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扎骗局
作为易孕体质,结婚两年我怀了三次。
军官老公顾铮结扎归来,我抱着他哭:这次真的不会再中奖了吧
他温柔拍我的背:放心,手术很成功。
直到闺蜜来家里玩,指着墙上裱起来的结扎报告:晚晚,这日期怎么是下个月
我气得砸了报告框:顾铮!你骗我!
他捡起报告单,理直气壮:多子多福,老婆。
2
验孕惊魂
卫生间惨白的灯光直直打下来,照得手里那根小小的塑料棒像个审判官。两条杠。清晰,无情,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眼皮子上。
不……不能吧我喉咙发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哀求空气,这次明明……明明用了措施啊!措施啊老天爷!
最后几个字直接破了音,带着哭腔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我腿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滑坐到地面。手里那根判决书啪嗒一声掉在脚边,那两条刺眼的红杠,在光洁的地砖上嘲笑着我。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汹涌地往外冲,视线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
完了。彻底完了。两年!结婚才两年!这已经是第三条杠了!老天爷是觉得我林晚上辈子是只兔子吗专门负责繁衍后代的那种
呜……顾铮……你个混蛋……
我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眼泪鼻涕全蹭在睡裤上。上一次孕吐到胆汁都出来的恐怖回忆,还有半夜小腿抽筋疼得嗷嗷叫的惨状,一股脑全涌了上来。一想到又要重来一遍,甚至可能更糟(毕竟身体一次比一次吃不消),我就恨不得原地消失,或者直接把这该死的易孕体质挖出来扔掉。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微声响,然后是熟悉的、带着点军靴特有节奏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靠近家的中心。
是顾铮回来了。
脚步声在客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习惯性地扫视环境。紧接着,那稳健的节奏陡然加快,几乎是冲到了紧闭的卫生间门外。
晚晚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在里面怎么了
敲门声短促有力,咚咚咚,像他平时下达紧急命令时的频率。
我吸了吸鼻子,试图把哭声憋回去,结果反而呛得一阵猛咳,狼狈不堪。
门把手被急切地拧动,发现反锁着,他的声音明显拔高了,透出清晰的焦灼:林晚!开门!出什么事了说话!
那是一种随时准备破门的语气,带着战场上才有的凌厉。
呜……你……你别进来!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慌乱地想把地上的罪证藏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那根验孕棒,胡乱塞进睡裤口袋里,又觉得不妥,掏出来想扔进垃圾桶,动作慌乱得像只没头苍蝇。
林晚!我命令你开门!立刻!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属于军官的威压透过门板沉沉压过来,不容置疑。他显然动真格了。
命令的口吻像一盆冷水,浇得我一个激灵。我了解他,这种语气意味着他随时会采取强制措施。我赶紧抹了把脸,挣扎着爬起来,抖着手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大力就从外面传来,门被猛地推开。顾铮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穿着笔挺的常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扫遍狭小的空间,最后牢牢锁定在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
他眉头紧锁,大步跨进来,军靴踩在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一把扣住我的肩膀,力道有些大,上下左右快速扫视,眼神锐利得能穿透布料:受伤了哪里不舒服说话!
没……没受伤……
我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那哭什么
他追问,眼神落在我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上,语气沉得像铁,谁欺负你了
不是……
我摇头,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心里憋屈得要命,可那句我又怀上了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我该怎么告诉他告诉他我这个行走的生育机器又双叒叕中招了告诉他他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我这边就又……
我的犹豫和眼泪显然让他更加笃定了某种猜测。他脸色沉得吓人,环视一圈,目光猛地钉在我刚才慌乱中没塞好、露出一角在睡裤口袋外面的验孕棒上。
他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精准,两根手指闪电般探出,夹住了那根塑料棒,从我口袋里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
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当他看清那清晰无比的两条红杠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顾铮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冻住的雕塑。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甚至有点过于严肃的脸上,表情堪称精彩纷呈——惊愕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他眼底猛地炸开,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那茫然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一种狂喜的浪潮狠狠冲刷、淹没!
他捏着那根小小的验孕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却在微微发抖。那双向来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两条杠,仿佛要把它看出个洞来。
真……真的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置信的颤抖。那眼神,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看到了前方一片绿洲,充满了狂热的希冀,又带着怕只是海市蜃楼的恐惧。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的狂喜和激动,几乎要把我点燃:晚晚!我们……我们又有孩子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那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的惊喜都拥入怀中——当然,主要是要把我箍进去。
顾铮!你轻点!
我被他铁箍似的胳膊勒得差点断气,肋骨都在抗议。这男人,平时训练士兵的力气都用在我身上了吗我奋力挣扎,试图把他推开一点点,好喘口气,放开!勒死我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他却充耳不闻,反而把我搂得更紧,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胸腔里发出沉闷愉悦的震动,低低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高兴!当然高兴!天大的好事!
