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聿恒在棺材里醒来时,正赶上自己的葬礼。
穿成八十年代炮灰女配,原著里她死后男主才显露大佬本色。
送葬队伍里,那个穿涤纶衬衫的二流子丈夫正亲手钉棺材。
她奋力拍打棺盖,暴雨中无人听见。
苑登沛却突然停手,俯身贴在棺木上:聿恒,你活着
她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却察觉葬礼处处是破绽。
棺材尺寸不对,哭丧的陌生人袖藏刀片。
被拖回破屋当夜,她听见墙后传来电报机的滴答声。
苑登沛端来热水,毛巾擦过她脖颈:别怕,以后我养你。
她猛地攥住他手腕冷笑:苑登沛,你还要装多久
1
暴雨如注,抽打着泥泞的黄土路,溅起的浑浊泥点粘在送葬队伍稀疏的裤腿上。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雨水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天地都笼在一种湿冷、滞重的死寂里。
唢呐声有气无力地呜咽着,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掉大半,只剩下一点尖利刺耳的尾音,像濒死的鸟在挣扎。
魏聿恒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醒来的。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墨汁底部,沉重得拖拽不动。
最先复苏的是嗅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劣质油漆味混合着陈年木头腐朽的霉烂气息,蛮横地钻进鼻腔。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冰冷、坚硬,硌得骨头生疼,狭窄的空间挤压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浑浊的回响,胸口闷得发慌,仿佛被巨石压住。
这是……哪里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私人飞机舷窗外的云海,助理递来的咖啡还温着。
她的科技公司刚刚完成一个百亿级的并购案,商界震动,媒体冠以点金之手的称号还言犹在耳。
魏聿恒,那个站在资本金字塔顶端、名字就是财富代名词的女人。
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狭小、黑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她本能地挣扎,想抬手推开禁锢,指尖却触碰到粗糙、冰冷的木质内壁。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混沌的意识,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2
棺材!
她在棺材里!
念头一起,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窒息感骤然加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吸入的却全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油漆和霉味,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胸腔剧烈起伏,撞击着身侧的棺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嗬……咳……
这声音在死寂的棺木内部被放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外界的声响也穿透厚重的木板,模糊地传了进来。
雨水砸落的哗哗声,脚踩泥泞的噗嗤声,还有那断续呜咽、催命符般的唢呐……
送葬的队伍!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认知狠狠攫住了她:她正在参加自己的葬礼!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暴风雨卷起的枯叶,猛地灌入脑海,带着另一个魏聿恒短暂一生的贫瘠、憋闷和绝望。
八十年代初,北方的偏远小城,物资匮乏,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向前碾动。
她,书里的魏聿恒,嫁给了同厂、出了名的二流子苑登沛。
婚后的日子是日复一日的争吵、漠视和拳脚相加。
最终,一场高烧,或者说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折磨,彻底拖垮了她。
就在昨天夜里,这个可怜的女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她,那个坐拥财富帝国的魏聿恒。
就在这具刚刚冷却的身体里醒了过来,成了这个年代文里一笔带过的、早死的炮灰前妻!
原著里,她死后不久。
她那看似窝囊废、只知道喝酒打架的二流子丈夫苑登沛。
就像蛰伏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显露出深不可测的狠辣和能量,搅动风云,最终成为掌控一方地下秩序的无冕之王。
而她这个早死的前妻,只是他传奇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一个用来证明他过往有多不堪的背景板。
荒谬!不甘!
还有一种被命运戏耍的强烈愤怒在魏聿恒胸中炸开。
她不能死!
绝不能像原著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口薄皮棺材里!
求生的意志瞬间压倒了一切恐惧。
她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拳头,朝着头顶上方厚重的棺盖狠狠砸去!
砰!砰!砰!
指骨撞击硬木的声音沉闷而绝望,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她手臂发麻。
可这声音,被外面倾盆的暴雨和呜咽的唢呐彻底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队伍依旧在沉默地前行,麻木的脚步踏着泥水。
抬棺的人肩膀被沉重的木杠压得深陷,脸上只有被雨水冲刷的疲惫和漠然。
没人听见棺中的求救,或者说,没人相信一个死人会求救。
雨水顺着棺盖的缝隙渗了进来,冰冷的水滴落在魏聿恒的脸上,混合着绝望的汗水。
喉咙因为刚才的嘶喊和咳嗽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力气在迅速流失,窒息感越来越强,黑暗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
刚刚挣脱命运的泥潭,拥有过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却又被更粗暴地按回这口破棺材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意识再次被黑暗边缘拉扯时,棺木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冷硬:停!落棺!
是苑登沛!
魏聿恒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他!
那个亲手把她放进棺材、钉上钉子的男人!
那个原著里在她死后才显露獠牙的大佬!
