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
头痛。空气里有劣质香粉味。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挂着打了补丁的蓝布帐子。这不是我熟悉的星际指挥官休息舱。
醒了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凑过来,脸上堆着假笑,明月啊,醒了就好,王家的轿子快到了,赶紧拾掇拾掇。
王家的轿子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涌进来。
宋明月,十七岁,清水沟村宋家二房的闺女。懦弱,胆小,爹死了,娘软弱。眼前这女人是我二婶张彩凤。她要把我嫁给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王家儿子。
那是个傻子。
今天就是好日子。原主宋明月不愿意,被二婶灌了半碗加了料的糖水,昏死过去。
二婶,我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冷意,那糖水,挺好喝。
张彩凤一愣,脸上的笑僵住:好喝就行,好喝就行!快起来梳头,别误了吉时!她伸手就来扯我胳膊。
我手腕一翻,轻易格开她的手。动作快得像闪电。
开玩笑,星际格斗术满级,对付一个乡下妇人,跟捏死蚂蚁没区别。只是这具身体太弱。
张彩凤哎哟一声,被我格得踉跄后退,撞在土墙上,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你干啥
不干啥,我坐起身,活动了下酸软的脖子,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是觉得,那王家傻子,配不上我。
张彩凤眼珠子一瞪,声音尖利起来:宋明月!你发什么疯!这亲事是你爹生前就定下的!由不得你反悔!你娘都点头了!她提到我娘,语气带着威胁。
记忆里,我那便宜娘赵素芬,是个面团性子,被二叔二婶一家压得死死的。
我娘点头我掀开打着补丁的薄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泥地上,那我得去问问她。
你敢!张彩凤想拦我。
我侧身避开,径直走出这间阴暗的小屋。外面是堂屋,光线稍微亮堂点。一个穿着半旧灰布褂子、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正是我娘赵素芬。旁边坐着个抽旱烟的男人,是我二叔宋建国,一脸的精明算计。
娘,我走过去,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堂屋都静了,二婶说,你点头让我嫁去王家
赵素芬身子一抖,嘴唇哆嗦着,看看我又看看沉下脸的宋建国和张彩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月…娘…娘也是没法子…你爹走了…家里…家里…
没法子我打断她,目光转向宋建国,二叔,我爹走时,留下的抚恤金,还有那两亩好水田,够我们娘俩嚼用了吧怎么就没法子了
宋建国吧嗒烟嘴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眯起来,透着阴冷:明月丫头,你爹的抚恤金是给老宋家养家的!那两亩田,你娘一个妇道人家能种还不是我和你二婶在操持!把你嫁去王家,王家给的彩礼厚实,那是给你娘养老的!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哦我拖长了调子,王家给的彩礼,是给我娘养老的那彩礼呢
张彩凤立刻跳出来,叉着腰:彩礼自然是你二叔收着!以后按月给你娘粮食!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是吗我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二婶,王家那儿子是个傻子,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们肯出那么厚的彩礼,图什么图我宋明月能伺候傻子一辈子还是图……我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彩凤手腕上那个崭新的、明晃晃的银镯子,还有宋建国腰带上挂着的黄铜烟袋锅子,图我爹留下的那点东西,终于能彻底落袋为安了
这话戳中了要害。宋建国脸色猛地一沉,烟杆重重磕在桌子上:反了你了!宋明月!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他站起身,魁梧的身材带着压迫感,彩凤!去叫前院你侄子他们过来!把这死丫头捆了塞轿子里!
张彩凤应了一声,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扭身就往外跑。
赵素芬吓得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哭出声:明月!听你二叔的吧!别犟了!娘求你了!咱…咱惹不起啊!
我轻轻拍了拍她枯瘦的手背,那上面全是操劳的裂口:娘,松手。没事。
我走到堂屋门口。张彩凤已经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过来了,是她娘家的侄子,张癞子和张狗剩。两人手里拿着麻绳,一脸不怀好意。
喏,就是这死丫头!给我捆结实了!张彩凤指着我对她侄子喊。
张癞子嘿嘿笑着,搓着手走过来:明月妹子,别让哥几个动手啊,乖乖上轿多好,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他话没说完,手刚伸过来想抓我肩膀。
我动了。
身体记忆里的格斗本能瞬间激发。这具身体虽然弱,但爆发力和技巧还在。
侧身,矮肩,避开他抓来的手。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他手腕关节,猛地一拧。
啊——!张癞子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整个人被我拧得半跪在地上。
旁边的张狗剩吓了一跳,骂了一句脏话,挥着拳头就冲过来。
我拽着张癞子的胳膊往身前一挡,张狗剩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堂哥脸上。
嗷!张癞子又一声惨叫。
趁张狗剩愣神的瞬间,我松开张癞子,一个矮身扫堂腿。
噗通!张狗剩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堂屋里外的人都看傻了。张彩凤张着嘴,眼珠子快瞪出来。宋建国手里的旱烟杆掉在地上。赵素芬更是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
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走到捂着脱臼手腕哀嚎的张癞子和摔懵了的张狗剩面前,居高临下:滚。
声音不大,冷得像冰碴子。
两个混混对上我的眼神,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狠话都没敢留。
张彩凤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中邪了!宋明月!你一定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宋建国脸色铁青,捡起旱烟杆,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好,好得很!翅膀硬了!敢打人了!我看你是真不想在清水沟待了!
