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江洱把手机锁屏又按亮,微信图标上的红点像永远挤不干净的青春痘。窗帘缝隙漏进的光斑正在从米色地毯爬上钢琴漆床头柜,她看着那团光斑里浮动的尘埃,忽然想起这架立柜钢琴已经三年没调音了。
冰箱里最后一罐苏打水在指尖凝结水珠,她趿着毛绒拖鞋往书房走,突然看见角落的地上有一个牛皮纸信封,江洱过去蹲下,拆开,烫金校徽闪烁——是高中百年校庆邀请函,日期就在明天。
暮色漫过设计师的曲面屏时,江洱拇指正悬在数位板快捷键上方发抖。甲方第四次驳回的方案缩在文件夹角落,文件名缀着最终版(绝对不改)2024.4.7——事实上那串数字早该更新到今年4月底。
江洱叹了口气,浑身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又看到茶几上放着的邀请函,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和备注木木的人发消息。
明天的校庆你要去吗
江洱发完消息,刚要放下手机,手机震动了一下,再次摁开手机屏幕,却发现是甲方发来消息。
江洱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因为忘记把甲方也置顶了,而之前只有叶子是,所以,她发错消息了!江洱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下。
抱歉,发错消息了!
很快又全部删除,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高中学校明天举办校庆,我想去参加一下,等我回来一定好好改方案,您大人有大量!
你是,一中的
是
行
江洱看着这,冷漠的消息,却感觉非常开心,与闺蜜木木发那条刚刚发错的信息,那头秒回
你要去的话,我肯定陪我家小公主啊!江洱嘴角微微扬起,故作高冷的回答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吧!那头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好啊,你,小水水还给我摆上谱了!
错了错了,小木木,下次不敢了!
行吧,那我就大人有大量,这次先饶你一次!不过,我刚刚看了班群里发的消息,那安某人好像不去,某人……
那就明天早上八点,拜托你来接我一下咯。
唉,行吧!江江,你早点睡哦!晚安!
挂断电话,时间才10点半,江洱洗漱完躺上床,却有点失眠!回想高中时期,其实高一时,他与安卿鱼并不熟,安卿鱼是个理科天才,每次考数学,都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却毫不影响他满分,除了偶尔会被扣一两分步骤分。物理更绝,总共75分钟的考试时间,他还是提前半个小时交卷,但是次次满分从无例外,连他们物理老师,许老头都挑不出毛病来!还经常把他的答题卡拿来展示。
江洱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一手字,随意却又不张扬,透着一股莫名的美感。
安卿鱼,主动向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许老头要求,坐在靠窗子边,最后一排单人单坐。许老头为人很随和,他成绩又好,自然是答应了。
江洱站在穿衣镜前系丝巾时,晨光正从落地窗斜切进来,在墨绿缎面上折出粼粼波光。她忽然想起这是十七岁那年文艺汇演用的道具,当时她穿着白纱裙在礼堂弹《月光》,安卿鱼就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过道位置。
手机在梳妆台上震起来,木木的语音混着车载音乐:出门了没我拐过梧桐大道就能看见你们小区喷泉......江洱抓起手包往玄关跑,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琶音。
百年校庆的拱门缠满香槟玫瑰,她们踏着银杏通道往荣誉墙走。木木忽然扯她手腕:你看今年杰出校友名单......他不是不来吗鎏金浮雕第三行赫然刻着安卿鱼的名字。
礼堂侧门传来骚动,江洱转头时正撞见一青年走来。安卿鱼穿着挺括的铅灰色西装。他停在荣誉墙前,侧脸被晨光镀得近乎透明。
要过去打招呼吗木木戳她腰窝,他好像在看你......
