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裤兜里震的嗡嗡响,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着堂哥江大伟五个大字。
上一世,就是这通电话,成了我的催命符。
他说什么来着
小满啊,你侄女小娟初中毕业了,窝在咱这小破村能有啥出息你是亲姑姑,在省城做服装批发,门路广,让她跟着你学学做生意,见见世面呗就她一个人去,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我信了,结果呢
三天后,院门被拍得巨响。
拉开门,江大伟、他老婆刘翠花、他们那二十啷当岁游手好闲的儿子江涛,外加那个就一个人的侄女小娟。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戳在我那巴掌大的小院中央,脚边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土腥味的化肥蛇皮袋。
我似笑非笑的问道:不是说就小娟一个人来吗
刘翠花干笑着说:哎哟小满,快别提了!小娟这丫头,从小没出过咱村子一步,胆子比针尖还小!
一听要自己坐火车来省城找你,吓得夜里直哭,抱着我腿死活不撒手!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能放心吗这不,全家都来了!给你添麻烦了啊!
麻烦那叫麻烦吗那是扒皮抽筋,敲骨吸髓!
当时,我放下手上所有服装批发的订单,关门歇业整整一个月。
顶着省城七月能把人烤化的毒日头,陪他们逛遍了不要钱的公园和收费贼贵的景点。
自己平时一碗面条打发的日子,咬牙带他们下馆子,川菜粤菜鲁菜轮着来,连我自己都没舍得进去过几次的海鲜酒楼,也硬着头皮往里冲。
白天当免费导游加提款机,晚上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来,还听见刘翠花躲在卫生间里,捏着嗓子跟人嘲讽我:……切!江小满这人啊!抠搜得要死!尽带我们去些破公园,门票超过五十块的都舍不得!
吃的别提了!难吃还死贵!省城混了这些年,连顿像样的烤鸭都没请我们吃上!她那点生意我看也就糊弄糊弄乡下人!
我们小娟以后可是要考大学的,能比她强一百倍!我说让小娟将来报省城大学她还拦着呢,生怕我们小娟出息了压她一头!心眼儿坏透了!
我当时气得肺管子疼,手指头掐进掌心,血丝都渗出来了。
可看着旁边闷头抽烟、一脸苦相的堂哥江大伟,想到他毕竟是我爸的亲侄子,硬生生把这口气咽回了肚子里,没撕破脸。
后来刘翠花又作妖,非要给小娟买学生三件套,手机、平板、电脑,明里暗里让我掏钱买。
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掏,他们回去铁定找我那耳根子软的爸妈要。
我爸妈在老家攒点钱不容易,我咬碎后槽牙,给小娟配齐了国产牌子货。
结果呢钱花了,连个谢谢都没听见。
就听见小娟跟刘翠花躲在角落嘀咕:妈,我同学们都买苹果的,小姑给我买这些破国产的,丢死人了……
好不容易把他们盼走了,临走前那晚江大伟非要假惺惺地在天台搞了个告别宴,说是感谢我这一个月的盛情款待,庆祝小娟即将开启高中生活。
我傻乎乎地去了,还带了瓶好酒。
天台风大,江大伟端着酒杯,脸上堆满了假笑,说了一堆虚头巴脑的感谢话。
我听得烦,刚想转身拿酒,后背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我像片破树叶一样被甩了出去,耳边是猎猎的风声,还有江大伟那恶毒的声音:穷逼亲戚,去死吧!
嗡——嗡——嗡——
手机还在掌心疯狂震动,把我从濒死的窒息感里猛地拽了回来。
我重生了,回到了这个索命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刻。
指尖的冰凉褪去,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直冲头顶!
真是老天爷开眼!给我机会让我亲手找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报仇!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哥
江大伟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大嗓门立刻炸响:哎!小满啊!忙啥呢吃饭没
刚吃完,有事你说。
我懒得跟他废话。
他语气轻松的说:嗨,能有啥大事!就你侄女小娟嘛!这不,初中总算混完了,窝在咱这小破地方能有啥出息
你可是咱老江家在省城的能人!搞服装批发,门路广!我想着,让她去省城跟着你学学做生意,见见世面!就她一个人去!
