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社恐误入仙界选美大赛 > 第一章

我接过传单。
红底黄字,印着硕大的免费体验。
箭头指向市中心那栋金光闪闪的星辉国际酒店后门。
传单塞在奶茶店柜台角落,和一堆外卖单挤在一起。
我以为是新店试喝。
社恐的日常,就是盯着各种免费自助无人字眼活动。
推开门。
不是想象中堆满奶茶杯的操作间。
冷气开得足,激得我一哆嗦。
空气里飘着很贵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类似金属和消毒水的气息。
两个穿着银色紧身制服、身高起码一米九的男人杵在门内,像两尊门神。
名字。左边那个开口,声音像机器人。
我下意识攥紧传单:江浸月。
登记。他递过来一个平板。
手指有点抖,戳了好几下才点开输入框。
江浸月,女,22岁,职业……我犹豫了一下,填了自由职业。
按指纹。另一个男人递过来一个黑色仪器。
冰凉的触感。
好了,62号,去候场区。他撕下一个圆形号码牌,啪地贴在我胸前。
粘性很大。
我低头看着那个62,鲜红刺眼。
那个……奶茶试喝……我试图提醒。
里面提供饮品。机器人门神打断我,侧身让开。
厚重的丝绒帘子后面,是另一个世界。
灯光亮得晃眼。
巨大的空间,挑高惊人,穹顶像缀满了星星。
空气里的香水味更浓了,甜腻又带着压力。
黑压压一片脑袋。
全是女人。
高矮胖瘦,环肥燕瘦。
共同点是,都美得不像真人。
皮肤白得发光,头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的光泽。
穿着各种闪瞎眼的衣服。
羽毛,亮片,薄纱,紧身到勒出肋骨曲线的礼服。
她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姿态优雅得像天鹅。
空气里嗡嗡的交谈声,像一群蜜蜂在飞。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帆布鞋。
手里还捏着那张可笑的传单。
格格不入。
像一颗土豆掉进了钻石堆。
想后退。
转身就走。
但身后那两尊门神,目光像探照灯。
我缩着脖子,贴着冰冷的墙壁,像只壁虎一样往人少的角落挪。
后背全是汗。
T恤粘在身上。
祈祷没人注意到我。
祈祷这个免费体验快点结束。
喂!
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空气,扎进我耳朵。
我吓得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一个穿着缀满水钻的紫色紧身裙的女人扭着腰走过来。
脸很小,下巴尖得能戳人。
画着浓重的烟熏妆。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菜市场挑拣不新鲜的土豆。
新来的她涂着亮紫色口红的嘴唇撇了撇,哪个山沟沟钻出来的这什么味儿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她旁边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捂着嘴笑。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脸烫得要烧起来。
问你话呢!哑巴了紫裙子不耐烦,伸手推了我肩膀一下。
力道不大。
但我正高度紧张,脚下发软。
被她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
后背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哗啦——!
一声巨响。
伴随着几声女人的尖叫。
我惊恐地回头。
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条桌被我撞翻了。
上面堆成小山的、精致得像艺术品的点心塔。
高脚杯垒成的金字塔。
还有几个亮晶晶的、不知道装着什么液体的玻璃瓶。
全砸在地上。
奶油、水果、碎玻璃、五颜六色的液体,糊了一地。
狼藉一片。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候场区瞬间安静下来。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聚焦在我胸前那个鲜红的62上。
死寂。
我只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咚!咚!咚!
