂,现在可以下完了。
程野的眼睛也红了,他用力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她1的手。
阳光穿过站台的玻璃,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个向日葵气球上,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鸣笛声,像在为这段迟到的相遇,奏响最温柔的序曲。
叶星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像向日葵总会等到阳光,像她和程野,总会在时光里,找到属于他们的交点。
第三章
图书馆的银杏叶
北方的秋天来得早。九月刚过,燕园的银杏就开始泛黄,细碎的叶子像撒了满地的金箔,踩着走时会发出沙沙的轻响。
叶星抱着《高等数学》从教学楼出来时,夕阳正把图书馆的尖顶染成暖橙色。她习惯性地往图书馆走——这是她高中就刻在骨子里的节奏,只是身边少了那个总爱捣乱的少年。
直到一个身影突然从银杏树下跳出来,吓了她一跳。
学霸,好久不见。程野倚着树干,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手里转着支钢笔,笑得比阳光还晃眼,听说你在这栋楼自习我刚报了研究生预科,以后也算半个校友了。
叶星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差点滑下去。他比去年夏天高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只是眼里的痞气没改,像颗裹着糖衣的硬糖,看着跳脱,内里却藏着韧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稳住声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问你高中同桌的。他几步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书,沉死了,学霸都这么跟自己较劲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温温的。叶星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没躲开——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躲。
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是叶星的专属座位。她刚坐下,程野就把一杯热豆浆放在她手边,杯壁上还挂着水珠。
楼下便利店买的,甜口,你高中爱喝的那种。他在她对面坐下,摊开笔记本,却没急着写,只是用钢笔尖戳着纸页,我刚在楼下看了看,你们学校的图书馆比咱们高中大多了,就是找书得绕晕。
叶星翻开书,眼角的余光却总往对面飘。程野在写东西,侧脸对着光,睫毛很长,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和高中时在图书馆装模作样看漫画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在写什么她忍不住问。
研究生预科的笔记。他把笔记本推过来给她看,字迹比高中工整了不少,只是偶尔还有个小涂鸦——页脚画了只举着向日葵的小乌龟,像在偷偷看她。
叶星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原来有些东西,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变。
从那天起,图书馆三楼的窗边多了个固定身影。叶星刷题时,程野就在对面写笔记;叶星累了抬头,总能看到他在看她,被发现了就立刻低头假装翻书,耳尖却悄悄泛红。
有次叶星做高数题卡了壳,盯着一道积分题皱了半天眉。程野突然敲了敲她的草稿纸,用钢笔尖点了点其中一步:这里换元错了,试试令t=√x,比分部积分简单。
他的指尖离她的笔尖只有半寸,呼吸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叶星顺着他的思路写下去,果然顺畅多了。等她写完抬起头,才发现程野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怎么样你师父我厉害吧
是挺厉害。叶星没忍住笑,把刚买的柠檬糖递给他一颗,奖励你的。
程野接过来,剥糖纸时动作慢得刻意,像是在珍惜这颗糖带来的靠近。糖在舌尖化开时,他突然说:下周有个数学建模讲座,听说主讲教授是你高中的竞赛指导老师,一起去
叶星愣了愣。她确实收到了讲座通知,却没告诉任何人。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笑得狡黠,却没说——其实是他翻遍了学校官网的讲座日历,又托人问了数学系的学长,才找到这个能和她偶遇的理由。
讲座那天,程野提前半小时去占了座,选的是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左右都空着。叶星到的时候,看到他正拿着本《数学史》在看,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这里。他朝她招手,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满场翻书的沙沙声。
叶星走过去坐下,刚放下书包,就发现桌肚里多了瓶温热的牛奶——是她爱喝的牌子,还插好了吸管。
楼下便利店刚热的。他没看她,眼睛盯着讲台,耳朵却悄悄红了。
讲座进行到一半,叶星听得入神,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程野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刚才教授讲的那个模型,你觉得能用在去年的国赛题里吗
字迹龙飞凤舞,却比高中时规整了许多。叶星低头回信,笔尖划过纸页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都没抬头,只是耳尖的温度悄悄爬了上来。
