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腐烂的校服 > 第一章

七年前,富二代宋天野在校园霸凌我的第100天,突然失踪。
全校欢呼,只有我盯着他课桌下未干的血迹发抖。
警察问询时,我擦掉眼镜上的雨水:他欺负过我,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七年后工地挖出骸骨,腐烂校服上别着我被撕碎的竞赛奖牌。
宋家悬赏百万追凶,我却在他们别墅地下室找到宋天野的日记。
最后一页潦草写着:爸,如果明天我没回来,查陈默——他眼镜腿里有我们地下赌场的账本。
暴雨夜,宋父的枪抵住我太阳穴:我儿子在哪
我看向他身后博古架——那里正摆着宋天野的头骨,嘴里塞着我当年的全国奥赛金牌。
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爷失手打翻了巨大的脏水桶,没完没了地砸在泥泞的工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湿透的泥土、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隐隐作呕的腐败气息。巨大的探照灯穿透雨幕,把挖掘机狰狞的钢铁臂膀映得惨白,也照亮了坑底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醒目的惨白。
是骨头。
人群在警戒线外攒动,嗡嗡的议论声压不住雨水砸在塑料雨衣上的噼啪响。闪光灯不时撕裂雨夜的昏沉,短暂地定格坑底那个扭曲的、被泥水半掩的姿势。几个穿着藏蓝警服和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围拢过去,动作凝重得像在进行一场肃穆的仪式。
苏岚拨开湿透黏在额前的短发,雨珠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她蹲在泥泞的坑边,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帘,死死钉在坑底。雨水冲刷着泥土,露出一角深蓝色的、早已失去原有质感的织物碎片,死死黏在一块较大的腿骨上。那颜色,那模糊的轮廓……像极了某种制服。
法医老赵戴着厚手套,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那片湿透的布片,凑到强光手电下。泥水顺着布片边缘滴落。他拨开污垢,布片一角,一个模糊褪色、但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徽记露了出来——市一中的校徽。徽记旁边,似乎还有个更小的、硬质的东西,深陷在腐烂的纤维里。
老赵的镊尖更加谨慎地探入,轻轻一挑。一个硬币大小的金属薄片被剥离出来,沾满污泥。他用另一只手的喷壶小心冲洗。水流冲刷下,污泥褪去,露出底下残破的、扭曲的金属原色,以及上面被暴力撕裂后残留的凸起字体痕迹:…全…理…奥…赛…二…等…奖…陈…
老赵的手猛地顿住,布满皱纹的眼角狠狠一抽。他缓缓抬起头,隔着冰冷的雨幕,与坑边苏岚震惊的目光撞在一起。
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无情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
**
油腻腻的搪瓷碗重重砸在油腻腻的塑料桌布上,发出哐一声闷响。碗里飘着几片薄得透光的牛肉和几根蔫黄的青菜,浑浊的汤水溅出来一点。陈默把碗推到那个穿着皱巴巴工装的男人面前,动作有些迟缓。面馆角落那台老旧的壁挂电视,屏幕闪着雪花,声音嘶哑地播报着本地新闻。
……城西新区建筑工地惊现人类骸骨……警方初步判断死者为年轻男性……死亡时间较长……身份及死因正在调查中……
陈默拿起抹布,习惯性地擦了擦手,又下意识地抬起来,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廉价的、镜片磨损严重的黑框眼镜。他的动作机械,目光低垂,只看着油腻的地面和客人沾满泥点的裤腿。电视里女主持人的声音还在嘶嘶拉拉地响着,像钝刀子刮着耳膜。
……骸骨发现时身着本市第一中学校服碎片……此案……
陈默擦桌子的手猛地一顿。油腻的抹布从他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地上。
电视屏幕上,画面切到了工地现场。瓢泼大雨,晃动的探照灯光,警戒线,还有……一个被打了马赛克的特写镜头。马赛克模糊了细节,但那深蓝色校服碎片的轮廓,那隐约的校徽形状,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陈默的眼底。紧接着,镜头一闪而过,是一个警察拿着密封袋,袋子里似乎装着个很小的、被泥污包裹的金属物件,形状扭曲破碎。
画面很快切走了。
陈默整个人僵在那里,背对着电视屏幕。面馆里嘈杂的人声、灶台上的炒菜声、电视的噪音……所有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来自颅腔内部的嗡鸣。他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形印记,感觉不到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某块污渍,瞳孔却失去了焦点,仿佛灵魂被刚才那一瞥彻底抽空,只剩下一个被瞬间冻僵的空壳立在原地。
喂!伙计!发什么愣找钱啊!工装男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陈默猛地一颤,像是被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慌忙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他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摸索着口袋里的零钱。递钱过去时,他的手背擦过客人粗糙的工装袖口,冰得像块铁。
客人嘟囔着走了。陈默慢慢直起腰,目光终于缓缓抬起,空洞地投向门外。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门口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顺着屋檐哗哗淌下,形成一道冰冷的水帘,将他与外面那个喧嚣又窒息的世界隔开。
他扶着油腻的桌沿,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闷的回响,像是要把那早已沉入深渊的记忆,一下下重新锤回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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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市一中高三(七)班教室。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教室后排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宋天野像座移动的山,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堵在陈默的课桌前。他穿着最新款的限量球鞋,校服外套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的名牌T恤。他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那是陈默刚刚做完的全国物理奥赛集训题集。
哟,大学霸,又在用功啊宋天野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随手翻开习题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陈默工整的推导过程。啧啧,真够用功的。可惜啊,他哗啦一声,将习题册高高举起,脑子再好,也就是个给人垫脚的命!
话音未落,习题册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崭新的书页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旁边一个跟班立刻嬉笑着上前,抬起他那双沾着球场泥土的鞋,重重地踩了上去,还恶意地碾了几下。清晰的鞋印立刻污损了整洁的纸张。