震得耳膜疼。
脸已经不是烫,是直接烧着了。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立刻,马上。
62号!江浸月!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梳着光滑发髻的女人拿着话筒,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备!下一个就是你!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收拾一下。她简洁地对旁边两个穿银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吩咐,然后目光落回我身上,像冰冷的探针,进去。
她指向大厅另一侧。
那里有一道紧闭的、泛着柔和白光的拱形大门。
门楣上,几个飘逸的银色大字流光溢彩:
星辉之路年度臻耀盛典·海选现场
不是什么奶茶试喝。
是选美。
仙界这个金光闪闪、美人如云、空气都飘着昂贵味道的地方,对我这种社恐来说,可不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仙界
选美大赛。
要命。
真的要命。
腿像灌了铅。
挪不动。
快点!别耽误时间!黑西装女人催促,声音冷硬。
紫裙子和她的同伴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几百道目光还钉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嘲笑、漠然。
后背被那冰冷的目光推着。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踩着满地的奶油和碎玻璃渣,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那扇发光的门。
像个奔赴刑场的囚徒。
门无声地滑开。
更强烈的光涌出来。
差点把我掀翻。
我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适应了几秒。
看清了。
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
空旷。
冰冷。
强烈的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打下来,白得耀眼,几乎没有阴影。
舞台对面,是一排长桌。
后面坐着五个人。
距离很远,看不清脸,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像五座沉默的山。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舞台边缘,靠近评委席的地方,站着一个穿银色亮片西装的男人,拿着话筒,是主持人。
他旁边,站着刚才那个黑西装女人。
下一位,62号选手,江浸月。主持人的声音经过扩音,在空旷的舞台上回荡,有点失真。
我站在舞台入口的光影里。
腿肚子在抖。
请选手入场。黑西装女人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过来。
迈步。
第一步,差点左脚绊右脚。
深吸一口气。
走到舞台中央。
聚光灯追着我,热烘烘的。
那五座山的轮廓清晰了些。
最中间是个男人,穿着深色西装,坐姿很随意,一只手支着下巴,看不清表情。
他左边是个盘着发髻、妆容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表情严肃。
右边是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正低头翻看着什么。
再两边,一男一女,看起来年轻些。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比候场区更集中,更冰冷,更赤裸。
像被扒光了扔在雪地里。
喉咙干得冒烟。
手心全是冷汗。
62号选手江浸月,主持人公式化的声音响起,请开始你的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
我是谁
我叫江浸月。
22岁。
自由职业。
社恐晚期。
现在快被吓尿了。
不行。
不能这么说。
大脑一片空白。
提前打好的腹稿,那些关于梦想、热爱、阳光的屁话,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嘴巴张开。
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我……
卡住了。
死寂。
舞台空旷得可怕。
聚光灯烤着我。
我能感觉到评委席上,那个金丝眼镜男人不耐烦地换了个坐姿。
中间那个男人,似乎抬了抬眼。
压力像实质的石头,压在心口。
喘不上气。
我……我又尝试了一次,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叫江浸月……浸,是沉浸的浸,月,是月亮的月……
声音越来越小。
职业主持人提示,试图挽救冷场。
……自由职业。我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
具体从事什么方面呢主持人追问,带着职业性的引导。
……写点东西。我含糊地回答,声音蚊子哼。
写作金丝眼镜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发表过什么作品
我摇头。
摇得像拨浪鼓。
没……没有正式发表过。脸又烧起来。
爱好主持人赶紧把话题扯开。
看书……听音乐……发呆……我下意识回答,全是宅家项目。
特长主持人继续。
特长
我绞尽脑汁。
……熬……熬夜算吗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评委席上,那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金丝眼镜男人嗤笑了一声,很轻,但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最中间那个男人,似乎……肩膀轻微地动了一下
完了。
彻底搞砸了。
只想快点结束。
好的,62号选手,主持人大概也觉得没救了,语气加快,请开始你的才艺展示。
才艺
传单上没说要才艺啊!
免费奶茶试喝要什么才艺!
我僵在原地。
像被钉在舞台中央的标本。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评委席上不耐烦的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
62号选手主持人催促。
豁出去了。
死就死吧。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评委席方向。
因为紧张,眼神有点发直,聚焦困难。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字正腔圆。
声音洪亮。
响彻整个演播厅。
甚至带点回音。
吼完。
世界彻底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聚光灯似乎都晃了一下。
评委席上。
金丝眼镜男人张着嘴,眼镜滑到了鼻尖。
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
最中间那个男人,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
另外两个年轻评委,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主持人拿着话筒,石化在原地。
黑西装女人站在舞台边,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裂开了一道难以置信的缝隙。
时间凝固了。
我像完成了一个壮举,胸口剧烈起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几秒钟后。
噗——
一声清晰的、压抑不住的轻笑,从评委席最中间传来。
是那个男人。
他用手背抵着嘴唇,肩膀抖动着,越抖越厉害。
紧接着,旁边那个年轻的女评委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点燃了引线。
金丝眼镜男人也放弃了表情管理,摇着头笑。
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捡起笔,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整个演播厅紧绷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瓦解了。
主持人也回过神,带着笑意:呃……非常……别致的才艺展示。感谢62号选手江浸月。请回去等待结果。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下台的。