你放心,小娟保证听话,不给你添乱!你看……行不
这套说辞,跟上一世一个字都不差。
我握着手机,嘴角扯出一个冰凉的弧度。
行当然行!不过,这次得按我的行法来!
我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喜:行啊哥!小娟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让她来吧,我好好带她玩几天!
江大伟在电话那头乐开了花:哎呀!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满你最疼侄女!那……那我给她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去!
好,到了给我电话,我去接站。
我平静地应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眼中此刻的恨意。
江大伟,刘翠花,江涛,江小娟……咱们省城,慢慢玩!
果然,过两天准时得很。
手机一震,是江大伟发来的短信,简单粗暴:
【小满K123次下午3点到站出站口等】
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打,更别说问我一句方不方便了。
他们想来,根本不会管我同不同意。
下午两点五十,省城火车站南广场。
七月的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水泥地面,蒸腾起一片扭曲的热浪。
出站口人头攒动,汗味、烟味、劣质香水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我戴着顶宽檐遮阳帽,站在广场边一根滚烫的广告柱阴影下。
三点零五分,K123次列车的乘客们像开闸的洪水,哗啦啦的从出站口涌了出来。
推着行李箱的,扛着大编织袋的,拖着哭闹小孩的……形形色色,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很快,我就看到了那四个熟悉的身影。
一家四口,拨开人群,直直地朝我这个方向奔来。
小满!小满!这儿呢!
隔着老远,江大伟就扯着破锣嗓子喊了起来,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他们呼啦一下围到我面前。
江大伟咚地一声把那死沉的蛇皮袋撂在地上,刘翠花也赶紧放下手里的两个红桶,脸上堆起那副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哎哟小满!可算见着了!这省城火车站可真够大的,绕得我头晕!
刘翠花拍着胸口,喘着粗气,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我空着的双手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我掀了掀帽檐,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四个,最后定格在刘翠花脸上。
我毫不掩饰的嘲讽道:哟!哥,嫂子,电话里不是说,就小娟一个人来省城见见世面吗怎么……
我的目光在他们四人身上溜了一圈:你们这……全家都跟着来见世面了
刘翠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眼神慌乱地瞟了江大伟一眼。
江大伟那张黑红的大脸也沉了沉,但立刻又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哎呀!小满!你这话说的!
小娟她……她这不是头一回出远门嘛!胆子小,害怕!在家哭得昏天黑地的,抱着她妈大腿死活不撒手!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能不跟着来吗不放心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那个巨大的蛇皮袋,发出噗噗的闷响:你看!知道你爱吃家里种的红薯!你嫂子特意给你背来的!新鲜的!沉得很!这一路可累坏她了!你倒好,见面不说句热乎话,还挑上理了
我微微歪头,目光落在那几个脏兮兮的袋子和桶上,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
我慢悠悠地说道:红薯啊心意领了,不过,我那地方在城中村,巴掌大点地儿,别说冰箱了,连个正经厨房都没有,塞哪儿啊
江大伟和刘翠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江涛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江小娟更是毫不掩饰地切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我像是没看见,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看啊,你们晚上不如找个热闹的夜市摆摊去卖烤红薯说不定还能赚到回家路费呢!
你!
江大伟额头青筋都跳起来了,眼珠子一瞪就要发作。
刘翠花猛地拽了他胳膊一把:哎呀!大伟!
她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虚伪至极的笑容,转向我,语气亲热的说道:你看你这当哥的!急赤白脸的干啥小满跟咱们开玩笑呢!是不是啊小满自家兄妹,开个玩笑多正常!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两步,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开玩笑我心里冷笑,上一世就是被你们这玩笑开死的。
好了,戏台子搭好了,角儿也到齐了。
该我表演了。
下一刻,我嘴角咧出一个非常热情的笑容,甚至主动伸出手,一把挽住了刘翠花那黏糊糊的胳膊。
嫂子说得对!我是开玩笑呢!这不是心疼你们嘛!我那地方,确实太寒碜了!又小又偏,在五环外犄角旮旯里,就是个睡觉的窝,你们这一家子过去,怎么住得开晚上连翻身都费劲!哪能休息好啊
刘翠花被我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点懵,胳膊僵着,任由我挽着。
江大伟和江涛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另一只手还亲昵地拍了拍江小娟那张长满雀斑的丑脸:
所以啊!我给你们安排好了!市中心!四星级酒店!套房!大着呢!落地窗,能看夜景!楼下就是旋转西餐厅,想吃啥点啥!还有健身房、SPA馆!想放松随时去!绝对舒服!