陈默低着头,厚重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着校服裤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麻木,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还有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血液涌上头顶,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嗡鸣。屈辱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流,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想站起来,想怒吼,想把拳头砸在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上……但身体却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死死地钉在冰冷的椅子上,动弹不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在鼻腔里灼烧。
宋天野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陈默课桌角落那个崭新的、印着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二等奖的奖牌盒。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伸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玩意儿看着还挺亮宋天野掂量着那个绒布盒子,语气轻佻。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崭新的铜质奖牌,奖牌上镌刻着物理符号和二等奖的字样,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就凭你也配拿这个他两根手指捏起奖牌,像捏着一块肮脏的抹布。
陈默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宋天野,里面翻涌着惊愕、愤怒和一丝绝望的哀求。那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是他熬过无数个夜晚换来的!
别……他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
宋天野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刺耳。他捏着奖牌,手臂猛地向两边发力——
嘶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在教室里炸响!那枚凝聚着无数汗水和心血的崭新奖牌,在宋天野蛮横的撕扯下,硬生生从中间断成了两半!断裂的边缘扭曲狰狞。
宋天野随手将扭曲的奖牌残片像丢垃圾一样扔在陈默满是鞋印的习题册上。金属撞击纸面,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叮当声。
垃圾配垃圾,正好。宋天野拍拍手,仿佛掸掉什么灰尘。他俯下身,凑近陈默因为极度愤怒和羞辱而涨红的脸,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服放学后,器材室后面。我等你。不来……他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带着跟班,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教室死寂的空气和散落一地的狼藉。
陈默僵在原地,破碎的奖牌残片冰冷地硌在他的手背上。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扭曲的金属,镜片后的眼睛一片血红,身体里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岩浆,在极致的压抑下,骤然冷却成了冰窖里最坚硬的、带着棱角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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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宋家那两扇沉重的、能当镜子照的雕花铜门在陈默身后猛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暴雨的喧嚣。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刺眼的光,将空旷奢华的客厅照得纤毫毕现,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陈旧地下室的气味混合的怪异味道。
陈默浑身湿透,廉价的外套紧贴在身上,滴下的水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滩污迹。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不是因为冷,而是这过分空旷、过分安静、过分富丽堂皇的空间带来的无形重压。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探,只有雨声在屋外沉闷地呜咽。
陈默一个低沉、压抑着某种风暴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
宋明远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家居服,一步步走下楼梯。他脚步很稳,但每一步踏在大理石台阶上,都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他手里没有报纸,没有酒杯,只有一双眼睛,鹰隼般死死攫住站在玄关、狼狈不堪的陈默。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初次见面的审视,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锐利和……翻腾的戾气。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垂下了视线,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湿透的衣角,身体微微佝偻起来,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喉咙发紧,艰难地挤出声音:宋……宋先生您……您找我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宋明远没有回答。他走到陈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陈默完全笼罩。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毫不留情地在陈默苍白惊恐的脸上、那副标志性的旧眼镜、湿透的廉价衣物上反复扫视。
七年前,宋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凿进空气里,高三七班。宋天野。他顿了顿,目光锁死在陈默低垂的脸上,他失踪前,最后接触的人之一,是你。