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候场区依旧人声鼎沸。
我缩回那个最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紫裙子和她的塑料姐妹花又晃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正能量大使’吗紫裙子捏着嗓子,模仿着我刚才的声音,‘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哈哈哈!真是土得掉渣!你怎么不跳个忠字舞啊
就是,丢人现眼。旁边一个穿粉色蓬蓬裙的附和。
这种水平也敢来回家啃老去吧!另一个翻着白眼。
我低着头,手指抠着墙壁,一言不发。
习惯了。
社恐的防御机制就是当鸵鸟。
她们嘲笑了几句,大概是觉得对着空气说话没意思,扭着腰走了。
周围投来的目光,依旧复杂。
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
我统统无视。
只想回家。
抱着我的猫。
窝在被子里。
永远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
那个黑西装女人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
海选结果公布。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候场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紧张的气氛重新弥漫。
她开始念号码。
3号,苏晚照。
人群中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
17号,许惊鸿。
又一个女孩激动地捂住嘴。
28号……
……
号码一个个念过去。
被念到的,欣喜若狂。
没被念到的,脸色灰败。
紫裙子是39号。
当念到39号,林曼姿时,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还特意朝我这个角落瞥了一眼。
满满的优越感。
名单快念完了。
没我。
意料之中。
我松了口气。
也好。
解脱了。
准备开溜。
最后一个,黑西装女人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这个角落,62号,江浸月。
我猛地抬头。
怀疑自己听错了。
整个候场区也安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嗡议论声。
62号那个背核心价值观的
开什么玩笑这也行
黑幕吧
评委脑子进水了
林曼姿(紫裙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变成难以置信的扭曲。
她死死瞪着我,眼神像要喷火。
以上念到号码的选手,恭喜进入初赛。黑西装女人无视所有议论,声音平板无波,初赛为封闭式集训及主题考核,明天上午九点,酒店顶层‘星云厅’集合,迟到视为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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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一屋子炸了锅的美人和一个彻底懵掉的我。
我被选上了
因为我背了核心价值观
这个世界……疯了吗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破旧的老小区,狭窄的一居室。
我的猫,胖橘元宝,喵呜一声扑过来蹭我的腿。
我把它抱起来,脸埋在它柔软温暖的毛里。
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手机一直在震。
是大学室友兼唯一好友,周小雨的微信轰炸。
【月月!!!你火了!!!】
【快看热搜!!!】
【社恐少女仙界选美背核心价值观】
【星辉之路海选泥石流】
【那个62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打了码!但那气质!那怂样!绝壁是你!】
后面跟着一堆视频链接和截图。
我点开其中一个视频。
正是我站在舞台上,眼神发直,用尽力气吼出那二十四字的场景。
镜头还捕捉到了评委席的反应:中间的沈别舟(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笑得肩膀直抖,旁边几个评委表情各异。
弹幕和评论已经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这是哪里来的神仙!】
【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这姐们儿太实诚了!】
【评委: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才艺!】
【社恐の绝地反击!用魔法打败魔法!】
【只有我觉得她很勇敢吗虽然尴尬得我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清流!绝对的清流!在一堆妖魔鬼怪里简直是一股泥石流!粉了粉了!】
【沈别舟笑得也太好看了吧!awsl!】
【只有我好奇她怎么晋级的吗评委被下降头了】
【楼上不懂,这叫差异化竞争!剑走偏锋!】
【坐等后续!这姐们儿肯定还有活!】
……
我默默关掉视频。
把脸重新埋进元宝的肚子里。
社恐最怕什么
出名。
现在好了。
全城皆知。
想死。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
我站在星云厅门口。
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
深呼吸。
推门。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昨天见过的熟面孔:林曼姿,苏晚照,许惊鸿,还有其他一些精致得闪闪发光的女孩。
她们穿着各种昂贵舒适的运动休闲装,妆容清淡但依旧完美。
看到我进来。
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像探照灯。
窃窃私语声响起。
她还真敢来……
脸皮够厚的。
等着看笑话呗。
我低着头,迅速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尽量缩小存在感。
九点整。
黑西装女人准时出现。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
各位初赛选手,我是本次‘星辉之路’的赛事总监,陈薇。她自我介绍,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初赛为期一周,封闭式管理。你们将接受形体、仪态、表达、才艺等基础培训,并完成主题任务考核。综合评分末位淘汰。
她扫视全场,目光锐利。
在这里,收起你们的小心思。镜头无处不在。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公众评分和评委印象。
现在,分配房间和基础物资。下午两点,形体教室集合。解散。
效率高得吓人。
我领到了一个房卡和一个印着赛事LOGO的帆布袋。
里面是两套统一的运动服,洗漱包,和一个……薄薄的、印着星辉之路字样的硬壳笔记本。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很小,但很干净,有独立卫浴。
比我家强多了。
刚把东西放下。
敲门声响起。
很轻。
我心脏一跳。
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一个女孩。
个子小小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像小鹿。
穿着和我一样的运动服。
她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指。
你……你好,我叫唐棠。声音细细软软的,住你隔壁……63号。她指了指旁边的房门。
我……我看过你海选的视频……她脸有点红,你……你好勇敢。
我愣了一下。
社恐遇到社恐
我……我叫江浸月。我小声说。
我知道!唐棠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个……陈总监说,最好两人一组互相照应……你……你愿意和我一组吗
她抬起头,眼神充满期待,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像只害怕被拒绝的小动物。
我犹豫了一下。
比起那些光芒四射、眼神带刺的对手。
眼前这个软乎乎、看起来同样紧张的唐棠,似乎……安全一点
我点点头。
唐棠立刻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太好了!