脚步声杂乱地靠近,棺材被重重地放在泥地上,震得里面的魏聿恒一阵眩晕。
登沛哥,这雨太大了,赶紧埋了吧!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催促道,带着点不耐烦。
是啊,嫂子……唉,早点入土为安吧。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短暂的沉默。
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3
魏聿恒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侧耳倾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外面,苑登沛似乎没有理会旁人的催促。
几秒钟后,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棺尾。
笃、笃、笃……
是锤子敲击硬物的声音!
他在钉钉子!第一颗钉子被砸进了棺盖!
那沉闷的敲击声,每一下都像直接砸在魏聿恒的心脏上,宣告着活埋的倒计时。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
不行!
不能放弃!
她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力,抬起脚,朝着发出敲击声的位置,狠狠踹了过去!
咚!
这一脚用上了她全部的愤怒和不甘,比之前的捶打更加沉重。
外面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死寂。
雨声在这一刻似乎都小了下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棺材内外两个人粗重或屏住的呼吸声。
魏聿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耳朵捕捉着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是鞋底踩在泥水里发出的轻微声响,缓慢地移动着,从棺尾绕到了棺盖上方。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头顶位置。
魏聿恒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的廉价涤纶蓝衬衫的男人,正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口即将埋葬他亡妻的棺材。
接着,一片更深的阴影覆盖下来,隔绝了本就微弱的天光。
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了棺盖之上。
苑登沛俯下了身!
他的脸,似乎隔着那层薄薄的、劣质的棺木,贴近了魏聿恒的脸。
冰冷的气息仿佛穿透了木板,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奇异磁性,却又像淬了冰渣的声音,贴着棺盖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魏聿恒的耳朵里:
聿恒
那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像冰冷的刀锋刮过骨头。
你……活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
魏聿恒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不是关切!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寻回失而复得爱人的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危险气息。
她猛地咬住下唇,剧痛让她混乱的大脑强行清醒了一瞬。
不能承认!
不能让他知道魏聿恒不仅活了,还换了芯子!
以原著对这个男人后期手段的描述,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变数,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装疯!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占据了她全部思维。
一个被活埋吓疯的女人,远比一个清醒、带着未知秘密的复活者威胁小得多!
嗬……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被痰堵住气管的垂死挣扎,又像野兽的呜咽。
她开始用指甲疯狂地抓挠头顶的棺盖内壁,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嗬……光……好大的光……白的……晃眼……飞……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混乱,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断断续续地嘶喊,娘……娘来接我了!娘!等等我!等等聿恒!
她一边用指甲刮着木头,一边奋力用身体撞击着棺壁,让整个薄皮棺材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晃和吱呀声,在泥泞的地面上微微震颤。
配合着外面凄风苦雨的环境,这景象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诈……诈尸了!
外面不知是谁第一个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
鬼啊!苑登沛家的媳妇变厉鬼了!
快跑!快跑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抬棺的杠子被慌乱地扔在地上,泥水四溅。
哭丧的、帮忙的、看热闹的,如同被惊散的鸟群,在泥泞中连滚爬带地四散奔逃,恐惧的哭喊声和踩踏声乱成一团。
唢呐声彻底没了踪影,只剩下瓢泼的雨声和混乱的逃命声。
棺材周围,瞬间空了一大片。
只有一个人没动。
苑登沛依旧俯身在棺盖上,像一尊沉默的、被雨水浇透的石像。
隔着木板,魏聿恒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沉重和冰冷。
如同实质般穿透而来,审视着她这出拙劣的表演。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注视感消失了。
苑登沛直起了身。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是撬棍之类的重物狠狠楔进棺盖缝隙的声音。
魏聿恒的心脏跟着那声响猛地一跳。
紧接着是木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嘎吱——嘎吱——厚实的棺盖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撬动、抬起,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天光骤然刺入!
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了进来,打在魏聿恒惨白的脸上、身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透过睫毛上不断滚落的雨水和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站在棺边的男人。
苑登沛。
他浑身湿透,廉价涤纶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肌肉线条在湿透的布料下隐隐贲张。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棺木边缘。
他没有看棺材里狼狈不堪的她,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过四周混乱奔逃的人群,以及更远处雨幕中影影绰绰的树影和土坡。
那眼神,绝不是普通二流子该有的警觉,更像一头在审视领地、搜寻潜在威胁的头狼。
冷酷,精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魏聿恒的心沉了下去。
这男人,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她赌对了装疯,但似乎也引来了更深的忌惮。
苑登沛的目光很快收了回来,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丈夫看死而复生妻子的温情,只有审视,冰冷的、评估价值的审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一只大手伸了进来。
那手骨节粗大,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茧子,绝不是普通工人或二流子的手该有的样子。
魏聿恒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体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那只带着雨水冰冷湿意的手,像铁钳一样,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苑登沛仿佛没听见,手臂猛地发力,像拖拽一袋毫无生气的货物,粗暴地将她从狭窄湿冷的棺材里拖了出来。
哗啦!
