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我坟前拥吻,庆祝用我的心血结晶换来的无上荣光。
他们不知道,我的灵魂没有远去,而是附着在了工作室的那一堆陶土之上。
我无法言语,无法哭嚎,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双手,捏出他们的脸,捏出那晚的真相,捏出我的复仇。
1
我死了。
意识像是被浸泡在冰冷黏稠的福尔马林里,沉重,窒息。我飘荡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像一缕无知无觉的烟。生前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玻璃,每一片都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我的未婚夫,顾衍,正和我最好的闺蜜,白薇,站在我那张巨大的工作台前。
那张我耗费了无数心血,亲手打磨的沉香木工作台。
她真的死了白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
顾衍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唇,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如他对我说话时那样:当然。我亲手推下去的,从二楼的楼梯,后脑勺磕在台阶上,当场就断了气。放心,警察已经定性为意外失足了。
我的灵魂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一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将我撕裂。
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那晚,我兴奋地告诉他们,我研发的
AI
面部复原软件幻影取得了最终突破,它能通过颅骨数据,百分之百精准地还原出死者生前的容貌,误差率无限接近于零。这是法医人类学领域的革命,是我苏琳穷尽半生心血的结晶。
我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样向我最爱的两个人分享我的喜悦。
顾衍温柔地笑着,给我倒了一杯红酒。
白薇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说要为我庆祝。
然后,就在我转身准备去拿香槟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狠狠地推在了我的背上。
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滚了下去。天花板、吊灯、他们惊恐又扭曲的脸,在我眼前飞速旋转。最后,后脑传来一阵毁灭性的剧痛,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原来,那杯红酒里加了料,让我头晕目眩,反应迟钝。
原来,他们脸上扭曲的表情,不是惊恐,而是得逞后的狰狞。
太好了,阿衍。白薇依偎在顾衍怀里,媚眼如丝,现在,『幻影』系统就是我们的了。苏琳那个蠢货,到死都不知道,她最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早就滚在了一起。
顾衍轻笑一声,手指划过工作台上那块还没来得及使用的特制陶土,眼神冰冷而贪婪:她不是蠢,是太自信了。以为凭她的才华就能拥有一切。可她不知道,才华,是最容易被窃取的东西。
他们在我冰冷的尸骨旁,在我灵魂的注视下,肆无忌惮地交换着一个缠绵而肮脏的吻。
恨意!
无边的恨意像火山一样在我虚无的魂体内爆发!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疯狂地冲向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身体里穿过。我只是个孤魂野鬼,一缕没有实体的意识。我碰不到他们,他们也感觉不到我。
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比死亡本身还要冰冷。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顾衍的手指碰过的那块陶土。那是我专门定制的,混合了高分子材料的超感塑形土,用来配合幻影系统进行物理建模的。
当我的恨意达到顶峰时,我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联系,从我的灵魂深处,牵引到了那块陶土上。
我……能感觉到它。
像是我延伸出去的另一只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我集中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全部灌注到那块陶土上。
动啊!给我动起来!
工作台上的陶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开始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蠕动了一下。
2
那一下蠕动,耗尽了我积攒的所有怨念。我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里。
顾衍和白薇正沉浸在窃取成功的狂喜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工作台上那微不足道的变化。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如何利用幻影系统为他们铺就一条通往名利之巅的康庄大道。
明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顾衍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对外就宣称,这是我们共同研发的成果。苏琳因为长期高强度工作,积劳成疾,不幸意外去世。我们会继承她的遗志,让『幻影』发扬光大。
真是个好主意,白薇娇笑着,世人只会记住我们这对天才情侣,而苏琳,很快就会被遗忘在尘埃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在我虚无的灵魂上反复凌迟。我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眼睁睁看着我的人生、我的成果、我的一切,被这两个卑劣无耻的窃贼瓜分殆尽。
几天后,我的葬礼举行了。
顾衍在葬礼上表现得悲痛欲绝,他那影帝级别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他对着我的遗像,深情地讲述着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讲述着我对法医人类学事业的热爱与执着。他说得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而我,就飘在他的身边,冷冷地看着这场滑稽的独角戏。
葬礼结束后,他们回到了我的工作室。这里,即将成为他们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无数的记者和摄像机已经架好,闪光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我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独自站在工作室的角落,眉头紧锁。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叫陈锋,是负责我意外案件的刑警。他似乎对意外失足这个结论抱有一丝怀疑。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张工作台上。
我的心,或者说我的灵魂,猛地一紧。
那块陶土,经过我那次耗尽心神的催动后,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丑陋的土疙瘩。
陈锋走了过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土疙瘩。他端详了片刻,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轻轻地放了回去。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不行,这样不行。太模糊了,根本无法传递任何信息。
新闻发布会开始了。顾衍和白薇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像一对璧人。他们侃侃而谈,将我的幻影系统说成是他们呕心沥血的杰作。他们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崇拜,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白薇甚至当着所有记者的面,搬进了我的工作室,美其名曰更好地感受和延续苏琳老师的精神。
她开始清理我的东西,将我的素描、我的笔记、我的奖杯,一件件打包,准备扔进垃圾堆。每扔掉一件,就仿佛从我灵魂上活生生剥下一块血肉。
这里是我的世界,我的圣殿,现在却被鸠占鹊巢的仇人肆意践踏。
压抑、愤怒、不甘,像高压锅里的蒸汽,在我体内疯狂积蓄。我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让世人看到真相的窗口!