下午的形体课是灾难。
穿着紧身的训练服,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
每一个动作都无所遁形。
老师是个气质凌厉的女人,要求严苛。
收腹!挺胸!肩膀下沉!头颈向上延伸!想象自己是一棵树!
62号!你的背!驼了!
62号!腿!绷直!
62号!眼神!不要飘!看前方!要有力量!
我的名字被点得最多。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手脚僵硬得像刚装上的假肢。
眼神永远找不到正确的落点。
不是看天花板就是看地板。
旁边的林曼姿嗤笑不断。
唐棠也好不到哪去,小脸憋得通红,动作笨拙。
老师无奈地叹气。
你们俩……她指了指我和唐棠,课后加练一小时。
加练结束。
我和唐棠像两条脱水的鱼,瘫在地板上。
好……好难啊……唐棠喘着气。
嗯……我点头。
不过……你刚才那个动作,好像比我有力一点点……她小声说。
有吗我自己都没感觉。
一点点……她比了个指甲盖大小。
累归累。
和唐棠在一起,没那么窒息了。
至少有人一起当咸鱼。
封闭集训的日子像打仗。
形体、舞蹈、声乐、台词、表情管理……
每一门课都是对我的公开处刑。
镜头无处不在。
走廊,餐厅,甚至休息区。
全天候直播。
虽然只是官方直播间的分镜头,但足以让我时刻紧绷。
我和唐棠成了固定搭档,互相打气(主要是用眼神),一起挨骂,一起在角落默默练习。
她学声乐,唱歌跑调跑到外太空。
我学表情管理,笑起来像面部抽筋。
我们成了官方直播间里的卧龙凤雏组合。
【哈哈哈又看到62和63了!难姐难妹!】
【她俩每次挨训的表情都一模一样!生无可恋.jpg】
【唐棠唱歌了!快!保护耳朵!】
【江浸月这个笑容……我后背发凉……】
【虽然很惨但为什么这么好笑!】
【真实!太真实了!这不就是被生活蹂躏的我吗】
【只有我觉得她们很努力吗笨拙但认真。】
【支持62和63!社恐之光!】
人气居然还不低。
林曼姿她们看我们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夹杂着嫉妒的复杂。
她们很优秀,很亮眼。
但在真实和反差萌面前,似乎……没那么有话题度了
第一次主题任务发布。
自我重塑。
要求选手在24小时内,利用有限的材料(一堆废旧布料、彩纸、小饰品等),设计并展示一个能代表重塑自我主题的造型。
重点在于创意和表达,而非单纯的视觉华丽。陈薇强调。
材料室被挤爆了。
林曼姿抢走了最闪亮的几块金色布料和一堆水钻。
苏晚照拿走了飘逸的白色薄纱。
许惊鸿挑走了所有红色的材料。
我和唐棠最后进去。
只剩下一堆灰扑扑的粗麻布,几张皱巴巴的牛皮纸,几根麻绳,还有一些不起眼的木珠、羽毛、干花。
这……怎么重塑啊唐棠捧着一块粗糙的麻布,愁眉苦脸。
我看着那堆破烂。
自我重塑
对我而言,重塑不是披上华丽的外衣。
而是……接纳。
接纳那个笨拙的、社恐的、只想缩在壳里的自己。
接纳它,而不是拼命掩盖它。
有剪刀吗我问唐棠。
有!她递给我一把小剪刀。
我拿起一块最大的、灰褐色的粗麻布。
比划了一下。
直接套在了身上。
像一个巨大的、没有形状的麻袋。
只露出脑袋。
啊唐棠傻眼。
我又拿起一张坚韧的牛皮纸。
把它撕开,揉皱。
然后用麻绳,一圈一圈,缠绕在我的手臂、小腿上。
缠得很紧。
像束缚。
又拿起那些干枯的、颜色暗淡的羽毛。
一根根,用粗糙的麻绳,系在麻布的几个角落。
最后,拿起那些灰扑扑的木珠。
用细麻绳串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
完成。
我低头看看自己。
像一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被捆缚的鸟人。
灰暗,粗糙,笨重。
唐棠看着我,欲言又止:浸月……你这个……是不是太……‘重塑’了
嗯。我点头,这就是我。
真实的,想藏起来的我。
灰扑扑的,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的我。
渴望挣脱,又无力挣脱。
不是重塑成白天鹅。
是承认自己就是这只笨拙的丑鸟。
展示那天。
巨大的环形T台。
灯光璀璨。
音乐恢弘。
选手们依次登场。
林曼姿穿着金光闪闪的战袍,像女武神。
苏晚照一身飘逸白纱,仙气飘飘。
许惊鸿一身火红,热情似火。
每一个都光彩夺目,诠释着她们理解的华丽蜕变。
轮到我。
音乐停顿了一瞬。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
全场寂静。
我穿着那个巨大的、灰扑扑的麻布袋。
手臂和小腿被牛皮纸和麻绳紧紧缠缚。
几根暗淡的羽毛挂在麻袋边缘。
脖子上挂着一串灰木珠。
像个移动的、粗糙的垃圾袋。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很沉。
T台好长。
我能听到台下的吸气声。
评委席上,金丝眼镜男人(后来知道叫王铭)露出了极其嫌弃的表情。