4
魏聿恒整个人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泥浆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丧服。
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疼痛让她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
苑登沛居高临下地看着泥水中狼狈不堪的她,眼神晦暗不明。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滑下,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
装神弄鬼
他低沉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又像是一种警告,魏聿恒,命挺硬。
他不再看她,抬头对着旁边唯一一个没跑远、正缩在树根下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吼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猴子!过来搭把手!
那个叫猴子的年轻人脸色惨白,牙齿打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跑了过来,看魏聿恒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苑登沛弯下腰,这次不是抓手腕,而是直接抄起她的腿弯和后背,用一种毫不怜惜的姿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看似粗鲁,手臂却异常沉稳有力。
魏聿恒浑身僵硬,被他身上混合着劣质烟草、汗水和雨水的气息包裹着,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和寒意。
她紧闭着眼,身体微微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源于对这个男人本能的恐惧和戒备。
苑登沛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雨幕深处走去,脚步沉稳地踏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猴子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不时偷偷瞄一眼苑登沛怀里湿透的女人,眼神惊惧。
魏聿恒闭着眼,感官却在绝望和恐惧的刺激下变得异常敏锐。
被拖出棺材时那短暂的、混乱的几秒画面,如同被慢放一般,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回放。
棺材!
那口薄皮棺材的颜色和纹理……不对!
原主记忆里,家里穷得叮当响,苑登沛出去鬼混几天才弄回一点钱,这棺材是临时买的便宜货,刷着劣质的黄漆。
可她被拖出来时,余光瞥见棺木内壁的颜色,是深沉的、接近棕黑的暗色,木质纹理也远比普通松木细密坚硬得多!
尺寸……似乎也大了些
原主身形瘦小,那口棺材躺进去应该绰绰有余,可刚才在里面挣扎时,她明显感觉空间过于逼仄,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碰到内壁的凸起……不像一口规整的、为单人准备的棺材。
还有那些哭丧的人!
混乱奔逃时,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在她眼前闪过。
大部分是模糊的、属于厂里邻居的熟悉面孔。
但其中有一两个……很陌生!
是那种完全没印象的生面孔。
其中一个人穿着不合身的旧工装,在混乱中抬手去挡飞溅的泥水时,袖口猛地向上缩了一下。
魏聿恒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那人的小臂上,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着!
而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那人的另一只手在混乱中似乎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一下,袖口里似乎闪过一抹冰冷的金属光泽!
刀片
还是别的什么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到头顶,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葬礼!
这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场等待着某个猎物的葬礼
她这个死人,到底是这场戏里意外的闯入者,还是……原本计划中的一环
魏聿恒被苑登沛抱着,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脑子却在疯狂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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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棺材尺寸不对,材质特殊,那它原本是为谁准备的
那些混在哭丧队伍里、袖藏利刃的陌生人,目标是谁
苑登沛
还是……别的什么
苑登沛……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刚才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是看一个诈尸的妻子,还是……在看一个打乱了他计划的意外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抱着她的这具身体,散发着比这暴雨更刺骨的寒意。
苑登沛的脚步停了下来。
吱呀——
一扇破旧的木门被他一脚粗暴地踹开,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到家了。
这是城郊结合部一个破败的家属院角落,用碎砖头胡乱垒起的一间低矮平房。
墙壁斑驳,露出里面发黄的土坯,屋顶的油毡破了好几处,雨水正滴滴答答地漏进来,在地上汇成几个浑浊的小水洼。
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
一张嘎吱作响的破木桌,两把瘸腿的板凳,靠墙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上面胡乱堆着一床看不清颜色的薄被。
角落里堆着些沾满油污的工具和几个空酒瓶。
这就是魏聿恒短暂一生蜗居的地方,也是苑登沛这个二流子的窝。
苑登沛抱着她,径直走到那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边,没有任何铺垫,手臂一松,像扔一袋垃圾一样,将她直接丢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
唔!后背撞在硬木板上,疼得魏聿恒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的湿意和硬床板的寒意让她蜷缩起来,控制不住地发抖。
苑登沛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苑……苑哥……我……我去弄点热水缩在门口的猴子探进半个脑袋,声音发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床上湿漉漉、还在微微发抖的女人。
苑登沛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许可。
猴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带地跑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屋顶漏雨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魏聿恒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苑登沛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湿透贴在额角的头发、微微颤抖的肩膀。
白光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看见你娘了
他俯下身,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湿冷气息,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眼睛。
魏聿恒,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雨声,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你最好是真疯了。
下巴上的剧痛让魏聿恒瞬间清醒。
那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传递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这双手下一秒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
恐惧像毒蛇缠紧了心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残留的浊气被呛了出来,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光……好亮……娘……娘的脸……白的……飘……飘……
她一边咳,一边剧烈地喘息,眼神涣散地乱飘,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什么,仿佛真的看见了虚无缥缈的鬼魂。
她的表演投入而混乱,带着濒死者的绝望和疯癫者的狂乱。
苑登沛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冰冷审视的锐利光芒似乎慢慢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取代。
他掐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终于松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终于,他直起了身,松开了手。
魏聿恒的下巴上留下了清晰的、深红色的指痕。
她立刻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软下去,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薄被里,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那呜咽声在漏雨的破屋里回荡,更添了几分凄凉和诡异。
苑登沛没再看她,转身走到墙角。
那里靠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电工包,帆布材质,边角磨损得厉害。
他背对着魏聿恒,弯下腰,似乎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动作间,电工包倾斜了一下,敞开的袋口对着魏聿恒的方向。
魏聿恒的呜咽声没有停,但身体蜷缩的姿势恰好让她眼角的余光能瞥到那个方向。
包里的东西很杂乱:几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钳子,缠成一团的旧电线,几个沾满油污的轴承……都是电工常用的工具。
但就在一堆黑乎乎的杂物里,一个银灰色、约莫火柴盒大小、棱角分明的东西,一闪而过!