江洱感觉喉咙发紧。江洱。清冷的声线擦过耳际,她惊觉安卿鱼已走到面前。你的《月光》变奏曲,后来补上第三乐章了吗礼堂钟声恰在此刻敲响,惊起一群白鸽。
江洱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丝巾边缘,墨绿缎面在掌心沁出凉意。阳光照在安卿鱼脸上炸开细碎星芒,像极了那年琴房窗棂漏下的丁达尔效应——那时她刚把第三乐章改到第七稿,谱纸边缘被橡皮擦得发毛,却总觉得高潮部分少了道冲破雾霭的光。
原来你记得。她听见自己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余光里木木正用手机偷拍荣誉墙,镜头却诚实地偏向他们所在的角度。
远处传来无人机航拍的嗡鸣,裹着香槟玫瑰的花瓣落在他们之间。江洱的声音刚好被掩盖。
荣誉墙的电子屏突然跳转为校庆直播画面,某位校董正握着话筒宣布:本次正在筹备建设的展厅由蜃楼集团特别赞助,缘分这东西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负责人安卿鱼曾经也是我校学生。
木木的手机啪嗒掉进银杏堆,因为这次展厅的设计图纸是由江洱来出,也就是说安卿鱼就是那个甲方。
你就是脑残,ber,美丽的甲方木木口不择言!
安卿鱼乐了,看了一眼林木,又看向江洱开口。
脑残,美丽!
木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呃,都是老同学,你,你别计较,我们这不是不知道,那个甲方是你吗
安卿鱼抓住关键词我们看向了江洱。
江洱妥协了抱歉!江洱,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说今天参加校庆甲方会知道是一中了!
好在,刚才那个校董,邀请安卿鱼上台发言,安卿鱼说了一句,待会聊。
然后向着主席台走去。林木拉着江洱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刚好安卿鱼开始发言,都是些标准的客套话。只是,在最后,他有些突兀的说了一句,我记得!
江洱看着他的脸,突然感觉他同样在看着她,又感觉是错觉,便没多想。高中时期,文艺汇演,同样的位置,只是那时,她在台上,他在台下!
安卿鱼发完言,在那位校董耳边轻声说了什么,而后向着江洱他们走去,安卿鱼的发言稿在掌声中收尾时,江洱发现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从内侧口袋掏出什么。鎏金请柬飘落座椅,露出半张泛黄的乐谱纸——她认得那些被橡皮擦毛的边角,就像此刻自己骤然蜷起的手指。
《月光》的修改版,对吗安卿鱼将残页递过来时,袖口掠过她腕间的丝巾,当年琴房窗外捡到的。
墨绿缎面突然烫起来。江洱想起十七岁秋天的某个午后,自己伏在钢琴上修改高潮段落,橡皮碎屑随秋风扫向窗外。逆光里有人影晃动,抬头时只见梧桐叶切割着丁达尔光晕,以及匆匆消失在拐角的校服衣角。
纸张翻转的沙响拉回现实,褪色的五线谱边缘赫然多出一道暗红批注。江洱的呼吸滞在谱号位置,那里用钢笔写着:此处应有月光刺破云层。
那天我本该把谱子还回去。安卿鱼解开西装纽扣,露出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白衬衫领口,但看到你在琴键上反复敲击这段,突然觉得...他指尖点在批注处,温度穿透十年光阴烙在她手背,或许该等创作者自己找到那束光。
他身上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将残页轻轻塞回江洱颤抖的掌心:现在物归原主。喉结在领口上方滚动两下,不知江设计师是否愿意,让当年的月光再次照进展厅
无人机掠过穹顶的嗡鸣中,江洱听见十七岁的琴声穿透胸膛。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台钢琴,安卿鱼非常绅士的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洱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而后,起身,向着台上走去,此时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接下来由校友江洱带来自己改编的钢琴曲《月光》
江洱已不知自己多久没有碰过钢琴了,静默两秒,悠扬的琴声响起,江洱左手持续音如寺院暮鼓,右手的装饰音是惊起的一滩白鹭。安卿鱼跟随他走到舞台旁站在舞台侧幕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
江洱弹到第三小节时,一片梧桐叶形状的光斑恰好落在她发梢——穹顶玻璃将正午阳光过滤成十七岁的秋天。
那年他总在天台玩他16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望远镜,镜头却总偏移到琴房方向。少女修改乐谱时有个小习惯,每当遇到瓶颈就会把橡皮擦顶在下巴,在稿纸上磕出细碎的铅灰。那些被揉皱扔出窗外的纸团,被他悄悄截获,藏在《天体物理简史》的硬壳封面里,后来又被他转移珍藏,而他的那台望远镜,被少年在江洱17岁生日当天,刻上了四个字——洱畔有鱼!
悠扬的琴声缓缓停止,将安卿鱼拉回现实,他看着台上的人,清净如水,一如当年,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江洱缓缓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向台边走来,安卿鱼伸出手,江洱顿了一下,伸出手,隔着西服搭在他手腕上,下了台!轻声道谢!
