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灯泡烤得我头皮发麻。
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我手里捏着粉扑,给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新人补妆。
她演女三。
我演她背景板里的路人甲,兼半个剧组打杂。
哎,你手轻点!新人皱着眉,手指甲是新做的,亮片刮过我手背,粉都蹭我衣领上了,这衣服很贵的,你赔得起吗
我没吭声。
把粉扑边缘在她衣领下方蹭了蹭。
动作很轻。
她白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刷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年轻饱满的脸。
助理小跑进来,手里拎着几杯奶茶,只递给椅子上那几位有名字的演员。
曜姐,你的。她递给我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塑料杯外凝着水珠。
冰的。
我接过来,指尖被冰得刺痛。
片场角落的塑料凳子是我的位置。
拧开盖子,廉价香精和糖精的味道冲出来。
我灌了一大口。
冰水滑下喉咙,暂时压住了那股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
手机在裤兜里震。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雷荔。
我的经纪人。
喂,荔姐。
江曜,晚上那个酒局,张制片点名要你去,七点半,悦华酒店808。
雷荔的声音像她新做的美甲,又尖又快。
荔姐,我明天早上五点有场淋雨的戏……
淋雨戏重要还是张制片重要雷荔打断我,语气不容商量,你几年没接到像样的活儿了心里没数这次机会,多少人盯着!收拾精神点,别给我掉链子!
电话挂了。
忙音嘟嘟响。
我握着那杯冰水。
寒气顺着手心往骨头缝里钻。
新人那边爆发出一阵娇笑。
好像是刷到了什么搞笑视频。
她的笑声像针,扎着我的耳膜。
我低头。
看着自己磨得起毛的戏服袖口。
还有手背上,一道陈年的、淡白色的疤。
横在腕骨那里。
是当年拍一部古装武侠剧,威亚意外断裂留下的。
那部剧,我演女二。
播出后小火了一阵。
雷荔当时捧着我的脸说:曜曜,你就是下一个顶流!
顶流
我扯了扯嘴角。
把剩下的冰水一口气喝完。
塑料杯捏瘪。
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啪一声。
像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悦华酒店的包厢,金碧辉煌。
空气里混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味,还有酒精发酵的甜腻。
水晶吊灯的光太亮。
晃得人眼晕。
我被安排在张制片旁边。
他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油亮,肚子把名牌衬衫绷得紧紧的。
一只肥厚的手,从我坐下开始,就没离开过我的大腿。
隔着薄薄的裙子布料。
像一块温热油腻的抹布。
小江啊,他喷着酒气,凑得很近,当年你那部《青玉案》,我可是力排众议推荐你的!记得吧
我僵硬地点头,往后缩了缩。
那只手也跟着往前挪了挪。
现在想再起来,难喽。他咂着嘴,另一只手端起酒杯,来,陪哥哥喝一个。
酒杯递到我嘴边。
浓烈的白酒味直冲鼻腔。
雷荔在桌子对面冲我使眼色。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催促。
警告。
我接过杯子。
冰凉的杯壁贴着我的嘴唇。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火烧火燎。
胃里那点冰柠檬水瞬间被点燃。
灼痛。
好!爽快!张制片哈哈大笑,手在我腿上用力拍了一下。
震得我骨头都在响。
他顺势揽住我的肩。
整个身体的重量压过来。
那股混合着烟酒和古龙水的浑浊气息,彻底将我淹没。
张哥,我强忍着恶心,试图推开他,我去下洗手间……
急什么!他箍得更紧,嘴几乎贴到我耳朵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黏腻的笑意,跟着我,下部戏,女一……
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耳垂。
湿热的触感。
像被鼻涕虫爬过。
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酸气猛地顶上来。
呕——!
我猛地推开他,捂住嘴,冲向包厢自带的洗手间。
门反锁。
我扑到光洁的盥洗台上。
对着豪华的金色水龙头,剧烈地干呕。
眼泪鼻涕一起流。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妆晕开,像两个黑窟窿。
狼狈不堪。
水龙头哗哗地流。
我用冷水拼命冲脸。
抬起头。
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镜子里的人也在看我。
眼神空洞,只剩下疲惫。
深深的疲惫。
像沉在海底的石头。
外面传来张制片不满的嘟囔和雷荔赔笑的解释。
扫兴……装什么清高……
……张总您别生气,她不懂事,回头我教训她……
我盯着镜子里那双眼睛。
用力地看。
看了很久。
然后。
我抬手。
抹掉了脸上的水。
也抹掉了最后一丝犹豫。
第二天早上五点。
天还是黑的。
影视城像个巨大的灰色怪兽,沉默地趴着。
我穿着那身湿透的戏服,站在人造雨里。
冰凉的水柱劈头盖脸砸下来。
一遍又一遍。
导演在棚子底下喊:表情!痛苦一点!再痛苦一点!