一丝不苟的女评委(郑岚)眉头紧锁。
沈别舟坐在中间,手撑着下巴,看不清眼神。
林曼姿在后台入口处,毫不掩饰地嗤笑。
我走到T台尽头。
停下。
按照要求,做一个定点pose。
我该做什么
微笑挥手
我做不到。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我。
被无数目光聚焦的灼烧感。
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缩了起来。
双臂环抱着那个麻袋包裹的身体。
头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去。
下巴几乎抵到胸口。
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茧。
时间凝固了。
死寂。
只有背景音乐还在空洞地流淌。
几秒钟后。
啪。
啪啪。
零星的掌声响起。
然后,掌声渐渐变大。
汇聚成一片。
不是那种热烈的欢呼。
是一种带着理解、甚至有点沉重的掌声。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评委席。
沈别舟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
他看着我。
眼神很深。
不再是看笑话的玩味。
而是一种……专注的审视。
他没笑。
只是看着我。
然后,他拿起了笔,在面前的评分板上,写了些什么。
我的展示结束。
几乎是逃下台的。
唐棠在后台等我,眼睛红红的。
浸月……她拉住我的手,冰凉,你……你刚才……我觉得……好难过……但又好真实……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结果公布。
我的灰麻袋茧造型,专业评委分不高。
王铭给了极低的分。
郑岚也给了及格线边缘。
但沈别舟给了全场最高分。
原始。粗糙。有力量。一种近乎残忍的真实。他点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平静,重塑,并非只有华丽转身。敢于直面甚至展示自己的‘未完成态’,是另一种勇气。
更关键的是,我的公众投票数,在24小时主题任务期间,暴涨到了第一。
最终综合排名,我居然挤进了前十。
林曼姿因为过于追求华丽,缺乏深度表达,排名掉到了中游。
她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
初赛淘汰了一半人。
留下二十人进入复赛。
竞争更激烈。
气氛也更微妙。
我和唐棠依旧抱团取暖。
复赛的主题任务是双生花。
要求两人一组,共同创作并演绎一个双人主题秀,展现共生与对抗。
搭档自选。
毫无疑问。
我和唐棠自动绑定。
题目很抽象。
共生与对抗……
像我们这样两个社恐绑在一起,能有什么火花
不互相拖累就不错了。
我们躲在小练习室里,对着白纸发呆。
浸月,我们……能做什么啊唐棠咬着笔头,跳舞唱歌演小品
我想起形体课我们俩同手同脚的惨状。
摇摇头。
要不……我们表演一个……默剧唐棠试探着问,不说话那种
我眼睛一亮。
这个……好像可以!
不用说话!
压力骤减。
我们开始构思。
两个社恐的日常。
想表达什么
是互相取暖的共生
还是社恐之间微妙的对抗——比如,都希望对方先开口打招呼
我们决定展现一个更尖锐的视角:社恐在群体压力下的互相倾轧。
题目:《角落》。
故事很简单。
两个同样躲在角落里的女孩(我和唐棠)。
都想占据那个唯一安全的、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互相推挤,又不敢发出声音。
用眼神厮杀,用身体角力。
都怕引起别人注意。
最后,在无声的对抗中,那个角落崩塌了(象征性地)。
她们暴露在聚光灯下。
无处可逃。
只能僵硬地、笨拙地,模仿着周围正常人的样子。
动作夸张而扭曲。
带着一种荒诞的悲凉。
没有台词。
全靠肢体语言和表情。
这对我们反而是优势。
不用说话!
排练过程痛苦又好笑。
推挤的动作要控制力道,又要表现出内心的挣扎。
模仿正常人的部分,要夸张到荒诞,又不能太浮夸。
我和唐棠一遍遍练习。
摔倒无数次。
互相纠正对方僵硬的表情。
唐棠,你推我的时候,眼神要凶一点!不是委屈!
浸月,你模仿大笑的时候,嘴角再咧开一点!对!像哭一样!
我们成了彼此最严格的导演。
复赛舞台。
灯光暗下。
一束追光打在舞台角落。
我和唐棠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练功服,背对背,紧紧蜷缩在同一个狭小的光圈里。
互相推挤。
肩膀顶撞。
手肘互怼。
眼神在黑暗中无声地厮杀、控诉、哀求。
动作幅度很小,但充满张力。
背景是模拟的喧闹人群嗡嗡声。
光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缩小。
我们推挤得更激烈。
无声的争夺。
突然!