套房西餐厅SPA
刘翠花和江大伟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江涛的懒散劲儿也没了,脖子伸得老长。
连江小娟都扭回了头,眼睛里闪着光。
对对对!你们要吃什么,用什么,房间里的饮料零食,西餐厅的饭,SPA馆的按摩,还有楼下大厅里卖的那些高级枕头啊、按摩仪啊……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他们眼中贪婪的火苗越烧越旺,才慢悠悠地、清晰地吐出最关键的一句:消费完统一挂账就行!不用你们操心!
挂账!
刘翠花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劈叉。
她一把反抓住我的胳膊:小满!你是说……都……都挂账不用我们管
我笑得无比真诚:当然啦!你们只管享受!一切有我呢!挂账就行!
哎呀!我的好妹子啊!
刘翠花激动得脸都红了,用力拍着我的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满最懂事了!最心疼哥哥嫂子了!
江大伟也搓着手,黑红的脸上笑开了花,:就是就是!住大酒店好!省得挤你那小地方!还是小满想得周到!
江涛咧着嘴傻乐,已经开始幻想西餐厅的牛排了。
江小娟也难得地没再撇嘴,掏出手机,开始对着自己涂得血红的小嘴自拍,背景是火车站熙攘的人群,估计已经在想朋友圈文案了。
看着他们这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沉浸在占大便宜狂喜中的嘴脸,我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想吐。
挂账当然挂账。
但我可没说,这账,最后会由我来结!
想象着几天后,他们看到那叠厚厚的、带着天文数字的账单时,会是怎样一副哭爹喊娘、的表情。
我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热情笑容: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带你们去享受享受!
我叫了一辆网约车,载着我们五人,穿过拥堵的车流,驶向市中心那家金碧辉煌的四星级酒店——君悦。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上前拉开车门。
江大伟一家钻出车子,站在那光可鉴人、能照出人影的巨大玻璃旋转门前,集体傻眼了。
璀璨的水晶吊灯从高得吓人的天花板上垂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低声谈笑着走过,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们四个,穿着土气的衣服,扛着散发着土腥味的蛇皮袋,拎着印着XX饲料的红色塑料桶,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江大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刘翠花紧张地拽了拽自己皱巴巴的花衬衫衣角,江涛东张西望,眼神里带着点畏缩和强装的不在乎。
江小娟倒是挺了挺胸脯,努力想做出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捏着廉价小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
我无视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径直走到前台,穿着合身套裙的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您好,女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预定好的套房,江小满。
我报上名字。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笑容不变:江女士您好,您预订的豪华行政套房一间,七天,已确认,麻烦提供一下入住人的身份证件登记。
我侧过身,示意江大伟他们上前。
江大伟和刘翠花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江涛摸摸索索,也掏了出来。
江小娟倒是利索,拿出她崭新的身份证,还特意摆了个自以为好看的姿势。
前台小姐训练有素,礼貌地接过,快速登记,又递回几张房卡和一张单据:江先生,刘女士,这是您的房卡,房间在28层,2808。
这是您的预授权单,麻烦签个字确认一下,入住期间产生的所有消费,包括房费、餐饮、迷你吧、SPA及其他挂账服务,要在退房时一并结算。
江大伟下意识地看向我,我立刻上前一步,自然地接过单据,转头对江大伟和刘翠花轻松地笑道:没事哥,嫂子,就是走个流程,确认一下房间,都搞定了!你们只管住,别的不用管!
江大伟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搓着手:哦哦,好好好!还是小满懂这些!
刘翠花也松了口气,看着那金光闪闪的房卡,眼睛又亮了起来。
前台小姐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好的,手续已完成,行李员会帮您把行李送到房间,祝您入住愉快!
