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谢明霁掀开我的盖头,只说了五个字:安分待着吧。
我点头如捣蒜。
这态度让他眉头一松,似乎很满意,转身就走了。
红烛高烧,龙凤喜帐。
我一把扯下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咚地一声丢在梳妆台上。
脖子差点断了。
陪嫁丫鬟白露吓得一哆嗦:小姐!轻点!这可是王爷府!
叫王妃。我纠正她,人已经歪倒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累死我了,终于能躺下了。
白露急得跺脚:您倒是等等啊!合卺酒还没喝,王爷…王爷他……
他走了,正好。我扯过一床锦被裹住自己,声音闷闷的,省事。快,帮我把这身行头卸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白露一脸绝望,一边笨手笨脚地帮我拆发髻,一边碎碎念:王妃!您醒醒!这是靖王府!您是新嫁进来的正妃!王爷今晚去了林侧妃那里,明天全府上下都会知道您不得宠,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头发终于散开,我头皮一阵松快,惬意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不得宠才好呢。我的声音含混不清,没人管,月例照拿,混吃等死,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吗
咸…咸鱼白露懵了。
对,咸鱼。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晒干了,挂那儿,一动不动,与世无争。多好。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呃,不对,明天不用早起请安吧
王爷没正妃,太妃又在城外别院清修,府里如今是林侧妃管事。白露垂头丧气,按规矩,侧妃该给您请安,但林侧妃她……
懂了。我打断她,更开心了,那就是没人管我!完美!熄灯熄灯!
红烛熄灭,黑暗笼罩下来。
我满足地闭上眼睛。
从今天起,我就是靖王府里一条快乐的咸鱼了。
目标明确:混吃,等死。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没人来打扰。
白露忧心忡忡地告诉我,林侧妃一大早就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来,说怕打扰王妃休息,请安就免了。
我打着哈欠,毫不在意:免了好,省得麻烦。
厨房送来的早饭精致得像画。
水晶虾饺,金丝卷,燕窝粥,还有几碟我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贵的小菜。
我吃得心满意足。
这伙食标准,比我在家强一百倍!我由衷赞叹。
白露的表情更愁苦了:王妃!您怎么还吃得下林侧妃这是明摆着给您下马威呢!免了请安,府里的人只会觉得她宽厚,您……您刚进门就……
就觉得我是个没用的软柿子我夹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挺好。软柿子不硌牙,安全。
咸鱼生存法则第一条:降低存在感,减少麻烦。
接下来的日子,我完美践行着这条法则。
林侧妃说,府里大小事务她熟悉,怕累着我,就不劳烦我了。
我立刻表示理解:好好好,你管你管,千万别客气。
她送来两个妖妖娆娆的美婢,说是伺候王爷得力,特意拨给我使唤。
我笑眯眯收下,转头就让她们去后院扫落叶,眼不见为净。
府里偶尔办个小宴,我露个脸,找个角落安静地吃,吃完就走。
谢明霁新婚夜之后,我就没见过他第二面。
据说他很忙,忙着朝堂大事,忙着……嗯,去林侧妃或者其他美妾那里。
挺好。
我乐得清闲。
我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局限在自己的小院。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厨房送来的美味佳肴,在院子里晒太阳发呆,看话本子,或者教白露玩我自创的五子棋。
白露从一开始的焦虑万分,到后来也渐渐麻木了。
王妃,您这样……真的行吗她第一百零一次问我。
我躺在铺了软垫的躺椅上,眯着眼看天上的云,慢悠悠地说:白露啊,你看那云,飘来飘去,累不累当条咸鱼,晒晒太阳,多自在。争有什么好争的王爷的心那玩意儿靠争能得来王府的权管那么多人多累啊。当条咸鱼,有吃有喝有安全,就是人生赢家。
白露似懂非懂,叹了口气,认命地给我剥葡萄。
日子像晒干的咸鱼一样,平静无波,偶尔有点风,也吹不起浪花。
直到那天。
谢明霁身边的亲随周平来了我院子,态度恭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妃,王爷请您移步,去一趟正院书房。
白露手里的葡萄啪嗒掉在地上,小脸瞬间煞白。
我心头也咯噔一下。
书房
那个我嫁进来几个月,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地方
那条咸鱼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渔网兜头罩住了。
跟在周平后面,走在通往正院书房的路上。
王府很大,回廊曲折,花木繁盛。
但我没心思看。
脑子里飞快地转。
谢明霁找我干嘛
秋后算账嫌我太咸鱼碍眼了
还是林侧妃吹了什么妖风
书房门口,周平停下脚步,躬身:王妃,王爷在里面等您。
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一股清冽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陈设简洁却透着威严。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谢明霁正低头看着一份公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没穿朝服,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冷峻。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来,没什么温度,像深秋的潭水。
来了。声音也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王爷。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努力把自己缩成一条不起眼的咸鱼。
坐。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一张椅子。
我小心地坐下,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随时准备开溜。
谢明霁放下手中的公文,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抬眼直视我。
那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我那点咸鱼外壳,看到里面同样咸鱼的灵魂。
入府这些时日,可还习惯他开口,问了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问题。
习惯,很习惯。我赶紧点头,府里一切都好,多谢王爷关心。
林氏……没为难你他话锋一转。
我心头警铃大作。
送命题!
说没有,显得我假。说有,告状嫌疑太重,而且容易引火烧身。
林侧妃打理府务很是辛苦,对我……也颇为照顾。我斟酌着词句,尽量客观,免了我的请安,还时常送些时新的点心果子来。
谢明霁看着我,没说话。
那沉默像无形的压力。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角落铜漏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手心有点冒汗。
你倒是个省心的。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不敢给王爷添麻烦。我立刻顺杆爬。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羊脂玉佩。
过几日,宫里办赏花宴。他终于再次开口,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皇后娘娘的意思,各府王妃都要去。你准备一下。
轰!