我努力睁大眼,雨水冲得视线模糊。
脸上是水。
也是泪。
终于熬到导演喊卡。
我浑身湿透,打着哆嗦走向临时搭的休息棚。
雷荔踩着高跟鞋过来了。
黑色套装,一丝不苟的盘发。
脸色比今天的天气还阴沉。
江曜!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昨晚你发什么疯张制片那边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我多少心血
我接过助理递来的干毛巾,用力擦着头发。
没说话。
哑巴了雷荔上前一步,高跟鞋尖几乎踩到我湿漉漉的鞋面,你以为你还是几年前那个有点名气的江曜现在谁还记得你给你机会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擦头发的手顿住了。
毛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耳廓。
生疼。
我慢慢抬起头。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痛。
我看着雷荔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愤怒扭曲的脸。
这张脸。
曾经在我火的时候,对我笑得像朵花。
荔姐。我开口,声音因为冷,有点抖,但异常清晰。
雷荔皱眉,等着我的下文。
或者说,等着我的认错和求饶。
合约。我说,我记得,这个月底到期。
雷荔愣了一下。
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不续了。
我把湿透的毛巾,慢慢叠好,放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
动作很慢,很稳。
什么雷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续了江曜,你脑子进水了不续约,你喝西北风去你以为离开星耀,离开我雷荔,你还能在这个圈子里混
我扯了扯嘴角。
一个极其疲惫,但也极其轻松的笑。
我不混了。
我说。
声音不大。
落在空旷又嘈杂的片场背景音里。
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死水。
雷荔彻底愣住了。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看着她,一字一顿,我退圈。不干了。
说完。
我没再看她是什么表情。
也没理会助理惊愕的眼神。
更没管身上还在滴水的戏服。
转身。
朝着片场出口的方向。
一步一步。
走了出去。
人造雨冰冷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
但心里某个地方。
那块压了很久很久的石头。
哐当一声。
落了地。
拖着装满杂物的行李箱回到出租屋。
门一关。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老旧的空调外机在嗡嗡响。
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我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沙发里。
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闭上眼。
脑子里像过电影。
闪光灯。
粉丝的尖叫。
雷荔画的大饼。
投资人油腻的手。
片场冰冷的雨水。
还有……那个新人演员轻蔑的白眼。
一幕幕。
争先恐后地挤进来。
搅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不用看。
也知道是谁。
雷荔。
或者她手下的人。
我摸出手机。
屏幕被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塞满。
江曜!你疯了赶紧给我滚回来道歉!
你以为退圈是小孩过家家违约金你赔得起吗
别给脸不要脸!离了我,你屁都不是!
……
一条比一条难听。
一条比一条急。
我面无表情地划拉着。
指尖冰凉。
最后。
停在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
曜姐我是小雅,以前剧组跟过你的化妆助理。听说你……走了没事吧需要帮忙说话啊!
后面还跟了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心里那点冰碴子。
好像被这个小笑脸,稍稍融化了一角。
我盯着那条短信。
看了很久。
然后。
手指动了动。
没回复。
直接打开通讯录。
找到那个几乎沉底的号码。
妈。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
曜曜拍戏呢这么早打电话
没,我吸了下鼻子,声音有点哑,今天……收工早。
哦哦,那就好。吃饭没别总饿着,对身体不好。
吃了。我撒谎,胃里其实空得发慌,妈,家里……还好吧
好,好着呢!你爸最近腿疼的老毛病好多了,能自己下楼溜达了。就是你外婆留下的那个小木匣子,前几天收拾阁楼,差点让老鼠啃了,还好我发现的早……
小木匣子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什么木匣子
就你外婆以前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个啊,红漆的,旧得很。里面都是些她抄的老方子,什么治咳嗽的,治蚊虫叮咬的……哦,对了,还有那个祛疤的,你小时候淘气摔破了膝盖,就是抹那个,一点印子都没留……
祛疤
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左手腕骨上那道淡白色的旧疤。
那道差点断送了我打女前程的疤。
当年雷荔还特意带我去做过几次激光。
效果不大。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飘,那个祛疤的方子……还在吗
在啊!你外婆抄得工工整整的,压在匣子最底下呢!怎么了你拍戏受伤了我妈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我赶紧说,就……突然想起来。妈,你能把那个方子,拍个清楚的照片发我吗
行啊!这有啥!等着啊,我这就去找!