他腾出一只手,宽大的、带着薄茧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覆上我还平坦的小腹,那动作珍视得像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我们的小老三来了!晚晚,你真棒!
棒你个头!
我气得头顶冒烟,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带着哭腔控诉,顾铮!你个骗子!大骗子!你明明说你去结扎了!手术很成功!成功个鬼啊!
我使劲捶打他硬邦邦的胸膛,像捶在石头上,手都疼了,这才多久啊这才多久我就又怀上了!你这‘成功’是骗鬼的吗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越说越伤心,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淌。两年抱仨!这频率,生产队的驴看了都得摇头!想到又要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孕吐、水肿、失眠、腰酸背痛……还有生完孩子后没日没夜的哺乳和照顾,我就眼前发黑,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眼泪鼻涕全蹭在他那身笔挺的、代表他军官身份的常服上,报复性地留下深色的印记。
顾铮任由我捶打哭闹,手臂依旧稳稳地圈着我,只是不再那么用力勒紧。他另一只手笨拙却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只炸毛又受伤的小猫。
好了好了,不哭了,晚晚。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哄的温柔,和刚才狂喜的军官判若两人,是好事,真的是好事。你看,这说明我们俩身体都好,孩子跟我们有缘,迫不及待要来我们家呢。
他顿了顿,语气更软了几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别怕,这次我全程陪着你,寸步不离!我保证!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让站着我绝不坐着!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好不好
不好!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吼回去,谁要你供!我要的是清净!是休息!是……是至少能消停两年!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他,你说,你那结扎手术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做糊弄我呢
顾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随即,他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正气凛然的模样,甚至挺直了背脊,显出军人的磊落。
晚晚,你怎么能怀疑组织
他表情严肃,语气沉痛,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屈,我顾铮以军人的荣誉向你保证!手术绝对做了!千真万确!报告还在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信誓旦旦,就差举手发誓了,这……这只能说明,生命的力量是伟大的!是不可阻挡的!说明我们和孩子的缘分,是老天爷都拦不住的!
3
超泪光
他这番慷慨激昂、充满玄学色彩的狡辩,配上他那张刚毅正直的脸,简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老天爷我看是你顾铮的力量太伟大了吧!
三天后,市妇幼保健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复杂情绪混合的味道。顾铮小心翼翼地搀着我的胳膊,那姿态,活像我是件刚出土的、一碰就碎的宋代官窑瓷器。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谨慎,宽阔的肩背微微弓起,把我半护在怀里,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靠近我半径一米以内的可疑生物——无论是步履匆匆的护士,还是同样挺着肚子、行动迟缓的孕妇,甚至是一个好奇张望的三四岁小男孩。
顾铮,你放松点行不行
我无奈地压低声音,被他这过度保护弄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炸药包,人家只是路过!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绷着脸,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里人多,磕着碰着怎么办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说话间,一个拿着大号保温杯的大叔从旁边经过,顾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一步,用自己坚实的后背完全挡住我,同时手臂收紧,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那大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防御姿态弄得一愣,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们一眼,绕开了。
我:……
算了,跟这头犟驴说不通。
抽血窗口前队伍排得不短。轮到我了,我伸出手臂,护士熟练地绑上压脉带。冰冷的酒精棉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凉意。我下意识地偏过头,不太敢看那针头。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属于小男孩的哭嚎:哇——妈妈!疼!
这哭声像是按下了顾铮身上的某个开关。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原本只是虚扶着我胳膊的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他整个人都挡在了我和那哭声来源之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屏障,眼神锐利如刀,射向那个正被妈妈轻声安抚的小男孩,仿佛那孩子是什么极具威胁性的危险源。
顾铮!你捏疼我了!
我用力抽回胳膊,没好气地瞪他。他只是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确认我无恙,目光又警惕地转回去,低声嘟囔:公共场合,情绪不稳定因素,必须高度戒备。
我翻了个白眼,彻底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执行什么高危任务呢。
好不容易熬过抽血、验尿等一系列常规检查,最后坐在了产科诊室外冰凉的金属排椅上,等待叫号做B超。顾铮坐得笔直,像一尊门神守在我旁边,膝盖上摊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探头瞄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那笔记本上,标题赫然是《孕妇及胎儿全程守护计划(草案)》,下面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得令人发指:
1.
饮食篇:
每日营养摄入表(精确到克):蛋白质XXg,钙XXmg,铁XXmg,叶酸XXXμg……
禁食清单:山楂(活血)、螃蟹(寒凉)、桂圆(易上火)、咖啡因(影响胎儿)……后面括号里还用小字标注着绝对严禁!。
推荐食谱(附详细烹饪步骤):清蒸鲈鱼(去刺版)、核桃芝麻糊(防脱发)、菠菜猪肝汤(补铁)……
2.