平地一声雷!
赏花宴宫里皇后各府王妃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脑袋上。
我……我也要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你是靖王府的正妃。谢明霁的语气不容置疑,自然要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娘娘特意提了你。
特意提了我
我这条咸鱼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难道是我贤良淑德、安分守己的名声传到了宫里
这感觉一点也不好!
王爷,我试图挣扎一下,我……我身子骨弱,怕冲撞了贵人,也怕给王府丢脸……
无妨。谢明霁打断我,语气平淡,跟着众人,少说,多看。皇后娘娘问什么,照实答便是。礼数周全些,不会有事。
他话说得轻巧。
可我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无数宫斗剧里,赏花宴上各种明枪暗箭、栽赃陷害、落水中毒的名场面!
我的咸鱼生活!
我的安全区!
是……王爷。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谢明霁似乎看出我的魂不守舍,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有事
没,没了。我赶紧站起来,王爷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告退。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拿起公文,不再看我。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回到我那安全的小院,我瘫倒在躺椅上,感觉灵魂都被抽走了。
王妃!王爷找您什么事没为难您吧白露焦急地凑过来。
比为难更可怕。我眼神空洞地看着房梁,他让我去参加宫里的赏花宴。
白露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瞬间惨白:宫…宫里的赏花宴那…那可是龙潭虎穴啊!王妃您……
我知道。我绝望地闭上眼,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咸鱼生存法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赏花宴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
各府的王妃、贵女们打扮得花团锦簇,环佩叮当,笑语嫣然,像一群聚集在春天里的彩蝶。
我穿着王妃规制的礼服,混在人群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白露紧张地跟在我身后,小声道:王妃,您千万小心脚下,别摔着。还有,离水边远点,看花也别太近,小心花粉……
知道了。我低声应着,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林侧妃也来了,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正亲热地挽着一位郡王妃的手臂说话,眼波流转间,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笑意让我后背有点发凉。
皇后娘娘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雍容华贵,笑容和煦,但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果然特意点了我的名,温和地问了几句在王府可还习惯、与林氏相处如何之类的场面话。
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规规矩矩地回答:谢娘娘关怀,一切都好。林侧妃贤惠能干,帮衬颇多。
皇后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而与其他王妃说话去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
宫人们穿梭着送上精致的点心和果品。
我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面前一盘做成桃花形状、粉嫩诱人的糕点,有点馋,又有点犹豫。
宫里的东西,能乱吃吗
靖王妃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旁边一位看着面善的王妃笑着问。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只是……刚用了一些,还不饿。
这‘胭脂醉’可是御膳房一绝,别处吃不到的。她热情地推荐,尝尝
我看着她真诚的笑容,又看看那诱人的糕点。
应该……没事吧
咸鱼的警惕心在美食面前有点动摇。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
刚送到嘴边,还没咬下去。
变故陡生!
斜刺里,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小心!,伴随着杯盏落地的碎裂声!
人群一阵骚动。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朝我这个方向倒过来!
那人手里还端着一碗甜羹!
眼看那碗甜羹就要泼我一脸!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咸鱼本能发挥了作用——躲!
身体比脑子快。
我猛地往旁边一歪,整个人带着椅子朝侧后方倒去,狼狈地避开了那泼过来的甜羹。
哗啦!
甜羹全泼在了我刚才坐的椅子上,黏糊糊一片。
那个撞过来的人,是林侧妃身边的那个妖娆美婢之一,叫莺歌的。她也摔在了地上,一脸惊恐。
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脚下滑了一下!莺歌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林侧妃快步走来,一脸关切和歉意:王妃!您没事吧这该死的奴婢!毛手毛脚的!惊着您了!快起来!她伸手要来扶我。
我坐在地上,看着泼在椅子上的甜羹,又看看林侧妃伸过来的手。
脑子里警铃大作!
刚才莺歌撞过来的方向,角度刁钻,力道也不像是完全意外。而且,林侧妃来得太快了,快得像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扶我
谁知道她扶我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再把我往哪里推一把比如,旁边那个看起来不深但足够淹死人的荷花池
不行!
我的咸鱼直觉告诉我:危险!远离林侧妃!
别碰我!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想到的惊恐和尖锐,猛地往后缩,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两步,离她和那荷花池远点。
我这反应太过激,太过狼狈。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地上往后蹭,离林侧妃远远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靖王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被一碗甜羹吓得失态至此。
林侧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完美的关切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显得有些错愕和尴尬。
皇后娘娘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完了。
我心里哀嚎。
我的脸,靖王府的脸,今天算是被我丢尽了。
谢明霁知道后,会不会直接把我这条丢人现眼的咸鱼扔出去
王妃受惊了。皇后娘娘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来人,扶靖王妃起来,带下去更衣梳洗。
两个沉稳的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我从地上架了起来。
我腿有点软,任由她们搀扶着离开。
经过林侧妃身边时,她低垂着眼,嘴角似乎飞快地勾了一下,又迅速隐去。
我被带到一个偏殿,换了身宫里备用的衣裳。
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脸色发白、头发也有些凌乱的自己,懊悔得想撞墙。
太蠢了!
太丢人了!