挂了电话。
我靠在沙发里。
心跳得有点快。
一个模糊的、不成型的念头。
在脑子里钻来钻去。
像黑暗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小点火星。
微弱。
但顽强。
三天后。
雷荔的电话终于消停了。
大概觉得我这块朽木彻底没了雕的价值。
也好。
清净。
我穿着最旧的那件T恤和运动裤,头发随便抓了个揪,素面朝天。
蹲在城中村一个窄小的出租单间里。
这里是我新租的工作室。
也是卧室。
厨房。
仓库。
面前摊开着一张发黄发脆的纸。
上面是外婆娟秀又有些褪色的钢笔字。
写着那个祛疤膏的方子。
材料都很普通。
田七。
白芷。
丹参。
冰片。
还有几味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配比写得清清楚楚。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新伤速愈,陈年旧痕需耐心,忌辛辣发物。
旁边的小电炉上,架着一个不锈钢小锅。
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
一股浓郁又奇特的药草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有点苦。
有点辛。
还有点说不清的清凉气。
呛得我直揉鼻子。
按照方子,我跑了三天中药铺子和农贸市场。
买齐了材料。
又去二手市场淘了这个最便宜的小电炉和锅。
现在。
我正严格按照外婆写的步骤,小心翼翼地熬制第一锅试验品。
锅里棕褐色的液体越来越粘稠。
颜色也渐渐变深。
我用一根筷子,蘸了一点出来。
滚烫。
吹了吹。
小心翼翼地涂在左手腕那道疤上。
有点烫。
有点黏糊糊的。
除此之外。
没别的感觉。
我盯着那道疤看了半天。
纹丝不动。
还是那么白。
那么碍眼。
心里那点火星,好像被泼了盆冷水。
嗤啦一声。
差点灭了。
我叹了口气。
关掉电炉。
看着锅里那一小坨黑乎乎、卖相极差的膏体。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退圈。
是不是真的冲动了
接下来怎么办
卡里的余额,撑不了几个月。
难道真要灰溜溜地回去求雷荔
或者……找个商场柜台卖化妆品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是饿的。
也是愁的。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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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想去泡碗面。
目光扫过桌上那碗还没用完的田七粉。
白色的粉末堆在碗底。
旁边是捣药用的石臼和石杵。
刚才熬药前,我好像……没把田七捣得足够细
方子上写着:田七需研至细末,无颗粒感。
我拿起石杵。
舀了一勺田七粉倒进石臼里。
用力。
一下。
一下。
砸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像是砸在心口上。
我把所有憋屈。
所有不甘。
所有对未来的茫然。
都发泄在这小小的石臼里。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
滴进石臼。
混进白色的粉末里。
不知道捣了多久。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我停下来。
喘着气。
看着石臼里那堆细腻得像面粉一样的白色粉末。
忽然想起外婆。
她以前坐在老屋门口的小板凳上,也是这样,慢悠悠地捣药。
阳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空气里都是安静的药草香。
她说:曜曜,做事情啊,急不得。慢工出细活。
心。
好像没那么慌了。
我重新打开小电炉。
把捣好的田七粉加进去。
重新熬。
这一次。
我盯着火候。
搅拌得更耐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
锅里的膏体颜色似乎更均匀了些。
药草味好像也……柔和了一点
不那么冲鼻子了。
熬到合适的粘稠度。
关火。
晾凉。
棕褐色的膏体,温润了些。
我用洗干净的手指,挖了一小块。
凉凉的。
很细腻。
没有颗粒感。
再次涂在手腕的旧疤上。
轻轻抹开。
凉意慢慢渗进去。
很舒服。
没有灼热感。
也没有任何不适。
好像……还行
我看着那点棕褐色覆盖在白色的疤痕上。
心里那点火星。
又颤巍巍地。
重新亮了起来。
暖啊,江湖救急!
我对着视频电话那头的宋暖哀嚎。
她是我大学室友,铁瓷。
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当牛做马。
视频里,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正抱着咖啡猛灌。
江曜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被雷荔那个母夜叉灭口了呢!宋暖凑近屏幕,仔细看我,嚯!你这黑眼圈比我还重!退圈生活这么刺激
刺激个头!快穷死了!我把镜头对准桌上那一排排简陋的白色塑料小罐子。
里面装着我熬了好多天,失败无数次,终于有点成色的祛疤膏。
看!我的新事业!
宋暖眯着眼看了半天:这啥你熬的……芝麻酱
去你的!祛疤膏!祖传秘方!我翻了个白眼,帮我看看,怎么包装一下,显得高级点能卖出去那种!