不是疑问,是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他头垂得更低,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嘴唇哆嗦着:是……是的。他……他那天是……是找过我麻烦。他语无伦次,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后来……后来他就……就不见了。警察……警察也问过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慌乱地抬起手,用湿透的袖子去擦镜片上的水渍和雾气,动作笨拙而狼狈,试图隔断那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哦宋明远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混合着香薰的冰冷气息几乎让陈默窒息。警察问过,你就答了。现在,是我在问你。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陈默,我儿子宋天野,到底在哪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茫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宋先生!我真的……真的不知道!那天……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发誓!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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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远静静地盯着他,足足有十秒。客厅里只剩下陈默压抑的抽气声和窗外沉闷的雨声。空气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
然后,宋明远毫无预兆地动了。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右手闪电般从家居服口袋里掏出一件乌沉沉的东西,手臂猛地抬起!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顶在了陈默汗涔涔的太阳穴上!力道之大,让陈默的头猛地向一侧歪去,眼镜都差点被撞掉。
发誓宋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音节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狂怒和失去独子的切骨之痛,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用你的命来发吗,陈默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那触感像毒蛇的信子。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太阳穴上那一点坚硬冰冷的死亡触感在无限放大。时间似乎凝固了。他僵硬地站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像垂死挣扎的鼓点。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内衣。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但在这极致的冰寒深处,一股蛰伏了七年的、混合着血腥味的黑暗力量,却像是被这枪口彻底点燃了引信,猛地咆哮起来!那不再是懦弱,不再是隐忍,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疯狂!
就在宋明远的手指即将扣动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陈默被枪口顶得偏向一侧的头颅,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点点转了回来。湿透的刘海黏在额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镜片被水汽和冷汗模糊了大半,但那模糊之后透出的眼神,却不再是惊恐的兔子,而是某种……被逼到绝境、褪去所有伪装后露出的、深渊般的死寂。
他的嘴角,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那不是笑,更像濒死野兽露出獠牙的狰狞。
他的视线,越过了近在咫尺、面目因暴怒而扭曲的宋明远,越过了那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投向客厅深处——那个巨大的、由名贵红木打造、摆满了价值连城古玩的博古架。
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博古架最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摆放任何瓷器或玉器。
一个惨白色的、属于人类的头骨,被精心地放置在一个深色丝绒底座上。空洞的眼窝沉默地俯瞰着下方奢靡而冰冷的一切。而那张开的、象征着永恒呐喊的颌骨之间,赫然塞着一件与这森然景象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枚金灿灿的奖牌。虽然被强行塞在骨缝中,但那上面镌刻的物理符号和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的字样,在惨白头骨和冰冷灯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刺眼、诡异、足以冻结灵魂的冷光。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嗬嗬声,像破旧风箱在拉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头骨口中的金牌,那目光复杂到极致——有刻骨的恨意,有复仇的扭曲快意,有深入骨髓的悲凉,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那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嘴唇,在枪口的重压下,极其艰难地、却异常清晰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挤出:
他……不是一直在……看着你吗……宋先生
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像在死寂的客厅里投下一块巨石。
宋明远顺着陈默那诡异而凝固的目光,猛地回头。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线,无情地倾泻在那个惨白的头骨上。空洞的眼窝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穿透七年的时光,穿透冰冷的空气,直直地望向他。那张开的、塞着刺目金牌的颌骨,像一个永恒凝固的、无声的狂笑,对着他这个父亲,对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呃……啊……
一声短促、不成调的、仿佛来自灵魂被瞬间撕裂的抽气声,从宋明远的喉咙深处猛地挤出。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扭曲,暴怒的赤红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被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的、地狱般的惨白所取代。那是一种信仰崩塌、世界彻底颠覆的极致惊骇。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瞬间溃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崩溃。
他握枪的手,那支刚刚还稳定如磐石、掌控着生杀大权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枪口在陈默的太阳穴上剧烈地跳动、摩擦,冰冷的金属触感变得灼热而混乱。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踉跄着,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刚刚滴落的、陈默带来的雨水上,湿滑得如同踩在深渊边缘。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博古架顶层的那个角落,钉在那颗属于他儿子宋天野的头骨上,钉在那枚刺眼的、塞在颌骨里的金牌上。瞳孔疯狂地震颤着,收缩到极致,又猛地放大,仿佛要将那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吞噬进去,又像是被那景象刺得鲜血淋漓。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将奢华的客厅映照得一片死寂的雪亮!紧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劈裂的炸雷!