我的过度反应,不仅没化解危机,反而成了全场的笑话!坐实了我胆小如鼠、上不得台面的名声。
这下好了,不仅林侧妃得意,恐怕整个京城贵妇圈都要把我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王妃,您……还好吗白露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好。我沮丧地趴在梳妆台上,白露,我觉得我的咸鱼生涯,可能要提前终结了。
以被休弃的方式。
更衣完毕,我实在没脸再回宴会上去丢人现眼。
托嬷嬷向皇后娘娘告了罪,就说我受了惊吓,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后娘娘准了,还让人送了些压惊的药材。
我灰溜溜地坐着王府的马车回了家。
一路上,白露都在自责没保护好我。
我摆摆手,心累得不想说话。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像条真正的咸鱼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完了。
彻底完了。
谢明霁那么要面子的人,自己的王妃在皇后面前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休书还是直接关进佛堂
我越想越绝望。
晚饭也没心思吃。
天擦黑的时候,周平又来了。
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认命地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视死如归地走向书房。
书房里,谢明霁依旧坐在书案后。
烛光跳跃,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低着头,等着狂风暴雨的降临。
听说,你在宫里受了惊吓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妾身失仪,给王爷丢脸了。我声音干涩,主动认错。
丢脸谢明霁重复了一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头垂得更低了。
林氏身边的丫鬟,脚滑他问。
是…莺歌姑娘说她脚下滑了一下。我老实回答。
脚滑……谢明霁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滑得倒是巧。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觉得不是意外
谢明霁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锐利依旧,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冷审视。
反应倒是快。他忽然说了一句。
我一愣。
反应快是指我躲开了那碗甜羹
没被泼着,也没被人‘扶’着掉进池子里,算你还有点脑子。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我呆住了。
他……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林侧妃可能想借机推我下水
王爷……您……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府里,谢明霁打断我,目光沉静地看着我,想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咸鱼’,光躺着不动,是不够的。
我心头一震。
咸鱼
他知道我心里这么想自己
有时候,蠢一点,怂一点,让人看轻一点,他慢条斯理地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未必不是一种自保。
他这是在……教我
教我继续当咸鱼只不过要当一条更精明的咸鱼
今日之事,你虽狼狈,但结果不算坏。他下了结论,皇后娘娘只当你胆小不经事,林氏……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她暂时不会再动你,一个‘蠢笨’到如此地步的正妃,对她构不成威胁,留着当个摆设,更能衬托她的好。
我彻底懵了。
所以……我今天的丢人现眼,阴差阳错,反而成了一种保护色
回去吧。谢明霁不再看我,重新拿起一份公文,记住,安分待着。外面的事,少掺和。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书房。
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
回味着谢明霁的话。
蠢一点,怂一点,让人看轻一点……是自保
他是在告诉我,我今天的反应虽然狼狈,但歪打正着不仅避开了可能的危险(比如被推下水),还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能的蠢货形象,降低了林侧妃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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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行
咸鱼生存法则,似乎被动升级了。
日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宫里赏花宴的笑话确实传开了。偶尔有其他府邸的帖子邀我过府赏花听戏,我都以身子不适推了。渐渐的,邀请就少了。
府里下人对我的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林侧妃待我倒是更亲厚了。时常送些东西来,言语间也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仿佛在照顾一个不成器的晚辈。
我乐得配合。
她送东西,我照单全收,然后转手就赏给白露或者院子里做粗活的下人,博个宽厚的名声。
她言语关怀,我就一脸懵懂加感激地应着,时不时还问点蠢问题,让她优越感爆棚。
我的小院,彻底成了王府里的世外桃源。
谢明霁依旧很忙,很少在府里。偶尔回来,也基本不来我这里。我这条咸鱼,被他彻底遗忘了。
挺好。
我继续我的躺平大业。
直到秋猎来临。
皇家秋猎,是大事。
按规矩,亲王和王妃都要随驾。
我又被点名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这次心态平稳了不少。咸鱼嘛,重在参与。打猎是不可能打猎的,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混过去就行。
猎场在京城西郊的皇家苑囿,旌旗招展,人喧马嘶。
皇帝高坐观礼台,皇后伴在身侧。皇子亲王们一身劲装,意气风发。女眷们则聚在搭好的彩棚里。
我缩在彩棚最不起眼的角落,捧着一杯热茶,努力当背景板。
谢明霁穿着一身玄色骑射服,身姿挺拔,在一众皇子亲王中极为显眼。他正与太子低声交谈着什么,神色冷峻。
林侧妃也来了,穿着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正与几位郡王妃说笑,目光不时飘向场中耀眼的谢明霁。
号角长鸣,狩猎开始。
骏马奔腾,尘土飞扬,场面壮观。
女眷们在彩棚里喝茶聊天,时不时有侍卫将猎得的野味送回来报喜。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
快到午时,阳光有些烈。
彩棚里有些闷热。
我借口更衣,带着白露溜了出来,想找个阴凉地方透透气。
猎场外围,靠近一片树林的地方,人比较少。
我们沿着树林边缘慢慢走。
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慌的嘶鸣!
我猛地回头。
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像是受了惊,正疯了一般朝我们这个方向冲过来!马背上的人紧紧抓着缰绳,身体被颠得起伏不定,正是谢明霁!
他后面不远处,还跟着几个同样策马追赶的王府侍卫,焦急大喊:王爷小心!
那惊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更要命的是,我站的位置旁边,正好是一个缓坡的边缘!
那马要是冲下来,谢明霁摔下马背,后果不堪设想!
白露吓得尖叫起来。
我也吓得魂飞魄散!
躲!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扑倒,想躲开那可怕的冲击路线。
然而,就在我扑倒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马蹄声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乌光,从侧面树林的阴影里,闪电般射出!
直取谢明霁的后心!
冷箭!
有人放冷箭!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身体的动作却比思维更快——我扑倒的方向,恰好是朝着谢明霁落马可能位置的侧前方!
那道乌光,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飞了过去!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马的惨烈嘶鸣!
那支箭,射中了谢明霁身下惊马的后臀!