散场时,夕阳已经漫过走廊。程野帮叶星拎着书包,两人并肩往宿舍走。银杏叶在脚下打转,有片叶子落在叶星的发梢,程野抬手想帮她摘,指尖快碰到时又停住,改成用指尖轻轻拨了一下。
谢了。叶星的声音有点轻。
不客气。他别开视线,看着远处的篮球场,听说你们系下周有迎新晚会,你参加吗
报了个钢琴独奏。叶星说,高中练过的曲子,凑个数。
那我一定去。程野说得认真,前排占座,给你当专属观众。
迎新晚会那天,程野果然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没像平时那样卷袖子,头发也梳得整齐,手里拿着支荧光棒,却没像周围人那样挥舞,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舞台。
聚光灯亮起时,叶星坐在钢琴前,裙摆像朵盛开的白玫瑰。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突然看到台下的程野——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整片星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曲子是《卡农》,是她高中练了无数遍的旋律。那时候程野总爱在她练琴时趴在窗边,说她的琴声能让他静下心来写作业。有次她弹错了个音,他还冲她做鬼脸,被她用琴谱砸了出去。
回忆漫上来时,指尖的节奏不自觉地柔和了。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全场掌声雷动,叶星起身鞠躬,目光穿过人群,正好对上程野的视线。他冲她比了个满分的手势,嘴角的笑意像要漫出来。
后台卸妆时,叶星收到一条短信,是程野发来的:琴弹得很好,像高中时那样,能把月光都弹软。
叶星看着屏幕,突然想起高中那个趴在窗边的少年。那时候她总觉得他吵闹,如今才懂,那些看似随意的打扰,其实是藏不住的在意。
她回了条短信:下次有机会,弹给你一个人听。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仿佛能看到程野收到短信时,眼里瞬间亮起的光。
从那天起,他们的见面越来越自然。有时是图书馆的并肩自习,有时是食堂里分食一份糖醋里脊,有时是傍晚在未名湖边散步,看落日把湖水染成橘子色。
程野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打饭都提前跟阿姨说;会记得她来例假时不能碰凉的,买水永远选常温的;会记得她喜欢安静,陪她去音乐会时全程不说话,只在散场后说刚才第三段的小提琴很好听——其实他根本不懂乐理,只是记住了她专注时盯着小提琴手的样子。
叶星也会记得程野的习惯:他喝咖啡要加两勺糖,说太苦的东西像高中的数学试卷;他打篮球时总爱穿那双白色运动鞋,说那是他考上研究生时奖励自己的;他看专业书时会皱着眉,这时候递颗糖给他,他就会瞬间放松下来。
一个周末的午后,他们在图书馆自习。叶星做累了题,趴在桌上休息,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给她披上了件外套——是程野的,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她悄悄睁开眼,看到程野正坐在对面,帮她整理散落在桌上的草稿纸,动作轻得像怕惊醒她。他的侧脸在台灯下很柔和,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叶星突然想起高中收到的那盒王子棋,想起背面那句向日葵会朝着光的方向。原来有些等待,真的能跨越山海,在另一个秋天,长成彼此身边最温暖的依靠。
夕阳漫进窗户时,程野把整理好的草稿纸推到她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她算错的步骤,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起来啦,学霸。他的声音很轻,带你去吃南门的糖炒栗子,刚出锅的。
叶星坐起来,外套从肩上滑下来,程野伸手接住,又给她披好。这一次,叶星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肩膀,像有团温热的暖流,顺着皮肤漫到心里。
走出图书馆时,糖炒栗子的香味飘了过来。程野拎着纸袋走在她身边,偶尔递一颗剥好的栗子给她。栗子很烫,他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却笑得一脸满足。
叶星咬着栗子,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青春最好的模样——有喜欢的人,有温热的糖炒栗子,有漫漫长路里,愿意为你剥栗子、记挂你喜好的少年。
第四章
未名湖的月光
十月底的风已经带了凉意。未名湖的柳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上,像谁散落的发丝。
叶星抱着画板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笔尖悬在画纸上,却迟迟没落下。她在画湖对岸的博雅塔,可画了半天,总觉得塔尖缺了点什么——后来才发现,是缺了那个总爱站在塔下等她的身影。
画错了。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握住了她的画笔,轻轻往上提了提,塔尖应该再锐一点,像要刺破云的样子。
程野的气息落在她的颈窝,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是他刚去
woods
社团做木工时沾到的味道。叶星的背瞬间僵了,却没躲开,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在画纸上补完那笔塔尖。
这样才对。他松开手,在她身边坐下,眼睛盯着画纸,你画了多久我刚才在湖边绕了两圈,看你一直没动。