我的意识再次与那块陶土连接在一起。这一次,我感觉到的力量比之前强大了许多。是他们的无耻,他们的贪婪,他们对我的践踏,成了滋养我怨念的养料。
我不再试图去捏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形象。
我开始集中精神,只做一个动作。
我用尽全力,让那块陶土,慢慢地、慢慢地,塑造成一个形状——一张因为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那是我临死前,最后映在冰冷地砖上的表情。
3
塑造这张脸,几乎耗空了我恢复的所有能量。我的意识再次变得稀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仿佛电视雪花屏。
但我成功了。
那张扭曲的面孔,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无声地控诉着一切。
白薇哼着小曲,将我的一座金奖奖杯随意地扔进纸箱。一转身,她的目光落在了工作台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工作室的宁静。她像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这……这是什么东西谁……谁放在这里的她声音颤抖,指着那张泥塑的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顾衍闻声从楼上冲了下来,看到白薇的样子,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当他看到那张脸时,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那是苏琳被他推下楼梯,临死前挣扎着看向他时,脸上凝固的最后表情。
怎么回事顾衍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我不知道!我一转身它就在那里了!阿衍,我害怕……这里是不是……是不是不干净白薇快要哭出来了。
胡说八道!顾衍厉声喝道,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肯定是哪个工作人员的恶作剧!
他说着,快步走上前,一把抓起那张泥塑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泥塑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碎片。
然而,就在泥塑被摔碎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冰凉的能量从白薇的恐惧和顾衍的暴戾中涌出,瞬间倒灌进我的魂体。
那是一种……滋养。
他们的恐惧,他们的心虚,他们的罪恶感,正在成为让我变强的食粮!
我的意识瞬间清晰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我的生存法则。
我需要他们的情绪,需要他们的恐惧来喂养我这缕不散的冤魂。
顾衍摔碎了证据,却也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以为这样就能粉饰太平,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白薇像是得了魔怔,精神恍惚,夜夜噩梦。她总觉得工作室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而顾衍,则凭借幻影系统,一战成名。他们接受了一个警方的委托,成功复原了一桩十年悬案中无名女尸的容貌,帮助警方迅速锁定了死者身份,并抓获了凶手。
一时间,顾衍和白薇成了媒体的宠儿,被誉为科技神探、正义的化身。他们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鲜花和掌声,风光无限。
我在工作室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电视上他们那两张伪善的嘴脸。
正义的化身
多么讽刺。
真正的正义,正在这间屋子里,被他们亲手扼杀。
我的恨意与日俱增,力量也随之水涨船高。
我不能再捏我的脸了,那会让他们有所防备。
我需要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证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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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几天后,那个叫陈锋的刑警,又一次来到了工作室。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案件的终结而放弃。他告诉顾衍,他是来做一次例行的回访。
顾衍表现得滴水不漏,客气地请他进来,白薇则躲在楼上,不敢露面。
陈锋的目光依旧像雷达一样,一寸寸扫过整个房间。他的刑侦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对劲。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面下却暗流涌动。
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工作台时,他愣住了。
上次来时,那堆被摔碎的陶土碎片,他记得很清楚。可现在,那些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泥塑。
那不是一张脸。
而是一座奖杯的微缩模型。
那座奖杯,陈锋在案发现场的照片里见过无数次。它是我生前获得的最高荣誉——国际法医艺术协会颁发的金质奖杯。案发当晚,它就摆在二楼的置物架上,后来被警方作为现场证物取走了。
但泥塑的奖杯上,有一个细节是警方报告里没有的。
在奖杯的底座边缘,有一处微小的、不规则的缺口。
陈锋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立刻拿出手机,调出案发现场的证物照片,将图片放大,再放大。
找到了!