马匹剧痛,更加疯狂地人立而起!
谢明霁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甩飞了出去!
而他落下的方向,正是我刚刚扑倒的位置!
完了!
我这条咸鱼要被砸成鱼饼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抱头蜷缩,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被砸中的面积。
预想中的沉重撞击并没有到来。
只有一阵疾风掠过,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砰!
就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尘土飞扬。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只见谢明霁摔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但似乎并无大碍。他反应极快,落地瞬间就势翻滚卸力,迅速半跪起身,警惕地看向冷箭射来的方向。
树林深处,一道黑影一闪而没。
有刺客!保护王爷!追赶的侍卫们终于赶到,看到地上的箭矢和王爷摔落,顿时惊怒交加,一部分人立刻将谢明霁团团护住,另一部分人则策马冲向树林追捕。
现场一片混乱。
我抱着头,蜷缩在尘土里,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谢明霁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混乱的现场。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我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灰头土脸地缩在那里,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谢明霁的眼神在我身上停顿了几秒,又看了看我身边不远处那支深深没入泥土的黑色箭矢,以及我刚才扑倒时带起的痕迹。
他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王爷!您没事吧林侧妃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她提着裙子,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是真实的惊恐和担忧。
无碍。谢明霁收回目光,声音有些低沉。
侍卫首领上前禀报:王爷,刺客身手极好,熟悉地形,逃了。那惊马的马鞍下,发现了这个。他递上一枚细小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针。
谢明霁接过那枚毒针,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一场秋猎,以靖王遇刺、惊马受伤而草草收场。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回府的马车上。
我和谢明霁同乘一辆车。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缩在角落里,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今日,谢明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反应倒是快。
又是这句!
我头皮一麻。
妾身……妾身只是吓坏了,本能地想躲……我小声辩解。
躲谢明霁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你躲的位置,倒是巧。
他指了指我扑倒的地方:那支冷箭,是冲我后心来的。你那一扑,正好挡在了箭矢的路径上。虽然没挡住,但也让那箭失了准头,只射中了马臀。
我惊呆了。
我……我挡箭了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当时就是纯粹被惊马吓到,想往旁边扑倒躲开啊!谁知道那冷箭会从那个方向射来谁知道我扑倒的位置正好在箭的路径上
这……这也行
而且,谢明霁继续道,眼神更加深邃,若非你惊叫扑倒,吸引了那刺客瞬间的注意,他那一箭,或许会更准。
我彻底傻眼了。
所以,我的存在,我的本能躲避,阴差阳错地,不仅帮他偏离了致命一箭,还干扰了刺客
这功劳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王爷……妾身真的只是……害怕……我艰难地解释,感觉百口莫辩。我说我是想躲马才误打误撞的,他会信吗
谢明霁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马车里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疏月。
他叫了我的全名。
你这‘咸鱼’,当得倒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总能歪打正着。
秋猎遇刺事件,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皇帝严令彻查,矛头隐隐指向了与谢明霁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三皇子一派。
靖王府的气氛也空前紧张起来。
府卫增加了,进出盘查更加严格。
谢明霁变得更忙了,常常深夜才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府里开始流传一些风声,说王爷遇刺后性情愈发冷厉,对府中下人要求更加严苛,动辄打罚。
林侧妃似乎也收敛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她往谢明霁书房跑的次数多了,但听说常常被挡在门外。
我的小院,依旧是风暴中唯一的平静港湾。
没人注意我这条吓破了胆、只会躲的咸鱼王妃。
我乐得清闲,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话本子看完了,明天看什么。
直到冬月初一。
按规矩,各府王妃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聆听训示。
我又得进宫。
这次,我心态更稳了。咸鱼嘛,主打一个听话、顺从、没想法。
请安过程很顺利。
皇后娘娘依旧和颜悦色,问了几句家常,叮嘱我们要贤良淑德,为夫分忧。
其他王妃都恭敬地应着,表着决心。
轮到我,我就一句:是,谨遵娘娘教诲。
简单,省事。
本以为可以顺利过关。
没想到,请安结束,皇后娘娘却单独把我留了下来。
靖王妃,皇后娘娘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心腹嬷嬷在旁,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本宫听闻,你素来喜静,不爱理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敲打我
是……妾身愚钝,府中事务有林侧妃打理,妾身……乐得清闲。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皇后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清闲是福。不过,身为正妃,该懂的,还是要懂一些。本宫这里有一卷手抄的《女诫》和《内训》,你拿回去,闲暇时看看,静静心也好。
嬷嬷捧上一个锦盒。
谢娘娘恩典。我赶紧跪下谢恩。
心里却叫苦不迭。
《女诫》《内训》让我看这个这不是要咸鱼的命吗
皇后娘娘似乎看出我的不情愿,又温言道:不急。本宫知你性子。这样吧,给你一个月时间。下月初一,你再入宫,将你读后的心得感悟,写一篇策论交与本宫。
策……策论!
我眼前一黑。
我一个现代咸鱼灵魂,让我写文言文策论还是关于女诫这种封建糟粕的心得感悟
这比让我去猎场面对惊马冷箭还可怕!
