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境囚笼
梦里,我是被他圈养的金丝雀。
床是软的,被子是云朵做的,枕头是他温热的胸膛。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他会先醒,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直到我哼哼唧唧地睁开眼。
宝宝,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像羽毛挠在心尖上。
然后一个吻会落下来,带着清冽好闻的气息。
早餐是甜糯的小米粥,配着精致的小菜。他会一勺一勺喂我,看我吃得两颊鼓鼓,然后伸出手指,擦掉我嘴角的米粒。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
在这个世界里,我什么都不用做。我的任务就是撒娇,发呆,等着他下班回家,然后像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听他讲那些我听不懂的公司事务。
他叫沈夜。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关于他的信息。
而他,知道我的一切。
他知道我喜欢吃甜的,讨厌吃姜。知道我怕冷,每晚睡觉都要把脚塞进他怀里取暖。知道我喜欢看星星,于是就在别墅顶楼给我建了一个玻璃花房。
夜里,他会抱着我,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他的手掌带着薄茧,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空气里浮动着暧昧的喘息,和我们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用那把能让耳朵怀孕的嗓音,低低地喊我的名字。
昭昭……我的昭昭……
……
许大壮!7号废弃区的疏通管道还去不去了!想被扣掉这个月的营养剂吗!
一声河东狮吼,伴随着床板被踹的巨响,将我从云端拽回了地狱。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落地窗,没有沈夜,只有宿舍上铺垂下来的、散发着酸臭味的袜子。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铁锈味和劣质消毒水的混合气息。
一个尖锐的警报声划破清晨,宣告着新一天劳作的开始。
我叫许大壮,末世第五年,曙光基地,F区,一名平平无奇的管道疏通工。
在这里,我的名字不叫昭昭。
我的床是硬邦邦的木板,被子是打了无数补丁的军大衣。早餐是一块能把牙硌掉的黑色营养膏。
我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来,用三秒钟套上脏兮兮的工装,把那块营养膏塞进嘴里,就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囫囵吞下。
同宿舍的王胖子一边穿着裤子一边冲我挤眉弄眼:大壮,又梦见你那小白脸老公了看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我的工具扳手,掂了掂。
王胖子立刻闭嘴。
在曙光基地,活下去是唯一的法则。温情和爱情,是比黄金还奢侈的东西。
我有一个秘密。
每晚,我都会进入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和一个叫沈夜的男人做夫妻。那个梦真实到,我能清晰地记得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他拥抱我的力度,甚至是他每一次心跳的节奏。
起初我以为是末世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直到这种双重生活持续了一年,我才慢慢麻木,并且……沉溺其中。
现实里,我是许大壮,为了两块营养膏能跟变异蟑螂搏斗的女汉子。
梦里,我是林昭昭,被沈夜捧在手心里的娇气包。
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把它当成我在这个操蛋的末世里,唯一的甜。
直到那天,这个甜,变成了穿肠的毒药。
那天,基地最高指挥中心的主排风系统出了故障。这种精密活儿,整个F区只有我能干。
我被吊在几十米的高空,像只蜘蛛一样贴在指挥塔光滑的外壁上。风很大,吹得我摇摇欲坠。
透过一尘不染的巨大舷窗,我看见了指挥官的办公室。
以及,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面前的全息屏幕。
无数个日夜在我梦里对我柔情蜜意的脸,此刻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漠然和绝对的权威。
整个曙光基地,没有人不知道他。
沈夜。
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最强的精神系异能者,以铁血手腕和无上算计,在这片废土之上,建立起人类最后壁垒的神。
他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悬在半空,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冻结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他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微蹙。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拿起桌上的笔,用笔尾在桌面上,极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嗒、嗒、嗒。
停顿。
嗒、嗒。
三短,两长。
我如遭雷击。
那是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独属于沈夜的、思考时的小动作。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那个在梦里对我予取予求,宠我入骨的男人,真实存在。
他就是这个基地的王。
而我,只是他王国里,最底层的一只蝼蚁。
我不知道这场横跨现实与虚幻的纠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我永远不能说破的秘密。
神明与蝼蚁的荒唐情事
一旦暴露,我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疯子,还是觊觎指挥官的痴心妄想者
下场,大概是被他亲手碾死,连灰都不剩。
那一瞬间,梦里所有的温存和甜蜜,都变成了现实里最锋利的刀子,将我凌迟。
我抓着安全绳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从那天起,我开始失眠。
我害怕闭上眼。我怕再见到梦里那个温柔的沈夜。他的每一分好,都像是在提醒我,现实里我们之间隔着怎样的一道天堑。
可身体的疲惫无法抵抗。几天后,我还是在沉沉的暮色中,坠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一睁眼,又是那间温暖的卧室。
沈夜正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我。
昭昭,你这几天怎么了他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我感觉,你一直在躲我
他的手依旧温暖,他的眼神依旧关切。
可我,却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温柔。
我猛地坐起身,躲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关切,慢慢变成了受伤。
昭昭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没事。
你有事。他语气肯定,伸手过来,想把我拉进怀里,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他的怀抱,曾是我最眷恋的港湾。
可此刻,我却只觉得烙铁一般滚烫。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来,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
别碰我!
