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借来自信从容以后 > 第一章

1
相亲的包厢在饭店二楼最角落,空调坏了,空气里飘着一股油腻的霉味。
我拽着米白色连衣裙的下摆,布料是前年换季时在夜市淘的,洗得有些发皱,此刻被冷汗浸得贴在腿上。
父母坐在我对面,母亲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口,眼神里的期待像根细针,扎得我坐立难安。
约定的时间过了半小时,包厢门被推开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张昊走进来,目光先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像超市里挑临期商品的顾客。
他没道歉,径直拉开椅子坐下,椅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路上堵车。他扯了扯领带,语气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视线又落回我身上,眉头拧成个疙瘩。
你这裙子是三年前的款式吧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像冰锥砸进刚烧开的水里,
穿成这样来相亲,是觉得对付一下就行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裙摆,布料上的纹路硌进掌心。
这条裙子是母亲上周翻出来的,她说干净得体,比你那些灰扑扑的T恤强。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看见他已经转向我父母,脸上堆起假笑。
叔叔阿姨,不是我说,他身体前倾,胳膊肘架在油腻的桌面上,现在找对象得讲究门当户对。
林薇一个月挣那点工资,在写字楼里当小文员,以后养家都难吧
父亲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母亲脸上的笑僵着,眼角的皱纹像被水打湿的纸,皱成一团。
小昊说笑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飘,我们家薇薇踏实,会过日子……
踏实能当饭吃张昊打断她,拿起菜单哗哗地翻,现在的小姑娘,没点资本怎么行。
我低着头,盯着桌布上没洗干净的油渍,感觉整个包厢的空气都在往下沉。
邻桌的笑声传过来,像针一样扎耳朵。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菜上来时,张昊没动筷子,反而问我:平时下班都干嘛
看看书……我小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突然嗤笑一声,音量大得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看书能当饭吃
他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前阵子相的那个姑娘,长得漂亮不说,家里还开公司,那才叫优质。
母亲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菜汁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黄。
父亲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被张昊抢了先。
说实话,要不是看你父母实在,我今天都不会来。
他拿起菜单晃了晃,纸页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毕竟时间宝贵,总不能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邻桌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我能感觉到父母的肩膀都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
眼泪突然涌上来,视线瞬间模糊,我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不能在这儿哭,太丢人了。
张昊还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他的嘴一张一合,像鱼缸里吐泡泡的鱼,那些刻薄的话从他嘴里飘出来,变成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
结账时,他抢着付了钱,动作夸张得像在演戏。
服务员刚把找零递给他,他突然转过身,对着我笑了笑,那笑容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这顿我请,就当补偿你浪费的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邻桌都听见,
下次相亲记得打扮得体点,别总想着‘内在美’,男人第一眼看得还是脸。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玻璃。
父母都愣住了,张昊脸上的笑也僵了一下。
我没看他,只对父母说:我们走。
转身的瞬间,听见他跟旁边收拾桌子的服务员嘀咕:
现在的普通女孩,野心倒是不小。
那句话像烧红的铁丝,狠狠烫在我的后颈。
屈辱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发疼。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直到走出饭店,晚风吹在脸上,才发现自己的牙齿一直在打颤。
母亲跟在我身后,想说什么,又没说。
父亲走在最前面,背影佝偻着,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路灯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狼狈不堪。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人行道的砖缝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2
回到出租屋时,雨还没停。
我把那条从花坛捡来的项链随手扔在玄关柜上,转身去浴室洗脸。
镜子里的人眼眶红肿,头发黏在额头上,嘴唇因为咬得太用力泛着白,活像刚被暴雨淋过的流浪猫。
擦头发时,眼角余光瞥见那条项链。
银链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链坠上的晶石沾着的泥渍已经干了,露出里面细碎的闪光点,像揉碎的星星。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它,扣在了脖子上。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当我再次看向镜子时,呼吸猛地顿住了。
还是那张脸,单眼皮,塌鼻梁,左脸颊的小痣清清楚楚。
可不知怎么的,眼睛好像亮了些,眼角的弧度柔和了,连平时总是紧绷的嘴角,也微微向上扬着。
我试着皱了皱眉,眉间的川字纹浅得几乎看不见;
抿起嘴时,嘴角像是有根线牵着,自然而然地弯出好看的弧度。
搞什么我对着镜子嘀咕,伸手想去摘项链。
指尖刚碰到链扣,脖颈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身后拉了把银链。
我愣了愣,把项链塞进帆布包,拉链还没拉到底,就感觉胸口一沉——它自己从包里滑了出来,链坠啪嗒一声撞在锁骨上。
我又用力扯了扯,链扣明明看着松松垮垮,手指却怎么也解不开,像是生了根似的。
镜子里的人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从容,那根本不是我会有的表情。
这项链,好像有自己的主意。
夜里十二点,想起卫生间的卷纸用完了,我抓起钱包下楼。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开时,对门的王阿姨提着菜篮子站在外面。
往常遇到她,我总是低着头往旁边躲,恨不能把脸埋进衣领里。
可今天,在她开口打招呼的前一秒,我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阿姨下班啦买这么多菜呀。