在奖杯底座同样的位置,有一个几乎难以用肉眼分辨的磕碰痕迹!这个细节,只有接触过证物、并且观察得极其仔细的人才可能知道!
顾衍也注意到了陈锋的异样,他走过来,看到了那座泥塑奖杯,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哦,这个啊,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可能是白薇做的吧,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总喜欢捏点东西来缓解压力。
陈锋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顾衍一眼。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声张,只是以需要进一步研究为由,征得了顾衍的同意,将那座泥塑奖杯小心翼翼地装进证物袋,带走了。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棋,走对了。
陈锋,就是我伸向阳间的唯一一双手。
顾衍在陈锋走后,立刻冲上楼,对着白薇大发雷霆,质问她是不是她干的。白薇吓得浑身发抖,哭着否认。两人的信任,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他们的争吵和猜忌,化作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入我的体内。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大。
我不仅能控制那块特制的陶土,甚至连工作室里其他普通的黏土,我也能进行微弱的操纵了。
但我知道,一座奖杯还不够。
它只能引起怀疑,无法定罪。
我需要给陈锋更致命的线索。
一个能直接将顾衍和白薇钉死的证据。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顾衍身上。白薇已经是个惊弓之鸟,不足为惧。真正的敌人,是顾衍这个冷静、狡猾、毫无人性的伪君子。
我要让他亲手为我献上他的罪证。
5
我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耐心的等待。
我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观察着顾衍和白薇的一举一动,感受着他们之间日益加深的猜疑和恐惧。
白薇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开始出现幻觉,总说看到我的影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甚至不敢一个人待在工作室里。
顾衍嘴上骂她疯了,但他自己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他总觉得背后发凉,深夜里会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他换掉了工作室所有的门锁,甚至请人来做了法事,但都无济于事。
恐惧,是会传染的。
而我,就是那个散播恐惧的源头。
陈锋那边,自从拿走了奖杯泥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放弃。有一股执着的力量,在暗中推动着案情的调查。
我知道,时机正在成熟。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陈锋名正言顺地再次介入,并且能让顾衍彻底暴露的契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
顾衍和白薇利用幻影系统,接下了另一个大案子——复原一具在建筑工地被发现的高度腐烂的无名尸的容貌。
这次,他们想玩得更大。他们联系了电视台,要对整个复原过程进行现场直播,以此来进一步巩固他们科技神探的地位。
直播当天,工作室里又一次挤满了人。摄像机、灯光、记者,还有市局派来的几位领导。顾衍和白薇意气风发地站在工作台前,准备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才华。
而我,则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那台作为核心的幻影系统主机上。
这是我的心血,我的孩子。它认识我,它也只该听我的。
直播开始了。
顾衍将无名尸的颅骨数据输入电脑。大屏幕上,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出现了。
各位观众,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顾衍自信满满地宣布,『幻影』系统将通过超过十万个基准点的运算,在十分钟内,为我们还原出死者生前的样貌。
他按下了启动键。
程序开始运行,进度条在屏幕上缓缓前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
然而,就在进度条达到
99%
的时候,异变陡生!
屏幕上的骷髅头,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被肌肉和皮肤覆盖,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脸。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的建模数据,像病毒一样疯狂地涌入系统,强行覆盖了原有的数据!
那张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点点地构建出来。
先是骨骼,然后是肌肉纹理,最后是皮肤和毛发。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英俊、儒雅,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
那是顾衍的脸。
紧接着,屏幕上又出现了第二张脸。
清秀、柔弱,眼神中却透着贪婪与嫉妒。
那是白薇的脸。
最后,第三张脸出现了。
那是我。
但不是我意气风发的模样,而是我从楼梯上滚落,后脑浸在血泊中,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惨状!
整个直播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屏幕上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这不是面部复原。
这是……一场无声的谋杀直播!
6
啊——!
白薇第一个崩溃了,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顾衍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无人色。他疯了一样冲向电脑,想要关闭系统,但无论他怎么敲打键盘、拔掉电源,屏幕上的画面都纹丝不动,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诅咒,死死地烙印在那里。
不是我!这不是我干的!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状若疯魔。
现场的记者们最先反应过来,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爆闪,将顾衍和白薇那两张惊恐到扭曲的脸,清晰地记录下来。
市局的领导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封锁现场!控制住他们两个!