空气瞬间凝固。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惊愕。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为什么
我该怎么说
说我知道你是谁了说我们之间云泥之别,这场梦荒唐得可笑说我怕了,不敢再沉溺于你的温柔,怕自己万劫不复
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选择最愚蠢,也最伤人的方式。
我腻了。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冷漠的声音说,沈夜,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破碎。
我几乎要溃不成军。
可我必须逼自己狠下心。
长痛不如短痛。
我从床上下来,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囚禁了我所有幻想的屋子。
我逃出了梦境。
在现实的宿舍里惊醒,我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我成功了。
我亲手斩断了这段荒谬的关系。
从今以后,他是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我是卑微求生的许大壮。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这样最好。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2
甜蜜陷阱
我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我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当我的管道工,挣我的营养剂,然后慢慢地,把那个叫沈夜的男人,连同他给过的所有温柔,一起埋葬。
可我低估了神明的执拗。
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在末世里的隐形能力。
变故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我们F区的物资发放处,突然多了一样稀罕物。
一小罐密封的、金黄色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蜂蜜。
在末世,糖是比武器弹药更珍贵的战略物资,专门供给那些消耗巨大的高阶异能者。像我们这种底层劳工,连见都见不到。
可今天,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物资官的桌上。
所有人都沸腾了。
物资官清了清嗓子,宣布这条蜂蜜,是指挥官大人体恤下属,特批下来的奖品。而获得它的方式,是在接下来的体能测试中,拿到第一名。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爱吃甜。
这件事,只有梦里的沈夜知道。
我死死地盯着那罐蜂蜜,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不可能。
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整个曙光基地几十万人,同名同姓的都数不过来。他不可能凭空找到我。
我努力说服自己。
然而,周围的工友们已经摩拳擦掌,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大壮,这不就是为你准备的吗
咱们F区,体能谁比得过许大壮
蜂蜜啊!我他妈都快忘了甜是什么味儿了!
我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在几十双饿狼般的眼睛注视下,我退无可退。
如果我故意输掉,会显得更奇怪。一个视营养剂如命的许大壮,会放弃唾手可得的顶级奖励不合逻辑。
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体能测试的结果毫无悬念。我,许大壮,以碾压性的优势,拿下了第一。
物资官把那罐蜂蜜交到我手上时,语气意味深长:许大壮,好好干。指挥官大人,看着呢。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那罐蜂蜜摔在地上。
我抱着那罐蜂蜜,像是抱着一块烙铁。
回到宿舍,王胖子他们馋得直流口水,围上来想讨一点尝尝。
我一言不发,拧开盖子,舀起一勺,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甜得发腻的液体滑过喉咙。
我却觉得,比最苦的药还要涩。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一种试探还是一种施舍
又或者,是我自作多情
一夜无梦。
我不知道是我彻底把他惹恼了,还是他厌倦了。但没有梦的日子,我反而更加焦躁不安。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指派。
——去A区,指挥官官邸,维修一条独立的供暖管道。
A区,基地的核心。别说是我这种F区的工人,就算是B、C区的居民,没有特殊通行证,也绝不可能踏入半步。
而我,一个管道工,要去维修最高指挥官的私人官邸
这就像让一个掏粪的,去给皇帝的龙床绣花一样,离谱。
给我派活儿的管事,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他拍着我的肩膀,笑得一脸谄媚:大壮,这是指挥官大人亲自点名,让你去的。好好表现,前途无量啊!
我捏着那张金贵的通行证,手脚冰凉。
图穷匕见了。
他果然知道了什么。
我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我的工具箱,一步步踏入那个我只敢在梦里奢望的地方。
指挥官的官邸,和我梦里的那栋别墅,完全不一样。
这里没有温暖的阳光和柔软的地毯,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严密到令人窒息的安保系统。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一尘不染,毫无生活气息。
一个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副官接待了我。
许大壮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我点头。
管道在那边,他指了指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指挥官大人在开会,你动作快点,不要发出太大噪音。
是。
我背着工具箱,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那条所谓的故障管道,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我检查了一遍,连颗螺丝都没松。
我立刻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我蹲在管道前,假装在修理,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他到底想确认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勤务兵端着一个托盘,从我身边走过。他似乎是脚下绊了一下,托盘一斜,上面的一杯热茶,不偏不倚地,朝我飞了过来。
我反应极快,一个侧身就想躲开。
可那勤务兵的目标,似乎根本不是我。
那杯热茶越过我,稳稳地落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
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勤务兵冲我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排练过无数遍。
而那杯茶,就这么静静地放在桌上,冒着袅袅的热气。
那是一个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陶瓷杯,和我梦里沈夜常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在梦里,我体寒,手脚总是冰凉的。沈夜每次喝茶,我都会凑过去,把他的茶杯当成暖手宝,捧在手心里。他会笑我傻,然后把我冰凉的脚,一起捂进他怀里。
此刻,这杯冒着热气的茶,就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周围没有任何监控探头。
至少,以我的肉眼,看不到。
但我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他在等。
等我做出和他梦里昭昭一样的反应。
我蹲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捧,还是不捧
这是一个选择题。
选了A,我就会暴露。选了B,或许能暂时安全。
可是,许大壮,一个常年在冰冷管道里工作的工人,手脚冻得像冰块,看到一杯热茶,会是什么反应
是视而不见,还是……会忍不住,想要获取一丝温暖
这道题,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因为他考验的,根本不是林昭昭的习惯,而是许大壮的人性。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
我没有去看那杯茶。
我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我的工具扳手,对着那根故障的管道,狠狠地敲了下去。
铛!