二叔,我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这宋家老屋,是我爹盖的。这地,是我爹分的。该滚的,是谁
我走到墙角,拿起一根靠在墙边的、手腕粗的烧火棍,掂了掂,然后走到堂屋正中的那张老榆木桌子前。
你们不是喜欢算计吗我抡起烧火棍,用尽全力,狠狠砸在桌角上。
咔嚓!一声脆响!
坚硬的榆木桌角,应声而断!木屑飞溅!
整个堂屋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张彩凤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宋建国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看着那断裂的桌角,又看看我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烧火棍,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赵素芬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我。
我把烧火棍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着,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堂屋里,从今天起,我娘,我,我们二房的事,我们自己说了算。
我爹的抚恤金,你们吞了多少,三天之内,一分不少给我吐出来。
那两亩水田的地契,明天日落前,送到我手上。
少一分钱,少一厘地,我盯着面无人色的宋建国和张彩凤,一字一顿,我就去砸了你们大房的正屋门板。不信,试试。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扶起还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赵素芬:娘,回屋。
扶着我娘回到我们那间又小又暗的屋子,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两道惊惧又怨毒的目光。
赵素芬终于回过神,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手抖得厉害:明月…我的儿啊…你…你刚才…那是…那是咋回事你咋…咋那么大力气你…你把桌子角都…都打断了!你二叔他们…
娘,我打断她,声音放软了些,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别怕。以后有我。
我看着她枯黄憔悴的脸,还有身上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心里那股属于原主的酸涩和属于我的冷硬交织在一起。
以前是我傻,任人欺负。从今往后,不会了。我握紧她的手,那双操劳过度、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谁也甭想再欺负咱们娘俩。
赵素芬看着我,眼神从惊恐慢慢变成了茫然,最后涌上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她反手死死抓住我的手,用力点头,泣不成声:好…好…娘听你的…听你的…
安抚好惊魂未定的娘,让她躺下休息。我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整理着脑子里混乱的记忆。
现在是七十年代末,清水沟村。原主宋明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爹宋建业是退伍兵,有见识,疼老婆孩子,可惜前年修水渠时塌方人没了。厂里给了一笔抚恤金,还有两亩好水田的承包权。结果,全被贪婪的二叔宋建国和二婶张彩凤以代为保管、帮着操持的名义霸占了。
原主懦弱,她娘赵素芬更是个立不起来的。二房母女俩就被赶到老屋最破的这间房,吃着最差的饭,干着最累的活,活得不如大房养的猪。这次逼嫁傻子,就是为了彻底解决掉我这个累赘,顺便再刮一笔彩礼。
至于我……星际联邦最年轻的女指挥官,一次空间跃迁事故,意识体被甩进了这个贫瘠落后的时空,塞进了这个可怜姑娘的身体里。
满级大佬穿成年代文女配行吧。既来之,则安之。这开局,够憋屈,也够有挑战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头遍。
我们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就被拍得砰砰响,夹杂着张彩凤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尖利嗓音:他二婶!素芬!开门啊!快开门!
赵素芬被惊醒,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惊恐地看着我:明月…他们…他们…
娘,躺着。我按了按她的肩膀,起身下床,趿拉着破布鞋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栓。
门猛地被推开,张彩凤差点一头栽进来。她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宋建国。
张彩凤眼圈通红,像是哭过,头发也有点乱,一看见我,那眼神又恨又怕,但硬是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明月…明月丫头,起了啊那个…那个地契…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发黄的纸,递过来。
宋建国没说话,阴沉着脸,把一个旧手绢包着的小布包也塞到我面前,动作僵硬。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展开那张纸,是土地承包证明,写的正是我爹名字那两亩水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小卷钱,大多是毛票,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看着有百十来块。
抚恤金当初厂里给了三百八十块,我掂了掂手里的钱,这里最多一百二。
宋建国腮帮子咬得死紧,额角青筋跳了跳:家里…家里开销大…你堂哥相看对象…用了点…
用了点我嗤笑一声,用了二百六二叔,你当我是傻子
宋明月!宋建国终于忍不住低吼,钱就这些!地契也给你了!你还想怎样!非要逼死你二叔二婶不成!