那东西的材质和形状……绝不是八十年代普通电工该有的东西!
它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上的金属外壳
或者……更糟
魏聿恒的心猛地一跳,呜咽声都卡顿了一下。
她立刻把头埋得更深,肩膀抖动得更加剧烈,仿佛恐惧到了极点。
苑登沛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他从包里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走到门口背风处,背对着屋子,咔嚓一声点燃。
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气味很快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登沛哥……水……水来了……
猴子端着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搪瓷盆,里面装着大半盆热水,冒着稀薄的热气。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盆放在瘸腿板凳上,眼睛依旧不敢往床上瞟。
苑登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侧过脸,目光落在猴子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去找王婶,借身干净衣服。
哎!好!好!猴子巴不得离开这个让他浑身发毛的地方,立刻点头哈腰地跑了出去。
苑登沛掐灭了只抽了两口的烟,将烟头随手弹进门口的积水里。
他走到板凳边,拿起盆里搭着的一块同样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毛巾,浸透了热水,拧了个半干。
他拿着温热的毛巾,走回床边。
魏聿恒依旧蜷缩着,脸埋在薄被里,只露出湿漉漉的后颈和散乱的黑发,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呜咽声已经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苑登沛在床边站定,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那温热的毛巾,动作谈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生硬地,擦向她沾满泥污和雨水的后颈。
温热的湿意接触到冰冷的皮肤,魏聿恒猛地一颤。
毛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她的皮肤,带着热水的温度,一路向下,擦过她僵硬的肩胛骨。
那动作,像是在擦拭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别怕。苑登沛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她头顶上方,低沉沙哑,混着烟草味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温情,反而像一种机械的陈述,或者说,一种刻意的安抚。
以后……毛巾擦到了她湿透衣领下的脖颈,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她颈动脉的跳动。
然后才继续向下,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承诺的笃定,我养你。
这突兀的承诺,像冰锥一样刺进魏聿恒的耳朵。
养她
一个刚刚差点亲手把她埋掉的男人
一个在葬礼上布置陷阱、袖藏刀片的神秘人
一个电工包里藏着不明金属零件的二流子
恐惧、愤怒、被愚弄的屈辱,还有对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忌惮,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剧烈翻涌、冲撞!
就在苑登沛拿着毛巾的手,擦过她脖颈侧面最脆弱的地方,温热的湿意似乎要渗透进皮肤的那一刻——
魏聿恒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癫和茫然,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她用尽全身力气,那只一直藏在薄被下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冰冷、湿滑、却异常稳定地,一把死死攥住了苑登沛拿着毛巾的手腕!
她的指甲,因为刚才在棺材里的抓挠而劈裂、翻卷,此刻深深嵌入他手腕的皮肤!
苑登沛的动作骤然僵住!
魏聿恒抬起头,雨水冲刷过的苍白脸庞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钉在他脸上,嘴角扯开一个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雨幕和屋顶的尖锐力量,狠狠地砸在苑登沛的耳膜上:
苑登沛——
她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里,声音像冰渣摩擦:
你还要装多久!
5
魏聿恒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破了这破败小屋里所有虚妄的伪装。
空气瞬间凝固了,屋顶漏雨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滴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苑登沛被她攥着手腕,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
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或冰冷审视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的裂痕。
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了。
那个记忆中懦弱、瑟缩、只会哭泣争吵的魏聿恒,此刻眼中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灼人的冷静和锋芒,那锋芒直指他竭力隐藏的核心。
你……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手腕上传来的力量清晰而决绝,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感异常真实。
这不是疯癫,这是清醒的、带着洞察力的质问!