一声巨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报告长官,管道修好了。我对那个面瘫副官说,声音平静无波。
副官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这就修好了
是的。我把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发出哐当的声响,没什么大问题,敲一敲就行了。下次这种小毛病,就不用特地找我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走出A区大门的那一刻,我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不知道自己赌对了没有。
但我知道,游戏,才刚刚开始。
3
密室试炼
我以为我的强硬态度,能让他知难而退。
我又错了。
第二天,整个F区炸了锅。
一纸调令,从指挥中心直接下发,贴在了F区的公告栏上。
——兹调派F区管道维修工许大壮,至A区指挥官官邸,任一级勤务兵,即日上任。
我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张白纸黑字,和下面鲜红的指挥官印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级勤务兵。
说白了,就是指挥官的贴身杂役。
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二十四小时待命。
他这是不打算演了,直接把我绑到他眼皮子底下,近距离观察
王胖子他们围着我,又羡慕又嫉妒。
大壮,你这下是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帮穷哥们啊!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兴奋的脸,笑不出来。
去,还是不去
我没得选。
在曙光基地,违抗指挥官的命令,下场只有一个——死。
我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行李,在F区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搬进了A区的勤务兵宿舍。
宿舍是单人间,干净整洁,比我之前那个狗窝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我却像是住进了一座更华丽的牢笼。
我的直属上司,就是那个面瘫副官,陆离。
他给了我一本厚厚的《勤务兵守则》,冷着脸说:把这里面的规矩都背熟。指挥官大人有洁癖,不喜人近身,更讨厌吵闹。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是。
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我,离指挥官的书房,远一点。
我心里一凛。
书房。
在梦里,那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我会窝在沙发里看书,而沈夜就在一旁处理公务。有时候他会突然抬头,冲我笑一笑。有时候我会睡着,醒来时身上就多了一条毯子。
那是我们之间,最温情,也最静谧的时光。
现实里的书房,成了禁地。
他是在警告我,不要把梦里的习惯,带到现实里来。
也好。
我成了一个合格的隐形人。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官邸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准备好指挥官的早餐,放在餐厅,默默退下。
他起床,吃饭,去指挥中心。
我再进去,收拾残局。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见不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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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走廊里碰到,他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没底。
这种平静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第三次试探,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基地外围的防御网,遭到了一波高强度的变异兽潮攻击。警报声响彻云霄。
作为最高指挥官,沈夜立刻投入了指挥战斗。
官邸里只剩下一些勤务兵和守卫。
陆离突然找到我,神色凝重。
指挥官的精神力消耗过度,急需一批安神剂。但是储存室的电子锁,被刚才的能量冲击给震坏了,只有你能修好。跟我来。
我没有怀疑,立刻背上工具箱,跟着他去了地下储存室。
储存室的门,厚重得像金库。
陆离说的没错,电子锁的面板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反应。
快点。他催促道。
我蹲下身,打开工具箱,开始拆解密码锁。这种活儿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接驳线路时,储存室的门,突然在我身后,咔的一声,合上了。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心里一沉,立刻站了起来。
陆副官
没有回应。
我摸到门边,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通讯器里,也只有一片滋啦作响的杂音。
我被锁在里面了。
这绝对不是意外。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干什么
密室。黑暗。
他在测试我的应激反应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
黑暗中,感官会变得格外敏锐。我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还有……别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行。
我的头皮,瞬间炸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在梦里,沈夜知道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怕黑。
更怕……一种东西。
一种多足的、毛茸茸的、在末世里变异得有人头那么大的……蜘蛛。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丝腥臭味。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不会的。
这里是A区,是守卫最森严的指挥官官邸。怎么可能会有变异蜘蛛
这一定是幻觉。
是他的精神力,制造出来的幻觉!
他要逼我。
逼我在极度的恐惧下,暴露出林昭昭的软弱。
那个在梦里,一看到蜘蛛就会尖叫着扑进他怀里的林昭昭。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能叫。
许大壮不怕蜘蛛。许大壮为了营养剂,敢生啃变异蟑螂。
我一遍遍地催眠自己。
那爬行声,已经到了我的脚边。
我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带着黏腻的触感,碰到了我的裤腿。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变了调的尖叫,还是从我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但,就在尖叫出口的瞬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脚,不是踢开那东西,而是用我穿着钢头工装靴的脚,狠狠地,跺向了我自己的另一只脚!