张彩凤立刻配合地嚎起来:我的老天爷啊!没法活了啊!亲侄女逼上门要钱要地,这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等张彩凤嚎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开口:二叔,二婶,我爹的抚恤金,是买命钱。你们昧着良心吞了,就不怕我爹半夜回来找你们聊聊
这话一出,宋建国和张彩凤脸色同时一白。乡下人,多少有点迷信。
三天,我竖起三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剩下的二百六十块,三天后,我要见到。少一分,我目光扫过他们身后大房那几间气派的砖瓦房,我就去请人看看,我爹那屋基底下,是不是还埋着点啥。
我指的是他们侵占宅基地的事。原主记忆里,宋建国家盖新房的宅基地,有一半是占了老屋这边的地界。
宋建国瞳孔一缩,显然听懂了。他死死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女,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最终,他猛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等着!
说完,拽着还在干嚎的张彩凤,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透着一股狼狈和戾气。
关上门,赵素芬已经坐起来了,紧张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明月…他们真给了
嗯,我把地契和钱递给她,娘,收好。这钱,是我们应得的。
赵素芬捧着那卷钱和地契,手抖得厉害,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激动的:好…好…娘收着…娘给你攒着…以后…以后给你做嫁妆…
嫁妆我扯了扯嘴角。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钱不多,地得种。但指望赵素芬和我这具没干过重活的身体去种两亩水田,不现实。
娘,我看着她,这田,我们租出去。
租出去赵素芬一愣,那…那我们吃啥
收租子,够吃。我盘算着,而且,我有手有脚,能挣钱。
你能干啥挣钱赵素芬一脸忧愁,咱娘俩…能糊口就不错了…
我没立刻回答。脑子里飞快过着这个年代、这个村子能做的营生。做小买卖没本钱,政策也刚松动,风险大。手艺活原主除了会缝补两下,啥也不会。等等……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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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想起,在星际时代,除了打仗指挥,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古地球美食。那些失传的配方、火候的掌控,都刻在骨子里了。这具身体虽然弱,但做饭的手艺和感觉,应该还在。
娘,我眼神亮了亮,你会蒸馍吧
赵素芬点点头:会啊,咱家吃的馍不都是我蒸的
那好,我有了主意,明天开始,咱蒸馍。蒸不一样的馍。
第二天,我没去管宋建国两口子如何焦头烂筹钱。揣着家里仅有的几毛钱,拉着半信半疑的赵素芬去了趟镇上供销社。
买不起精贵的白面,只称了两斤最便宜的粗麦粉,又咬牙买了一小包酵母粉(这玩意儿现在叫酵头或者面肥,供销社有散装的),再买了一小罐本地土榨的菜籽油和一小包粗盐。
回到家,关起门,我开始试验。
赵素芬看着我把那点宝贵的粗麦粉倒进盆里,心疼得直抽气:明月…这…这能行吗这酵头贵的很…
娘,信我。我舀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激活那点酵母粉,然后和面。
原主身体记忆里揉面的感觉还在,加上我精神力强大,对力道的掌控精细入微。揉出来的面团,光滑柔韧,软硬适中。
这面揉得…真光溜…赵素芬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把揉好的面盆盖上湿布,放到灶膛边上,借着余温发酵。
等待发酵的时间,我指挥赵素芬把家里仅剩的几个土豆削皮切丁,又去屋后自留地拔了两颗小葱切碎。没有肉,就用菜籽油小火慢慢煸炒土豆丁,炒到金黄焦香,撒上葱花和盐,一股质朴却勾人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赵素芬咽了咽口水:真香…
面发好了,膨松得满满一盆。我揪剂子,擀皮,包上炒好的土豆馅,捏成胖乎乎的半月形。然后让赵素芬烧火,上锅蒸。
当第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出锅时,那麦香混合着土豆焦香和葱油香的味道,霸道地冲出了我们的小破屋,飘到了院子里。
什么味儿这么香隔壁大房那边传来堂姐宋清雅疑惑的声音。
我没理。揭开锅盖,白白胖胖的包子挤在一起,面皮松软,透着油光。我拿起一个,吹了吹,递给眼巴巴望着的赵素芬:娘,尝尝。
赵素芬小心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大了:哎哟!这…这包子…咋这么喧乎!这馅儿…香!真香!比镇上国营饭店卖的还香!
我自己也尝了一个。粗麦粉的口感确实糙了点,但胜在麦香浓郁。土豆馅炒得火候极好,焦香软糯,咸淡适中,油润可口。在这个普遍缺油少盐、吃食粗糙的年代,这一口,绝对是降维打击。
成了!
娘,明天起早,我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拍板,我们蒸两屉,拿到村口去卖。
卖赵素芬吓了一跳,能…能行吗让人看见…说咱搞资本主义尾巴…
怕啥,我毫不在意,隔壁村早有人偷偷卖鸡蛋卖菜了。我们不卖多,就卖早上那一会儿,挣点零花钱买盐打油。谁问起来,就说帮亲戚家捎带的。
赵素芬看着我笃定的样子,又想想那包子的滋味,一咬牙:行!娘听你的!