魏聿恒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苍白的脸上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眼神却亮得惊人:葬礼上那些人是谁棺材为什么是特制的你那个电工包里,藏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苑登沛,别把我当傻子。要么你现在就掐死我,确保我真成了那个‘早死的炮灰’……要么,就别再演这出‘窝囊废丈夫’的烂戏!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墙角那个半开的军绿色电工包,刚才惊鸿一瞥的银灰色金属块仿佛还在眼前。
苑登沛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惊愕之后,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风暴般的复杂情绪覆盖。
他死死地盯着魏聿恒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只有一片冰冷的、无畏的坦荡。
这个女人……真的不一样了!死过一次,难道连灵魂都换了吗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张力。
苑登沛眼底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带着一丝奇异审视的深沉。
他手腕猛地一挣,力道之大让魏聿恒不得不松开了手,指腹留下了几道清晰的血痕。
他后退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压迫。
他没有再看魏聿恒,而是走到门口,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
雨依旧很大,院子里空无一人,猴子还没回来。
他反手,动作迅捷而无声地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甚至还插上了简陋的木栓。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魏聿恒。
他脸上那种惯常的二流子式的惫懒或阴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魏聿恒从未见过的肃杀和凝重。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个电工包,从最深处,掏出了那个银灰色的金属块。
那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棱角分明,上面有几个细小的接口和指示灯。
这不是电工的东西,苑登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全然不同于他平时的腔调。
这是信号阻断器的一部分。他掂量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块,眼神锐利如鹰隼,有人想在葬礼上,用某种方式传递消息,或者接收指令。那口特制的棺材,夹层里藏着接收装置。
魏聿恒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还是感到一股寒意。
目标是你她问,声音保持着冷静。
苑登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自嘲的笑:或者,是试探我。试探我这个‘二流子’,是不是真的像表面那么废物。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魏聿恒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我没想到,你会成为那个最大的变数。你的‘诈尸’,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也……救了我一命。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那些人呢袖子上有疤的那个
跑了。混乱中溜了。他们是‘刀疤刘’的人,城西一霸,最近在给某些人当狗腿子,想把手伸进我们厂的地盘。
苑登沛的眼神变得异常冷冽,盯上我,大概是因为我挡了某些人的路,或者……他们以为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东西,但魏聿恒敏锐地捕捉到我们厂这个微妙的用词,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二流子会有的归属感。
所以,你根本不是普通的二流子。魏聿恒陈述道,语气笃定。
苑登沛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叫苑登沛没错,但不是什么二流子。我是厂保卫科特勤队的,挂名电工是为了方便行动。上面……有任务。
他言简意赅,点到即止,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震撼。
在这个年代,特勤队、任务这些字眼,本身就代表着不寻常的身份和巨大的风险。
6
魏聿恒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原著里他后期显露的大佬身份。
原来,那并非无根之木。
他现在的潜伏和伪装,正是日后搅动风云的起点!
而她这个炮灰,阴差阳错地,提前撞破了他的秘密。
所以,你娶魏聿恒……她顿了顿,原主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也是为了‘方便’
苑登沛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愧疚,也有一种被触及痛处的狼狈。
……是任务需要。需要一个不起眼的身份掩护。她……是个好姑娘,只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对不起她。我以为我能护住她,至少让她安稳……结果……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自责是真实的。
魏聿恒明白了。
原主的悲剧,源于这场带着目的性的婚姻,源于被卷入了一个她根本无法理解和承受的旋涡。
而苑登沛,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或许有过愧疚和补偿的心理,但绝无爱情。
他的世界,充满了危险和算计,容不下普通人的温情。
那现在呢
魏聿恒直视着他,我这个‘死而复生’的魏聿恒,对你来说是什么更大的麻烦还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完全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分析利害。
苑登沛再次被她的直白和清醒震住。
他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顶着魏聿恒的脸,但内核截然不同。
她没有恐惧,没有歇斯底里,只有冷静到可怕的理智和洞察力。
这份特质,在他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竟显得异常珍贵。
你不是她。他肯定地说,目光锐利,你是谁
魏聿恒心念急转。
穿越是最大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讥诮和悲凉的弧度:我是谁我是被你们这潭浑水淹死过一次的魏聿恒。死过一回,总该活得明白点。至于怎么‘活’过来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或许是被烧糊涂了,或许是阎王爷嫌我命贱不收,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糊里糊涂地死一次。
她迎上苑登沛探究的目光,毫不畏惧:苑登沛,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苑登沛挑眉。
对。交易。
魏聿恒坐直了身体,尽管虚弱,但气势丝毫不弱,你身份暴露的风险,因我的‘复活’暂时解除。那些想试探你的人,现在更忌惮的是我这个‘变数’
我可以继续‘疯’下去,或者扮演一个被吓傻了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女人,做你最好的掩护。