安卿鱼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自从这次见面以来,他就感觉江洱对他格外冷淡。
这时,林木刚好跑过来江江,你都不知道你刚才在台上,简直美若天仙,一尘不染,那叫什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女神不愧是我女神!
林木扭头对安卿鱼说:谢谢你了,我们就先走了。
安卿鱼微微点头,目送她们离开,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天鹅绒盒子,那里躺着两枚星空耳坠。从小他就听父亲说用陨石碎片做的首饰会吸收愿望。便开始准备,打算作为她的18岁生日礼物,不曾想……
安卿鱼望着她与林木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半响,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低头看手机,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刚刚低头时。江洱借着转角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如16岁那年!
安卿鱼站在礼堂廊柱的阴影里,指尖轻轻抚过天鹅绒盒子的纹路。盒子边缘有些磨损,那是三年前毕业典礼的清晨,他在实验楼顶打磨最后一片陨石时留下的痕迹。
当时晨雾还未散尽,金属镊子夹着泛着幽蓝的陨石碎片在砂轮上飞旋。他记得每周末翻墙去市郊陨石收藏馆打工,馆长总笑他这么俊的男生该去约会而不是数星尘。那些细碎的星芒嵌在耳坠流苏里,会随着江洱转头时在耳畔荡起银河——就像先前台上演奏钢琴的她,发梢在追光灯里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
安卿鱼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凉的理石柱。手机在掌心发烫,锁屏还是那张星空图——2018年5月5日,他用天文望远镜拍下的猎户座星云,那天江洱裹着他的校服外套,鼻尖冻得通红却不肯回教室。
陨石会吸收愿望对吧她说话时白雾袅袅,睫毛上凝着霜,那等耳坠做好了,你要对着它们许愿吗
那时他喉结动了动,没敢说愿望早就种在每次帮她整理琴谱时相触的指尖。
而此时,江洱和林木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是高中班级群里面,班主任,许老头,通知大家晚上聚会,就在学校旁边!
两人一合计,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间,就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而后在学校里面逛逛,而后晚上聚会。
两人吃完饭在学校里面逛着。
江洱的指尖抚过琴房斑驳的木纹,大提琴箱上的银杏书签突然掉落。林木弯腰去捡的瞬间,斜阳穿过彩色玻璃窗,在泛黄的琴谱上投下星芒般的碎影。
最清晰的画面停留在2018年5月6日,那时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江洱抱着琴谱经过实验楼,听见顶楼传来砂轮转动的嗡鸣。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鹅卵石路上,学校天文馆馆长拍着安卿鱼的肩说:真要放弃天文系保送你这双手该去触碰星辰,不该困在陨石打磨机里。
夜风卷着少年低哑的回应:有些星星...在地面也能守护。
江洱猛地转身,老银杏树的枝桠划破校服裙摆。后来一个月,她故意绕开所有可能相遇的路径,直到毕业典礼上收到他托人转交的空白信封——里面只有一片镀银的银杏叶,叶脉里嵌着星辉般的陨石灰。
江江你看!林木刚才感觉叶子上有什么东西于是便举起银杏书签对准夕阳,镂空的叶脉在墙面投出细碎的星图,这不是猎户座吗
江洱怔怔地望着墙上的星图光影,心里面五味杂陈,林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记忆像潮水般漫上来。
2017年4月的某个黄昏,她如往常一般抱着琴谱穿过实验楼后的银杏林。安卿鱼正踮脚去够卡在树枝上的航模,白衬衫被风鼓起像张开的翼。她下意识躲到树干后,却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蓝丝绒小包,碎钻般的粉末簌簌落在掌心。
同学。她鬼使神差地走出来,你的星星掉在地上了。
少年慌乱的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指节沾着亮晶晶的陨石灰。后来每次音乐课下课,她都能在琴房窗台发现一颗裹着锡纸的陨石糖,剥开是猎户座形状的巧克力。
而此刻的安卿鱼正站在天文台锈蚀的铁梯上,这里早已荒废多年。高三毕业晚会结束的深夜,江洱曾在这里等他。月光把望远镜的轮廓烙在他背上,少女递给他一张纸条而后走了: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可我等不到流星了。他只记得当时的他愣在了原地,而星空投影仪在水泥地上投出破碎的猎户座。
后来那个不甘心的少年还写了一张卡片。放在了那个地方,附近的一个缝隙里。
安卿鱼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望着玻璃窗上重叠的倒影,想起高三上学期某个晚自习。
江洱用荧光笔在课桌上画星座,而他怔怔地盯着江洱。她低着头,垂落的发丝在习题集上投下淡影,像宣纸边缘洇开的墨痕。脖颈弯成一道微光,校服领口藏着半枚月亮。她耳垂泛起荧荧的亮——不知是窗外路灯,还是我眼眶里晃动的整个银河系。
前桌的林木突然转身借橡皮,他慌忙低下头,却听见林木调笑道:郎有意,却不知妾有没有情。而那时,少年少女的脸红,胜过一切情话!