宋暖一口咖啡差点喷屏幕上。
啥卖江曜,你认真的就这……三无产品她放下咖啡杯,表情严肃起来,我的曜啊,我知道你被雷荔那傻逼气着了,但咱不能病急乱投医啊!这玩意儿,安全吗有效吗有人买吗你卖这个,小心被举报抓进去!
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句句扎心。
但句句在理。
我蔫了。
看着桌上那一堆芝麻酱。
心里刚燃起来的小火苗,又被泼了一盆冰水。
我试过……我小声辩解,把左手腕凑近镜头,抹我自己疤上了,好像……有点用你看是不是淡了点
宋暖凑近屏幕,恨不得钻过来看。
嗯……好像是淡了那么一丢丢心理作用吧你这疤多少年了!再说了,就你这点样本,能说明啥你得有检测报告!得有资质!懂不懂
检测资质
我头更大了。
那得多少钱
卡里那点余额,够买几味好点的药材就不错了。
那……那怎么办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宋暖看我这样,叹了口气。
唉,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包装设计我先帮你弄,免费的!谁让你是我姐妹呢!但丑话说前头,安全第一!你千万别瞎卖!先……先在熟人圈里试试当个护手霜啥的看看反馈
熟人圈
我通讯录里,除了雷荔和几个催债的,就剩几个像小雅那样没啥联系的前同事了。
等等。
小雅
我眼睛一亮。
暖!你真是我的诸葛亮!
小雅收到快递的时候,很惊讶。
给我打来电话。
曜姐你寄的什么东西啊
一点小东西,我故作轻松,我自己做的,祛痘印的你不是说最近熬夜拍戏冒痘吗试试看,效果还行的话告诉我。
我撒了个小谎。
没敢直接说祛疤。
怕把她吓跑。
啊曜姐你自己做的小雅声音透着惊奇,行!我试试!谢谢曜姐!
挂了电话。
我守着手机。
坐立不安。
像等待宣判。
一天。
两天。
第三天晚上。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
是微信。
小雅的信息像炸弹一样轰过来。
曜姐!!!
我的天!!!
你那个是什么神仙药膏啊!!!
我下巴那颗又红又肿的姨妈痘!涂了两天!消下去了!真的消下去了!而且印子淡了好多!!!
比我在美容院做的几百块的项目还管用!!!
还有还有!我小时候摔跤磕在桌角,眉骨那里不是有个小凹坑吗一直挺明显的!我试着涂了点!真的!好像平了一点点!没那么明显了!!!
曜姐!你太牛了!!!
这真是你自己做的
隔着屏幕。
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动。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几乎要撞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
手指有点抖。
回复她:真的效果这么好没不舒服吧
没有!一点都没有!很温和!凉凉的很舒服!小雅秒回,紧接着发来好几张怼脸自拍。
灯光下。
她下巴那颗恼人的痘痘果然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粉红。
眉骨那个小凹坑,虽然仔细看还有一点,但确实比之前平整了些。
曜姐!这东西你卖不卖小雅的信息又跳出来,多少钱我要买!我还要推荐给我闺蜜!她剖腹产的疤愁死了!
卖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
又看看出租屋里堆着的白色小罐子。
一个清晰又大胆的念头。
像破土的春笋。
猛地顶了上来。
小电炉换成了更大的不锈钢桶。
出租屋里的药草味浓得化不开。
像住进了中药铺子。
宋暖说话算话。
熬夜给我设计好了包装和标签。
素净的米白色小圆罐。
浅绿色的标签。
上面印着简单的手写体:旧痕。
下面一行小字:时间留下的,交给时间抚平。
旁边印着注意事项和主要成分。
没有夸大宣传。
看着干净,舒服。
像那么回事了。
第一批罐子装好。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在朋友圈发了一条。
没敢刷屏。
就一张图。
素净的小罐子,放在我铺着米白色桌布的旧书桌上。
配文:外婆留下的老方子,祛旧痕有点用。数量不多,自用分享。
发完。
心悬着。
不知道会怎样。
可能根本没人理。
毕竟我的朋友圈,早就凉透了。
手机安静了十分钟。
然后。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提示音像爆豆子一样响起来!
曜姐!我要三罐!地址马上发你!
曜姐!给我留两罐!钱转你了!
曜姐!小雅推荐的!她说巨好用!我要五罐!
江曜真是你这东西祛痘印行不行我试试!
看着不错啊,多少钱
……
评论和私信瞬间炸了!