第三天,天还没亮透。我和赵素芬就起来了。蒸了两大屉包子,一共四十个。用家里唯一一个干净的竹篮装着,盖上一块洗得发白的笼布保温。
刚走到村口大槐树下,正是村里人赶早工或者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我们刚把篮子放下,揭开笼布一角,那股霸道的香气就飘了出去。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一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汉子吸着鼻子走过来。
素芬嫂子明月丫头你们这是…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也凑过来。
婶子,叔,自家蒸的土豆包子,尝尝我笑着招呼,声音清亮,两分钱一个,不要粮票。
两分汉子有点心动,那香味实在勾人。他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两分纸币,给我来一个尝尝!
我麻利地用洗干净的树叶包了一个递给他。
汉子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眼睛顿时亮了:嚯!真香!面软乎!馅儿有味儿!再给我来俩!
好嘞!我手脚麻利地又包了两个。
这一开头,就像打开了闸门。香气是最好的招牌。下地的、赶路的、送孩子上学的,都被这难得一见的香味吸引过来。
给我也来一个!
素芬,这包子真你家蒸的手艺见长啊!
给我拿三个!
还有没有了给我留俩!
四十个包子,不到半小时,卖得干干净净!数着手里毛票和硬币,一共八毛钱!赵素芬拿着钱,手都在抖,脸上是做梦一样的表情:八…八毛明月…这…这就挣了八毛
要知道,一个壮劳力在队里干一天重活,工分折算下来也就值几毛钱!我们这一早上,就挣了八毛!扣除成本(面粉、酵母、油盐柴火),净赚至少五毛!
娘,这只是开始。我收拾好篮子,心里有了底。
当天下午,宋建国黑着脸,把剩下的二百六十块钱一分不少地送来了。他没敢再耍花样,把钱摔在桌上就走,一句话没说。
赵素芬捧着那厚厚一叠钱(大部分是十块五块的,看来是到处凑的),又哭又笑。
包子生意出乎意料地好。我们每天蒸两屉,四十个,雷打不动地在村口卖。因为限量,反而更抢手。有时候去晚了都买不到。村里人渐渐习惯了早上路过村口买个热乎香软的土豆包子垫肚子。
我和赵素芬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手里有了活钱,买了新布做了身像样的衣服,饭桌上也敢放点油星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又来了。
这天我们刚卖完包子收拾篮子,宋清雅扭着腰走了过来。她穿着镇上时兴的碎花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亮,脸上还抹了粉,可惜粉太厚,显得有点假。
她先是挑剔地扫了一眼我们娘俩明显好了不少的穿着,然后捏着鼻子,声音又尖又细:哟,二婶,明月,这生意做得挺红火啊天天在这儿卖包子,挣不少钱吧
赵素芬有点局促:清雅啊…就…就挣点辛苦钱…
辛苦钱宋清雅嗤笑一声,眼神瞟向我,明月妹子这手艺是跟谁学的以前在家可没见你这么能耐。该不会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了点歪门邪道吧
这话就带着恶毒的暗示了。周围还没散去的几个村民都看了过来。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堂姐这话说的。蒸个包子就是歪门邪道了那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岂不是都该抓起来手艺是跟我爹学的,我爹以前在部队炊事班帮过厨,不行吗
宋清雅被我一噎,脸色有点难看。她爹宋建国以前最忌讳别人提他不如我爹有本事。
哼!牙尖嘴利!她跺了跺脚,眼珠一转,行,你有本事!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村口的地儿,可不是谁都能占着做买卖的!小心有人看不过眼,告到队里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她撂下这句威胁,扭身走了。
赵素芬立刻紧张起来:明月…她…她不会真去告吧
告呗。我毫不在意,队里现在都忙着分地到户,谁有闲工夫管这鸡毛蒜皮。再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凭手艺吃饭,怕什么。话虽这么说,宋清雅那恶毒的眼神还是让我留了心。这女人,嫉妒心强,又蠢,指不定真能干出点啥。
果然,没过两天,麻烦就来了。
这天我们刚到村口,还没摆开篮子,两个穿着蓝色制服、带着红袖箍的男人就走了过来。是公社管集市的市管会的人。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姓刘,外号刘斜眼,在公社有点小权,平时就喜欢拿鸡毛当令箭。
就是你们俩在这儿卖包子刘斜眼背着手,斜睨着我们,官腔十足。
赵素芬吓得脸都白了,话都说不出来。
我上前一步,挡在娘身前,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怯意和茫然:同志,我们…我们就是给亲戚捎点自家蒸的馍馍…村里叔婶尝着好,非要给点钱意思意思…这…这不算卖吧
不算卖刘斜眼旁边那个年轻点的市管员冷笑,收钱还不算卖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东西没收!罚款五块!