帮你稳住这个‘二流子’的身份,让你能继续你的‘任务’。
苑登沛的眼神变得幽深:条件
第一,我的命,你得保住。我不想再被‘意外’死亡。
魏聿恒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二,我需要资源——钱、信息、一定的行动自由。别把我关在这个破屋子里当金丝雀。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我需要一个‘合作者’的尊重,而不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道具’。你的秘密我帮你守,我的‘异常’,你也得学会接受。
7
苑登沛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瑰宝。
破屋里光线昏暗,她的脸庞苍白却异常生动,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他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城里从未见过的生机和力量。
一个能看穿他伪装、在生死关头冷静自救、甚至反过来和他谈条件的女人……这简直是上天在他绝境中送来的意外之喜,或者说,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良久,他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动,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个好字,掷地有声。
这是两个同样聪明、同样身处险境、同样需要对方的人,在看清彼此价值后,达成的初步同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猴子的声音:登沛哥!衣服借来了!脚步声靠近。
苑登沛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不耐烦的阴沉,他快速将那个银灰色金属块塞回电工包深处,踢到墙角杂物堆里。
魏聿恒也立刻重新蜷缩起来,眼神变得空洞茫然,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
门被推开,猴子抱着几件打着补丁但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愣了一下。
苑登沛正皱着眉,动作有些粗鲁地拿起之前掉在地上的湿毛巾,语气不善地对魏聿恒说:还愣着干什么把湿衣服换了!想再死一次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对病弱妻子失去耐心的暴躁丈夫。
猴子见状,赶紧把衣服放下,讪讪地说:那……那登沛哥,嫂子,我先回去了
嗯。苑登沛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猴子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
8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苑登沛将干衣服丢到魏聿恒身边,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换好。
然后他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她,重新点起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沉默而孤峭。
魏聿恒拿起干衣服,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心却比刚才安稳了许多。
她知道,暂时的危机解除了。
一条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机遇和未知的路,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炮灰,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活出新的高度。
而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既是她最大的危险,也可能成为她最有力的跳板。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平衡中滑过。
魏聿恒对外,依旧是那个死里逃生被吓掉了魂儿的可怜女人。
她大部分时间沉默地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偶尔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白光、飞之类的疯话。
苑登沛则扮演着那个对疯婆娘失去耐心、但又碍于名声不得不养着的暴躁丈夫,动辄呵斥,有时甚至故意摔摔打打,让邻居们听得直摇头叹息。
然而,关起那扇破旧的门,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9
魏聿恒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开始显现。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地当个疯子掩护。
苑登沛带回来的、看似不经意的只言片语,厂里流传的小道消息,甚至他电工包里偶尔露出的、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精细零件草图,都成了她拼图的碎片。
刀疤刘最近在城南盘了个旧仓库,动静不小,但没见出货,像是在囤积什么。
苑登沛某天回来,一边修理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一边像是自言自语。
魏聿恒坐在小板凳上,看似在发呆,手指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着。
她结合原主记忆中这个年代特有的物资流通模式,以及苑登沛之前提到的某些人可能涉及的领域。
她低声道:囤积居奇倒卖批文或者……那仓库位置靠近铁路支线,是不是方便转移体积不大但价值高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针见血。
苑登沛修理收音机的手顿住了,他猛地抬眼看向魏聿恒,眼神锐利如刀。
这个女人……她的脑子转得太快了!快得让他心惊,也让他欣喜。
他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的肯定已经说明一切。
从那天起,他带回来的信息变得更有针对性,有时甚至会直接抛出问题: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信息传递,而是一种隐秘的、基于智力的交锋与合作。
魏聿恒也利用有限的活动空间(苑登沛默许了她可以在家属院附近呆呆地转悠),开始编织自己的信息网。
她刻意接近一些家属院里消息灵通又心软的大娘大婶,用懵懂的眼神和偶尔清醒时流露出的、对死而复生的恐惧,换取她们的同情和闲谈。
那些关于厂领导变动、物资调配、谁家来了不寻常的客人……这些琐碎的信息,在她脑中迅速过滤、整合,往往能提炼出意想不到的价值。
10
苑登沛看着她在信息中游刃有余的样子,眼中的探究越来越深,也渐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他发现自己竟开始期待与她这种无声的讨论。
与此同时,魏聿恒也没有忘记自己搞钱的目标。
这个年代,遍地黄金,却也处处是雷区。
她深知苑登沛身份敏感,绝不能留下把柄。
她利用自己疯子的掩护,开始做些不起眼的小买卖。
她捡了一些家属院孩子们丢弃的、还算完整的旧玩具(其实是她用苑登沛给的零花钱悄悄收购的)。
清洗干净,又疯疯癫癫地拿到更远的、工人聚集的棚户区,用几块糖果或者一小把瓜子,跟那些买不起新玩具的孩子交换一些他们捡到的废品
可能是几枚稀有的邮票,一本缺页但内容珍贵的旧书,或者一小块形状奇特的矿石。
这些东西在她手里稍加整理,再通过苑登沛那条隐秘的渠道(他默许并提供了这个渠道)。
然后转给城里一些有特殊收藏癖好的文化人,换来的钱虽不多,却细水长流,成了她小金库的基石。
苑登沛看着她像只勤快的小松鼠一样,一点点囤积着那些破烂和零钱,眼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女人,哪怕在这种境地,也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掌控。