起居篇:
作息时间表:22:00
前必须熄灯入睡(确保8小时高质量睡眠)。
行动规范:禁止弯腰、禁止提重物(>1kg)、禁止久站(>15分钟)、禁止穿高跟鞋(平底鞋已采购三双备用)。
情绪管理:每日听舒缓音乐30分钟(歌单已建立),阅读轻松读物(《孕期百科图解》已购入),远离一切可能引发焦虑的信息源(如:负面新闻、婆媳矛盾剧)。
3.
安保篇:
外出准则:必须有顾铮本人或指定可靠人员(名单待定)陪同。避开人流高峰时段及拥挤场所。随身携带紧急联系卡(含血型、孕周、主治医生电话)。
居家防护:防滑垫全覆盖(浴室、厨房、阳台已安装),尖锐桌角加装防护套(采购中),热水器温度设定不超过45℃(防止烫伤)。
应急预案:针对突发腹痛、见红、跌倒等七种情况制定了详细处置流程及就近医院路线图。
4.
胎教篇:
每日固定时段进行语言交流(爸爸版/妈妈版)。
古典音乐播放计划(莫扎特、巴赫曲目已下载)。
光照刺激(需遵医嘱,谨慎进行)。
……
顾铮!
我忍无可忍,一把抢过他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禁止提重物(>1kg)那条,声音都在抖,1公斤一杯奶茶都超重了!还有这个!
我又指向行动规范下面的小字备注,‘建议配备轮椅,减少步行消耗’!顾铮!我只是怀孕,不是瘫痪!
顾铮面不改色,非常自然地抽回他的作战计划,合上,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的责备:晚晚,这是科学。专家说了,前三个月尤其要小心谨慎。1公斤是安全阈值,轮椅是极端情况下的预案,有备无患。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这几天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咨询了三位资深妇产科专家(线上),还参考了军区总医院的相关条例。这个计划,是经过充分论证的。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引经据典的样子,气得肝疼,却又莫名有点想笑。这男人,大概是把带兵打仗和军事演习的那一套,全盘照搬到怀孕这件事上了。连条例都搬出来了!
下一位,林晚!请到3号B超室!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适时地亮起我的名字,解救了濒临暴走的我。
B超室里光线柔和,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我忍不住缩了一下。顾铮就站在检查床旁边,紧挨着我,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微微出汗。他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操作探头的手和旁边黑白的显示屏,那全神贯注的模样,比他在作战室看沙盘推演还要紧张百倍。
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性,看着顾铮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准爸爸放松点,别太紧张。
顾铮没吭声,只是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依旧死死锁在屏幕上,仿佛在搜索敌人最隐秘的据点。
探头在腹部轻轻滑动。医生操作着仪器,屏幕上的黑白图像不断变化,模糊的阴影逐渐清晰。我屏住呼吸,也忍不住看向屏幕,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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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医生指着屏幕上一个规律闪烁的小亮点,声音带着职业的温和笑意:看,胎心。跳得很好,很有力。
几乎就在医生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我感觉到握着我手的顾铮,身体猛地一震!那只宽大、有力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大得让我指骨生疼。我下意识地想抽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我扭头看他。
顾铮整个人僵在那里,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代表生命律动的小亮点,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一层浓重的水汽瞬间弥漫上来,在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眸里汇聚、打转。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什么汹涌澎湃的情绪。
几秒钟的死寂。诊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和那清晰、有力的胎心音——扑通、扑通、扑通……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泛红的眼角挣脱出来,沿着他刚毅的脸颊,飞快地滑落,啪嗒一声,砸在了他另一只紧握成拳、放在腿边的手背上。
他哭了。
这个在训练场上摔断肋骨都一声不吭的铁血汉子,这个面对枪林弹雨都面不改色的职业军人,此刻,仅仅因为屏幕上那个代表他孩子心跳的小小光点,竟然……落泪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胀得发疼。之前所有的委屈、抱怨、愤怒,在这一刻,被他这无声的、滚烫的一滴泪,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飞快地抬起那只砸到泪滴的手,用手背极其粗鲁地抹了一把眼睛,动作带着一种狼狈的凶狠,仿佛要擦掉什么不该存在的软弱痕迹。他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看我,眼眶还是红的,但眼神已经强行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点别扭的镇定。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亮得惊人,牢牢锁在我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意味,晚晚,你听!他(她)在跟我们打招呼呢!真好!真好……
4
报告真相
他反复说着真好,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达。那只紧握着我的手,掌心依旧滚烫,微微颤抖着,传递着他内心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日子在顾铮那本堪比军事操典的《守护计划》严密监控下,缓慢又飞快地滑过。家里角角落落都被他贴上了各种温馨提示的小纸条:小心地滑!此处勿靠!请坐稳扶好!。防滑垫铺得跟地毯似的,连浴室门口都摆上了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印着卡通小老虎的超厚吸水垫。冰箱里塞满了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的营养食材,厨房俨然成了他的新战场,整天叮叮当当研究他那本《孕期营养膳食大全》。我但凡想伸手碰个碗,都能被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走,附带一句放着我来!