刚坐下来。叶星把画笔收起来,这周末有个画展,在美术馆,一起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他。程野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好啊,我去查时间。
他拿出手机时,叶星看到他的锁屏壁纸——是去年夏天在南方老家的站台上,她接过向日葵气球的样子,背景里的桂花香仿佛能从屏幕里飘出来。
什么时候换的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上周。他说得坦然,觉得这张最好看。
叶星的耳尖有点热,低头去翻画夹,却掉出一片银杏叶——是上次在图书馆门口,他帮她摘下来的那片,被她夹在画纸里,压得平平整整,叶脉像绣在金箔上的纹路。
程野捡起来,指尖摩挲着叶子的边缘:这叶子能当书签。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全是各种形状的叶子——有春天的杨絮,夏天的梧桐,秋天的银杏,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日期,最近的一片是昨天的,写着叶星今天穿了米白色毛衣。
叶星的心突然被撞了一下,软得发疼。原来他把和她有关的日子,都藏在了这些细碎的叶子里。
给你。程野把那片银杏叶放进铁盒,又从里面挑出一片枫叶递给她,这片是上个月在香山捡的,红得像火,适合当书签。
枫叶背面写着日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叶星认得那个日期——是她钢琴独奏那天。
她接过枫叶,夹进刚借的《艺术史》里,指尖碰到他的指尖时,两人都顿了顿,然后像约定好似的,同时缩回了手。
画展那天是个晴天。美术馆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银。程野穿了件灰色的风衣,比平时多了几分沉稳,却在看到门口的玩偶时,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叶星去合影。
你看这个兔子,像不像你高中时书包上挂的那个他举着手机,把镜头对准她和玩偶,笑一个。
叶星被他逗笑了,眉眼弯成了月牙。快门声响起时,她看到程野的嘴角也扬着,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
画展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叶星在一幅印象派的画前停住,画的是夕阳下的麦田,金色的麦浪里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孩,像要融进光里。
喜欢这幅程野站在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嗯。叶星说,觉得很自由。
以后带你去看真的麦田。他说,我老家有片麦田,秋天的时候,风吹过会有声音,像在说话。
叶星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映着画里的麦田,也映着她的影子。她突然想起高中时,他总说要带她去看沙漠里的星空,去看海边的日出——原来那些看似随口的承诺,他一直记在心里。
从美术馆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程野提议去未名湖散步,说今晚的月亮会很圆。
湖边的长椅上已经坐了几对情侣,低声说着话,声音被晚风揉得很软。程野和叶星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偶尔会碰到一起,像在偷偷牵手。
叶星,程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点哑,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叶星的心跳瞬间乱了,却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说。
月光落在程野的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很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从高中第一次看你讲题开始,我就……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是叶星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喂,妈。叶星接起电话,声音有点不稳。
星星,你爸明天去北京出差,顺便去学校看你,你明天上午没课吧
叶星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程野:没课,让他直接来宿舍找我就行。
挂了电话,她看到程野的眼里有丝失落,却很快笑了笑:叔叔要来那正好,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就去上次说的那家鲁菜馆,听说他们的糖醋鲤鱼很正宗。
叶星点点头,心里却有点空——她知道程野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等那句告白,可偏偏被打断了。
第二天上午,叶星的爸爸果然来了。他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妈妈炖的排骨汤,还带了些家乡的特产。程野算好时间赶过来,手里拎着个水果篮,见到叶爸爸时,腰弯得笔直:叔叔好,我是程野,叶星的朋友。
哦,小程啊。叶爸爸笑着拍他的肩膀,星星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数学好,还帮她改题。
叶星的脸瞬间红了——她根本没跟爸爸提过程野,是爸爸从高中同桌那里听来的。
程野却接得自然:应该的,叶星是我‘师父’,帮师父是应该的。
饭桌上,程野忙着给叶爸爸盛汤、夹菜,话不多,却周到得让人挑不出错。叶爸爸问他研究生的专业,问他以后的打算,他都答得条理清晰,眼里的认真和高中那个总爱逃课的少年判若两人。
这孩子不错。送走叶爸爸后,叶星收到妈妈发来的微信,看着踏实,对你也上心,妈喜欢。