娘娘……妾身才疏学浅,只怕……我想推辞。
无妨。皇后娘娘态度温和,却不容拒绝,本宫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性。写得好坏不论,只要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即可。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妾身遵旨。
抱着那个装着催命符的锦盒,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
我的咸鱼末日,真的要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那两本厚厚的册子,像两座大山压在我心头。
翻开一看,满篇的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贞静贤淑……
每一个字都像催眠符,看得我眼皮打架。
白露倒是很积极,给我磨墨铺纸:王妃,您快写吧!皇后娘娘等着看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这是催命符啊白露……
王妃您别这么说!娘娘这是看重您呢!您好好写,说不定……白露眼睛里闪着光。
没什么说不定。我打断她,我只想睡觉。
挣扎了几天,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别说策论了,我连开头第一句妾江氏谨言都写得歪歪扭扭。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写
写不出来!那些教条让我写心得我心得就是——全是狗屁!女子当自强!但这能写吗写出来怕是要掉脑袋。
抄
更不敢。皇后娘娘说了,要自己的所思所想。
怎么办
我愁得饭都吃不香了。
腊月初一,转眼就到。
这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自己,心如死灰。
王妃,该进宫了。白露小心翼翼地说。
我认命地拿起那个锦盒,里面空空如也。
算了。
死就死吧。
咸鱼躺平,任人宰割。
大不了被斥责一顿,被嘲笑一番,皇后娘娘总不会因为一篇策论就把我砍了吧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我再次踏进了宫门。
皇后娘娘在暖阁里接见我。
她穿着家常的便服,看起来比上次更随和一些。
策论可写好了她含笑问道。
我噗通一声跪下,双手高举那个空锦盒,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恕罪!妾身……妾身愚钝不堪!娘娘赐下的圣贤书,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妾身日夜捧读,只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奈何妾身资质驽钝,才疏学浅,心中虽有万般敬仰感悟,却如鲠在喉,提笔千钧,竟……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实在愧对娘娘厚望!请娘娘责罚!
我一口气说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暖阁里一片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皇后娘娘肯定气坏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头顶上方,传来皇后娘娘的声音。
没有怒意。
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
哦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轻松。
是……我声音发颤。
心中虽有感悟,却如鲠在喉,提笔千钧她重复着我刚才编的词。
是……
呵呵……一声极轻的笑声响起。
我懵了。
皇后娘娘……笑了
起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温和,把头抬起来。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皇后娘娘正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像是看穿了什么,又觉得很有趣的笑容。
你这孩子,倒是实诚。她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
本宫让你写策论,本就不是真要考校你的才学。皇后娘娘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茶沫,本宫只是想看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靖王妃,到底是真‘愚钝’,还是……另藏心机。
我心头猛地一跳。
你入府以来的所作所为,本宫多少有些耳闻。她看着我,目光平和却洞彻,安分守己,不争不抢,遇事便躲,甚至不惜自污名声以求安稳。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皇后娘娘什么都知道!
今日,你交不出策论,直言愚钝,惶恐请罪。皇后娘娘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倒是印证了本宫的猜测。你并非心机深沉,而是……真的胸无大志,只图安逸。
我羞愧地低下头。
这性子,说好听了是淡泊,说难听了,是没出息。皇后娘娘话锋一转,不过……
她顿了顿。
在这皇家内苑,在这权势漩涡的中心,你这性子,对明霁来说,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我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明霁那孩子,心思重,肩上担子更重。皇后娘娘的眼神变得有些深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身边,需要一个不给他添乱、不让他分心、更不会在他背后捅刀子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只是一条……嗯,没什么大用的‘咸鱼’。
咸鱼!
皇后娘娘也说我是咸鱼!
我脸颊发烫。
你今日这份‘交白卷’的坦诚,本宫很满意。皇后娘娘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是真正的温和,至少,比那些绞尽脑汁写些花团锦簇、言不由衷的策论来讨好本宫的人,要真实得多。本宫就喜欢这份真实。
娘娘……我眼眶一热,不知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好了,回去吧。皇后娘娘摆摆手,那两本书,看不下去就不必看了。安安心心当你的靖王妃,安分守己,便是你的本分。
我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来。
走出宫门,冬日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劫后余生!
皇后娘娘不仅没责罚我,似乎……还认可了我这条咸鱼的价值
咸鱼生存法则再次得到官方认证:安分守己,不惹麻烦,就是最大的贡献!
年关将近。
王府里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林侧妃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下人布置、采买、准备年礼。
我依旧窝在我的小院,烤着火盆,吃着蜜饯,看新淘来的话本子。
谢明霁似乎更忙了。朝堂上的风声越来越紧,关于储位之争的传闻甚嚣尘上。他回府的时间更少,即便回来,也是眉头紧锁,一身寒气。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宫里赐宴。
这次是宫宴,规模很大,皇室宗亲、重臣及其家眷都要出席。
我又得去。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这次淡定多了。主打一个吃好喝好,沉默是金。
宫宴设在太和殿,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我坐在女眷席靠后的位置,安静地吃着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肴。
嗯,这道佛跳墙真不错。那道樱桃肉也绝了。
我吃得心满意足。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
皇帝似乎兴致很高,多喝了几杯。
太子和三皇子分坐皇帝下首左右,两人面上带笑,眼神交汇时却隐隐有刀光剑影。
谢明霁坐在三皇子下首的位置,沉默地喝着酒,偶尔抬眼,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
突然!
大殿角落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走水了!走水了!
紧接着,一股浓烟从偏殿的方向迅速弥漫开来!
护驾!保护皇上!
场面瞬间大乱!
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都想往大殿门口挤!
浓烟越来越重,视线开始模糊。
王妃!王妃!白露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
我也慌了神。
火灾!
这可是要命的!
别挤!别往门口挤!弯腰!捂住口鼻!我听到谢明霁沉稳有力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混乱稍稍平息了一瞬。
但浓烟滚滚,火势似乎蔓延得很快,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人群又开始骚动。
我看到林侧妃花容失色,被她的丫鬟簇拥着,也在拼命往门口挤。
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推力从侧面涌来!
不知是谁狠狠撞了我一下!
我站立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朝旁边倒去!
而那个方向,正好是一排倾倒的、燃烧着火焰的屏风!
炽热的火舌几乎要舔舐到我的裙角!