夜风扬起他敞开的衣领,当年藏在这那张早已被掩盖的卡片,他写过最虔诚的……他没有寻找,只是默默离开!
江洱和林木离开琴房,也走到实验楼时,林木突然想去上厕所,而实验楼的厕所已经荒废,便只好回教学楼去,江洱便一个人先往上走。
很快,她便看到当初,她和安卿鱼决裂的地方,停下脚步,感觉心里涩涩的,情不自禁伸出手,从墙上划过,下一秒江洱愣了一下,她在墙缝里看到一张卡片。
可能是因为荒废多年的缘故,当年那张卡片竟然保存至今!
江洱费了好大力才将它取出,它的边缘早已被尘埃啮蚀成锯齿状,像是岁月用无形的手指反复摩挲后的残破书页。曾经鲜亮的图案褪作记忆的灰调,唯有被折叠处残留着几道倔强的靛蓝,如同褪色日记本里最后几个清晰的标点。
江洱手微微颤抖着,轻轻打开……
风卷着细微的尘埃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安卿鱼的目光焦灼在江洱手中那张泛黄的卡片上,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他十七岁心脏滚烫的剖白,是他小心翼翼藏匿了十年、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秘密。空气仿佛凝固成琥珀,将两人牢牢封存其中。
江洱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那里面有震惊,有被猝然揭穿的慌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小心翼翼的探询。她攥着卡片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站立的浮木。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卡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痕,恰好模糊了洱畔有鱼中的鱼字。
你……安卿鱼的声音艰涩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住,铅灰色的西装在破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原来,你找到了它。他的视线终于从卡片上抬起,深深望进她含泪的眼眸,那眼神复杂得像纠缠多年的藤蔓,我以为……它早就被风吹走了,或者,被雨水泡烂了。
江洱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是质问,是委屈,是迟来了十年的恍然大悟,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曾无数次在记忆深处凝望她的眼睛。
安卿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墨绿丝巾上被泪水洇湿的深色印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十年筑起的冷静外壳,在她无声的泪水面前寸寸皲裂。
他不再犹豫,几步走到她面前。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旧楼尘埃的味道,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江洱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后跟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别躲。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恳求。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却不是去碰她,而是探向自己西装的内袋。
那个小小的、边缘磨损的天鹅绒盒子被他取了出来。深蓝色的绒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像一片浓缩的夜空。
江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盒子上,心跳如擂鼓。
安卿鱼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缓缓打开了盒盖。
刹那间,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倾泻而出。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耳坠。设计极尽简约,却美得惊心动魄。银白色的金属勾勒出流畅的曲线,如同凝固的月光。而垂坠的流苏末端,镶嵌着数颗细小的、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碎石。它们并非切割完美的宝石,表面带着天然的凹凸和纹理,在微弱的光线下,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流淌,折射出点点微光,像是将一片深邃的宇宙星河封印其中。
陨石碎片。安卿鱼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盒中的星光,每一颗都是我亲手挑选、打磨的。馆长说,陨石是来自星辰的碎片,能吸收并封存最真挚的愿望。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执着,我当年想在你十八岁生日时送出的礼物……迟到了十年。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枚耳坠,那幽蓝的星芒在他指尖跳跃。我的愿望,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带着少年时未曾有过的勇气,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愿洱畔有鱼,能永远游弋在属于她的月光里,自由,快乐。
洱水清浅,不该有鱼他重复着她卡片上的话,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可安卿鱼这条笨鱼,从十六岁仰望月光的那天起,就认定了这片洱水。哪怕水再清浅,哪怕只能笨拙地吐着泡泡,也想赖在这里,守护着那颗照亮他整个宇宙的星辰。
他微微俯身,将指尖那枚流转着星云的耳坠,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面前。幽蓝的微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盛满了十年沉淀的思念、歉疚,和此刻孤注一掷的期盼。
江洱,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这张卡片上的每一个字,至今依然有效。我……还有机会吗让这条笨鱼,回到属于他的洱水
废弃的实验楼顶层,只有风声在低语。夕阳的余晖穿过破窗,为两人镀上温暖的金边。那张承载着青春遗憾的卡片还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而眼前,是迟到了十年的星光,和一双盛满了整个宇宙般深情的眼睛。
江洱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陨石耳坠,看着耳坠上流转的、仿佛来自亿万光年外的星芒,再看向安卿鱼那双写满忐忑与等待的眼眸。十年积压的委屈、误解、酸涩,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更为汹涌、更为滚烫的暖流所取代。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不是去接那枚耳坠,而是轻轻覆上了他拿着耳坠的手。