叶星看着信息,突然笑了。原来连爸妈都看出来了,只有她还在假装不在意。
傍晚,程野约她去未名湖。他手里拿着个纸鸢,是只向日葵形状的,翅膀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白天没说完的话,现在说。他把纸鸢递给她,你要是不想听,就放风筝,我看着你放。
叶星接过纸鸢,却没跑,只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霜,却掩不住眼里的期待。
我听。她说。
程野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晚风:从高中你给我讲第一道数学题开始,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你认真的样子,你笑起来的样子,你皱着眉做题的样子,都像刻在我脑子里。后来没能跟你考去一个城市,我难过了很久,所以拼命考来这里的研究生,就是想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把所有的月光都装进了眼里:叶星,我喜欢你,从高中到现在,从来没变过。
晚风吹过湖面,带起细碎的涟漪。叶星看着他,突然想起很多画面:高中教室后排的笔戳,植物园里的向日葵,站台的向日葵气球,图书馆的银杏叶……原来这些碎片拼起来,是一整个青春的喜欢。
她没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向日葵纸鸢,迎着风跑了几步。纸鸢飞起来了,在月光下像只发光的小太阳,线握在她手里,另一端,是程野跑过来时,自然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了。叶星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里,程野,我也是。
纸鸢在天上打着转,像在为他们欢呼。程野的手很暖,紧紧握着她的,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等待都握进掌心。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飘动的纸鸢上,落在未名湖的水波里。叶星突然觉得,原来白月光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是身边这个少年眼里的光,是他藏在银杏叶里的惦念,是此刻握着她的手,温暖得能抵御整个冬天的凉。
青春里的喜欢,大抵就是这样——从图书馆的笔尖相触,到未名湖的月光为证,慢得像银杏叶落下的速度,却又坚定得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第五章
毕业季的行李箱
六月的燕园被栀子花的香气浸透了。图书馆前的银杏叶绿得发亮,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和叶星刚来时一模一样,只是行李箱上的贴纸多了几枚,程野送的枫叶书签被磨得边角发毛,夹在常翻的那本《数学分析》里。
确定要去程野帮叶星把最后一件衬衫叠进箱子,指尖碰到衬衫领口的纽扣时,顿了顿。那是他去年在手工社团做的,银质的,刻着小小的星字。
嗯。叶星蹲下来整理书堆,声音很轻,导师推荐的交换项目,在慕尼黑,学拓扑学,是我一直想去的方向。
程野没说话,只是把叠好的衬衫放进箱子,又往里面塞了包她爱吃的柠檬糖——糖纸被他捏得有点皱,像他此刻的眉峰。
叶星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上个月拿到了本校直博的名额,特意选了和她同系的方向,还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上刻了个小小的野&星,说要在这里陪她读完硕士。可命运好像总爱开玩笑,她收到交换通知那天,程野刚把刻好的树指给她看。
去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两年。叶星的指尖划过书脊上的烫金字体,也许更久,那边有个实验室递了橄榄枝。
程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打包行李的人群。有对情侣正在拥抱,男生帮女生擦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他想起去年冬天,他在未名湖向叶星告白,她举着向日葵纸鸢跑向他,风把她的围巾吹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栀子香——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会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从图书馆到毕业典礼,从校服到西装。
我去送你。他转过身,眼里的失落被压下去,换成了惯常的笑,只是没那么亮了,去机场,帮你拎最重的箱子。
叶星点点头,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里面的期待,怕自己会动摇——拓扑学是她从高中就埋下的种子,慕尼黑的实验室是业内顶尖的,她等这个机会等了三年;可程野也是她的种子,从王子棋的平局开始,在图书馆的晨光里发芽,在未名湖的月光下开花。
原来成长最残忍的部分,是学会在想要和更想要之间,做一个清醒的选择。
出发前三天,程野带叶星去了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
他们去了图书馆三楼的窗边,程野在她常坐的位置放了片新捡的银杏叶,背面写着等你回来;去了未名湖的长椅,他给她弹了首刚学的吉他曲,调子有点涩,像没唱完的话;去了南门的糖炒栗子摊,老板还记得他们,笑着问小情侣又来啦,程野应了声嗯,却悄悄握紧了叶星的手。
最后一站是植物园。夏天的向日葵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像一片流动的光海。程野拿出相机,给叶星拍了张照——和去年在燕园拍的一样,她站在花田里,穿着白裙子,只是这次,她的眼角有了不易察觉的红。