混乱中,一个人影冷静地穿过人群,走到了那台仍在顽固地播放着谋杀场景的电脑前。
是陈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直播现场。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屏幕,又缓缓地转向了工作台上那堆安静的陶土。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一次,他不再怀疑。
他知道,是她回来了。
是苏琳的冤魂,在用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为自己申冤。
这场直播事故,成了一场引爆舆论的核弹。
天才情侣竟是杀人凶手
AI
系统惊现灵异事件,还原凶案真相!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铺天盖地。顾衍和白薇立刻被警方控制,进行隔离审查。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屏幕上的画面虽然震撼,但并不能作为法律上的直接证据。顾衍的律师团队很快就会以系统被黑客攻击或灵异事件无从考证为由,为他脱罪。
我需要一个,让他们无法辩驳的,物证。
我的魂体因为刚才强行入侵系统,变得极度虚弱,仿佛风中残烛。但我不能休息。
我将最后的、所有的力量,都凝聚起来。
我开始操纵那块陶土。
这一次,我不再捏脸,也不再捏奖杯。
我开始捏一个场景。
一个完整的、动态的场景。
二楼的旋转楼梯。
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狠狠地推了下去。
女人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男人的脸上是冷酷而狰狞的笑。
而在楼梯口,站着另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是得逞的、恶毒的快意。
我将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角度,我记忆中那最后一刻的所有画面,都用这堆陶土完美地复刻了出来。
这是一个微缩的、凝固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谋杀现场。
做完这一切,我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感觉自己正在消散,怨念和执着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至少,我把真相留在了人间。
7
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依旧飘荡在工作室里。但这一次,魂体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和强大。
我看向工作台,那座我用尽最后力气捏造的谋杀场景泥塑,正被一个透明的证物罩保护着,摆在最中央。
工作室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陈锋。
他的身边,还有几位看起来像是专家的老人。
一位专家扶着老花镜,俯身仔细观察着那座泥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太……太惊人了。这种塑造技巧,这种对人体动态瞬间的捕捉……简直是鬼斧神工!不,就算是米开朗基罗在世,也未必能做到如此精准!
另一位专家则在检查电脑:奇怪,这套『幻影』系统的底层代码被人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加密方式重写了,而且形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闭环。除了那段『谋杀录像』,任何其他数据都无法输入和输出。从技术上讲,这根本不可能!
陈锋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泥塑,眼神复杂。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不是技术,也不是人力。这是……一个不肯离去的灵魂,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们真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把泥塑奖杯上的缺口,和现场证物上的磕碰痕迹做了微观比对,吻合度
100%。我又提取了苏琳滚落的楼梯台阶上,一处肉眼无法发现的血迹,进行了
DNA
检测。虽然大部分血迹是苏琳的,但我们在其中,发现了第二个人的皮肤组织。经过比对,属于白薇。
原来,在苏琳滚下楼梯后,并没有立刻死亡。白薇因为心虚,上前查看,苏琳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指甲划伤了她的手腕。而顾衍,为了彻底了结她,拿起置物架上的金质奖杯,对她的后脑,进行了二次补刀。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奖杯底座上,会沾有苏琳的血迹和头发,并留下了那个独特的磕碰痕迹。
真相大白。
所有的证据链,在我的指引下,终于完美地闭合了。
直播现场的灵异视频,是导火索。
楼梯上的血迹,是铁证。
而我捏出的这座泥塑,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以一种超自然的方式,将所有的证据串联起来,呈现出了一幅无可辩驳的罪恶画卷。
顾衍的心理防线,在铁一般的证据和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双重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他招了。
他承认了自己和白薇的奸情,承认了他们为了抢夺幻影系统而共同谋杀我的全部事实。
白薇更是早已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嘴里终日念叨着: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了……
我的复仇,完成了。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我感觉到束缚在我身上的那股滔天恨意,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消散。
天空似乎变得明亮起来,我感到自己的魂体越来越轻,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这就是解脱吗
我看向窗外,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8
法庭上,顾衍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的那一刻,我站在法庭的角落,看着他那张死灰色的脸,心中一片平静。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任何怜悯。他只是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
我的人生,我的一切,虽然被他毁掉了,但正义,终究没有缺席。
我的灵魂,在阳光下开始变得透明。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最后一次回到了我的工作室。
这里已经被警方彻底封存,但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那张工作台,那堆陶土,静静地等待着它们早已逝去的主人。