声音从喉咙里滑出来,自然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王阿姨愣了愣,眼睛瞪得圆圆的:
哎哟,是小薇啊。
她凑近了些,仔细打量我,
今天气色真好,眼睛亮闪闪的,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没、没有。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冰凉的晶石贴着皮肤,像块小小的冰。
电梯门开了,我快步走出去,脚步轻快得有些陌生,鞋跟敲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我的影子,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不像平时总含着胸。
我突然慌起来,手忙脚乱地抓了包纸巾去结账,收银员笑着说慢走,我居然也笑着回了句谢谢。
走出店门,晚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真的是我吗
还是说,这条项链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突然亮了,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
我慌忙接起,把手机架在床头,尽量让镜头只拍到肩膀以上。
今天相亲怎么样母亲的脸占了大半个屏幕,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担忧。
就那样。我避开她的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台灯。
你今天怎么看着不一样了
她突然凑近镜头,是不是化了妆眉毛好像比平时好看。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不自觉地摸向项链,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链。
没、没化妆,我含糊地说,可能是光线好吧。
母亲还在追问,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把自己摔进被子里。
黑暗中,项链的晶石隐约透着微光,像只眼睛在看着我。
我爬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台灯。
镜子里的人正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
我试着皱眉,额头光溜溜的;
试着噘嘴,嘴角却不听话地往上翘。
这些细微的变化,让我想起张昊说的男人第一眼看得还是脸,一股报复的冲动突然窜上来——要是他现在看到我,会不会后悔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疲惫压了下去。
我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靠一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换来的吸引力,到底算什么呢
像偷来的漂亮裙子,穿得再合身,也终究不是自己的。
指尖划过链坠上的晶石,它在灯光下闪了闪,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嘲笑我的纠结。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冰凉的触感从颈间传来,一夜无眠。
data-fanqie-type=pay_tag>
3
露台上的风裹着酒气扑过来时,我正攥着裙摆站在入口的阴影里。
米白色连衣裙是昨天路过商场时买的,试衣间的镜子里,项链把我平时含着的肩膀悄悄推直了些,领口的弧度衬得锁骨若隐若现
——这种露肤度的衣服,我从前连碰都不会碰。
林薇你站这儿干嘛呢
朋友举着气球跑过来,把一杯莫吉托塞进我手里,寿星都等你半天了。
玻璃杯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定了定神。
露台中央的射灯转来转去,把人影投在白色的帐篷布上,像一幕幕流动的皮影戏。
我跟着朋友往里面走,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
这位美女看着面生,是哪个朋友的朋友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油滑得像抹了层猪油。
我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杯子晃了晃,青柠片在酒里打着转。
回头时,张昊正举着杯威士忌笑,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神在我身上溜来溜去,像在打量橱窗里的商品。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我的裙子,最后落在我胸前的项链上,完全没认出我是谁。
我叫林薇。我故意放缓了语速,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猎艳的轻佻,一点点变成掩饰不住的惊艳。
林薇他眼睛亮了亮,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我面前,
名字真好听。不像我前几天相的那个,不光人普通,名字也土气,跟你没法比。
我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凉意渗进皮肤。
他还在自顾自地吐槽,说那个女人穿得像菜市场捡破烂的,说她拿着几千块工资还敢跟他谈条件,说她浪费他一晚上时间。
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我心上,却没激起之前的那种刺痛,反而有点可笑。
是吗我抬眼看向他,项链上的晶石被露台的灯光照着,折射出细碎的光,好像连眼神都亮了些,那她一定很倒霉。
张昊没听出话里的刺,还以为我在附和他,笑得更殷勤了:
可不是嘛。哪像你,又有气质又会打扮,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
他开始夸我的裙子好看,夸我的发型适合脸型,夸我连喝东西的样子都特别优雅。
我端着杯子轻轻晃,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以前只要被人多看两眼就会脸红的我,现在居然能平静地听着这些奉承,甚至还能从他的话里挑出几分虚假。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带着点隐秘的快意——原来被人好好对待,是这种滋味。
对了,加个微信吧
张昊突然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笑容里的功利几乎要溢出来。
我突然想起相亲那天,他把菜单往我面前一推,说你点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
想起他对着我父母说门当户对很重要;
想起他付完钱那句补偿你浪费的时间。
胃里一阵发腻,像吞了只苍蝇。
不必了。我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吧台上,转身就走。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愣住的样子,或许还有点恼怒——毕竟,他大概从没被女人这么干脆地拒绝过。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的声响好像比刚才更稳了些。
走到露台角落的僻静处,晚风掀起裙摆的一角,贴在小腿上,凉丝丝的。
我摸了摸胸前的项链,晶石还是冰凉的,心脏却跳得有点快。
不是因为张昊的殷勤,也不是因为报复的快感,而是刚才那句平静的不必了——原来我不用低着头逃开,也能站得稳稳的。
远处的霓虹映在项链的晶石上,折射出一片细碎的光。
我突然明白,所谓的被尊重,从来不是靠别人的眼光给的。
就像现在,我明明还是那个拿着普通工资、住在出租屋里的林薇,却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4
推开字里行间书店的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