轰隆——!!!
雷声如同愤怒的巨神咆哮,震得整栋别墅都似乎在簌簌发抖。巨大的水晶吊灯疯狂地摇晃起来,无数棱面折射出破碎、跳跃、令人眩晕的光斑,在宋明远惨白如鬼的脸上疯狂舞动。
在这末日般的雷声和光怪陆离的光影中,宋明远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彻底定格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面具。他颤抖的手指再也握不住那沉重的金属,手臂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猛地垂落。
当啷!
手枪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撞击声在雷鸣的余音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像一记丧钟,敲碎了这金玉其外之地的最后一丝虚假平静。
冰冷的枪口触感还烙印在太阳穴上,皮肤下血管突突地狂跳。陈默的视线从博古架上那颗惨白的、塞着金牌的头骨移开,落回宋明远那张彻底扭曲的脸上。恐惧不,那东西早被七年前器材室后面渗入骨髓的冰冷和铁锈味冲刷干净了。此刻胸腔里翻滚的,是一种近乎暴戾的、混杂着巨大嘲弄的解脱感。
就是现在!
宋明远的精神堡垒在目睹儿子头骨的瞬间彻底崩塌,那握枪的手垂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柱,踉跄后退,目光涣散地钉在博古架顶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这是唯一的机会!陈默的身体比思维更快,积蓄了七年的、被恐惧和屈辱压榨出的最后一点爆发力猛然释放!他像一头挣脱陷阱的困兽,猛地向侧面扑倒!
砰!
枪声几乎是同时炸响!子弹擦着他翻滚的肩头呼啸而过,灼热的弹风燎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狠狠钻进他身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墙壁,炸开一个狰狞的孔洞,细碎的石屑飞溅。巨大的回响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震荡,震得水晶吊灯疯狂摇曳,无数冰冷的光斑在地板上、墙壁上、宋明远那张惨白的脸上疯狂跳跃。
陈默根本顾不上肩头的灼痛,身体在地上狼狈地翻滚,湿透的衣服在地面拖出污浊的水痕。他的目标极其明确——客厅角落那个不起眼的、伪装成墙壁一部分的嵌入式酒柜!翻滚、爬起、冲刺!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和不顾一切的狼狈。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酒柜侧面一个隐蔽的雕花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酒柜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幽深、向下延伸的冰冷石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陈旧血腥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客厅里奢靡的香薰味,如同打开了地狱的一道缝隙。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矮身就向那黑暗的入口钻去。
拦住他!杀了他!!!宋明远嘶哑破碎的咆哮终于在身后炸开,带着彻底疯狂的绝望和毁灭欲。他挣扎着想抬起掉在地上的枪,手臂却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两道黑影从客厅侧面厚重的丝绒帷幔后闪电般扑出!是宋明远豢养的、如同影子般的保镖,动作迅捷如猎豹,带着训练有素的杀伐之气,直扑陈默后背!
陈默已经半个身子探进了入口,阴冷的空气激得他浑身一颤。他猛地回头,模糊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在入口处微弱光线的映照下,竟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他看到了扑来的保镖,看到了宋明远那张因疯狂而狰狞的脸,也看到了博古架上,宋天野空洞眼窝注视着这一切的头骨。
他咧开嘴,对着那片令人窒息的奢华和疯狂,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冰冷至极的狞笑。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彻底没入了酒柜后的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阴影吞噬。
砰!