这天下午,阳光暖洋洋地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我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画册,小腹已经微微显怀。顾铮则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面前摊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和图纸,眉头紧锁,手里拿着软尺,正笨拙地试图比划着什么。他那双握惯了枪、拆装过无数精密器械的大手,此刻对着几块柔软的婴儿绒布,显得格外笨拙和小心翼翼。
门铃叮咚一声脆响。
谁啊
我扬声问,准备起身。
别动!
顾铮像听到了紧急集合号,瞬间丢下手里的软尺和布料,噌地站起来,我去开!你坐好!
那架势,仿佛门外按铃的是洪水猛兽。
门开了,是我最好的闺蜜苏晓。她提着一大袋水果,风风火火地进来:晚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刚上市的草莓,可甜……
她话音未落,就被顾铮堵在了玄关。
顾铮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他微微蹙眉,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晓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以及她脚上那双……带点小跟的短靴。
换鞋。
他言简意赅,指了指旁边的鞋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然后补充,鞋底消毒。
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瓶免洗消毒液。
苏晓被他这阵仗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乖乖换了拖鞋,还按照指示喷了消毒液。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跟我吐槽:晚晚,你家顾首长这安检规格,快赶上进军区大院了吧
我无奈地笑笑,招呼她过来坐。
苏晓放下水果,目光随意地在客厅里扫视。突然,她咦了一声,视线定格在沙发正上方那面雪白的墙壁上。
那里,端端正正地挂着一个崭新的、看起来还挺有质感的玻璃相框。相框里,赫然是一份医院的报告单复印件。抬头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可见:**输精管结扎术术后报告单**。
噗——
苏晓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指着那相框,笑得前仰后合,晚晚!不是吧你家顾首长……把他那结扎报告裱起来了!还挂客厅正中间我的天!这是什么新型行为艺术还是年度最佳冷笑话素材
我也被这操作雷得不轻,之前完全没注意到墙上多了这么个装饰品。顾铮这家伙,什么时候干的!
顾铮端着两杯刚榨好的鲜橙汁走过来,正好听到苏晓的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果汁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姿态,走到那个相框下方,站定。他微微仰头,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勋章。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理直气壮,证明文件,需要公示。具有法律效力。
那神情,仿佛他挂的不是一份结扎报告,而是一份光荣的军功状。
噗哈哈哈……
苏晓笑得更大声了,眼泪都快出来了,顾铮!真有你的!我墙都不扶就服你!还‘具有法律效力’你这是要昭告天下你不行了……啊不是,是你‘成功’了
她笑得直拍沙发。
我捂着脸,简直没眼看。这都什么事儿啊!太羞耻了!
苏晓笑够了,擦着眼角的泪花,凑近了那个玻璃相框,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让我看看这‘丰功伟绩’……哟,手术时间……XXXX年X月X日……手术地点……XX军区总医院泌尿外科……主刀医生……张……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报告单右下角的一个位置。
等等!
苏晓猛地回头,看看我,又看看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我办事你放心神情的顾铮,手指颤抖着指向报告单上那个关键位置——报告出具日期。
晚晚!
苏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愕和荒谬,这日期……这日期不对啊!今天是几号今天是10号对吧这报告上写的出具日期……是下个月15号啊!
嗡——————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下个月15号!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快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几步冲到墙边,踮起脚尖,脸几乎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我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死死钉在报告单右下角那个打印出来的日期上——
报告出具日期:XXXX年X月15日
而今天,清清楚楚,是XXXX年X月10日!
下个月!这份证明他手术成功的报告,竟然来自未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客厅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苏晓倒抽冷气的声音。
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感,像火山熔岩般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顾——铮——!
我猛地转身,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利和颤抖。眼前这个男人,穿着家居服,还保持着刚才那副正大光明的姿态站在相框下,此刻在我眼里,却像披着羊皮的狼,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一把抄起旁边鞋柜上放着的、顾铮用来拆快递的一个小号金属哑铃摆件(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墙上那个刺眼、荒谬、象征着欺骗的玻璃相框,狠狠地砸了过去!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玻璃相框应声而碎!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道刺眼的光。那份被精心裱起来的、日期来自未来的结扎报告,连同它可笑的谎言一起,被哑铃砸了个正着,瞬间撕裂、扭曲,从墙上飘落下来,狼狈地掉在散落的玻璃碴上。
客厅里一片狼藉。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玻璃碎片特有的、冰冷的危险气息。
顾铮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暴怒,更没料到我会直接动手。他脸上的镇定自若瞬间碎裂,被惊愕取代。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大概是想护住我别被碎片伤到,但被我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苏晓吓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气都不敢出。
我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发抖。我死死盯着顾铮,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向他:
骗!子!