我缩了缩肩膀,想把自己藏进书架的阴影里——身上还穿着昨天那条米白色连衣裙,项链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像个秘密。
在诗歌区的角落,我翻到了那本《月光落在左手上》。
封面已经泛黄,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显然是被翻了很多次。
指尖划过余秀华三个字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这本诗集的译者下个月会来做分享。
我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胸牌上写着店主
陈宇。
他手里拿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书上,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
我的指尖突然摸到了胸前的项链,冰凉的晶石硌着皮肤。
刚才翻书时太投入,几乎忘了它的存在——我现在的从容,有多少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是这条项链给的
手指下意识地伸向链扣,想摘下来,却在陈宇看向我的瞬间慌忙缩回手。
是、是吗我的声音突然结巴起来,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我很喜欢她的诗。
喜欢‘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那句
陈宇笑了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很多人觉得直白,其实里面藏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的话像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喉咙里的锁。
我们从余秀华聊到海子,从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聊到北岛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我越说越投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解开了项链的链扣。
颈间一空的瞬间,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断了。
我的肩膀猛地垮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半截,刚才还流畅的句子突然卡壳,像生锈的齿轮。
我慌忙把项链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脸颊也开始发烫——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前一秒还侃侃而谈,下一秒就像被扎破的气球。
陈宇正弯腰给我递水,恰好撞见我这副漏气的样子。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没有惊讶,也没有嘲讽,反而轻轻说:
其实你刚才皱眉思考的样子,比笑起来更动人。
我愣住了,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发颤。
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滴在连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这样说过。
父母总说女孩子要笑不露齿才得体,同事说你安静的时候更讨喜,张昊更是直接说男人第一眼看得还是脸。
可眼前这个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人,却在我暴露真实时,递来了理解,不是审视。
离开书店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玻璃门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宇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崭新的《月光落在左手上》,扉页上有译者的签名。
这个送给你,他把书递给我,笔尖在纸上写了行字,期待下次聊书。
我捏着书走在回家的路上,项链被攥在另一只手心里,晶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阳光穿过书页,把期待下次聊书几个字照得透亮,像撒了把金粉。
心里突然冒出两个声音。
一个说:戴着项链去见他吧,那样的你更自信,更配得上他的温和。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
如果他喜欢的只是项链赋予的假象,那又有什么意义
走到路口时,风突然掀起书页,夹在里面的书签掉了出来。
我弯腰去捡,看见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真实自有力量。
那是我去年读《无声告白》时写的,早就忘了。
此刻被风一吹,字迹好像活了过来,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站在斑马线前,看着对面亮起的绿灯,手心的项链硌得更疼了。
到底该让他爱上哪个自己
是那个戴着项链、从容自信的陌生人,还是那个会结巴、会脸红、会因为一句话想很久的林薇
风卷着落叶从脚边跑过,我把项链重新戴回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
也许,我该试着让他看看,两个我。
5
咖啡壶咕嘟响了一声,棕色的液体顺着玻璃管往下滴,在壶底积起小小的漩涡。
我把磨好的咖啡豆倒进滤杯,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颈间——空荡荡的,项链被我放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
阳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落在我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衣上。
门铃突然响了,叮咚叮咚,急促得像催命。
我擦了擦手去开门,透过猫眼,看见张昊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门口。
他穿了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比相亲那天殷勤十倍,像商场里推销保健品的推销员。
开门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的惊艳像被戳破的泡泡,迅速褪成了困惑。
薇薇
他试探着叫我的名字,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眼前的人分明是酒吧里那个让他频频回头的美女,却又带着几分相亲时的寡淡,单眼皮,塌鼻梁,左脸颊的小痣清晰可见。
我知道错了。
他把玫瑰往我怀里塞,花瓣蹭过我的手腕,带着股廉价的香精味,
之前是我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你这么好的姑娘。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玫瑰,艳俗的红色扎得人眼睛疼。
花瓣边缘有些发蔫,显然是放了很久的存货。
张先生,有事吗我侧身让他进来,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张昊挤进门,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客厅。
旧沙发的扶手上搭着件灰色毛衣,茶几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牛奶,书架最下层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扔的快递盒。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我朋友说你就是上次那个林薇真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他往前凑了一步,身上的古龙水味呛得我往后退了半步。