砰!
保镖的子弹追着他的残影射入黑暗的石阶入口,只溅起几点火星和沉闷的回响。酒柜沉重的暗门在陈默进入后,迅速、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
*
*
地下室。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空气粘滞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陈旧的、仿佛渗入石缝深处的铁锈腥气。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砂纸在摩擦喉咙。肩头被子弹擦过的灼痛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汗水、雨水和不知名的污秽混合在一起,顺着额角、下颌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摸索着,颤抖的手指在湿透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嚓!微弱的火苗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黑暗,照亮了他布满汗水和污迹的脸,镜片后的眼睛因为紧张和黑暗而瞳孔放大。火苗跳跃着,映出四周模糊的轮廓:粗糙的条石墙壁,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低矮拱顶,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冰冷地面。
他举着打火机,沿着石壁踉跄前行。火光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他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空气里那股铁锈混合着腐败的怪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
终于,在石阶尽头拐角处,一个倚靠在墙角的模糊人形轮廓在火光边缘显现出来。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住。
火光缓缓移近。
是一具穿着深蓝色市一中校服的骸骨。骨骼歪斜地堆叠着,大部分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像一座被遗忘的肮脏小山。校服早已失去颜色,变得灰败、破烂,如同烂布条般挂在枯骨上。骸骨的头颅歪向一侧,空洞的眼窝无神地对着地下室潮湿的顶棚。
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骸骨胸前。破烂的校服碎片下,一根断裂的肋骨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刺出,而那断裂的骨茬尖端,赫然死死地钉着一枚东西!
一枚同样蒙尘、但形状相对完整的铜质奖牌。奖牌上,物理符号和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二等奖的字样,在微弱的火光下,反射着幽冷而诡异的光泽。
正是七年前,被宋天野当着他的面,生生撕成两半的那一枚!属于他陈默的奖牌!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打火机灼热的金属外壳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浑然不觉。一股混杂着极致恨意、扭曲快意和巨大悲凉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冷静。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就是这里。七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那个堆满废弃体育器材的角落后面。宋天野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在这里等他。然后……一切都失控了。铁锈味……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还有骨头碎裂的闷响……
他喘息着直起身,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具被自己奖牌钉穿的骸骨。打火机的火苗开始不稳,塑料壳发出轻微的焦糊味。他必须快!
他踉跄着走向地下室深处一个更黑暗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蒙尘的、看不出原貌的破木箱。他粗暴地踢开其中一个腐烂的箱盖,灰尘弥漫。在破烂的棉絮和一堆生锈的废弃零件下面,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裹着厚厚油布的东西。
手指颤抖着剥开油布,露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深棕色的皮革封面,边角磨损严重,透着一股与这地下室格格不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精致。
宋天野的日记。
陈默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到地上,背对着那堆沉默的骸骨。打火机的火苗越来越微弱,光线摇曳不定,将日记本和他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地下室冰冷污浊的气息,翻开了那沉重的封面。
扉页上,是宋天野张扬跋扈的字迹,力透纸背,写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爸,这地方就是个吃人的魔窟!连亲儿子都……
后面的字被一大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彻底覆盖、洇开,模糊不清。那污渍的形状,像一只绝望拍打后留下的血手印。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迅速向后翻。日记的日期跳跃很大,字迹时而狂放,时而潦草,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躁动、炫耀,以及对父亲宋明远那种又敬又畏的复杂情绪。记录着飙车、派对、欺负同学(其中多次出现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还有大笔大笔来路不明的零花钱。
终于,翻到了七年前,宋天野失踪前的最后几天。字迹变得异常潦草、混乱,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X月X日

完了!全完了!我他妈就是个傻逼!被张秃子(注:宋天野对某赌场负责人的蔑称)那王八蛋下套了!他们设局!我……我挪用了老头子放在我名下的那笔‘周转金’……一百七十万!全输光了!张秃子说三天内还不上,就告诉老头子……老头子会打死我的!真的会打死我的!他上次因为五百万的亏空,差点把老刘的腿打断……我该怎么办!我他妈去哪弄一百七十万!