大部分是以前合作过、加了微信但几乎没聊过的幕后工作人员。
灯光。
场务。
化妆。
道具。
都是熬大夜、容易留疤留痘印的苦命人。
还有几个像小雅那样的小演员。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
我手忙脚乱地记地址,打包,填快递单。
第一次觉得。
手机烫得拿不住。
第一批三十罐。
不到半天。
抢光了。
微信零钱包的数字。
第一次跳到了四位数。
虽然不多。
但那是实打实的。
我自己挣来的钱。
不是公司抽成后施舍的生活费。
我看着那个数字。
鼻子有点发酸。
原来。
脚踏实地。
自己养活自己。
是这种感觉。
踏实。
滚烫。
订单越来越多。
我一个人。
熬药。
灌装。
打包。
发货。
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出租屋彻底变成了小作坊。
堆满了药材、罐子、打包材料。
走路都得侧着身。
累得像条狗。
但心里是满的。
宋暖周末杀过来帮忙。
看到我这战地现场,倒吸一口冷气。
江曜!你是要修仙还是要猝死!
她撸起袖子就帮我打包。
动作麻利。
得招人!宋暖一边封箱子一边吼,再这样下去,钱没挣着,你先交代了!我有个远房表妹,刚中专毕业,在老家县城奶茶店打工,人特别踏实肯干,我叫她来帮你!
招人我看着卡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钱,肉疼,工资……
放心!小县城来的,要求不高!包吃住就行!你这儿虽然挤点,但比奶茶店强吧宋暖白我一眼,再说了,江老板,你这生意眼看要做大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江老板
这称呼新鲜。
我咬咬牙。
行!叫来!
宋暖的表妹叫田穗。
名字朴实。
人也一样。
圆脸,扎个马尾,干活手脚麻利,话不多。
来了就闷头帮我熬药、灌装、打包。
有她在。
我总算能喘口气。
开始琢磨点别的。
比如。
怎么让更多人知道旧痕。
光靠朋友圈这点熟人。
很快就到天花板了。
一天晚上。
打包到深夜。
田穗已经去旁边打地铺睡了。
我累得腰酸背痛。
瘫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刷手机。
鬼使神差地。
点开了一个短视频APP。
推送的第一个视频。
就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主播。
在声嘶力竭地卖一款号称三天祛疤的神药。
特效夸张。
价格离谱。
弹幕和评论里。
却有很多人在问。
真的有用吗
我烫伤疤十年了能去掉吗
剖腹产疤痕有用吗
……
看着那些渴望又带着怀疑的留言。
我心里一动。
一个念头冒出来。
也许。
我也可以试试
但我没钱买流量。
也没钱请团队。
更拉不下脸像那个主播一样大呼小叫。
我有什么
我只有一罐罐自己熬出来的药膏。
和一道真实的、淡了很多的旧疤。
我拿起手机。
点开摄像头。
前置镜头里。
是我熬了几夜、憔悴得不行的脸。
素颜。
黑眼圈。
头发随便绑着。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
背景是堆满药材和打包箱的凌乱出租屋。
毫无美感可言。
跟那些光鲜亮丽的带货主播比起来。
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
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
把镜头对准我的左手腕。
那道曾经狰狞,现在只剩下淡淡白痕的疤。
然后。
点下了录制键。
没有脚本。
没有排练。
我就对着镜头。
用最直白的话。
讲这道疤怎么来的。
讲我怎么退的圈。
讲外婆留下的方子。
讲我一次次熬药失败。
讲小雅的反馈。
讲我这个小作坊的现状。
我不知道这东西对别人有没有用。
我看着镜头,声音有点哑,但很平静。
我就知道,它抹在我自己这道十年的旧疤上,有用。
没那么神奇,不可能三天祛疤。得坚持。
成分就是方子上那些中药,我熬的,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罐XX钱。就这个价。贵在药材和功夫。
数量不多,熬一批卖一批。
就这样。
视频很短。
一分多钟。
拍完。
我检查了一遍。
画面摇晃。
光线昏暗。
背景杂乱。
我的样子也够狼狈。
唯一清晰的。
是我手腕上那道疤。
和我的眼睛。
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了发布。
没买推广。
没加话题。
就扔进了茫茫的视频海里。
像一颗小石子。
然后。
关掉手机。
倒头就睡。
太累了。
明天还要早起熬药。
接下来的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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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震动起来!
提示音连成一片!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
短信!
短视频APP!
所有能响的软件都在尖叫!
怎么回事田穗吓了一跳。
我也懵了。
拿起手机。
屏幕被各种通知塞爆了!
短视频APP的消息栏显示99+!