嗷!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尖叫,变成了痛苦的嚎叫。
我抱着自己的脚,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黑暗中,那悉索的爬行声,消失了。
我知道,他就在外面看着。
看着我,是用恐惧的尖叫来求救,还是用痛苦的嚎叫来……自残。
许大壮,只会选择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储存室的门,滴的一声,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陆离站在门口,看着抱着脚、一脸狼狈的我,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
锁修好了。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扶着墙,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脚踝,钻心地疼。
我赢了这一局。
用一只差点被自己踩断的脚,赢得了继续伪装的资格。
代价惨重。
但,值得。
4
身份揭晓
我的脚肿得像个馒头。
医务室的诊断是,骨裂。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我成了个瘸子。
一个瘸了腿的勤务兵,自然无法再伺候挑剔的指挥官大人。
我以为,他会顺理成章地,把我调回F区,或者随便哪个犄角旮旯。
然而,并没有。
陆离告诉我,指挥官的命令是,让我就地休养,伤好之前,不用工作。
我被圈禁了。
每天,都有专人把一日三餐送到我的宿舍门口。
伙食好得惊人。
有肉,有蔬菜,甚至还有……饭后甜点。
是我在梦里最喜欢吃的,草莓布丁。
我看着那粉红色、颤巍巍的小东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到底想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还是说,他在为那个蜘蛛幻境而感到愧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
一个瘸子,被困在A区这个巨大的牢笼里,能做的事情,只有发呆。
我每天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巡逻的士兵,看着远处高高的围墙,和围墙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F区。
想念那里的喧嚣,想念王胖子他们的胡说八道,甚至想念那散发着酸臭味的宿舍。
至少在那里,我是自由的。
我一次都没有再见到沈夜。
他像是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但我知道,他无处不在。
是那份准时送达的、恰好是我最爱口味的饭菜。是半夜里,我腿疼得睡不着,门口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管止痛剂。是我随口对送饭的勤务兵抱怨了一句屋里太闷,第二天我的窗户就被改装成了可以打开透气的样式。
他用一种无声的、密不透风的方式,渗透着我的生活。
他把我当成一只被拔了爪牙的宠物,在精心布置的笼子里,用最温柔的方式,观察着,也折磨着。
我拒绝吃那些甜点,把它们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我拒绝用那些止痛剂,宁愿疼得满头大汗。
这成了我们之间,一场无声的、幼稚的拉锯战。
第四次试探,在我养伤的第三周到来。
那天,基地突然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不是兽潮,是……空袭。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残余的人类势力,拥有飞行器,对曙光基地发动了突袭。
爆炸声,此起彼伏。
整个A区都动员了起来,士兵们在走廊里来回奔跑,医疗兵抬着担架,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我住的这栋勤务兵楼,相对安全,但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
我瘸着一条腿,站在窗边,心提到了嗓子眼。
战争,对于末世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
但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沈夜,一定在前线。
他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是精神系异能者,在这种大规模的战斗中,他的精神力,就是笼罩整个基地的最强武器,也是……最显眼的靶子。
我死死地盯着指挥塔的方向。
那里,是整个基地防御最严密,也是炮火最集中的地方。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一架敌方的飞行器,突破了防御网,冒着黑烟,直直地,撞向了指挥塔的顶层!
轰——!
火光冲天。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停止了跳动。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指挥官,什么蝼蚁,什么天差地别,什么伪装和试探……
全都消失了。
我只知道,沈夜,在里面。
那个会在梦里给我做早餐,给我暖脚,叫我昭昭的沈夜,在里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房间的。
我忘了我的腿还瘸着,忘了外面炮火连天。
我只有一个念头。
去指挥塔。
我要去见他。
哪怕是……最后一面。
我一瘸一拐地,在混乱的人流中逆行。
一个医疗兵想拦住我:危险!快回去!
我推开他,继续往前跑。
腿上的剧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栋燃着熊熊大火的建筑。
近了,更近了。
我已经能闻到空气中蛋白质燃烧的焦糊味。
就在我即将冲到指挥塔楼下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拦腰将我抱住。
力气大得,让我无法挣脱。
许大壮!你疯了!
是陆离。
他的一只胳膊受了伤,用绷带吊着,脸上全是硝烟的灰尘,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放开我!我嘶吼着,手脚并用地挣扎,他还在里面!沈夜还在里面!