说着就要来抢我们的篮子。
赵素芬急得快哭了:同志!不能啊!我们…我们没…
我一把按住篮子,没让他抢走,声音也冷了下来:同志,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们投机倒把,扰乱市场我们在这儿卖包子,挡着谁的路了影响谁赶集了还是把谁家铺子挤黄了
刘斜眼没想到我敢顶嘴,三角眼一瞪:嘿!还敢狡辩!没收!罚款!这是规定!再啰嗦,连人一起带走!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有人小声嘀咕:
太不讲理了吧…
就是,明月丫头这包子多实在…
肯定是有人眼红告状了…
我听着周围的议论,心里有数了。看来这刘斜眼就是被人当枪使了。我放缓了语气,带着点委屈:同志,规定我们懂。可我们真不是故意犯错误。家里实在困难,我爹没了,抚恤金被…被人占了,我娘身体不好,就指望着这点手艺挣几个买盐的钱。我故意把被人占了几个字咬得重了点。
果然,人群里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是啊,老宋家那点事谁不知道…
建国两口子也忒不地道…
明月丫头娘俩可怜…
刘斜眼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大概也没想到这看着不起眼的丫头这么硬气,还扯出这些事。他皱着眉:少扯那些没用的!东西没收!罚款必须交!
看来是铁了心要整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硬顶不行了。目光扫过刘斜眼那身洗得发白的制服和他明显有些磨损的鞋跟,心里有了主意。
同志,我忽然压低声音,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您这鞋…走路挺费鞋吧我爹以前在部队,跟炊事班大师傅学过一手鞣皮子做鞋垫的手艺,又软和又耐磨…您看,要不…我给您做两双试试保管比供销社卖的强十倍!
刘斜眼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磨得厉害的鞋跟。这年头,买双新鞋不容易,好鞋垫更是稀罕物。
我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的诱惑:不光鞋垫,还有…我爹还留了个做‘五香粉’的方子,撒一点在菜里,那滋味…绝了!保证您吃了还想吃!比那供销社的酱油精强百倍!
刘斜眼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看看我,又看看周围的人群,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干咳一声,板着脸,声音却没那么冲了:咳咳!念在你们是初犯,家里也确实困难!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东西…你们拿回去!以后注意点影响!别在这大路边上!找个背静角落去!
说完,他背着手,对旁边的年轻市管员使了个眼色:走了!下个村还有任务!
两人就这么走了。
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哄声,有庆幸的,有看明白门道偷笑的。
赵素芬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我赶紧扶住她。
明月…这…这就没事了她心有余悸。
没事了,娘。我拍拍她的手,回家。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过关。宋清雅,或者她背后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罢休。我得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回到家,我开始琢磨那五香粉。这可不是我瞎编的。星际时代复原过很多古地球香料配方。这年代物资匮乏,八角、花椒、桂皮这些基础香料还是能弄到的,只是普通人家舍不得买,也不会配。
我拿出上次卖包子攒的钱,又去了趟镇上。这次不光买了面粉酵母,还咬牙买了一点八角、花椒、桂皮、小茴香和干姜片。分量不多,花了我一块多,心疼。
回到家,关起门,我把这些香料在锅里用最小火慢慢焙干,焙出香味,然后用家里的擀面杖小心地碾成细粉,混合在一起。
一股复合的、浓郁诱人的辛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赵素芬惊讶地吸着鼻子:这…这就是你说的五香粉真香!
嗯。我尝了一点点,味道正!比供销社卖的那种单一的酱油精或者味精强太多了。
几天后,我蒸包子时,在给刘斜眼准备的那几个包子里,悄悄撒了一点点五香粉。
第二天,我特意在村口等着。刘斜眼果然路过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飞快地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树叶包塞进他手里,里面是两双我熬了一夜用旧布和破皮子做的厚实鞋垫,还有一小包五香粉。
刘同志,您试试…我爹的手艺…我低声说。
刘斜眼捏了捏手里的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过了两天,村口突然多了两个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小贩,位置正好在我们卖包子的旁边。他们也不吆喝,就杵在那儿,眼神不善地盯着我们。
来买包子的村民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有些胆小的就不敢过来了。
我知道,这是宋清雅或者宋建国使的新绊子。他们自己不出面,花钱雇人来恶心我们。
赵素芬急得团团转:明月,这可咋办他们往这儿一站,谁还敢来买包子啊
我看着那两个明显是混混模样的小贩,心里冷笑。跟我玩这套
我走到那两个小贩面前,他们立刻斜着眼看我,带着挑衅。
我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两位大哥,卖冰棍呢生意不错吧这大热天的,站久了也累。我爹以前在部队炊事班,跟大师傅学熬凉茶,清暑解渴,比冰棍还舒坦,还不伤胃。要不,我熬一锅,请两位尝尝
两个小贩一愣,没想到我这么说。
我不等他们回答,转身对旁边看热闹的村民说:各位叔伯婶子,天热,我今儿熬锅凉茶放这儿,大家伙儿渴了随便喝!不要钱!就用咱后山摘的金银花、薄荷叶,加甘草,清火着呢!
说完,我拉着赵素芬就回家,真的开始熬凉茶。金银花、薄荷叶后山有的是,甘草供销社有卖,也不贵。
很快,一大锅飘着草药清香的凉茶熬好了,放在村口阴凉处,旁边放上几个豁口的粗瓷碗。
这下热闹了。下地回来的,赶路的,大人小孩,渴了都过来舀一碗喝。清凉解渴,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和药香,比那齁甜的冰棍舒服多了!