你现在这样,跟我站在一起才般配。
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以后我带你见客户,保证没人敢小瞧你。我妈也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气质,你现在就很有气质。
我把怀里的玫瑰扔在茶几上,几朵花瓣掉了下来,像他剥落的伪装。
张昊,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说:
我想跟你重新认识一下。之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他开始说自己那天是压力太大,是被朋友怂恿,是没看清我的好,翻来覆去,无非是想把自己的刻薄说成一时糊涂。
我转身走进卧室,从梳妆台上拿起那条项链,捏在指尖晃了晃。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晶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你喜欢的,是戴着它的我,对吗
张昊的眼神立刻被项链吸引,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嘴里却还在狡辩:
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跟项链没关系。
是吗我突然笑了,把项链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你看看现在的我——普通文员,一个月工资只够付房租和生活费;租在四十平米的老房子里,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穿不起名牌,这条裙子是我花两百块钱买的。
我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那个没戴项链、眉眼寡淡、却站得笔直的自己。
你看不起的从来不是我的脸,是你自己攀高踩低的眼界。你喜欢的也不是什么气质,是你以为我能给你带来的面子。
张昊的脸一点点涨成猪肝色,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抓起外套,狠狠地摔上门走了。
楼道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大概是他踢翻了垃圾桶。
咖啡壶还在咕嘟响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玫瑰的廉价香味,有点奇怪,又有点让人轻松。
我走到桌边,拿起那条项链,阳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可我突然觉得,它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不戴它的我,也能站得笔直,也能说出想说的话,也能让那个自以为是的人落荒而逃。
咖啡煮好了,我倒了一杯,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
也许,我早就不需要它了。
6
去读书会的路上,我在地铁玻璃上瞥见自己的影子。
项链乖乖贴在锁骨上,晶石却没像往常那样发亮,灰蒙蒙的,像蒙了层薄灰。
我摸了摸链坠,冰凉的触感还在,可镜中的人分明还是老样子——眼角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嘴唇抿得紧紧的,连握着书的手指都在用力。
字里行间的木门推开时,风铃又响了。
陈宇站在书架旁整理书籍,听见动静回头,笑着朝我挥手:来了
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忙脚乱地想把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却勾住了项链。
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我慌忙低下头,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说话的声音又开始发飘:今、今天人不多呀。
他递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你今天好像有点紧张
我愣住时,他补充道,
是担心刚才在微信里聊的观点太主观吗其实文学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水杯。
他没注意到我今天的不一样,没说你看起来没精神,更没探究我为什么没了那天的从容。
他看见的不是项链赋予的假象,而是我藏在慌张底下的不安。
读书会聊到《山茶文具店》时,有人说代笔写信是多管闲事。
我想起书中那位老奶奶为独居老人代笔写贺年卡的段落,喉咙突然发紧:不是的,我提高了音量,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有些人心意很重,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代笔是帮他们把心意送到啊。
说到最后几个字,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我慌忙用手背去擦,动作太急,项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链坠在木质地板上滚了半圈。
周围的目光都聚过来,我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捡,指尖却总也够不着。
陈宇弯腰捡起项链,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上,链坠的晶石贴着桌面,依旧没什么光泽。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就觉得你摘项链时的样子很可爱——像只突然收起翅膀的小蝴蝶。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眼里的认真让我喉咙发紧。
比起你带着它时的从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笑意,
我更喜欢看你为了一句话较真的样子。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
看穿了我那些从容是借来的,看穿了我藏在项链底下的笨拙,却从没点破。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我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攥在手心里,晶石的棱角硌着皮肤,却不觉得疼。
推开出租屋的门,我把项链放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
它就躺在我常用的那支口红旁边,晶石在台灯下泛着淡淡的光,像颗安静的星星。
对着镜子时,我第一次没躲开自己的目光。
单眼皮,塌鼻梁,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左边脸颊的小痣歪歪扭扭
——这些曾被我嫌弃的细节,此刻却无比亲切。
我想起张昊说男人第一眼看得还是脸时的刻薄,想起戴着项链被陌生人夸赞时的虚浮,想起陈宇说真实的你就很好时,眼里的真诚。
指尖划过颈间空荡的皮肤,我突然笑了。
不是项链牵着嘴角扬起的弧度,而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带着点羞怯却无比笃定的笑意。
原来真正的自信,从不是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而是终于敢让别人看见自己本来的样子。
梳妆台的项链突然闪了一下,像是在为我祝福,又像是在跟我说再见。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嗯,这样就很好。
那些曾让你自卑的细节,终会在懂得欣赏的人眼里,变成独一无二的印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