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晚了。
陆离抱着我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丝……了然。
指挥官没事。他沉声说,敌机撞上的是副塔,他早就转移了。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指挥官,很安全。陆离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
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陆离怀里。
安全……
他没事……
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暴露了秘密的恐惧,在我心里交织翻滚。
我完了。
这一次,是我自己,亲手撕掉了所有的伪装。
我看着陆离那张复杂的脸,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
带我去见他。我说,声音嘶哑。
陆离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点了点头。
指挥官,也正想见你。
他扶着我,穿过混乱的战场,走向了另一栋完好无损的建筑。
那是一间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门后,就是我的审判官。
陆离推开了门。
指挥官,许大壮,带来了。
我抬起头,看向屋里。
沈夜就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背对着我。
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制服,沾了些许灰尘,却依旧挺拔得像一杆标枪。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冰冷和审视。
甚至,没有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像两个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我被他看得,无所遁形。
你们都出去。他对陆离和其他工作人员说。
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很快,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的,急促而混乱。
他的,平稳而……压抑。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烫,力气很大,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跑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风暴汇聚的眼眸里。
指挥官大人,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才……刚才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
害怕他打断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害怕他出事,还是害怕……你的梦,醒了
我的心脏,被他这句话,狠狠刺穿。
他什么都知道了。
在他面前,我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伪装,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放弃了抵抗,垂下头,不再说话。
沉默,就是默认。
他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为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认我
我能怎么回答
因为你是神,我是蝼蚁
因为我怕死
因为我怕你醒悟过来,发现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掉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他猛地一用力,将我扯进他怀里。
这是一个和梦里截然不同的拥抱。
没有温柔,没有缱绻,只有不容抗拒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禁锢。
我的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他独有的、清冽的气息。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许大壮……不,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我该叫你……昭昭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说话。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压迫感,告诉我,为什么
我被他逼到了绝境。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恐惧、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为什么我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指挥官大人,您是在问我吗
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是整个基地的王。而我呢我叫许大壮,是个在垃圾堆里刨食的管道工!您说,我为什么不敢认您我哪儿敢认您啊!
我怕啊!我怕您哪天腻了,烦了,觉得我这个梦里的玩意儿碍眼了,动一动手指头,我就没命了!这个理由,您满意吗
我一口气吼完了所有的话,吼得声嘶力竭。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沈夜看着我,眼里的风暴,慢慢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我不敢奢望的,浓烈的悲伤。
他抱着我的手臂,力道渐渐松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擦过我泛红的眼角。
动作,和他梦里安抚我时,一模一样。
傻瓜。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会……腻了你
5
真相大白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他戳穿我之后的场景。
他或许会冷漠地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或许会用绝对的权力,将我囚禁,变成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甚至可能,会因为我的欺骗而震怒,直接杀了我。
我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用这样一种……悲伤的语气,叫我傻瓜。
从你离开梦境的那天起,我就在找你。
他看着我,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我呆滞的脸。
我把整个基地,所有叫‘昭昭’的,或者名字里有类似读音的女性,全都筛查了一遍。没有一个是你。
我以为,你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在我精神力高度紧张时,为了自我保护而幻想出来的,完美的伴侣。
直到那天……他顿了顿,我梦见你哭了。你说你手冷,想喝一碗热乎乎的甜汤。我醒来后,心里空得厉害。我无法接受,我的昭昭,只是一个虚假的泡影。
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我开始排查,所有在近期,有过剧烈情绪波动的基地成员。开心,悲伤,恐惧……任何一点异常,我都没有放过。
然后,我找到了你,许大壮。
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灵魂深处。
你在F区,因为抢到一块额外的营养膏,而产生了强烈的‘满足’情绪。那种满足的峰值,和我梦里,喂你吃草莓布丁时,你反馈给我的情绪波动,一模一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伪装,在他无孔不入的精神力面前,根本就是一个透明的笑话。
我们之间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试探,都不是他想确认我是谁。
他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的昭昭,在现实里,会是这个样子。
会是一个对自己敬而远之、满身是刺、宁愿自残也不肯露出一丝软弱的……许大壮。
那罐蜂蜜,那杯热茶,那个蜘蛛幻境……我喃喃道。
是。他没有否认,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想逼你,像在梦里一样,对我撒娇,对我依赖。可是你……
他苦笑了一下,你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激烈的方式,把我推开。
今天这场空袭,是个意外。但你冲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
昭昭,看着我。
我不是神,也不是王。我只是沈夜。
在梦里,你是我的软肋。在现实里,你一样是。
我不知道这种连接是怎么产生的,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所以,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几十万人生死的指挥官,此刻,在我面前,露出了他最柔软的,也最不堪一击的一面。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哭得泣不成声,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挣扎,都哭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制服。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我的后背。
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
像是怕一用力,就会把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给弄碎了。
6
精神交融
我和沈夜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阶段。
对外,我依然是那个瘸了腿、在A区养伤的勤务兵许大壮。
对内……我成了指挥官大人的秘密情人
这个定位,让我浑身不自在。
那天在临时指挥室说开了之后,沈夜就把我带回了他的官邸。
不是勤务兵宿舍,是他的卧室。
那间只存在于我梦境里的卧室。
现实里的陈设,比梦里要冷硬得多。没有柔软的地毯,只有光可鉴人的金属地板。没有温馨的装饰,只有一排排冰冷的仪器。
唯一相同的,是那张巨大得有些过分的床。
沈夜把我安置在床上,亲自给我的脚踝换药。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样子的他,和梦里那个温柔的沈夜,渐渐重合。
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你不用做这些的。我结结巴巴地说,让医疗兵来就行。
他头也不抬:我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别人碰
我的脸,轰的一下,红了。
我……我还不是你的……
嗯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梦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谁天天晚上缠着我,叫我‘老公’的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黑历史!全都是黑历史!