那两个卖冰棍的小贩傻眼了。他们的冰棍根本没人买了!大家宁愿喝不要钱的凉茶,或者买了包子就着凉茶吃。
一天下来,他们一根冰棍没卖出去。第二天,两人直接没来了。
兵不血刃,解决麻烦。
赵素芬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包子摊和那口见底的凉茶锅,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月,你这脑子…咋长的
我笑笑没说话。这种小手段,在星际战场上都上不了台面。
日子似乎又平静下来。包子生意稳定,凉茶也成了村口一景,虽然不挣钱,但赚足了人缘。我和娘手里攒了点钱,准备着等秋收后租田的事。
这天,我正在家揉面,院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是村里的老支书,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体面中山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看着像干部。
明月丫头,在家呢老支书笑呵呵的,这位是镇上供销社的孙主任,找你有事。
供销社主任找我
我有点意外,把人让进屋。赵素芬紧张地倒水。
孙主任很和气,打量了一下我们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的家,开门见山:宋明月同志是吧我这次来,是代表镇上供销社,想跟你谈个合作。
合作我更意外了。
对,孙主任点点头,我们供销社的糕点柜台,一直想增加点新品种,尤其是老百姓喜欢的、实惠的。听说你做的土豆包子在村里很有名,味道好,价格也实在。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我们供销社供货每天固定送一批包子,我们按个收购,价格可以商量。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赵素芬激动得差点打翻水碗。
我压下心头的惊喜,冷静地问:孙主任,感谢供销社看得起。不知道每天要多少收购价是多少还有,这包子得现蒸现吃才香,供销社那边…有地方蒸吗还是我们蒸好送过去送过去的路途会不会影响口感
孙主任眼里露出赞许:小姑娘考虑得很周全。数量嘛,刚开始每天一百个试试看。价格,供销社收购价三分一个。蒸的问题,我们可以在后院给你们腾个地方,提供柴火,你们每天派人过去现蒸现卖,保证新鲜热乎。你看怎么样
三分一个!比我们自己卖还多一分!还解决了场地和柴火问题!而且背靠供销社,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找茬!
行!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孙主任,这合作我们做了!
送走喜气洋洋的老支书和孙主任,赵素芬抱着我,又哭又笑:明月!明月!供销社!咱能进供销社了!老天开眼啊!
我也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有了个稳定的出路。
第二天,我和赵素芬就去了镇上供销社后院。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一口大锅,柴火管够。我们娘俩忙活了一上午,蒸出了一百个白白胖胖的土豆包子,送到前面糕点柜台。
清水沟土豆包,三分一个!售货员大姐一吆喝。
柜台前立刻排起了队。供销社的牌子就是硬!加上包子确实香,一百个包子,不到中午就卖光了!
供销社的孙主任看着空空的簸箕,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明天再加五十个!
我们的日子彻底翻了个身。每天天不亮就去供销社蒸包子,虽然辛苦,但收入稳定。一个月下来,扣除成本,净赚了四十多块!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
手里有了钱,腰杆就硬。我立刻去把之前租出去的两亩水田收回来一半(只租了一半出去,剩下一半自己种点菜),然后请了两个村里口碑好、干活实在的大婶,每天帮我们去供销社蒸包子打下手,按天给工钱。
赵素芬主要负责家里和自留地,轻松多了,脸上也渐渐有了红润。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以前的同情怜悯,变成了羡慕佩服。谁都知道宋家二房的明月丫头有本事,进了供销社,还雇了人!
大房那边,彻底没了动静。宋建国和张彩凤看见我们都绕着走。宋清雅更是气得不行,听说在家里摔摔打打,还跟她娘吵了几次,嫌他们没本事,害她丢脸。
这天,我正在供销社后院指点帮工的王婶揉面,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来了。
是王婶的女儿,叫李秀娟,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穿着时兴的列宁装,剪着齐耳短发,看着很利落。她是回来探亲的。
明月妹子!李秀娟拉着我,眼睛发亮,你这包子,在咱厂里都出名了!
原来,供销社的包子被一些在镇上工作的工人买回去,带到县里厂里当午饭。那独特的香味,一下子就在工人中间传开了。不少人都托关系想买,可惜供销社离县里远,包子又不能久放。
妹子,姐跟你商量个事!李秀娟很兴奋,你看,你能不能把这包子,直接弄到我们厂门口卖我们厂几千号工人呢!就在上下班那会儿,肯定比在供销社卖得还火!我们厂工会还能给你提供个小推车的地方!
这主意简直太好了!比供销社的辐射面广多了!县里工人的购买力也更强!
我几乎没有犹豫:行!秀娟姐,谢谢你!这路子好!不过…
我话锋一转: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而且,这包子要卖到县里,得保证新鲜,得在县里现蒸。你看…能不能跟厂里说说,租个靠近厂门的小地方租金我们照付!