完了!
这次真的要变烤咸鱼了!
生死关头,我的咸鱼本能再次爆发——保命要紧!形象滚蛋!
我完全不顾形象,就势往地上一滚!
用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地远离那片燃烧的区域,一直滚到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后面,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柱子暂时挡住了混乱的人流和蔓延的火舌。
我惊魂未定地靠着冰冷的柱子,大口喘气,脸上沾满了灰尘,发髻也散乱了。
太和殿的侍卫反应极快,训练有素地疏导人群,扑救火源。
混乱很快被控制住。
火也被及时扑灭了,似乎只是偏殿一处帷幔被烛火引燃,虚惊一场,但场面足够惊悚。
皇帝和皇后已被侍卫严密护送到安全处。
大殿里一片狼藉。
劫后余生的人们惊魂未定,互相搀扶着,寻找着自己的家人。
我瘫坐在柱子后面,手脚发软。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白露终于找到了我,扑过来抱着我大哭。
没事……没事……我拍着她的背,自己声音也在抖。
这时,一双玄色绣金线的靴子停在了我面前。
我抬起头。
是谢明霁。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身上的锦袍有些皱,发冠也有些歪斜,显然刚才也经历了混乱。但他神色依旧冷峻,只是深邃的目光落在我狼狈不堪的脸上和沾满灰尘的衣裙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又躲得挺快。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
不是拉我起来。
而是,用指腹,轻轻擦掉了我脸颊上的一块黑灰。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我僵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起来吧。他收回手,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没伤着就好。
他伸出手。
这次是要拉我起来。
我看着他那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脏爪子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有力,也很温暖。
一股力量传来,我被他稳稳地拉了起来。
回府。他言简意赅,松开了手。
转身吩咐周平:备车,送王妃回去。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还有些混乱的人群中,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小年夜的宫宴惊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起火原因被定为意外。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外未免太巧了些。
年关的气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府里的守卫更加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谢明霁几乎住在了书房,或者干脆不回府。
我这条咸鱼,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腊月二十九。
暴风雪终于来了。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王府里积了厚厚一层雪。
傍晚时分,雪停了。
天阴沉沉的,寒风刺骨。
我早早地缩进了暖和的被窝里。
炭盆烧得旺旺的,白露又给我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窝。
王妃,您早些歇息吧,这雪看着还要下。白露帮我掖好被角。
嗯。我舒服地喟叹一声,裹紧了被子。
这种天气,最适合当一条温暖的咸鱼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脚步声杂乱,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和低沉的呼喝!
有刺客!
保护王爷!
拦住他们!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瞬间打破了雪夜的死寂!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白露也吓得脸色惨白,冲到我床边:王妃!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手脚冰凉。
真出事了!
夺嫡之争,终于烧到靖王府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前院!
王妃!怎么办啊!白露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别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咸鱼的求生本能再次启动,把门闩死!窗户也关严实!把桌子推过去顶住门!快!
我们俩手忙脚乱地把房门死死闩住,又费力地把屋里那张沉重的红木圆桌推到门后顶着。
又把窗户都关紧插好。
做完这一切,我和白露缩在床边的角落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
每一次刀剑碰撞的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
谢明霁……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虽然他是条喜怒无常的大鲨鱼,但……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是这个王府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了……
我不敢想下去。
时间在恐惧中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喊杀声似乎渐渐弱了下去。
但紧接着,一阵更加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院门外!
开门!快开门!一个粗嘎的男声凶狠地拍打着院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府卫的声音!
是刺客!
他们闯到内院来了!
里面的人听着!开门!否则老子放火烧了这院子!外面的威胁声充满了戾气。
白露吓得死死捂住嘴。
我浑身发冷,脑子飞速运转。
开门死路一条。
不开门他们真放火怎么办
怎么办!
妈的!不开是吧给老子撞开!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砸在院门上!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完了!
我这条咸鱼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我绝望之际——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不同于撞门的巨响传来!
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院门外的撞击声和叫骂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我和白露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王妃您在里面吗没事吧院门外,传来周平焦急的呼喊声!
是周平!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差点瘫软在地。
在!在!我们没事!白露带着哭腔大声回应。
很快,院门被打开。
周平带着几个浑身浴血的府卫冲了进来,看到门后顶着的桌子和缩在角落里的我们,松了口气。
王妃受惊了!贼人已伏诛!周平抱拳道,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我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发颤。
周平眼神一黯:王爷在前院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刺客是冲着王爷来的,分了几波,一拨在前院强攻吸引府卫,另一拨潜入内院,想抓……想抓王妃您做人质。
抓我做人质
我后怕不已,幸好没开门!