这不公平!在梦里,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我当然放得开!谁知道他是这么个大人物!
看着我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处理好我的伤口,然后顺势坐在床边,把我圈在他的手臂和床头之间。
一个标准的床咚。
昭昭。他凑近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什……什么正事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心跳如雷。
我们的关系。他说,以及,那个梦。
他告诉我,经过他的研究,那个梦境,很可能不是单纯的梦。
而是以他的精神力为基础,构建出来的一个真实存在的精神空间。
我的精神力太庞大,也太不稳定。尤其是在末世初期,我时常会因为精神力暴走而陷入疯狂。
我猜,是在某一次濒临失控的时候,我的潜意识,为了自救,捕捉到了一个能与我频率同调的、极其稳定的精神核心。然后,以这个核心为‘锚’,建立了一个可以让我放松和恢复的安全区。
而那个‘锚’,他深深地看着我,就是你。
我目瞪口呆。
所以,我不仅是他的梦中情人,还是他的……人形镇定剂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叫‘林昭昭’的娇气包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因为那就是你潜意识里,最渴望成为的样子。沈夜一针见血。
在现实里,你叫许大壮,你必须坚强、勇敢、无所畏惧,才能活下去。所以,在完全放松的精神空间里,你的潜意识,就把你塑造成了一个可以肆意撒娇、被人宠爱的‘林昭昭’。
我沉默了。
他说得对。
谁不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呢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末世,谁又愿意活成一个浑身是刺的女汉子。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看着他,把我当成镇定剂一样供起来
当然不。他捏了捏我的脸,就像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我要你,当我的妻子。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我们的身份……
身份,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只需要记住一个身份,那就是——沈夜的女人。
他的话,霸道,强势,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个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和梦里的缱绻缠绵不一样。
它带着侵略性,带着失而复得的疯狂,带着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凶狠。
我被他吻得头晕脑胀,浑身发软。
就在我以为要擦枪走火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粗重,眼神里翻滚着骇人的情欲,却死死地克制着。
等你伤好了。他声音沙哑,像是在宣誓,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地,成为我的昭昭。
7
危机降临
于是,我开始了在指挥官官邸养伤的日子。
这日子,过得我胆战心惊,又……甜得冒泡。
沈夜很忙。
他每天都要去指挥中心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常常深夜才回来。
但他再忙,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饭点。
他会亲自监督我吃饭,看着我把那些他精心准备的、营养均衡的饭菜吃下去。如果我敢剩下一口,他就会用一种你敢剩饭我就敢亲你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只能乖乖就范。
晚上,他会抱着我睡觉。
只是抱着。
他像个巨大的、有自主意识的热水袋,把我整个人裹进怀里,然后用他的精神力,安抚我因为伤痛而焦躁的情绪。
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看见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眼神,专注,痴迷,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而被他圈养的我,也渐渐地,找回了一点林昭昭的感觉。
比如,我会开始挑食。
我不要吃胡萝卜。我把碗里的胡萝卜丁一根一根挑出来。
沈夜看着我,不说话。
我以为他要发火。
结果,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我的碗,把里面的胡萝卜全都拨到他自己碗里,然后又把他的炖肉,夹了好几块给我。
再比如,我会开始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我想看星星。我说。
在末世,因为大气污染,夜晚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星星。
沈夜听了,沉思了片刻。
第二天,他让人在卧室的天花板上,安装了一个全息投影仪。
一到晚上,整个天花板,就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空。银河横贯,流星飞舞,比我在梦里见过的,还要美。
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星辰,一时失语。
他躺在我身边,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喜欢吗
……嗯。
昭昭,他亲了亲我的耳朵,以后,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我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冰,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他用这种霸道又温柔的方式,融化成水。
但是,许大壮的本性,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这天,陆离来向沈夜汇报工作。
我正好瘸着腿,从房间里出来倒水。
陆离看见我,立刻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许……小姐。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杯子给摔了。
叫我大壮就行。我脱口而出。
陆离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沈夜的脸色。
沈夜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已经透出了一丝危险的信号。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一个被指挥官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怎么能叫大壮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太不符合金丝雀的人设了!
我正想找补一下,沈夜却开口了。
陆离。
到!陆离条件反射地站得更直了。
你觉得,沈夜慢悠悠地问,‘大壮’这个名字,好听吗
陆离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是道送命题啊!
说好听,那是拍指挥官女人的马屁,但指挥官本人明显不乐意。
说不好听,那不是当面说指挥官的女人名字难听吗
我看着陆大副官那张快要裂开的面瘫脸,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那个……其实……
你闭嘴。沈夜瞪了我一眼。
然后,他继续看着陆离。
陆离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报告指挥官!此名……中气十足,极具威慑力,能……能镇宅!