李秀娟一拍大腿:没问题!包在姐身上!工会那边我去说!地方肯定有!租金也好商量!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纺织厂工会正想着怎么给工人解决点实惠的早餐问题,一听有口碑这么好的包子,还能在厂门口现蒸现卖,立刻同意了。就在厂门旁边划拉出一个几平米的小角落,象征性地收点管理费。
我立刻行动。拿出所有积蓄,又跟孙主任商量,暂时减少了供销社那边的供货量(毕竟那边是根基)。然后在县里靠近纺织厂的地方,租了一间便宜的小平房当操作间。
人手不够,我直接在村里招兵买马。找了两个手脚麻利、家里也困难的大姑娘(春桃和秋菊),又请了王婶过去当技术指导(主要监督揉面和馅料)。
几天后,明月包子铺的小推车,在县纺织厂门口支起来了!
白底红字的小招牌(我自己写的),冒着腾腾热气的大蒸笼,还有那勾魂夺魄的包子香…瞬间引爆了纺织厂工人的热情!
给我来五个!
我要三个肉的!两个菜的!
哎呀别挤!排队排队!
小推车前瞬间排起了长龙。一百个包子,十分钟不到,抢光!后面没买到的工人急得直跺脚。
明天!明天多做点!李秀娟帮忙维持秩序,兴奋地朝我喊。
我数着手里厚厚一沓毛票和钢镚,心潮澎湃。这规模,这销量,跟供销社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包子铺的名气在县里彻底打响。除了纺织厂,附近其他厂子的工人,甚至一些居民,都慕名而来。我们不得不增加人手,增加蒸笼,增加品种——除了经典的土豆包,又开发了酸菜粉丝包、雪菜豆干包,甚至偶尔奢侈地做点肉沫豆腐包(肉少,但香味足),都大受欢迎。
我和赵素芬,也从那个破败的宋家老屋搬了出来。在县里租了个干净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但亮堂,有自来水。
赵素芬看着新家,摸着刷了白灰的墙,恍如隔世,眼泪止不住地流:明月…娘…娘做梦都没想到…能有今天…
娘,以后会更好。我揽着她的肩膀,心里也满是感慨。从差点被卖掉的可怜虫,到拥有自己小事业的包子铺老板,这条路,总算走出来了。
这天,我正在操作间里忙着调馅料(这是核心机密,我亲自把控),春桃急匆匆跑进来,脸色不太好:明月姐,外面…外面有人闹事!
我皱眉,放下盆走出去。
包子铺小推车前,围了一圈人。一个穿着邋遢、流里流气的男人正指着秋菊的鼻子骂骂咧咧:…妈的!老子吃你们家包子是看得起你们!还敢问老子要钱知道老子是谁吗张癞子是我堂哥!宋明月那死丫头见了我堂哥也得叫声叔!
张癞子宋建国老婆张彩凤的侄子那个被我拧脱臼的混混
我拨开人群走过去。那男人看到我,气焰更盛:哟!正主来了!宋明月!认得老子不张狗剩!你把我堂哥手弄伤了,医药费还没赔呢!今天这包子,就当利息了!说着就要去掀蒸笼抓包子。
秋菊吓得往后缩。
我一步上前,挡在蒸笼前,冷冷地看着他:张狗剩不认识。买包子,给钱。闹事,滚。
嘿!小娘皮!给脸不要脸!张狗剩恼羞成怒,扬手就想推我。
我站着没动,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精神力微微放出一点压迫感。在星际战场积累的那点杀气,对付这种街溜子,足够了。
张狗剩的手扬在半空,对上我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一寒,动作就僵住了。
怎么回事谁在这儿闹事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是纺织厂保卫科的赵科长,带着两个穿制服的安保人员过来了。厂门口的小吃摊是他们重点关照对象,毕竟关系到工人吃饭问题。
赵科长认识我,对明月包子印象很好。他板着脸看向张狗剩:又是你!张狗剩!上次偷厂里废铁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又跑这儿来撒野
张狗剩一看安保人员,顿时蔫了,支支吾吾:赵…赵科长…没…没闹事…就…就叙叙旧…
叙旧赵科长冷笑,带着你的‘旧’,赶紧滚!再敢来厂门口捣乱,直接送你进学习班!