陈锋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轻声说道:苏琳,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的魂体微微一颤。
谢谢你。他继续说,谢谢你用你的方式,坚守了正义。也……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发现真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和敬意。
我看着他,这个执着、正直的男人。是他,相信了我传递的微弱信号,是他,一步步揭开了黑幕,让我的冤屈得以昭雪。
我想要对他说声谢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流失,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
就这样吧。
再见了,这个我曾经热爱过的世界。
再见了,陈锋。
就在我的灵魂即将完全消散的那一刻,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陈锋放在工作台上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尘封已久的悬案卷宗。
卷宗里,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颗被发掘出来的、不知身份的头骨。
头骨的眼窝黑洞洞的,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我,充满了不甘与期盼。
那一瞬间,一股全新的、不同于怨念的力量,从那颗头骨上传来,牵引住了我即将消散的灵魂。
那是一种……使命感。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它一样无法开口、无法安息的冤魂
还有多少像我一样被掩埋在黑暗中的真相
我的复仇结束了。
但我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我重获新生的灵魂中破土而出。
我……可以不走。
我可以留下来。
9
我放弃了消散。
我选择留下。
那股源于无名头骨的使命感,像一根坚固的锚,将我即将飘散的魂体重新牢牢地固定在了这个世界,固定在了这间工作室里。
我的存在,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意义。
不再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怨灵,而是为了……言说。
为那些无法言说的死者,言说。
陈锋在工作室里待了很久,他向我讲述了那个无名头骨的案子。那是在一个旧城改造的工地上发现的,被埋在地下深处,年代久远,线索全无,成了一桩悬了二十多年的冷案。
如果……如果你还在,陈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祈求,你能帮帮他吗
说完,他叹了口气,将卷宗留在工作台上,转身离开了。
他或许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无力,并没有真的指望得到回应。
但在他走后,我飘到了那张工作台前。
我伸出虚无的手,轻轻触摸了那堆陪伴我完成复仇的陶土。
一股冰凉而熟悉的感觉传来。
我集中精神,这一次,我的脑海中不再是顾衍和白薇那两张丑陋的嘴脸,而是卷宗照片上那颗孤零零的头骨。
我闭上眼睛,在灵魂的层面上,开始调用我生前所有的知识。
颅面复原,是我倾注了一生心血的技艺。它早已刻进了我的骨髓,融入了我的灵魂。
我不再需要幻影系统,因为我,就是幻影。
我调动着新生的、纯粹的力量,开始驱动那堆陶土。
陶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再次开始了神奇的蠕动。它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我灵魂的意志下,开始堆叠、塑形。
我依照脑海中对那颗头骨的分析,精准地捏造出它的骨骼结构,然后是肌肉的附着点,颧骨的高度,鼻梁的宽度,下颌的角度……
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意识里。
这是一个漫长而细致的过程。我不再感到怨恨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平静。
我在创造。
我在赋予一个逝去的生命,第二次面容。
10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这间尘封的工作室时,一座全新的泥塑头像,已经静静地立在了工作台上。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面容清瘦,眼神忧郁,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他的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陈锋再次推开工作室的门时,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在原地。
他快步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张栩栩如生的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从旧失踪人口档案里找到的小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腼腆的年轻男人。
虽然时隔二十多年,容貌有了变化,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找到了……找到了……陈锋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他抬起头,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工作室,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道:苏琳……谢谢你。我代表他,谢谢你。
我飘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他。
一股温暖而纯净的力量,从陈锋那份得以慰藉的正义感中涌出,缓缓地滋养着我的魂体。
我明白了。
这,就是我存在下去的食粮。
不再是仇恨,不再是恐惧。
而是正义,是慰藉,是那些沉冤得雪后,生者与死者共同的安宁。
我的工作室,成了这座城市最隐秘的圣地。
陈锋会定期送来那些悬而未决的冷案卷宗,那些身份不明的骸骨照片。
而我,则会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用我的方式,为他们重塑容颜,为他指引方向。
我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幽灵画师,一个寄生在陶土中的法医人类学家。
我失去了我的人生,却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永生。
我无法再感受阳光的温度,无法再品尝食物的美味,但我能触摸到那些被遗忘的灵魂,能听到他们无声的呐喊。
我的复仇,以一场惊天动地的毁灭开始。
而我的新生,则在一次次无声的创造中,得以永恒。
我,苏琳,虽死,犹生。
我将在这里,用我的双手,捏出每一个被掩埋的真相,直到最后一个冤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