噗。
我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夜的脸,黑得像锅底。
那天之后,陆离看见我,都绕着道走。
而沈夜,则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强制性的改名运动。
他勒令我,不许再自称大壮。
在官邸里,他叫我昭昭。
在有外人的时候,他叫我许昭。
我抗议过。
许昭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的。
总比‘许大壮’好。他面无表情地说。
抗议无效。
在这种幼稚又甜蜜的拉扯中,我的脚伤,一天天好了起来。
而我和沈夜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也在慢慢消融。
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霸道,也习惯……他的宠溺。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悄然降临。
8
生死相随
危机,还是来自于那个精神空间。
自从我和沈夜在现实里相认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过了。
用沈夜的话说,既然真人就在怀里,何必再去梦里追求虚幻
可这天晚上,我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坠入了那个梦境。
还是那栋熟悉的别墅。
但,气氛却完全不对。
原本温暖明亮的客厅,此刻却昏暗阴冷。窗外没有阳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沈夜不在。
整个别墅,空无一人,死一样的寂静。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沈夜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我走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卧室的墙壁上,正像水波一样,荡漾着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影,正拼命地,想从墙壁里挤出来!
那人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漆黑的、不断蠕动的雾气。
它发不出声音,但我却能清晰地听到它传来的、充满恶意和贪婪的意念。
——找到你了……锚点……
——吞噬……你……
我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那团黑影即将挣脱墙壁的束缚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从天而降,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将它死死地罩住。
沈夜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昭昭!快醒过来!他冲我大吼。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就将我的意识,狠狠地拽离了这个崩塌的梦境。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现实里的卧室,一片安静。
沈夜就躺在我身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夜!我摇了摇他。
他没有反应。
我这才发现,他的精神力,正像潮水一样,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带着一种狂暴而混乱的气息。
整个房间的金属墙壁,都在微微震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我突然明白了。
那个精神空间,被入侵了。
那个黑影,是冲着我这个锚点来的!
而沈夜,为了保护我,将入侵者困在了精神空间里,自己却被拖住了,无法回归现实!
如果他的意识长时间无法回归,他的身体,会因为失去控制而……脑死亡!
我该怎么办!
我急得团团转,脑子里一片混乱。
对了,陆离!
我立刻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不到十秒钟,陆离就带着一队医疗兵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沈夜的状态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指挥官的精神力……暴走了!
医疗兵们手忙脚乱地给沈夜接上各种监测仪器,注射高浓度的镇定剂。
但,都没用。
那些仪器,刚一靠近沈夜,就被他外溢的精神力,震成了碎片。
没用的!一个年长的医生绝望地喊道,指挥官的精神力太强了,任何外力都无法干预!我们只能……等他自己挺过去!
等陆离双眼通红,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指挥官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看着陷入昏迷的沈夜,看着束手无策的众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让他死。
是我把他拖入了险境。
我必须,把他拉回来。
可是,要怎么做
精神空间……锚点……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成型。
既然我是锚点,那我是不是……也能进入那个精神空间
既然我是他的人形镇定剂,那我的精神力,是不是也能安抚他狂暴的力量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精神力。
我只知道,我必须试一试。
你们都出去。我对陆离和医疗兵们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许小姐陆离愣住了。
相信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能救他。
陆离看着我,又看了看床上命悬一线的沈夜,眼神挣扎了许久。
最终,他咬了咬牙,挥了挥手。
都出去!
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沈夜。
我深吸一口气,爬上床,躺在他身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得像一块铁。
我闭上眼睛,努力清空脑子里的所有杂念。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凭着本能,去想象那个精神空间,去呼唤他的名字。
沈夜……沈夜……
我来找你了……
别怕,我来陪你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周围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下一秒,我再次进入了那个正在崩塌的、黑雾弥漫的别墅。
这一次,我是主动进来的。
沈夜就站在客厅中央,用金色的精神力锁链,死死地捆着那团不断挣扎的黑影。
他的身影,已经变得有些透明,显然是力量消耗过度的表现。
看到我出现,他脸色大变。
昭昭!我不是让你醒过来了吗!谁让你再进来的!他怒吼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来帮你。我说。
胡闹!他吼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
我不!我固执地向他走去,要走,一起走。
那团黑影,似乎也发现了我这个补品的到来,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桀桀桀……美味的……灵魂……
它发出的意念,让人头皮发麻。
沈夜的锁链,开始出现裂痕。
别过来!他冲我喊,它会污染你的意识!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
然后,我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一股温暖的、柔和的、带着淡淡青草香气的力量,从我体内,涌了出来。
那股力量,流进沈夜的身体。
他透明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起来。
那即将崩断的金色锁链,也瞬间变得坚固无比。
沈夜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我,又看了看从我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
你……他声音颤抖,你也是……精神系异能者
我哪儿知道啊!
我只是凭着本能,想把我的力量分给他而已!
别废话了!我吼道,快解决掉那个丑东西!
沈夜这才如梦初醒。
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吸收了我的力量后,他的精神力,比之前强盛了数倍。
敢觊觎我的东西,他看着那团黑影,声音冷得像冰,就要有……神魂俱灭的觉悟!