X月X日
暴雨
老头子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像刀子一样。他是不是知道了张秃子那个杂种!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跑!对,跑路!去南边,找强哥……可钱呢护照和卡都在老头子书房里……妈的!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陈默!他那天在器材室后面,是不是看见了看见我藏那个备用账本那东西……那东西要是落到老头子手里,别说我,整个场子都得完蛋!不行,我得找他!必须封住他的嘴!或者……把账本拿回来!那东西是我唯一的护身符了!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最后一页,就是陈默在别墅客厅里看到的那段话,字迹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仓促而扭曲变形,几乎难以辨认:
爸,如果明天我没回来,查陈默——他眼镜腿里有我们地下赌场的账本。
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这行字上,指尖冰凉。眼镜腿账本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鼻梁上那副跟随了他七年、廉价磨损的黑框眼镜。镜腿是普通的黑色硬塑料,看起来毫无异样。他用力掰扯,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廉价的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啪!
一声脆响,右侧镜腿靠近铰链连接处的地方,竟然被他硬生生掰断开来!断裂面并非实心,里面赫然是空心的!一卷被卷得极细、泛黄的纸条,随着断裂的塑料碎片,掉了出来,落在陈默沾满污泥的手心里。
地下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打火机火苗即将燃尽的、细微的噼啪声,和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脆弱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极其细小、工整,用一种特殊的速记符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代号、金额……最上面一行,清晰地写着:
城西‘金樽’会所,暗室流水,负责人:张强(秃子)。主要注资方:宋明远(代号‘远山’)。关联账户……
打火机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纸条上那些冰冷致命的符号和名字,也映照着陈默眼中骤然燃起的、如同深渊寒冰般的火焰。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骤然从头顶上方、那扇紧闭的酒柜暗门处传来!整个地下室都在微微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宋明远那嘶哑癫狂、穿透了厚重门板的咆哮,如同地狱恶鬼的嚎叫:
陈默!出来!我知道你在下面!出来!把账本交出来!不然我炸平这里!把你和那个小畜生的骨头一起炸成灰!!!
撞击声更加猛烈,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暗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默一把攥紧那张致命的纸条,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他猛地抬头,望向那不断震颤、灰尘簌簌落下的暗门入口,眼神在绝望的深渊边缘,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狠戾。他把纸条狠狠塞进贴身的衣袋,抓起地上半截断裂的、带着尖锐茬口的眼镜腿,紧紧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冰冷的塑料断口,在彻底熄灭的打火机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中,闪烁着微弱的、如同淬毒獠牙般的寒光。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一声声砸在陈默的耳膜上,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嗡鸣。头顶石壁的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肮脏的雪,落在他汗湿的头发和僵硬的肩背上。每一次撞击,都让那扇看似坚固的酒柜暗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连接石壁的缝隙处,细碎的粉末簌簌崩落。
陈默!小杂种!给我滚出来!
宋明远嘶哑癫狂的咆哮穿透厚重的门板和石壁,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在地下室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撞击,如同实质的声浪,狠狠挤压着陈默的神经。把账本交出来!那是我的!是我的命!不然老子把这里炸平!让你和那个废物儿子一起化成灰!听到没有!!
轰——!!!
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撞击!整个地下室仿佛都摇晃了一下。暗门连接处,一块条石边缘猛地崩裂开来,碎石块哗啦啦砸落在地。一道微弱的光线,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从崩开的缝隙里刺了进来,瞬间撕裂了地下室浓稠的黑暗!