11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刀疤刘那边的人几次三番在家属院附近探头探脑,试图接近魏聿恒,都被她恰到好处的疯癫行为吓退。
要么突然对着他们傻笑流口水,要么指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惊恐尖叫白影子!有白影子追我!。
苑登沛则加强了戒备,他电工的身份让他能光明正大地在厂区和家属院各处巡视,一些隐蔽的预警装置被他巧妙地安装起来。
冲突在一个雨夜爆发。
苑登沛接到紧急任务外出,行踪隐秘。
深夜,几个黑影撬开了他们破屋那并不牢固的门栓。
魏聿恒在门栓发出轻微异响时就醒了,她没有尖叫,反而迅速蜷缩到床底最黑暗的角落。
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她偷偷磨尖了的半截铁钉,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黑影摸进屋内,目标明确地扑向那张破床。
发现床上无人后,低声咒骂了一句,开始在狭小的屋子里翻找。
他们显然不是冲着财物,而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黑影走向了墙角那个军绿色电工包!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包的那一刻,床底下的魏聿恒猛地将一个小铁罐(里面装着她收集的碎石子)用力扔向了对面的墙壁!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黑影一惊,动作瞬间停滞,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外扑入!
是苑登沛!
他显然没有走远,或者接到了某种示警!
他动作快如闪电,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瞬间将离他最近的黑影手臂反剪,膝盖狠狠顶在其后腰!
同时,另一只手如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扼住了扑向电工包那人的咽喉!
战斗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发,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痛哼声令人心惊肉跳。
苑登沛的身手狠辣而高效,招招致命,全然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格斗技巧。
魏聿恒在床底看得心惊肉跳,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煞气。
第三个黑影见势不妙,拔腿想跑。
苑登沛眼神一厉,正要追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黑影逃跑时,袖口寒光一闪,竟是一把短刀。
直直朝着刚从床底探出头、试图看清情况的魏聿恒掷去!
小心!苑登沛瞳孔骤缩,厉喝出声!他离得远,救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魏聿恒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
她没有尖叫躲避,反而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将手中那根磨尖的铁钉狠狠朝着飞来的短刀侧面掷出!
叮!一声轻响!
铁钉精准地撞在短刀的刀身上,虽未能将其击落,却让刀锋偏转了方向,擦着魏聿恒的肩膀飞过,夺的一声钉在了她身后的土坯墙上,刀柄兀自颤动!
掷出铁钉的瞬间,巨大的反冲力让虚弱的魏聿恒向后倒去,头磕在床沿上,眼前一黑。
12
等她缓过神,战斗已经结束。
苑登沛如同浴血的修罗,脚下踩着两个被卸掉关节、痛苦呻吟的黑影。
那个掷刀逃跑的,也被他不知何时甩出的、缠着钢丝的扳手击中腿弯,狼狈地摔倒在门口。
苑登沛没有理会地上的俘虏,第一时间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从床底捞出来。
他的手劲很大,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快速检查她的肩膀,看到只是衣服被划破,皮肤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后怕和一种魏聿恒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
你……他看着魏聿恒,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
刚才那一刻,看到她直面飞刀,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魏聿恒脸色苍白,额角被磕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眼神依旧清亮。
她看着苑登沛脸上溅到的血迹和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
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交易第一条,我的命,你得保。我自己……也得争点气。
苑登沛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倔强的笑容,看着她眼中劫后余生的冷静,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
所有的算计、伪装、防备,在这一刻似乎都土崩瓦解。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掐,不是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量,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坚硬、滚烫,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勒得魏聿恒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
魏聿恒……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慌和后怕,你吓死我了……
这个拥抱,无关情欲,更像是在确认她真实的存在。
魏聿恒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了他紧绷的脊背。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个充满血腥和危险的破屋里,两个同样孤独而强悍的灵魂,第一次真正地靠近了彼此。
13
刀疤刘的势力在苑登沛雷霆万钧的打击和上层的配合下,被连根拔起。
那批隐藏在旧仓库、试图通过特殊渠道走私出去的珍贵文物被成功截获。
苑登沛的任务取得了关键性胜利,他的身份也因功勋即将发生转变,不再需要二流子的伪装。
破屋漏雨的屋顶终于被修好了。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苑登沛换的)洒进来,照亮了屋子里新添置的几件简单家具。
虽然依旧朴素,却有了生活的暖意。
魏聿恒坐在窗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这是苑登沛用他第一笔光明正大的奖金买的。
她正在梳理自己对未来几年经济走向的分析,以及一些低风险、高回报的商业点子。
她的小金库已经颇具规模,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信息网和人脉初步建立起来。
苑登沛推门进来。
他换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涤纶衬衫。
穿着一身崭新的、笔挺的深蓝色工装,衬得他身姿挺拔。
眉宇间那股沉郁和戾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锐气。
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给。他把信封递给魏聿恒。