王爷担心王妃安危,击退前院的刺客后,立刻带人赶来内院清剿。周平解释道,幸好……及时赶到。
王爷……现在在哪我追问。
王爷他……周平犹豫了一下,还在前院处理善后。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推开挡在门后的桌子。
王妃白露和周平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去看看。我说。
风雪夜的寒意扑面而来。
王府里一片狼藉。
积雪被践踏得泥泞不堪,随处可见暗红的血迹和倒伏的尸体(刺客的)。府卫们正在沉默地清理现场,气氛凝重肃杀。
我踩着冰冷的雪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院走。
火光映照下,谢明霁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站在前院庭中,玄色的大氅上沾满了血迹和雪沫,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染血的寒枪。
他正低声对身边的一个府卫统领吩咐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目光,他转过头。
看到我裹着披风,踩着雪泥走过来,他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出来了他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听说王爷受了伤……我走近了,才看到他左侧肩膀处的衣袍被划开一道口子,有暗红的血迹渗出,虽然简单包扎过,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小伤。他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扫过我沾满泥污的裙角和冻得发红的脸颊,外面冷,回你院子去。
王爷的伤……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莫名有些堵。
死不了。他语气依旧冷硬,但眼神似乎没那么锐利了,带着一丝倦意,今晚府里不太平,回你屋里待着,锁好门。
我看着他染血的肩膀,又看了看周围一片肃杀惨烈的景象。
这条平时凶巴巴的大鲨鱼,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孤单和脆弱。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
王爷……去我那儿……处理一下伤口吧我那儿……有干净的热水。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疯了吗邀请这条鲨鱼去我的咸鱼窝
谢明霁也明显怔住了。
他深邃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像要看进我灵魂深处。
风雪在我们之间打着旋儿。
周围的府卫都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嘲讽我多管闲事的时候。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我那条咸鱼窝,第一次迎来了男主人。
还是浑身浴血、气场强大的男主人。
屋子里的温暖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
白露手忙脚乱地端来热水、干净的布巾和金疮药。
谢明霁解下沾血的大氅,露出里面的劲装。左肩处的伤口虽然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看着很吓人。
他坐在我平时晒太阳的躺椅上,自己动手清理伤口,动作干脆利落,眉头都没皱一下。
白露吓得不敢看。
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多谢。他看了我一眼。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清理伤口时细微的动静。
气氛有些尴尬。
今晚……我试图找点话说,那些刺客……
是三哥的人。谢明霁打断我,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狗急跳墙了。
他处理好伤口,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布熟练地包扎起来。
府里的内应,是林氏院里的一个管事。他系好布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冰冷,已经处置了。
林侧妃院里的人
我心头一凛。难怪那些刺客能那么精准地摸到我的院子!林晚照她……真的参与了
那林侧妃她……我迟疑地问。
她谢明霁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那个管事是老三早年安插进来的钉子,一直没动,就等着今天。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经此一事,三哥再无翻身的可能。他的语气带着尘埃落定的肃杀,这江山,是太子的了。
夺嫡之争,结束了。
靖王谢明霁,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太子登基,他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
但我看着他肩上的伤,看着他眉宇间深藏的疲惫,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
这权力的王座,是用血和命堆砌的。
夜深了,歇着吧。他拿起大氅,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目光落在我依旧有些发白的脸上。
今晚……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多谢。
然后,他推开门,大步走进了风雪弥漫的夜色中。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肩上包扎的白布格外刺眼。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那风雪吹开了一条缝。
冬去春来。
冰雪消融。
靖王府遇袭的余波渐渐平息。
三皇子被圈禁,其党羽被清算。
朝堂格局彻底明朗。
太子即将登基。
作为从龙首功的靖王谢明霁,权势如日中天。
林侧妃因为御下不严,被谢明霁以雷霆手段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上静养,此生恐怕再难回王府。
府里彻底清静了。
我的小院,阳光依旧温暖。
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谢明霁回府的次数……变多了。
虽然依旧很忙,但他偶尔会来我的院子。
有时是午后,他会在我常坐的躺椅旁站一会儿,看看我院子里那几盆刚发芽的花草。
有时是傍晚,他会进来喝杯茶,也不怎么说话,就是坐一会儿,看看我摊在桌上的话本子封面,然后离开。
他肩上的伤早就好了,但每次他来,我总忍不住会瞥一眼他肩膀的位置。
我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
但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少了些最初的冰冷审视,多了点别的……我说不清的东西。
你这咸鱼,倒是养得越来越安逸了。有一次,他看着我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样子,突然说了一句。
我睁开眼,有点茫然:啊
他嘴角似乎极快地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留下我莫名其妙。
日子流水般过去。
太子正式登基,改元承平。
新帝登基大典后,便是隆重的封赏大典。
谢明霁被封为摄政亲王,加九锡,总理朝政,权势煊赫,一时无两。
作为摄政王正妃的我,自然也水涨船高。
皇后娘娘(现在是太后了)召见命妇,我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最前面。
那些曾经在赏花宴上嘲笑我的王妃贵妇们,如今见到我,无不恭敬行礼,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的小院,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各府的拜帖、礼物,雪片般飞来。
我烦不胜烦。
咸鱼生存法则受到了严重干扰!
我干脆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礼物让白露登记造册,然后原封不动地塞进库房落灰。
王妃,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白露看着堆满库房的礼物,有些担忧,如今王爷位高权重,您作为王妃,总要……
总要什么我躺在我的专属躺椅上,懒洋洋地翻着话本子,替他应酬交际替他笼络人心那多累啊。我这叫……嗯,不给他添乱。
白露:……
这天,谢明霁下朝回来,难得地直接来了我的院子。
他穿着一身威严的摄政王朝服,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我正指挥着白露和小丫鬟们把新送来的几盆名贵兰花搬出去晒太阳——我不太会养花,总觉得它们在我屋里会憋死。
这是在做什么谢明霁看着院子里摆开的阵势。
晒咸鱼……呃,不是,晒花。我差点说漏嘴。
谢明霁的目光扫过那些兰花,又落在我身上。
明日宫里有宴,庆贺太后寿辰。他开口道,你随我一同去。
又是宫宴……
我头皮发麻。
王爷……妾身能不能……我想故技重施,装病。
不能。谢明霁直接打断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太后特意交代,要见你。
太后……哦,就是以前的皇后娘娘。
我叹了口气,认命了:是。
谢明霁看着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问:很不想去
嗯。我老实点头,人多,规矩多,累。
他沉默了一下。
忍一忍。他说,声音似乎放缓了一点,露个面,坐一会儿。若实在不喜,本王带你提前离席。
我惊讶地看着他。
带我提前离席
这条大鲨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谢王爷。我小声说。
他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向院子里那些被搬出来晒太阳的花草。
这些花,他指了指,搬进搬出,不嫌麻烦
它们喜欢太阳。我理所当然地说,老待在屋子里,会不开心的。
谢明霁看着我,没说话。
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是融化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你倒是……懂它们。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然后,他转身走了。
留下我对着几盆兰花发呆。
太后寿宴,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宫宴都要盛大隆重。
我穿着摄政王妃的华服,坐在谢明霁身侧,接受着百官命妇的朝拜。
位置太显眼,我浑身不自在。
谢明霁似乎察觉到了,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只是一触即分。
却像一股暖流,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正襟危坐,侧脸线条冷硬,目不斜视地看着场中的歌舞。
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只是我的错觉。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热烈。
太后娘娘心情极好,看着我和谢明霁,忽然笑着对新帝(曾经的太子)说:
皇帝,你看明霁和疏月,成婚也有些时日了。如今朝局已定,也该考虑考虑子嗣之事了。哀家还等着抱小皇孙呢。
太后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谢明霁身上。
带着善意的笑,带着探究,带着祝福。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子嗣!