点开一看。
我那条简陋的视频下面。
评论炸了!
几千条!
点赞几万!
播放量……我数了数位数,心脏差点停跳。
一百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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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好真实!比那些磨皮拉满的假人看着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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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滚动的数字。
每一个。
都代表着一个真实的订单。
一个需要我亲手熬药、亲手灌装、亲手打包寄出去的罐子。
肩膀仿佛瞬间压上了千斤重担。
但心里。
那簇火苗。
轰地一下。
燃成了熊熊大火。
出租屋再也装不下了。
我在城郊结合部租了个带小院子的旧仓库。
租金不便宜。
但地方够大。
通风也好。
熬药的大桶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田穗一个人忙不过来。
又招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阿姨。
都是附近村里的。
干活实在。
我定制了更大的不锈钢熬药桶。
买了封装的小机器。
虽然还是半手工。
但总算有了点小作坊的样子。
每天。
院子里都飘着浓浓的药草香。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忙得脚不沾地。
熬药。
把控品质。
处理订单。
回复客服。
打包发货。
还要抽空拍点短视频。
记录熬药的过程。
记录小院子里的烟火气。
记录田穗和阿姨们忙碌的身影。
记录那些老顾客发来的反馈照片和视频。
——一个年轻妈妈展示她剖腹产疤痕的淡化。
——一个厨师展示他手臂上烫伤旧痕的变浅。
——一个女孩发来她痘印消失后开心的自拍。
没有滤镜。
没有特效。
只有真实的改变和朴素的喜悦。
这些视频。
成了旧痕最好的广告。
粉丝越来越多。
小作坊的名气。
就这么一点点。
靠口碑。
在短视频平台上硬生生砸了出来。
订单量越来越大。
压力也越来越大。
药材供应开始紧张。
特别是品质好的田七和白芷。
价格一天一个样。
有几次。
差点断供。
急得我满嘴燎泡。
只能亲自跑去药材市场。
一家家谈。
一家家盯。
磨破嘴皮子。
保证品质。
压住成本。
最累的时候。
我站在熬药的大桶旁。
看着里面翻滚的棕褐色药汁。
蒸汽熏得眼睛发涩。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
不能出错。
每一罐药膏寄出去。
都带着我的名字。
我的信誉。
旧痕的名气越来越大。
麻烦也跟着来了。
一天下午。
我正和田穗在仓库里分装新一批药材。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喂,您好
江曜电话那头是个有点耳熟的女声,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我是荔姐。
雷荔
我动作一顿。
田穗看我脸色不对,也停了下来。
有事我语气冷了下来。
呵,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小网店开得风生水起雷荔轻笑一声,那笑声听着格外刺耳,‘带货女王’这名头挺响啊
我没说话。
等着她的下文。
咱们好歹合作一场,也算有交情。雷荔话锋一转,我呢,手上正好有个资源。一个挺火的直播平台,想推个素人带货王。我看你挺合适。怎么样有兴趣聊聊合作包装推广一条龙,保证让你这‘旧痕’,销量翻十倍不止。
翻十倍
我心猛地一跳。
但随即冷静下来。
雷荔是什么人
无利不起早。
条件呢我问。
条件好说,雷荔语气轻松,平台抽成肯定有。另外嘛,你这‘旧痕’的配方,得交给我们专业的团队来把控品质和生产,扩大规模嘛!当然,品牌还是你的,你占股……
配方
我瞬间明白了。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空手套白狼。
拿走我外婆留下的方子。
不用了。我打断她,声音很平静,我现在这样挺好。慢是慢点,踏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雷荔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江曜,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靠你自己,能走多远这圈子里水多深,你不知道没有靠山,你这种东西,分分钟被人整死!
哦我扯了扯嘴角,那我等着。
说完。
直接挂了电话。
把那个号码拉黑。
姐,没事吧田穗担心地问。
没事。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药材袋子,干活。
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雷荔的威胁。
不是空穴来风。
几天后。
麻烦果然来了。
先是短视频平台上。
突然冒出几个所谓的测评博主。
煞有介事地买了旧痕。
然后发视频。
说用了之后毫无效果,甚至皮肤过敏发红。
视频拍得很有煽动性。
评论区瞬间涌入大量水军。
刷屏谩骂。
黑心作坊!三无产品!
骗子!退钱!
举报!封店!
紧接着。
我小店的评论区也被攻陷。
差评如潮。
全是复制粘贴的恶毒话。
垃圾!一点用没有!
用了烂脸!黑心商家不得好死!
大家别上当!