顾铮!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我眼前发黑,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什么结扎手术!什么报告!都是假的!你根本没做!你故意骗我!你就是故意的!
我指着地上那份被砸烂的报告残骸,指尖颤抖:日期!下个月!顾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一份下个月才出具的报告的!啊!你预知未来吗!还是军区总医院是你家开的,可以随便开假证明!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我想到验孕时的崩溃绝望,想到他当时狂喜的虚伪嘴脸,想到他这些天拿着那份假报告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信誓旦旦的样子……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他当成生育工具!
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只能扶着旁边的鞋柜,大口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
顾铮看着我崩溃的样子,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被拆穿的心虚,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甚至,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最底层,我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蔽的、得逞后的狡黠
他没有立刻辩解,也没有试图安抚我炸裂的情绪。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我发泄。几秒钟后,在我几乎要再次爆发时,他才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缓缓地弯下腰。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锋利的玻璃碎片,从那一堆狼藉中,精准地捏住了那份被砸烂的报告单的一角——恰好是盖着鲜红医院公章和主刀医生签名的那一小块还算完整的部分。
然后,他直起身。
他捏着那块小小的、沾着灰尘和玻璃粉末的纸片,把它举到眼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残存的、代表权威的印鉴和签名。那姿态,不像是在看一份谎言败露的证据,倒像是在检阅一份战利品。
最后,他才抬起眼,看向气得快要爆炸、泪流满面的我。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愧疚,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理直气壮的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客厅里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慢悠悠地开口:
老婆,
他晃了晃手里那块残破的证据,眼神亮得惊人,像锁定目标的鹰隼,语气坦然得令人发指,
5
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
顾铮那句多子多福的宣言余音未散,刺耳的电话铃声如同催命符般炸响。
他接起电话,方才那副理直气壮的痞赖模样瞬间冻结,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是!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他对着话筒厉声应答,眼神锐利如出鞘军刀,方才的儿女情长被瞬间剥离。
电话挂断,他甚至来不及看我一眼,更别提收拾地上那堆昭示着他罪行的玻璃碎片。
紧急任务!归队!
他语速快得像子弹上膛,转身就冲向卧室,军人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五分钟后,他旋风般冲出来,已经换上了笔挺的作战服,肩章冰冷,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重急促的声响。
他冲到玄关,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顿住。
他倏然转身,几步跨到我面前,带着一身硝烟未起却已凛冽的气息。
他捧住我的脸,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个滚烫、短促、近乎凶狠的吻重重印在我唇上,快得我来不及反应。
等我回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都像砸进我心里,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我,像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拉开门,冲进了楼道,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被电梯的叮咚声彻底吞没。
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唇上还残留着他粗暴的温度,脚边是满地的狼藉玻璃碴,和他那句多子多福的魔音绕梁。
那扇厚重的防盗门砰地一声在顾铮身后合拢,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也像是关掉了一个喧嚣混乱的频道。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玻璃粉尘,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折射出无数道细小、冰冷、刺眼的光带,无声地嘲弄着满地狼藉和我混乱不堪的心绪。
唇上还残留着他刚才那个凶狠、滚烫、短促得近乎惩罚的吻带来的灼热感和一丝微麻。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作战服上特有的硝石与皮革的味道,霸道地占据着我的感官,和他那句多子多福的魔音一起,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一团乱麻。
苏晓终于从刚才那场堪比动作大片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后面探出头,看着一地闪亮的玻璃渣子和那份被砸得稀烂、可怜巴巴蜷缩在地上的未来报告,又看看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的我,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晚……晚晚你……你没事吧
她踮着脚尖,像走地雷阵一样绕过玻璃碎片,挪到我身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顾首长他……他这操作……简直是……是……
她是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足够贴切的形容词,最终憋出一句,是个人才啊!临阵脱逃都这么有气势!
我被她的话拉回了一点神智,低头看着脚边那片狼藉,看着报告残骸上那个刺眼的、来自未来的日期,还有顾铮最后那个理直气壮、欠揍无比的眼神,一股邪火噌地又顶了上来。
人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王八蛋!
我咬牙切齿地骂,声音因为愤怒和刚才的惊吓还有些抖,抬脚就想把离我最近的一块玻璃碎片踢飞。
哎哟我的小祖宗!
苏晓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死死抱住我的胳膊,整个人差点挂我身上,你冷静!冷静点!小心脚下!你现在可是国宝!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不能动气!千万不能动气!
她连拖带拽,几乎是把我架离了那片危险的雷区,按回了相对安全的沙发里。
你看看他干的这叫什么事!
我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地上的罪证,眼泪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骗我!还骗得这么不走心!下个月的报告!他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苏晓!他把我当傻子耍!
巨大的委屈像海啸一样淹没了我。
是是是,他混蛋!他欠收拾!