金光大盛。
那团黑影,在耀眼的金光中,发出无声的惨嚎,然后,一寸寸地,化为了飞灰。
危机,解除。
整个精神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夜转过身,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你这个……不要命的傻瓜!他骂道,声音却哽咽了。
我靠在他怀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虚弱地问。
嗯。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我们回家。
光芒一闪。
我们一同,回归了现实。
9
命运交织
当我再次在现实中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一睁眼,就对上了陆离那张放大了的、写满劫后余生的面瘫脸。
许小姐!您终于醒了!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
沈夜呢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指挥官没事了!陆离说,多亏了您!医生说,指挥官的精神力不仅完全恢复,而且……比以前更加稳固和强大了!这都是您的功劳!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崇拜,就像在看一个……女神。
我有点不习惯。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
沈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制服,穿着一件柔软的家居服,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温柔。
他看到我醒了,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边。
昭昭,你醒了。
他赶走陆离,亲自把粥一勺一勺地喂给我。
我默默地喝着粥,心里却翻江倒海。
精神系异能者。
我居然也是。
而且,还是能和他完美契合的、极其稀有的辅助稳定型异能。
怪不得,他的潜意识会选择我当锚点。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感觉怎么样他喂完我,替我擦了擦嘴角。
有点……不真实。我说。
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的。他握住我的手,习惯作为我的妻子,也习惯……作为曙光基地,另一个最强的精神系异能者。
我的心一跳。
什么意思
我已经向指挥中心的所有高层,公布了你的身份。他说,从今天起,你,许昭,是我的副官,也是我的合法伴侣。
我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你疯了!他们会同意吗我只是一个……
一个拯救了整个基地的英雄。他打断我,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曙光基地,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个理由,够不够他们闭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温柔。
而且,我不想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沈夜,放在心尖上的人。谁敢对你不敬,就是与我为敌。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总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扫平一切障碍,给我最好的保护。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有些底气不足,我只会修管道。
没关系。他笑了,以后,我教你。
教你怎么控制你的力量,教你怎么处理基地的事务。我会把我会的一切,都教给你。
你只需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无论我是许大壮,还是林昭昭。
无论我是管道工,还是异能者。
他爱的,从来都只是我这个人。
那个会因为一块营养膏而满足,会因为一本小说而哭泣,会害怕蜘蛛和黑暗,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独一无二的我。
10
末世宠溺
一个月后。
曙光基地,指挥中心,最高会议室。
我,许昭,穿着一身崭新的、和我身上这套制服一点都不搭的……运动鞋,坐在了指挥官身边的副官位置上。
下面,是基地所有部门的最高长官。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五花八门。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敬畏。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桌子下面,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是沈夜。
他没有看我,依然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的汇报,但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却让我瞬间安定了下来。
会议冗长而乏味。
全是关于物资分配、城防建设、异能者训练之类的话题。
我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作战部的部长,一个脾气火爆的络腮胡大汉。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后勤部部长骂道:我们前线的战士,连能量棒都快吃不上了!你们后勤部,居然还有闲钱去采购什么‘观赏性植物’脑子被变异猪啃了吗!
后勤部部长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扶了扶眼镜,不紧不慢地说:张部长,请注意你的言辞。采购观赏性植物,是……是沈指挥官亲自下达的最高指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沈夜身上。
络腮胡也愣住了,气势弱了半截:指……指挥官
沈夜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淡淡地开口:是我下的命令。
可……可是为什么啊络腮胡不解地问,现在基地物资这么紧张,要那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
沈夜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头,看向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近乎于炫耀的、温柔到腻死人的语气问:
昭昭,告诉他,我们为什么要买花。
我:……
我能怎么说
难道要我当着整个基地高层的面,说是因为我某天晚上随口抱怨了一句官邸里太单调了,连根草都没有,然后这个恋爱脑的指挥官,就动用最高权限,挪用军费,给我搞了一整个温室的花回来吗!
我的脚,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下。
他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最终,还是陆离站出来,用他那张一本正经的面瘫脸,替我们解了围。
报告张部长。经过精密研究,某些特定植物的香气,可以有效缓解高阶异能者因精神力消耗而产生的紧张情绪,属于……战略性安抚物资。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络腮胡大汉,将信将疑地坐下了。
会议结束后,我跟着沈夜回到他的办公室。
一关上门,我就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夜!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他任由我掐着,还把脖子往前送了送,方便我用力,我就是故意的。
你!我气结。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宠着你。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笑意,让他们知道,只要你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谁敢有意见,就让他来找我。
我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无赖样子,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我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的男人,自己惯着呗。
我踮起脚,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这可是你说的。我说,我想要的东西,多着呢。
好。他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放在巨大的办公桌上,我的命,我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窗外,末世的夕阳,是灰蒙蒙的血色。
但窗内,却是一室的温暖和光明。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把我从泥潭里捞出来,给了我新生,给了我所有宠爱的男人,心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这个末世,也依然危险重重。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因为,他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而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永远的,精神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