陈默像被那光线烫到,猛地向角落更深的阴影里缩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石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攥着那半截断裂的、带着尖锐塑料茬口的眼镜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色,咯咯作响。那张写着致命账目信息的纸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隔着湿透的衣物灼烧着他。
完了吗七年。从那个暴雨的器材室后面,到此刻这散发着陈腐血腥味的地下囚笼。隐忍,恐惧,像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角落,守着这具骸骨和滔天的秘密。现在,这秘密成了催命符。宋明远疯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如同冰水灌顶的瞬间,陈默模糊的视线猛地扫过那堆倚靠在墙角、被灰尘覆盖的骸骨——宋天野的骸骨。那根断裂的肋骨,依旧死死钉着他那枚扭曲的二等奖牌。而在骸骨堆叠的、靠近冰冷地面的缝隙里,借着那道从门缝刺入的、微弱而晃动的光线,他似乎瞥见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尘和骨骼的……反光
不是奖牌的铜色。是……塑料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如同劈开混沌的惊雷,骤然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
七年前。那个傍晚。暴雨如注。器材室后面废弃的角落。宋天野扭曲的脸,惊恐的眼神,他最后倒地前,一只手似乎……似乎下意识地捂向了自己的裤兜那里鼓鼓囊囊的……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不再犹豫,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堆骸骨!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和孤注一掷的狠劲!他粗暴地拨开覆盖的厚厚灰尘,手指颤抖着,伸向骸骨腰部以下、骨盆与冰冷地面形成的那个狭窄缝隙!
指尖触碰到了!
一个硬硬的、方形的轮廓!被泥土和污物包裹着,但触感……是硬塑料壳!
他用力抠挖,指甲在粗糙的地面和冰冷的骨骼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终于,一个沾满泥污、早已失去原有颜色的长方形硬塑料盒子被他从骸骨下的泥土里硬生生抠了出来!盒子不大,约莫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但结构还算完整。
砰!!!
头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暗门缝隙处的光线骤然扩大!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一只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猛地从崩裂扩大的门缝里伸了进来,疯狂地扒拉着碎石块!宋明远那张扭曲到极致的、布满汗水和疯狂的眼睛,在门缝后晃动的光线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找到你了!小杂种!
野兽般的嚎叫近在咫尺!
陈默根本来不及细看那塑料盒!他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那半截尖锐的眼镜腿,带着积压了七年的所有恨意和恐惧,像一支淬毒的标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那只扒拉门缝的手腕扎了下去!
噗嗤!
塑料断口虽然不够锋利,但在陈默拼尽全力的冲击下,依然深深刺入了皮肉!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溅出来,有几滴落在陈默的脸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啊——!!!
门外传来宋明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只手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就是现在!
陈默连滚带爬,抓起地上那个沾满污秽的塑料盒,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疯狂冲向地下室深处——那个堆放着破木箱的更黑暗角落!他记得那里,除了找到日记本的那个箱子,旁边还有一个被压在最底下的、异常沉重的旧铁皮工具箱!
头顶,宋明远的咆哮变成了疯狂的咒骂和痛苦的嘶吼,撞击声变得更加狂暴无序,但门缝被扒开的进度似乎停滞了一瞬!
陈默冲到角落,不顾一切地掀开压在上面的腐烂木箱,灰尘和碎木屑弥漫。沉重的铁皮工具箱露了出来,表面布满红褐色的锈迹。他抓住锈蚀的把手,用肩膀死命顶开盖子!
里面没有工具。只有一堆沾满油污的、破旧的棉纱和几个生锈的轴承。陈默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刚刚挖出的塑料盒子,连同怀里那本致命的日记本,一起塞进了油腻的棉纱深处!然后,他飞快地合上沉重的铁皮盖子,用尽力气将旁边一个同样沉重的破木箱重新拖过来,死死压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温热液体——宋明远的血。粘稠,腥甜。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东西——那张从眼镜腿里取出的、写着部分账目信息的泛黄纸条。宋明远要的是这个。这是他此刻唯一的……筹码不,是诱饵。
一丝极其冷静、近乎残酷的光芒,在陈默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一闪而逝。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湿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过度紧张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但攥着纸条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他抬起头,望向那扇在疯狂撞击下不断震颤、缝隙越来越大的暗门,以及门缝后晃动的人影和宋明远那张因痛苦和狂怒而彻底扭曲的脸。
宋明远!
陈默用尽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过度使用而沙哑破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撞击和咆哮,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账本!就在这里!
他高高举起那只紧握着纸条的手,在门缝透入的、晃动的光线下,那只手和手中紧握的纸条,清晰可见!
撞击声,戛然而止。
门缝后,宋明远布满血丝、因剧痛而狰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陈默那只高举的手,以及指缝间露出的、泛黄的纸条边缘。贪婪、狂喜和毁灭的欲望,瞬间压过了手腕的剧痛。
给我!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变形,如同砂纸摩擦,扔出来!不然我现在就炸死你!