苏晓赶紧拍着我的背顺毛,顺着我的话骂顾铮,等他回来,我们姐妹联手,好好收拾他!让他跪榴莲!跪主板!跪到你消气为止!
她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不过晚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咱不气了,为了个臭男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硬塞到我手里:喝口水,压压惊。顾铮这家伙,虽然这事办得忒不是东西,但他最后那句‘等我回来’,那眼神……啧啧,你是没看见,简直要吃人似的,我看他是真把你和孩子放心尖尖上了。
她顿了顿,小声嘀咕,就是这表达方式……嗯,比较别致,比较顾氏风格。
我捧着温热的水杯,指尖的冰凉被一点点驱散。苏晓的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戳破了我愤怒的气球。顾铮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凶狠的吻,那句嘶哑的等我回来……确实,带着一种不顾一切、近乎偏执的沉重。他是军人,紧急集合的铃声就是命令,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可他在那种关头,还是冲回来……吻了我。
心口那团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温水,虽然还在滋滋冒烟,但那股燎原的势头,终究是弱了下去。只剩下满腹的酸涩、委屈,和一种空落落的不安。
顾铮这一走,就像人间蒸发。没有电话,没有短信,音讯全无。日子在我日益笨拙的身体和苏晓不厌其烦的插科打诨中,像蜗牛一样往前爬。肚子一天天像个吹起来的气球,沉甸甸地坠着。孕晚期的各种不适如期而至,腰酸背痛,腿脚浮肿,夜里翻个身都像要拆掉全身骨头。
家里那些顾铮亲手贴的小心地滑请坐稳扶好的纸条还在,冰箱里他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的食材渐渐被我清空,又由苏晓帮忙填满。他留下的那本厚厚的、写满《孕妇及胎儿全程守护计划(草案)》的笔记本,被我赌气地塞到了书架最顶层,眼不见为净。可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感受着肚子里小家伙有力的胎动时,那个混蛋的身影,他或严肃、或狂喜、或耍无赖、或凶狠的眼神,总是不请自来,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担心像藤蔓,不知不觉缠绕上来,越勒越紧。他到底执行什么任务危不危险那个紧急集合的电话……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又控制不住。
直到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我正笨拙地扶着腰,试图把晾干的衣服收下来,手机突然在茶几上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手有些抖,接通电话时,声音都是飘的:喂
您好,请问是林晚女士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声,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清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是,我是。
我的心跳得飞快。
这里是军区总医院住院部。您的丈夫顾铮同志,在执行任务中负伤,现已转入我院治疗,目前情况稳定。根据他本人的意愿和要求,通知您一声。他住在……
后面的话我听得断断续续,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脑子里只反复轰鸣着几个字:负伤,住院,军区总医院。
苏晓的电话被我拨通时,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晓晓……顾铮……医院……军区总院……
半小时后,苏晓的车几乎是漂移着停在了军区总院住院部楼下。她搀扶着脚步虚浮、脸色煞白的我,一路疾走。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走廊里穿着病号服或军装的人来来往往,肃穆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按照护士的指引,来到一间双人病房门口。
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里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的味道。靠窗的那张病床上,顾铮半靠着摇起的床头。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左肩和胸膛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隐隐透出一点暗红的药渍。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在看见门口的我时,瞬间亮了起来,像暗夜里的星辰被骤然点亮。
然而,最让我和苏晓瞬间石化、差点惊掉下巴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他此刻的姿势,和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正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天蓝色的、毛茸茸的……婴儿安抚玩偶那玩偶做得相当逼真,软乎乎的。顾铮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正试图用他粗粝的手指,去给那个小小的玩偶套上一件同样迷你的、嫩黄色的小连体衣!