模拟的碎裂音效响起!
光圈骤然熄灭!
紧接着!
所有舞台大灯轰然亮起!
强光刺眼!
背景音变成刺耳的、快节奏的舞曲。
我和唐棠暴露在舞台中央。
像两只受惊的兔子。
瞬间的僵硬和茫然。
然后,我们开始动了。
模仿着想象中融入的样子。
我扯出一个巨大而僵硬的笑容,手舞足蹈,动作笨拙得像生锈的机器人。
唐棠则拼命挥手,点头,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表情夸张到扭曲。
我们各自在舞台上游走、表演。
身体靠得很近,眼神却刻意避开对方。
像两个在同一个空间里孤独旋转的星球。
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诞感和悲伤。
音乐停止。
灯光暗下。
我们定格在背对背、各自伸着手臂的僵硬姿态。
像两座孤独的雕像。
短暂的寂静后。
掌声。
比上次更热烈。
持续了很久。
评委席上。
王铭皱着眉,似乎在思考。
郑岚的表情有些动容。
沈别舟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一直没离开舞台。
他拿起话筒。
《角落》。他念出我们的作品名。
非常规。非常大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用极致的肢体语言,放大了社交恐惧中那种无声的对抗与孤独。将‘双生花’的共生与对抗,诠释为一种在群体压力下扭曲的依存关系。表演……笨拙,但笨拙得精准,笨拙得令人心碎。
真实,往往比技巧更有穿透力。
这一次,专业分和公众投票都拿到了高分。
我和唐棠成功晋级决赛。
林曼姿看着我们,眼神冰冷。
决赛前夜。
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决赛规则公布。
星辉之冕。
最终环节。
选手将依次进行:
个人终极才艺展示(形式不限,限时5分钟)。
临场命题问答(评委随机提问)。
最终宣言。
综合评委打分(60%)与公众实时投票(40%),决出唯一的星辉之冕。
压力巨大。
个人才艺……
我的噩梦。
上次靠背核心价值观蒙混过关。
这次呢
总不能再来一遍吧
唱歌跑调。
跳舞同手同脚。
乐器不会。
演讲要命。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墙壁发呆。
元宝不在身边。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唐棠在隔壁,大概也在发愁她的跑调歌声。
手机震动。
是周小雨。
【月月!决赛加油啊!我们都看着你呢!】
【别怕!做你自己就行!】
【实在不行,你就上去背个《出师表》或者表演个当场自闭反正大家爱看!】
我苦笑。
做自己
我的自己,就是一片空白和恐慌。
深夜。
我依旧毫无头绪。
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目光落在那个硬壳笔记本上。
陈薇发的。
一直没用过。
我拿起来,翻开。
空白。
一片空白。
像我现在的大脑。
拿起笔。
鬼使神差地。
我在第一页,用力地、胡乱地画了一个圈。
涂黑。
又画了一个。
再涂黑。
一个接一个。
大大小小的黑圈。
密密麻麻。
布满了整页纸。
像无数个黑洞。
吞噬着光。
也吞噬着我。
画着画着。
心里的烦躁似乎找到了一点出口。
我翻到下一页。
继续画。
不再是圆圈。
是线条。
混乱的,扭曲的,纠缠的线条。
像一团团理不清的乱麻。
像被束缚的挣扎。
像无声的尖叫。
一页。
又一页。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我不知道画了多久。
直到手腕发酸。
地上散落着好几张涂满的纸。
我看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混乱的涂鸦。
一个念头,极其微弱地,冒了出来。
也许……
这就是我的才艺
决赛夜。
星辉国际酒店最大的宴会厅被改造成了梦幻舞台。
流光溢彩。
座无虚席。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亢奋。
巨大的环形屏幕实时显示着选手信息和公众投票数。
我排在第五个出场。
候场区。
选手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补妆,开嗓,活动身体。
气氛凝重。
林曼姿穿着定制的、缀满水晶的银色鱼尾裙,美艳不可方物。
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布裙。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粗粗的黑色签字笔。
手心全是汗。
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唐棠排在我前面。
她紧张得小脸煞白,抓着我的手:浸月……我……我好怕……
我反握住她的手,冰凉。
别怕。我挤出两个字,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下面有请4号选手,唐棠!为我们带来她的才艺展示!