魏聿恒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
还有几张盖着红章的纸,是两处位于城中心、位置极佳的铺面的房契,以及一份街道办盖章的个体经营许可证明。
名字赫然写着:魏聿恒。
这是……魏聿恒惊讶地抬头。
你的。苑登沛看着她,眼神平静而认真,任务奖金的一部分,还有……刀疤刘非法所得里追回的部分,按规定可以用于补偿相关人。
你提供的线索价值很高,这是你应得的。
铺面是我托人找的,地段还行。
许可也办下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你想做什么,光明正大地去做。
他的话语简洁,却包含了巨大的信任和支持。
他不再把她看作需要保护的累赘或仅仅是合作伙伴,而是真正认可了她的能力和价值,并为她铺好了通向未来的路。
魏聿恒握着那沉甸甸的信封和房契,心中百感交集。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只求活命。而现在,命运给了她一个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起点。
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个男人。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份谢意,复杂而真挚。
苑登沛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柔和了那些冷硬的线条。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魏聿恒,他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以前的事,是我亏欠。以后的日子……我们重新开始。不是交易,是……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坚定地说,是并肩。
魏聿恒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心中最后一点因原主遭遇而产生的芥蒂,似乎也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悄然融化了。
她经历过巅峰,也坠入过深渊。
眼前的男人,曾是她恐惧的来源。
也曾是她绝境中的依靠。
他们之间,始于算计和利用,却在生死与共中淬炼出了超越利益的情谊和信任。
她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冰冷的讥诮或虚弱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温暖而明媚。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自己膝头的手背上。
好。她回答,声音清晰而有力,苑登沛,我们……并肩。
14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满了小小的屋子,也照亮了前路。
属于魏聿恒的新生,在这个充满机遇与变革的八十年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何故事里的炮灰,而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而她的身边,站着那个曾经深不可测的男人,如今,是她的战友,她的伙伴,她未来人生路上,可以交付后背的同行者。
两年后。省城。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恒沛商贸公司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明亮的玻璃橱窗内,陈列着最新款的服装、精巧的电子表、以及一些内地罕见的南方小商品,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顾客。
二楼宽敞的办公室里。
魏聿恒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利落地挽起,正站在大幅的省城地图前,用红蓝铅笔勾勒着新的物流线路。
她的眼神专注而自信,周身散发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气场。
门被轻轻推开,苑登沛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早已褪去了当年二流子的所有痕迹,眉宇间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内敛的锋芒。
他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轻轻放在魏聿恒手边。
歇会儿,别太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自然的关切。
魏聿恒放下笔,转过身,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没事,新线路打通,成本能降两成,效率还能提三成。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利,只剩下满足和暖意。
苑登沛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他们的商贸公司,从最初的两间小铺面起步,凭借魏聿恒超越时代的商业嗅觉和对政策的精准把握。
以及苑登沛强大的人脉资源和保驾护航(他调任至省城一个重要部门,身份早已今非昔比),短短两年,已成为省城私营经济的标杆之一。
魏聿恒点金之手的名号,在这个时代,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响彻商界。
晚上老书记家孙子的满月宴,礼物备好了苑登沛问。
嗯,一对小金锁,还有你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个会唱歌的洋娃娃。
魏聿恒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促狭地笑了笑,听说刀疤刘在西北农场改造得‘挺好’,前两天还托人指话,说感谢政府让他重新做人。
苑登沛嘴角也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咎由自取。
他顿了顿,看着魏聿恒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的侧脸,眼神变得深邃而温柔,聿恒,谢谢你。
谢我什么魏聿恒挑眉。
谢你……当年在棺材里,没放弃。
苑登沛的声音低沉而真挚,谢你……愿意跟我这个满身秘密、满手血腥的人,重新开始,并肩走到现在。
魏聿恒的心被轻轻触动。
她放下茶杯,主动握住他宽厚的手掌。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经年累月留下的薄茧,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苑登沛,她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不是谢。是庆幸。庆幸我穿……庆幸我醒来的那一刻,遇见了你。
她及时收住了穿越二字,但眼底的情意毫不作伪,没有你,我或许能活,但绝不会活得如此精彩,如此有底气。我们是彼此的救赎。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将两人相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窗内,是共同打拼的广阔天地;窗外,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时代。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口冰冷的棺材和一场充满算计的葬礼,却终于这阳光明媚的繁华之地,携手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炮灰已然觉醒,大佬不再伪装。点金之手,与国之利刃并肩,在这风起云涌的八十年代,共同谱写着属于他们的、波澜壮阔的华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