那件小衣服的扣子大概只有米粒大小,他尝试了几次,指尖捏着那颗小扣子,对着玩偶身上同样微小的扣眼,动作僵硬得像个刚学用筷子的孩子,额头上甚至因为用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笨拙,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认真劲儿。
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赫然是《新生儿护理实战手册(图解版)》。书本摊开的那一页,正好就是如何给新生儿穿衣服(图解步骤)。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一个在战场上流血不皱眉的铁血军官,一个能把结扎报告裱起来挂客厅的硬汉,此刻,在充斥着药水味的病房里,像个初学者一样,满头大汗地跟一个婴儿玩偶和一件小得可怜的衣服较劲……
噗嗤——
苏晓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出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
我也完全懵了,满腔的担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被这极度反差的一幕冲击得七零八落,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表情一片空白。
顾铮显然没料到我们会突然闯进来,尤其是在他进行如此机密训练的时刻。他捏着那颗小扣子的手猛地一僵,整个人都顿住了。看到我煞白的脸和通红的眼圈,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和懊恼。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玩偶和小衣服藏到身后,动作一大,牵动了左肩的伤处,他闷哼一声,眉头狠狠拧起。
别动!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哭腔,几步冲到他床边。
你怎么样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我顾不上什么玩偶什么衣服,急切地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裹着厚厚绷带的肩膀和胸膛上,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声音抖得厉害。
没事,皮外伤。
顾铮立刻回答,语气故作轻松,但苍白的脸色骗不了人。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伸过来,准确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覆在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掌心温热。他仰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后怕:吓到你了他们通知你了不是说了我没事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路上不舒服了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孕妇裙布料,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感应到了,轻轻动了一下。一路紧绷的神经,被他这自然而然的触碰和一连串的追问,奇异地抚平了一些。
我……
我刚想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放在床边那个无辜的婴儿玩偶和那件只套进去一只袖子的迷你连体衣上。
顾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破功,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堪称窘迫的赧然。他干咳一声,试图用那只受伤不太方便的手,把玩偶和小衣服往被子底下塞,动作别扭又欲盖弥彰。
咳……那个……
他眼神飘忽,不敢看我,耳根似乎有点泛红,闲着也是闲着……提前……预习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惹你生气。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苏晓终于憋不住了,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顾首长!您这预习功课的方式也太硬核了吧!哈哈哈哈!用玩偶练手还选了个这么……这么有挑战性的项目您怎么不先预习一下冲奶粉啊哈哈哈……
顾铮被苏晓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瞪了苏晓一眼,那眼神带着熟悉的、属于顾首长的威严,可惜配上他此刻病号服的造型和手里捏着的毛绒玩偶,威慑力大打折扣。
笑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梗着脖子,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语气却有点虚,准备工作,必须做在前面!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甚至还引用了军事术语来为自己这幼稚的行为辩解。
我看着他这副明明窘得要死、却还要强装严肃、嘴硬到底的样子,再看看那个被他蹂躏得歪七扭八的可怜玩偶,心里那点残余的怒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彻底漏光了。
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一丝酸酸的、软软的心疼。这个傻子!
苏晓笑够了,擦着眼泪,很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溜出去买水果,把空间留给我们。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阳光静静流淌,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我拉过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肩上的绷带,之前那些被愤怒掩盖的担忧又浮了上来。到底怎么伤的严重吗
我轻声问,手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上结痂的擦伤。
真没事。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包裹在他宽大温热的掌心里,拇指安抚性地摩挲着我的手背,一点擦伤,肩膀被弹片蹭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就是看着吓人。
他轻描淡写,随即眉头又拧起来,眼神带着审视,你怎么样脸色还是不好。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腿还肿不肿
我很好。
我摇摇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让人安心的力量,目光再次落向那个玩偶,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就是……没想到顾首长也有搞不定的‘敌人’。
我指了指那件只套进一只袖子的迷你衣服。
顾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那点窘迫又回来了,他抿了抿唇,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还有一丝……孩子气的懊恼。这扣子……设计不合理!太小了!
他低声抱怨,为自己笨拙的操作找着客观理由。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烟消云散了。什么欺骗,什么假报告,在这一刻,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眼前这个为了任务能流血受伤,却又偷偷躲在病房里,像个笨拙的大男孩一样练习给玩偶穿衣服的男人,才是真实的顾铮。他所有的混蛋和欺骗,根源似乎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他对家和孩子那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和珍视。
傻子。
我轻轻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火气,只有满满的无奈和一种沉甸甸的柔软。我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小小的玩偶和那件迷你的连体衣。
顾铮愣了一下,看着我。
我低着头,手指灵巧地翻动着,避开他刚才死活搞不定的那排米粒小扣子,而是找到侧边的按扣,轻轻一按,再一按……动作流畅而熟练。很快,那件嫩黄色的小衣服就服服帖帖地穿在了毛茸茸的玩偶身上,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把穿好衣服的玩偶递还给他。
顾铮看看玩偶,又看看我,眼神从最初的怔愣,慢慢变得无比柔软,像融化的春水。他接过那个穿着整齐的小玩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玩偶软乎乎的脸颊,然后抬起头,看向我,看向我高高隆起的肚子。那眼神,温柔得能将人溺毙,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敬畏。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满足,将那小小的、穿着衣服的玩偶,轻轻地、珍重无比地放在了我隆起的小腹上,仿佛在举行一个无声的仪式,
真好。
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我们,也笼罩着那个安静伏在我肚皮上的、穿着嫩黄小衣的蓝色玩偶。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温柔。顾铮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肚子,掌心温热,感受着里面小家伙偶尔调皮的动静,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最精密的作战地图。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年轻的小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看到这温馨(且带着点诡异玩偶)的一幕,她抿嘴笑了笑,目光落在顾铮身上时,带着点小护士特有的、对兵哥哥的崇敬和好奇。
顾少校,该换药了。
她声音清脆。
顾铮这才像是从沉浸的世界里被拉回,他迅速收回了放在我肚子上的手,脸上那点温柔瞬间收敛,恢复了惯有的、面对外人时的沉稳内敛,甚至带着点军人的严肃,点了点头:好。
护士手脚麻利地解开他肩上的绷带。我这才看清,伤口比我想象的要狰狞一些,靠近锁骨下方,一道不算长但颇深的撕裂伤,缝了针,边缘还有些红肿。消毒药水沾上去的时候,顾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成拳,指节泛白,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有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那钻心的疼痛。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那只紧握的拳头。他反手用力地回握了我一下,力道很大,像是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无声地告诉我别担心。
护士换好药,重新包扎妥当,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端着盘子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疼痛的余波让顾铮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他闭着眼靠在床头,微微喘息。
我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他睁开眼,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温水似乎缓解了一些不适,他长长舒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他那张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清晰的下颌线,之前那个盘亘在心底、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很轻,带着点迟疑:
顾铮……那份报告……到底……
顾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睁开眼,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我,没有立刻回答。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报告……是我提前找老张(军区总院泌尿外科那位主刀医生)要的空白模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耳根又有点泛红,日期……是我自己……填的。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但随即又挺直了背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直气壮,我想着……总得有个……凭证。让你安心。
果然!这个混蛋!自己填的!