张狗剩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跑了。
赵科长对我点点头:宋老板,没事了。以后这种混混再来,直接喊我们。
谢谢赵科长。我感激道。
这个小插曲让我意识到,生意做大了,难免会招来苍蝇。得找个更稳妥的靠山。我想到了刘斜眼。他现在偶尔还会路过我村口的老家(虽然我们不常回去了),每次我都会孝敬点新做的吃食,比如加了五香粉的卤豆干、或者酥脆的芝麻小饼。关系维持得不错。
我特意回了一趟清水沟,提着一包供销社买的点心,还有一瓶好酒(下了血本),去了公社市管会。
刘主任,我笑容诚恳,一直想感谢您当初高抬贵手。我们小本生意,现在在县里纺织厂门口弄了个小摊子,多亏了厂里和工人照顾。就是…这外面人多眼杂的,有时候难免有些不开眼的来搅和…
刘斜眼现在见了我,态度和蔼多了。他接过东西,眼睛眯着:哦在纺织厂门口那可是个好位置!放心,宋老板现在是正经做买卖,给工人解决吃饭问题,是好事!县里市管会那边,我也有熟人。回头我打个招呼,让他们多关照关照你那片儿。
哎哟!那可太谢谢刘主任了!我赶紧道谢。有他这句话,起码官方层面,没人会轻易找茬了。
日子在忙碌和蒸腾的热气中飞快滑过。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们盘下了租的那间小平房隔壁的空屋,扩大了操作间。又添了两个人手。每天蒸的包子从几百个增加到了一千多个,还是供不应求。
我和赵素芬商量,正式注册了个体户执照,店名就叫明月包子铺。虽然还是个小摊子,但名头要正。
手里攒的钱越来越多。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县里买了个小小的、临街的门面房!虽然只有二十来平,但位置不错,离纺织厂不远。
当拿到那本写着我和赵素芬名字的房契时,赵素芬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纸上:房…房子…咱…咱在县里有房子了…
嗯,娘,我们的房子。我握紧她的手。
有了自己的店面,再也不用风吹日晒地推小推车了。我把小店装修得干净亮堂,白瓷砖的墙面,玻璃的柜台,几口大蒸锅热气腾腾。门口挂上崭新的招牌——明月包子铺。
开业那天,放了挂小鞭炮。老顾客们纷纷来捧场,热闹非凡。
就在小店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老家清水沟传来了消息。
是帮我们种剩下那一亩田的邻居捎来的口信。
明月啊,你二叔家…出事了!
原来,宋建国当初为了凑那二百六十块抚恤金,偷偷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欠了赌债。后来看我们娘俩发达了,眼红得不行,又跑去赌,想翻本,结果越陷越深,欠了一屁股债。
债主追上门,把他家值钱的东西搬了个精光,连那几间砖瓦房都抵了债还不够。宋建国被打断了腿,张彩凤哭天抢地也没用。
至于宋清雅,听说她之前攀上了镇上一个开小厂子的男人,结果那男人是个骗子,卷了厂里的钱跑了,还欠了工人工资。宋清雅作为老板娘,被愤怒的工人堵在家里,名声也臭了,灰溜溜地跑回了清水沟,现在跟着爹娘挤在村口废弃的看瓜棚里,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活。
唉,也是造孽…邻居大婶叹着气,建国那腿,没钱治,怕是废了。清雅那丫头,心气高,现在…唉…
我和赵素芬听完,沉默了很久。
赵素芬抹了抹眼角:都是…都是自己作的…
我点点头,心里没什么波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们当初算计我们孤儿寡母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娘,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拍拍她的手,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嗯!赵素芬用力点头,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顾客,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咱过好日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明月包子铺在县城已经小有名气。物美价廉,干净卫生,味道好。除了包子,我还陆续增加了豆浆、小米粥、几样简单的小咸菜,生意越发红火。
那个小小的门面已经不够用了。我盘下了隔壁空着的铺子,打通了,扩大了店面,还隔出了一个小雅间。
人手也增加了,春桃和秋菊都成了熟练工,能独当一面了。我还收了两个踏实肯干的小学徒。
赵素芬彻底退居二线,只负责收收钱,管管账,或者在后院晒晒太阳,喂喂我们养的那几只下蛋的母鸡。她胖了些,气色红润,头发也黑亮了不少,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愁苦胆怯的妇人了。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关了店门。我和春桃她们打扫完卫生,正准备回家。
明月姐!明月姐!秋菊从后院跑进来,手里拿着封信,一脸激动,你的信!从省城来的!省城大学!
我一愣。省城大学
接过信,信封上印着省城大学的红头。拆开一看,是一封邀请函。
大意是:省城大学后勤处听说了我县里明月包子的名声,尤其对物美价廉、卫生可靠的早餐有需求。特邀请我们包子铺,参与下个月学校食堂早餐窗口的招标,希望能为师生提供优质服务。
招标
我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看着上面省城大学几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从差点被塞进花轿嫁给傻子,到在村口提心吊胆卖包子,再到供销社、纺织厂门口、县城小铺面…这一路走来,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明月姐省城大学哎!春桃凑过来,兴奋地眼睛发亮,咱们包子铺要开到省城去了
秋菊也激动:明月姐肯定能行!咱的包子最好吃了!
赵素芬听到动静走过来,听我们七嘴八舌说完,眼圈又有点红,拉着我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好…好…我闺女…有出息…
我看着她们,看着这间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明亮温暖的小店,再看向窗外县城的万家灯火。
嗯。我点点头,把邀请函仔细收好,脸上露出笑容。
准备准备。下个月,去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