……
更棘手的是。
后台收到几条官方警告通知。
说收到大量投诉。
要求我提供产品质检报告和相关资质。
否则可能面临下架和处罚。
仓库里。
气氛凝重。
田穗和两个阿姨看着手机上的恶评。
又气又急。
胡说八道!我们的东西我们自己都用!怎么会烂脸!田婶气得直拍桌子。
肯定是有人眼红!故意整我们!王姨也愤愤不平。
我看着后台那些刺眼的警告通知。
还有不断冒出的恶意差评。
手脚冰凉。
雷荔。
一定是她。
动作真快。
真狠。
这是要一下子把我摁死。
质检报告
资质
我这种小作坊,怎么可能有那些
难道……就这么完了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不行!
不能坐以待毙!
穗!我猛地站起来,去!把我们的熬药记录本!药材进货单!所有票据!都找出来!拍照!
王姨,田婶!把今天刚熬好的那批药膏,随机抽几罐,封好!我们现在就送去市里能做化妆品检测的机构!加急!多少钱都行!
还有!我拿起手机,点开短视频APP,给我拍!现在就拍!
我把手机塞给田穗。
自己站到了熬药的大桶前。
背景是堆积的药材。
还有我们几个熬得通红的眼睛。
大家好,我是江曜。
我对着镜头,没有化妆,脸色疲惫,但眼神很定。
最近有很多关于‘旧痕’的负面消息。说我卖假货,说用了烂脸。
我不辩解。
这是今天刚熬好的一批药膏。
我随手拿起旁边一罐刚封装好的,拧开。
当着镜头。
挖了一大坨。
直接抹在了自己脸上。
额头。
脸颊。
下巴。
棕褐色的膏体涂了半边脸。
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敢用。
这是我们的熬药记录,每一天,用了什么药材,多少量,谁熬的,都记着。
我把厚厚的记录本怼到镜头前。
这是药材进货单和票据。
这是刚刚随机抽出来准备送检的药膏样品。
检测结果出来,我会第一时间公布。
如果‘旧痕’真有问题,我江曜,关门!赔钱!坐牢!认!
但如果,我看着镜头,一字一句,是有人故意泼脏水,搞垮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作坊……
我也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视频发出去。
像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瞬间炸锅!
卧槽!主播刚!直接上脸!
这记录本……密密麻麻的,看着不像假的!
支持检测!清者自清!
坐等打脸!那些黑子呢出来走两步!
肯定是动了别人的蛋糕了!支持曜姐!
……
舆论开始反转。
很多人自发去怼那些恶意差评。
去举报那些造谣的测评视频。
小店后台的差评被新的、真实的顾客好评压了下去。
用了半个月,陈年烫伤疤真的淡了!支持老板!
过敏肌亲测!很温和!没过敏!祛新生痘印效果不错!
东西好,老板实在!别被黑子打倒!
……
看着这些温暖的留言。
我眼眶发热。
田穗和两个阿姨也激动得直抹眼泪。
姐!你看!还是好人多!
就是!邪不压正!
几天后。
加急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各项指标合格。
微生物、重金属、禁用成分……全部符合国家化妆品安全规范。
我第一时间把报告拍照,发了视频。
配文:经得起检验。
评论区一片欢腾。
打脸了吧!黑子们脸疼不
支持良心卖家!
已下单!就冲这份实在!
旧痕的销量。
不仅没跌。
反而因为这场风波带来的巨大关注度。
又冲上了一个新高。
仓库里灯火通明。
熬药的蒸汽弥漫。
机器封装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我站在院子里。
看着田穗她们忙碌的身影。
看着一箱箱打包好的快递被装车运走。
空气中是熟悉的、安心的药草香。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宋暖。
曜!牛逼啊!这一仗打得漂亮!她声音兴奋,不过你这小作坊真不行了!订单量这么大,纯手工熬,累死也供不上!品质也难保证!
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联系了我一同学,宋暖继续说,他家在邻省有个小药厂,有正规化妆品生产资质,生产线是现成的!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挺感兴趣,愿意合作!你可以授权配方,他们负责标准化生产,你这边把控原料和品质!双赢!
正规药厂
合作
我握着手机。
看着眼前这个拥挤忙碌、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子。
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外婆的方子。
是我从一个小电炉熬出来的心血。
交给别人生产……
曜宋暖听我没声音,有点急,我知道你担心啥!配方核心还是你的!签合同!保密条款写死!原料你指定供应商!派人盯着生产!总比你在这儿累吐血强吧你想做大,想帮到更多人,这一步必须走!