唐棠深吸一口气,松开我的手,走上台。
她的才艺是……改良版唱歌。
选了一首旋律简单的民谣。
依旧跑调。
但神奇的是,她加入了一些自己设计的、笨拙但可爱的肢体动作。
像一只努力扑腾翅膀的小鸟。
跑调跑出了奇异的萌感。
观众反应不错。
笑声和掌声都有。
她红着脸下台,扑到我怀里:吓死我了……
很好……我拍拍她的背。
主持人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是5号选手,江浸月!她的才艺是——
主持人似乎卡顿了一下,看着提词器,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
……现场绘画
候场区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林曼姿的嘴角勾起明显的嘲讽。
我深吸一口气。
抱着我的笔记本和笔。
走上了那个光芒万丈、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舞台。
聚光灯打在身上。
滚烫。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摄像机。
评委席上,五座大山。
沈别舟坐在中间,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我走到舞台中央。
那里已经提前放置好了一个高高的画架。
还有一个……巨大的、空白的画板
我愣住了。
我以为是让我在笔记本上画……
工作人员示意我把笔记本夹在画板上。
我那小小的、涂满混乱线条的笔记本,被夹子固定在高大的空白画板上。
像一片孤零零的叶子贴在墙上。
渺小又可笑。
台下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现场绘画就这】
【画板那么大,她拿个巴掌大的本子】
【搞什么啊哗众取宠】
【完了,江浸月这次玩脱了……】
我站在巨大的画板前。
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笔记本上那些昨夜涂鸦的混乱线条,在强光下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脑子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
比海选时还要空。
手抖得握不住笔。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评委席上,王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郑岚微微摇头。
沈别舟依旧沉默地看着。
完了。
彻底完了。
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想逃。
脚像钉在地上。
动不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
我手里那支粗粗的黑色签字笔。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
掉在了舞台上。
滚了几圈。
停在聚光灯的光圈边缘。
像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休止符。
这声响动,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台下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笔掉了!】
【她僵住了!】
【太尴尬了!】
【快捡起来啊!】
【完了完了,她不会要哭了吧】
我盯着地上那支笔。
身体僵硬。
血液都凝固了。

在所有人注视下,弯腰去捡一支笔
这个动作本身,就足以让我原地爆炸。
不捡
就这么僵持着
每一秒都是凌迟。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不是怕输。
是怕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的、无处遁形的注视。
怕那些嘲笑的眼神。
怕明天热搜上挂着自己僵在台上像个傻子的视频。
怕……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尖叫:结束吧!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转身逃跑的瞬间。
一道身影从评委席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
但很稳。
打破了凝固的舞台。
是沈别舟。
他离开座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一步一步。
走上了舞台。
走向我。
走向那支躺在光晕边缘的笔。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
身形挺拔。
舞台的强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他走到那支笔前。
停下。
没有看我。
只是平静地弯下腰。
修长的手指。
捡起了那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然后。
他转过身。
面向我。
朝我走来。
几步的距离。
像被慢放。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几千双眼睛,死死盯着舞台中央。
他走到我面前。
停下。
距离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
他伸出手。
掌心向上。
那支黑色的签字笔,静静地躺在他白皙的掌心。
你的笔。他的声音不高,透过他领口夹着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
平静无波。
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
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他掌心的笔。
看着他深邃平静的眼睛。
时间仿佛停滞。
台下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几秒钟。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终于找回了对手指的控制权。
颤抖着。
伸出冰冷僵硬的手。
从他温热的掌心。
拿回了那支笔。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微凉。
带着一点薄茧。
谢谢。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没有多余的话。
没有多余的表情。
转身。
走下舞台。
回到了评委席。
坐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会场依旧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直到主持人如梦初醒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呃……感谢……感谢沈评委……请……请5号选手继续你的才艺展示……
我握着那支笔。
掌心残留着他皮肤微凉的触感。
那几乎将我溺毙的恐慌,奇迹般地……退潮了。
虽然依旧紧张。
但不再是灭顶之灾。
我转过身。
面向那个巨大的画板。
看着上面夹着的、渺小的笔记本。
还有大片刺眼的空白。
我拿起笔。
不再去想画什么。
不再去想才艺。
只是顺着本能。
将心中那团未散的、混乱的情绪。
倾泻到笔尖。
笔尖重重落下!
划过笔记本下方空白的画板!
粗黑的线条!
毫无章法!
扭曲!
纠缠!
像挣脱束缚的藤蔓!
像压抑已久的呐喊!