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茧。那是触碰过星辰、打磨过陨石、也曾在物理试卷上写下无数完美答案的手。此刻,这双手因为她而微微颤抖着。
她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弧度,带着泪,也带着释然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
江洱的指尖覆上他的手背,那温热的触感带着薄茧,像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安卿鱼紧绷的神经。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下,自己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她的眼泪还在无声地滑落,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像破开厚重云层的月光,瞬间照亮了他等待了十年的荒原。
安卿鱼,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上,你这条笨鱼……
她顿了顿,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抵达的暖意。
……游得太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卿鱼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随即又被汹涌的暖流包裹。十年的寻觅、等待、隐忍,所有的苦涩都在她这句带着泪光的嗔怪里,化作了甘甜。他反手,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她覆上来的手。那只曾无数次在琴键上跳跃,也曾无数次在数位板上描绘光影的手,此刻被他牢牢地包裹在掌心。
是,我太慢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浓重的鼻音,眼中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他微微用力,将她轻轻拉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废弃实验楼里浮动的尘埃仿佛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她含泪的眼眸上,又缓缓移向她微微发红的耳垂。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握她的手(虽然另一只手依然牢牢牵着她),拿起那枚流转着幽蓝星芒的陨石耳坠。
现在,可以吗他轻声问,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
江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将左耳完全展露在他面前。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安卿鱼屏息凝神,指尖带着极致的温柔和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耳坠的银钩穿过她小巧的耳洞。冰凉的金属触碰到温热的肌肤,两人都微微颤了一下。当他终于将那枚承载着星尘与十年愿望的耳坠戴好,幽蓝的星芒在她白皙的颈侧轻轻摇曳,仿佛真的将一片微缩的宇宙星河佩戴在了她的身上。
他退后小半步,凝视着。夕阳的金辉透过破窗,恰好落在那枚耳坠上。陨石碎片内部的星云纹理仿佛被激活,折射出更加迷离深邃的光彩,映衬着她泛红的眼尾和微微湿润的睫毛。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十七岁那个在猎户座下冻得鼻尖通红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历经时光沉淀、泪光中带着温柔坚韧的女人完美重叠。
很美。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化在光影里,比我想象中更美。
江洱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枚冰冷却又带着奇异温度、仿佛有生命在流转的耳坠。她抬眼看他,泪水已然止住,眼底漾开一种清澈而明亮的光彩,像是洱海月夜下被月光穿透的湖水。她轻轻晃了晃头,耳坠的流苏随之轻摆,幽蓝的星光在她颈间跳跃。
你的愿望,它听到了。她轻声说,嘴角的弧度更深,带着一丝释然的俏皮,笨鱼终于游回来了。
安卿鱼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再没有一丝缝隙。他忍不住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牵手,而是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和确认,指尖轻轻拂过她耳畔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像是触碰稀世的珍宝,最终停留在那枚摇曳的星光旁。
嗯,回来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再也不游走了。
两人静静相望,废弃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十年的时光鸿沟,那些错过的遗憾、无声的守望、自以为是的误解,都在此刻汹涌的情感面前土崩瓦解。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仿佛在为这场迟来的重逢无声喝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呼喊从楼下传来,打破了这方静谧的天地:
江江!江江你跑哪去了聚会都快开始了,班长老王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许老头都到了,说要第一个灌你酒呢!快……
林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出现在楼梯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还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当她看清顶层平台上相视而立的两人时,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机差点又脱手掉下去。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是落在江洱明显哭过却带着奇异光彩的脸上,然后精准地捕捉到她左耳垂那枚从未见过的、闪烁着神秘幽蓝星芒的耳坠,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安卿鱼的手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包裹着江洱的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五秒。
下一秒,林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音在空旷的废弃楼层里回荡,惊起窗外树梢上几只麻雀。
啊啊,啊啊啊啊——!!!!