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太超纲了!
我和谢明霁……我们连手都没正经牵过几次好吗!虽然睡过一个屋(新婚夜),但那是各睡各的!纯洁得不能再纯洁!
我下意识地看向谢明霁。
他端着酒杯的手似乎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好像有点可疑的红
他放下酒杯,对着太后和新帝的方向,语气平稳地应道:皇嫂说的是。此事……臣弟会放在心上。
会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
我脑子更乱了。
宴会结束后,谢明霁果然如他所说,提前带着我离席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气氛有些微妙。
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个……我鼓起勇气开口。
嗯谢明霁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太后娘娘说的……子嗣……我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谢明霁睁开眼。
深邃的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
你不想他直接问。
我……我噎住了。
想还是不想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当咸鱼和当娘,好像不冲突但养孩子好像很累……
顺其自然。谢明霁淡淡地说,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急。
不急
我看着他闭目的侧脸,轮廓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柔和。
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忽然就散了。
嗯,顺其自然。
咸鱼嘛,不急。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
车厢里很安静。
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我靠在另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一沉。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沉水香气的玄色外袍,轻轻盖在了我身上。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的暖意。
谢明霁依旧很忙。
但他回府用晚膳的次数明显多了。
而且,很多时候,是在我的小院里。
他批阅奏章的书案,也在我外间占据了一角。
于是,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
外间,烛火通明。谢明霁坐在书案后,眉头微锁,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穿着家常的墨色锦袍,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里间,灯火温暖。我窝在软榻上,翻着新淘来的话本子,或者和白露小声地玩着五子棋,偶尔发出棋子落下的轻响。
互不打扰。
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批累了,会起身走到里间门口,看我一眼。
有时我正看到精彩处,没注意他。
有时我恰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会问一句:在看什么
我就把话本子封面给他看。
他扫一眼书名,通常是一些《霸道王爷爱上我》之类的,然后会几不可察地挑挑眉,或者轻哼一声,转身回去继续批他的奏章。
我继续看我的故事。
有时厨房送来夜宵。
我会让白露给他也端一份过去。
他也会沉默地吃完。
我们很少交谈。
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和压抑,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宁静。
像两条习惯了彼此存在的鱼。
他忙他的江山社稷。
我躺我的咸鱼人生。
互不干涉,却又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挺好。
承平二年,春。
谢明霁的生辰。
他向来不喜铺张,加之朝务繁忙,本不想操办。
但架不住新帝和太后的意思,还是得在府里办个简单的家宴。
说是家宴,来的也都是宗室近亲和几位心腹重臣。
作为女主人的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宴席设在前院花厅。
我穿着王妃的礼服,端着得体(僵硬)的笑容,坐在谢明霁身边,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和祝福。
脸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尾声。
谢明霁被新帝和几位王爷拉着说话。
我趁机溜了出来,回到我的小院透气。
刚换下繁重的礼服,穿着舒适的常服,摊在躺椅上,白露就进来了。
王妃,王爷……王爷往这边来了。
我一惊。
他怎么过来了那边不是还没结束吗
果然,不一会儿,谢明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喝了酒,脸上带着薄红,眼神比平时更亮,少了些冷峻,多了几分慵懒。
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我身上轻便的常服和舒服的躺椅,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置——那张属于他的书案后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
王爷怎么过来了陛下他们……我小心地问。
让他们自己喝吧。谢明霁摆摆手,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吵得头疼。
哦。
我识趣地闭嘴。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烛火跳跃。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我继续看我的话本子。
过了好一会儿。
江疏月。他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
嗯我抬起头。
他依旧闭着眼,声音低沉:嫁给我,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我一愣。
无趣
好像……也谈不上
王爷位高权重,锦衣玉食,妾身……没什么不满意的。我斟酌着回答。
呵。他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锦衣玉食囚笼罢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你就没什么想要的或者……想做的
想要的
想做的
我认真想了想。
想……继续当咸鱼我试探着说。
谢明霁:……
他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像是无语,又像是……一点无奈的笑意
除了这个。他揉了揉额角。
那……我努力思考,想要……一个更大更舒服的躺椅或者……话本子更新快一点御膳房的点心能不能天天送
谢明霁定定地看着我。
半晌。
他忽然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压迫感。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我的躺椅前停下,俯视着我。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
江疏月。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
嗯
过来。他伸出手。
我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微微用力,把我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环过我的腰,将我轻轻带入了怀中。
一个带着酒气的、温暖而坚实的拥抱。
很轻,很克制。
却足以让我全身僵硬。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低沉地响在我耳边:
咸鱼王妃……
本王这条船……还算稳当。
躺着吧。
本王许你……躺赢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