想帮到更多人……
这句话戳中了我。
我想起那些留言。
那些因为疤痕自卑的姑娘。
那些被旧伤困扰的普通人。
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清凉的药香涌入肺腑。
好。我说,约时间,面谈。
合作谈得很顺利。
宋暖的同学叫陈默。
人如其名,话不多,但做事很靠谱。
看了检测报告,又亲自试用过旧痕后,他很爽快地签了合同。
核心配方由我保密提供关键部分。
原料采购由我指定的老供应商负责。
药厂负责标准化生产和灌装。
每一批产品出厂前,我都要抽检。
小仓库退租了。
我在市里一个创业园区租了间不大的办公室。
招了一个学药学的女孩做助理。
负责对接药厂,把控品质。
田穗升了主管。
带着两个阿姨,负责仓储物流和客服。
一切。
慢慢走上了正轨。
旧痕有了正规的身份证。
开始在更大的平台上销售。
口碑。
依然是它最好的广告。
一个周末的下午。
难得清闲。
我在办公室整理顾客反馈。
厚厚的一本相册。
里面打印着许多顾客发来的对比照片和手写的感谢信。
有消除痘印后自信微笑的女孩。
有烫伤疤痕淡化后终于敢穿短袖的男孩。
有剖腹产疤痕变浅后不再自卑的年轻妈妈。
还有一位消防员,寄来了他手臂上烧伤疤痕淡化的照片,附言:谢谢‘旧痕’,让我离‘正常’又近了一步。
每一张照片。
每一句话。
都沉甸甸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田穗探进头,表情有点怪。
姐……前台说,有人找你。
谁啊供应商
不是……田穗小声说,是……雷荔。
我手上的动作顿住。
抬起头。
让她进来吧。
雷荔走了进来。
和我上次在片场见她时,似乎没什么变化。
依旧精致的妆容。
得体的名牌套装。
只是眼神里那股盛气凌人,淡了很多。
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打量着我这间不大的办公室。
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顾客反馈照片。
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素颜。
头发扎成马尾。
和当年在她手下那个妆容精致、时刻紧绷的艺人,判若两人。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雷荔坐下。
沉默了片刻。
你这里……挺好。她开口,声音有点干,挺像样。
还行。我给她倒了杯水,找我有事
雷荔端起纸杯,没喝。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星耀……快不行了。她突然说,声音很低。
我有些意外,但没说话。
捧的几个新人,都不争气。投资的项目,也黄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墙倒众人推。
我静静听着。
张制片……进去了。她抬起眼皮看我,眼神复杂,经济问题。牵扯出一大串。我……差点也栽进去。
办公室很安静。
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江曜,她看着我,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当年……是荔姐对不住你。有些事,做得过了。
我握着水杯。
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度。
都过去了。我说。
是真的过去了。
那些委屈,不甘,愤怒。
在日复一日熬药的蒸汽里。
在顾客真诚的感谢里。
在靠自己双手挣来的踏实里。
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听说……你现在做得很大。雷荔放下纸杯,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旧痕’很火。有没有考虑……扩大规模或者,融资我在资本圈还有些人脉……
我看着她。
看着这张曾经让我畏惧又厌恶的脸。
此刻。
只剩下一个在时代浪潮里挣扎的、失意的中年女人。
谢谢荔姐好意。我笑了笑,语气平和但坚定,‘旧痕’现在这样挺好。稳扎稳打。步子大了,我怕忘了它是怎么来的。
雷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释然。
她站起身。
行。你……挺好。她拿起包,走了。
走到门口。
她停下脚步。
没回头。
江曜,她说,当年片场,你说不干了的时候……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
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安静。
平和。
我低下头。
翻开那本厚厚的顾客反馈相册。
指尖拂过一张张笑脸。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宋暖发来的微信。
曜!快看后台!刚接到一个大单!市消防队后勤处采购!说给他们的消防员当劳保福利!点名要‘旧痕’!
我点开后台。
果然。
一个崭新的订单。
数量不小。
备注栏里,只有一行朴素的字:
感谢抚平伤痕,致敬无畏前行。
窗外。
夕阳的金辉洒进来。
落在那排小小的旧痕罐子上。
温润。
宁静。
像时间本身。
我拿起一罐。
拧开。
清冽熟悉的药草香弥漫开来。
指尖沾了一点。
轻轻涂抹在左手腕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的白色痕迹上。
微凉。
舒适。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妈妈发来的语音。
点开。
是爸爸中气十足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锅铲的碰撞声。
曜曜!忙完没你妈炖了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早点回来!别又熬到半夜!听见没
我放下手机。
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渐渐亮起的灯火。
空气里。
是家的味道。
和旧痕的药草香。
温柔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