我画得很快。
很用力。
手腕带动手臂。
沙沙声透过麦克风,在寂静的会场里放大。
不再是昨夜那种封闭的、自我消耗的涂鸦。
是一种发泄。
一种释放。
线条越来越狂放。
覆盖了笔记本上那些细密的、压抑的痕迹。
在巨大的空白画板上,蔓延开一片原始、粗粝、充满挣扎力量的黑色森林。
最后。
我停笔。
在画板的右下角。
签下我的名字。
江浸月。
三个字,歪歪扭扭。
像那黑色森林里刚学会走路的小兽。
时间到。
我放下笔。
后背再次被汗水湿透。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是用力过后的虚脱。
我对着评委席和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
没有看任何人。
走下台。
身后。
是迟来的、如潮水般涌起的掌声。
接下来的环节,像梦游。
临场问答。
评委提问。
王铭问:江浸月,你如何理解‘星辉之冕’所代表的女性力量
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还是怕。
但握着话筒的手,没那么抖了。
力量……我声音有点哑,不一定……是光芒万丈。
能……能在快要被压垮的时候……还站着……不逃跑……
能……在别人递过来一支笔的时候……接住它……
这……也算吧
台下安静了一瞬。
随即掌声响起。
沈别舟看着我,眼神很深。
郑岚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
最后是宣言。
轮到我。
我站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依旧刺眼。
但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我……我开口,声音通过话筒传出去,有点陌生。
我以前……只想躲起来。
最好……谁都看不见我。
像……像一粒灰尘。
但灰尘……也有重量。
掉在地上……会有声音。
被光照到……也会……有影子。
我想……试试看……
带着我的灰尘……和影子……
站……在光里。
就这样。
我放下话筒。
鞠躬。
转身下台。
掌声雷动。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响,更久。
最终结果公布。
大屏幕上,分数和票数飞速滚动。
心跳如鼓。
唐棠紧张地抓住我的手。
林曼姿站在不远处,下颌线绷紧。
……获得本届‘星辉之路·星辉之冕’的是——
主持人拉长了声音。
灯光在所有选手身上扫过。
最后。
定格在我身上。
刺目的光。
——5号选手!江浸月!
巨大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彩带飘落。
我站在原地。
懵了。
直到唐棠尖叫着扑上来抱住我。
浸月!是你!是你啊!
我才有点回神。
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
看着评委席。
沈别舟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那顶据说价值连城、镶嵌着无数碎钻的星辉之冕。
光芒璀璨。
他走上台。
走向我。
聚光灯追随着他。
万众瞩目。
他在我面前站定。
比我高很多。
需要微微仰视。
他拿起那顶璀璨的、冰冷的王冠。
没有立刻戴在我头上。
他看着我的眼睛。
声音透过话筒,低沉而清晰。
尘埃落定。
影子生根。
恭喜你,江浸月。
然后。
他将那顶象征着无上荣耀与美丽的王冠。
轻轻地。
戴在了我……三天没洗、因为紧张和汗水而有些毛躁的头发上。
很沉。
压得脖子一坠。
钻石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有点晃眼。
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尖叫。
无数的镜头对准我。
我站在光的最中心。
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黑色的签字笔。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触感。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吧。
但我知道。
明天。
热搜第一。
肯定是:
社恐少女加冕星辉之冠
沈别舟弯腰捡笔
尘埃落定影子生根
三个月后。
尘影书吧。
开在老城区一条安静梧桐树街道的转角。
不大。
原木色装修。
暖黄的灯光。
空气里飘着咖啡香和旧书的味道。
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
靠窗的位置,阳光最好。
我窝在宽大的沙发里。
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元宝蜷在我腿上,打着呼噜。
很安静。
偶尔有翻书页的沙沙声。
门上的风铃轻响。
欢迎光临。我头也没抬。
一杯美式。
声音有点熟。
我抬起头。
沈别舟站在吧台前。
没穿西装。
简单的黑色毛衣,灰色大衣搭在手臂上。
少了些镜头前的疏离感。
多了点……人间的气息。
他看着我。
目光平静。
像第一次在评委席上那样。
沈先生我有点意外。
路过。他简短地说,目光扫过书吧,名字不错。
尘埃落定,影子生根。我放下书,起身去给他做咖啡。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咖啡机发出嗡嗡的声响。
奶泡打发的细微声音。
我专注地操作。
不用说话。
挺好。
咖啡做好。
递给他。
他接过。
没走。
目光落在吧台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硬壳笔记本。
翻开着。
上面是密密麻麻、永远画不完的混乱线条。
还有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还在画他问。
嗯。我点头,习惯了。
他拿起那支笔。
在笔记本空白的一角。
随意地画了几笔。
一个简单的、流畅的几何图案。
像某种抽象的星芒。
然后放下笔。
端起咖啡。
走到靠墙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坐下。
那里光线最暗。
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安静地处理事情。
像一幅静止的画。
风铃又响。
几个年轻女孩进来,兴奋地低声议论,目光不断瞟向角落。
真的是沈别舟!
天啊!他和江浸月……
嘘!小声点!
我低头。
摸了摸元宝的脑袋。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吧。
影子生根了吗
大概吧。
至少。
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
光与尘。
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挺好。
我拿起那支笔。
翻开新的一页。
继续画我的。
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