一股火气又有点往上冒,但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肩上的伤,想到他刚才疼得冒汗都不吭声的样子,这火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我咬着牙,瞪着他:那你倒是填个当天的啊!填个下个月的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生怕我发现不了
顾铮被我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尴尬和……懊恼他抿紧了唇,眼神飘向窗外,过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语气,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那天……填的时候……手有点抖……写岔了……
写……写岔了!
我愕然地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能保持手稳如磐石的特种军官,伪造个报告日期……居然因为紧张……手抖……写岔了!
这理由……荒谬得让人想尖叫,又……莫名地透着一丝诡异的合理性和……该死的可爱
噗……
我实在没忍住,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紧接着,笑声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一边笑,眼泪一边往外飙。这都什么事儿啊!这个笨蛋!这个傻子!
顾铮被我笑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窘迫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抿着唇,眼神幽怨地看着我,那表情,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儿。
还笑!
他闷声闷气地抗议,带着点恼羞成怒。
不笑了……噗……不笑了……
我努力想憋住,可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动。笑着笑着,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随着这荒唐的真相和眼前这个别扭的男人,彻底消散了。算了,跟这个脑回路清奇、关键时刻还会手抖的傻子军官,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时光在担忧、等待和顾铮笨拙却执拗的康复中悄然滑过。他肩上的伤愈合得不错,拆了线,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但那股子属于军人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大半。医生终于松口,批准他出院回家休养。
回家的路上,顾铮格外沉默,只是那只没受伤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大,仿佛怕我跑了似的。
刚推开家门,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之前被我砸碎的玻璃相框和报告残骸早已被苏晓帮忙收拾干净,墙壁上空空如也。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顾铮的目光在那片空白的墙壁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有些复杂,随即移开。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到沙发上,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他自己却没坐下,而是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受伤的肩膀似乎牵扯了一下,他微微蹙眉,但很快忽略过去。
他仰着头,蹲在我面前,目光与我平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痞气,也没有了病房里那种笨拙的可爱,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晚晚,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对不起。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眼神无比认真地看着我:骗你,是我不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让你担惊受怕,让你生气委屈,对不起。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骄傲又别扭的男人,能这样蹲在我面前,如此郑重地道歉……
那份报告,
他继续说道,语气坦然,是假的。我认。你想怎么罚,我都认。
他眼神坚定,但是……
他话锋一转,那只温热的大手再次轻轻覆上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即将降临的小生命有力的胎动。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像融化的暖阳,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原始的渴望:
孩子,是我们的。他(她)来了,就是缘分,是老天爷给的福气。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深沉如海的爱意和一种军人特有的、一诺千金的决绝,晚晚,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对孩子好。用我的命护着你们,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多子多福,
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他顾铮式的、理直气壮的执着,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认这个理儿!
他的话音铿锵有力,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蹲在我面前的身影,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阳光落在他刚毅的侧脸上,落在他肩头伤愈后留下的淡淡疤痕上,也落进他深邃的、只映着我一个人的眼眸里。
所有的委屈、抱怨、争吵、欺骗……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处。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身缺点却又赤诚得像个孩子、固执得如同磐石的男人,感受着肚子里那个即将与我们相见的小生命有力的回应。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饱胀的、酸酸软软的暖流,瞬间盈满了整个胸腔。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有些扎手的脸颊。
傻子。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又骂了一句,却忍不住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顾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比阳光还要璀璨的光芒。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咧开一个大大的、傻气的、带着点孩子般满足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
他维持着蹲姿,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将脸颊贴在我隆起的小腹上,像在倾听一个只有他能懂的神圣秘密。
客厅里,阳光正好,岁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