她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指着两人紧握的手,又指着江洱耳朵上的耳坠,激动得语无伦次:我靠!我靠靠靠!安卿鱼!你!你!你们!这耳坠!牵手!江洱你哭了!不对,你这表情……老天爷!我错过了什么!百年校庆最大的惊天八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啊啊啊!快告诉我!现在!立刻!马上!
林木的尖叫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实验楼顶层那近乎凝固的、饱含十年心绪的氛围。江洱被好友夸张的反应弄得脸颊飞红,下意识地想抽回被安卿鱼紧握的手,却被他更坚定地握住了。
安卿鱼看着冲过来的林木,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窘迫,但很快被一种坦然的温柔取代。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的林木,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或者说,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
林同学,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仔细听,能听出底下掩藏的笑意,如你所见。
见什么见啊!我要细节!爆炸性细节!林木扑到江洱身边,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脸上和耳朵上逡巡,这耳坠怎么回事陨石的你送的什么时候刚才还有你们俩这手!牵得这么紧!江洱!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刚才弹琴的时候他就……
木木!江洱终于忍不住,羞赧地低喝一声打断她,脸上红晕更甚,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她求助般地看向安卿鱼。
安卿鱼接收到她的目光,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对林木说道:聚会不是快开始了吗许老师还在等。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有些事……路上慢慢说
林木看看安卿鱼,又看看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江洱,再看看两人始终没有松开的手,突然贼兮兮地笑起来,拖长了语调:哦——~~路上慢慢说~~~行!行!我懂!我懂!嘿嘿嘿……她一边笑,一边掏出手机,不行,这历史性的一刻必须记录下来!我要发班群!炸翻他们!
林木!你敢!江洱立刻要去抢她手机。
哎呀呀,别害羞嘛江江!让我拍一张嘛,就一张!你看你们俩站在这破破烂烂的背景里,夕阳打光,帅哥美女,还牵着手,戴着定情信物!这氛围感绝了!发出去绝对引爆全场!林木灵活地躲闪着,手机镜头已经对准了他们。
安卿鱼看着两个打闹的好友,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他轻轻拉了拉江洱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废弃的实验室,斑驳的墙壁,飞舞的尘埃,都成了这幅画面的独特注脚。江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恰好撞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里。那一瞬间的温柔和默契,被林木的手机咔嚓一声,永恒地定格。
照片里,铅灰色西装的青年微微侧首,目光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身旁的女子。女子墨绿的丝巾在风中轻扬,左耳垂上一点幽蓝的星光璀璨夺目,她仰着脸,眼中带着尚未褪尽的羞赧和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光亮。而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成为画面最坚定有力的中心。
完美!林木看着手机屏幕,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标题我都想好了:十年重逢,洱畔有鱼,星光为证!安大神,江女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江洱看着林木手机里的照片,再看看身边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自己的安卿鱼,心中最后一丝羞涩也被巨大的甜蜜和踏实感取代。她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走了,笨鱼。她声音轻快,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明媚,再不去,许老头真要灌我酒了。
安卿鱼眼底的笑意如星光般璀璨:好。
他牵着她,走下布满灰尘的楼梯。林木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一边欣赏着刚拍的神图,一边已经开始在班级群里疯狂打字预热。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废弃实验楼斑驳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旧时光和解开心结后的清新气息。那枚陨石耳坠在江洱耳畔轻轻摇晃,幽蓝的星芒在暮色中流转,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个关于迟到的星光、笨拙的守护和终于圆满的宇宙级浪漫故事。
可,这是小说!
各位,有些人注定是会错过的,就像两只蝴蝶,飞着飞着就失散了,而失散了的,就叫青春!
最后送各位一句话,是郭敬明先生的
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而你的笑容摇摇晃晃成为我命途中最美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