等你回来,我们再来拍。他把相机塞进她手里,像在托付一件珍贵的东西。
叶星接过相机,指尖触到冰凉的机身,突然想起高中时他在植物园说的话:向日葵会朝着光的方向,我也是。原来那时候他就说了实话,只是她没懂——光不止有一束,当两束光走向不同的方向,追逐光的人,总要做出选择。
出发那天,程野果然去了机场。他穿了件黑色的T恤,背着叶星送他的帆布包,包上挂着那个她高中时的兔子挂件。
这个给你。他从包里掏出个木盒子,是他亲手做的,边角打磨得光滑,里面放着那副王子棋——高中没下完的那局,棋子被他用砂纸磨得发亮,棋盘上刻了行小字:平局也算赢,我们都没输。
叶星接过盒子,突然说:那局棋,其实我当时已经输了,故意让你以为是平局。
程野笑了,眼里却有泪光:我知道。你讲题时从不会错,那天是故意让我的。
原来他们都懂,那些藏在少年心事里的体谅,早就在彼此心里刻成了默契。
广播里开始催登机,叶星拉起行李箱,拉杆被她攥得发白。程野帮她把箱子放上传送带,动作慢得像在数秒。
到了给我发消息。他说。
嗯。
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吃泡面。
嗯。
那边冬天冷,带的围巾别忘戴。
叶星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程野的背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即将远行的小兽。
程野,她把脸埋在他的衬衫里,声音闷闷的,我会不会后悔
不会。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去追你的光,我在这里等我的——说不定哪天,我们的光会在同一片天上。
他松开她,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像在描摹最后一次轮廓:去吧,学霸。
叶星转身走进安检口,没敢回头。她知道程野在看着她,像高中时在教室后门看她走出考场,像在站台看她接过气球,像在未名湖看她举起纸鸢——那些目光里的期待,是她往前走的勇气,也是此刻不敢回头的软肋。
飞机起飞时,叶星从舷窗往下看。燕园的屋顶在云层下缩成小小的方块,她好像能看到图书馆前的银杏树,看到未名湖的水波,看到那个站在机场出口的少年,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即将展翅的鸟。
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是程野发来的:刚去了趟植物园,向日葵开得正好,替你拍了照。还有,你落在我宿舍的那片枫叶书签,我夹在《数学史》里了,等你回来拿。
叶星捂住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原来爱而不得不是撕心裂肺的告别,是明知要走,却把对方的习惯刻进生活;是知道前路不同,却愿意相信各自精彩不是客套话;是把未完成的遗憾,变成彼此往前走的底气。
终章
旧物里的成长
七年后,叶星在慕尼黑的实验室收到一个包裹。
寄件地址是北京,寄件人写着程野。她拆开包装,里面是个熟悉的木盒子——是当年程野送的王子棋,只是盒子边角多了道刻痕,像被什么东西撞过。
盒子里除了棋子,还多了些东西:
一片压平的银杏叶,背面的日期是她离开后的第一个秋天,写着今天去图书馆,你的位置坐了个学妹,也爱喝柠檬糖;
一张画展门票根,是他们当年没看完的那场,上面用红笔圈了日期:替你看了,那幅麦田画还在,旁边多了幅向日葵,很像你;
一枚银质纽扣,是她落在程野衬衫上的那枚,背面刻了个小小的野字:去年做实验时掉了,找了三个月才找到;
最后是张照片。照片里的程野站在燕园的银杏树下,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本《拓扑学导论》,身后的牌子写着青年学者论坛。他比七年前成熟了许多,眉眼间的痞气变成了沉稳,只是笑起来时,眼里的光和当年在站台举着气球时一模一样。
背面写着一行字:我成了系里的讲师,上周讲题时,突然想起你高中教我解题的样子。对了,你当年交换的项目,我去年去访学了,慕尼黑的秋天很冷,比北京的风烈,但星星和燕园的一样亮。
叶星把照片放在桌上,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相框上。她想起昨天收到的邮件,程野的团队刚拿了国家自然科学奖,新闻里的他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和学生讨论,侧脸的轮廓在仪器光下很专注——像她当年期待的那样,活成了自己的光。
她拿起手机,翻到七年前存的那张照片:站台上的少年举着向日葵气球,女孩接过气球时眼里有光。那时候她以为遗憾是终点,后来才懂,遗憾是成长的另一种形状——它让你在想念时不沉溺,在回望时更清醒,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其实是我会带着你的期待,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打开邮箱,给程野写了封邮件:
收到你的包裹了。王子棋我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下次你带学生来慕尼黑交流,我们可以下完那局棋。对了,我实验室旁边新开了家糖炒栗子店,味道和燕园南门的很像,等你来尝。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叶星看着窗外的天空。慕尼黑的星星很亮,像燕园的月光,像未名湖的水波,像程野眼里的光——原来那些没能同行的路,那些藏在旧物里的遗憾,最终都变成了各自闪耀的注脚。
少年时的喜欢,是一定要在一起的执拗;成长后的懂得,是你很好,我也不差的坦然。爱而不得的遗憾,从来不是青春的污点,是让你在后来的日子里,想起那个少年时,能笑着说多亏了他,我才敢成为今天的自己。
就像那局没下完的王子棋,平局也好,胜负也罢,重要的不是结局,是落子无悔的勇气,和把对方的影子,活成自己铠甲的成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