放我出去!
陈默的声音同样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把门彻底打开!让我看到离开的路!否则……
他猛地将握着纸条的手移向旁边墙壁上一处凸起的、尖锐的石棱,我就毁了它!大家一起完蛋!
他的眼神死死锁定着门缝后那双疯狂的眼睛,身体紧绷如弓,做好了随时将纸条按向石棱的准备。这是一场用命做注的豪赌。赌宋明远对那账本的贪婪,压过立刻杀死他的欲望。
死寂。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间交织。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
……好!
宋明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毒蛇般的嘶嘶声,阿龙!把门……弄开!
他对着旁边的手下低吼。
沉重的撞击工具再次被抬起,但不再是毫无章法的破坏,而是对准了门轴和锁扣的位置。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更加刺耳。
陈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纸条的手心全是冷汗,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痉挛,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扇正在被强行撬开的门,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也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孤狼。
*
*
*
别墅外,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黑色SUV的车窗,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也只能勉强维持前方几米的模糊视野。
车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苏岚紧盯着别墅方向,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刚才那一声沉闷的、被暴雨削弱却依然清晰可辨的枪响,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上。紧接着,是死寂。然后,是隐约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撞击声和模糊的咆哮。
里面绝对出事了!
苏岚的声音紧绷,枪响!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宋明远疯了!
老赵布满皱纹的脸在仪表盘微弱的绿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手指快速敲击着连接在车载设备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上面是别墅外围几个隐蔽监控点传回的模糊画面。其中一个安装在别墅侧面、对准巨大落地窗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极其短暂的一幕:厚重的丝绒窗帘被猛地拉开过一瞬!虽然很快又被拉上,但就在那一瞬间,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客厅里疯狂晃动、扫过!
光柱扫过的区域里,一个模糊的博古架轮廓一闪而过。而在博古架顶端,一个惨白色的、明显是人头骨的物体,在强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头骨……
老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个博古架上……摆着个人头骨!
他猛地将画面暂停、放大。虽然极其模糊,但头骨颌骨处,似乎塞着一个形状不规则、反射着强烈光线的金属物体!
是奖牌!
苏岚失声叫道,心脏狂跳,工地上发现的那个!死者校服上别着的残片!和这个……是同一枚!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宋天野的头骨被摆在家里嘴里塞着陈默的奖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案了!这是恶魔的仪式!是扭曲到极致的报复和展示!
必须行动!
苏岚猛地抓起对讲机,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拔高,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这里是苏岚!城西宋家别墅发生重大变故!确认有枪击!确认发现疑似死者宋天野的头骨!嫌疑人宋明远情绪极度狂躁失控!屋内极可能还有另一名相关人员陈默!情况万分危急!请求立即支援!重复!请求立即武装支援!强攻授权!OVER!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确认和调派指令声。
就在这时,老赵猛地指向平板上的另一个监控画面——那是别墅后门方向一个极其隐蔽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里,暴雨如注,别墅后门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几乎是滚了出来,重重摔在门外的泥水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动作僵硬而迟缓。
陈默!
苏岚和老赵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画面中,陈默似乎受了伤,一只手捂着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他踉跄着爬起,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敞开的门缝,然后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向别墅后院黑暗的树丛!
下一秒,门缝里猛地探出一只染血的手!紧接着是宋明远那张因暴怒和剧痛而彻底扭曲的脸!他咆哮着,举着一把手枪,对着陈默逃窜的背影就要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暴雨中炸响!但子弹似乎打偏了,击中了陈默旁边一棵树的树干,木屑纷飞!
陈默的身影消失在密集的雨幕和黑暗的树丛中。
宋明远疯狂地追出门,对着陈默消失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雨夜中疯狂回荡,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
快!
苏岚对着对讲机嘶吼,目标陈默已逃出别墅!方向后院树林!嫌疑人宋明远持枪追击!极度危险!立即行动!立即行动!
警笛声,如同撕裂夜空的利刃,骤然在暴雨中由远及近,凄厉地响起!红蓝色的警灯光芒穿透密集的雨幕,将宋家别墅奢华的轮廓和周围疯狂摇曳的树影,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如同末日降临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