穿着红马甲的行李员推着行李车过来,帮他们把那些碍眼的蛇皮袋和红桶放上去。
江大伟一家跟着行李员,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缩手缩脚又难掩兴奋地走向电梯间。
江小娟更是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对着电梯里光亮的金属墙壁和头顶的射灯,变换角度自拍起来。
进入套房后,江大伟一家对着客厅里那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啧啧惊叹。
我搓着手来到他们旁边,说道:对了,哥,嫂子,有件事我得跟你们说一下,我生意那边最近有点忙,所以这些天我就不在酒店陪你们了。
嫂子眉毛一挑:那怎么行啊小满啊,你哥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没你这个地主陪着怎么行呢
江大伟也说:是啊,我们是冲着你才来的,你好意思把我们扔在酒店不管
我连忙说:是是是,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不能陪你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所以,为了表示歉意,我给你们安排了省城一日游,你们尽情的吃喝玩乐,我给报销!
你给报销!
刘翠花和江大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肥肉。
刚才因为我不能陪他们,产生的那点不高兴瞬间抛到了脑后。
真的小满你报销
江大伟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
我拍着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豪气:当然!你们就放心大胆地玩!吃好喝好玩好!算是我给你们全家来省城的接风!
哎哟!我的好妹子!你可太懂事了!
刘翠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攥住我的手:你忙!你尽管去忙你的大生意!不用管我们!真的!我们四个人呢!互相照应,还能丢了不成放心!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江大伟也连连点头,黑红的脸上满是兴奋,:就是就是!工作要紧!赚钱要紧!我们自己能行!
看着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副生怕我反悔的样子,我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
能行那就好,希望明天,你们还能这么高兴!
看着他们兴奋的眼神,我笑了笑说道:你不怪我就好,那你们今天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早五点整,酒店楼下,会有车准时来接你们出发!
五点!
四张脸,八只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刘翠花失声叫了出来:这么早!天都还没亮吧我们平时都是睡到自然醒的。
江大伟也皱紧了眉头:是啊,小满,这……这也太早了,睡不好,哪有力气玩啊
我摊摊手,一脸无奈的说道:没办法啊,哥,嫂子,省城太大了!景点又分散,路上还堵得要命!不赶个大早出发,一天能玩上一个地方就不错了!排队都能排掉半条命!想多看几个地方,就得起早贪黑!
我这话半真半假,省城堵是真堵,景点人多也是真多。
但五点出发呵,纯粹是为了折腾他们。
江大伟显然被堵车、排队这些大城市特有的恐怖给唬住了。
他脸上挣扎了几下,最终对我报销的巨大诱惑占了上风。
他咬咬牙,说道:对对对!大城市都这样!人多车多!起早就起早!没事!早起对身体好!空气还新鲜呢!
他一边说,一边给刘翠花使眼色。
刘翠花接收到暗示,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早起好,早起好……
江涛直接哀嚎一声,瘫倒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五点啊!要命了!
江小娟也撅起了嘴,对着手机屏幕里自己早起后可能会出现的黑眼圈,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看着他们强颜欢笑的样子,我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差点没压住。
好好享受吧,当你们明天早上五点,睡眼惺忪地爬下楼,发现等着你们的,是一辆挤满了老头老太太、弥漫着汗味和风油精味儿、连空调都没有的破旧五十三座大巴车时……希望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行,那你们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处理客户那边的事儿。
好好好!你慢走!路上小心啊!
刘翠花和江大伟热情的把我送到电梯口。
关上门,隔绝了他们虚伪的声音,我站在铺着厚厚地毯的电梯里,无声地咧开了嘴。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正在仓库核对着新款连衣裙的货单,刘翠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那边背景音吵得像菜市场,夹杂着老太太们的聊天声和导游的喇叭声。
小满!这啥团啊一整车老头老太太!导游就知道带我们往卖玉的店里钻!说好的景点呢这都快在玉器店耗俩小时了!
我拿着笔在货单上打勾,语气听着格外无辜:是吗可能是遇到不良旅行团了吧,那团明明写着省城经典一日游,我还以为正经的呢,要不你们自己打车回酒店记得要发票,我给报。
刘翠花在那头咋咋呼呼的说道:打车从这破郊区回市区得多少钱还有啊!那车连空调都没有!热死个人!江涛和小娟都快中暑了!
我翻到下一页货单,不咸不淡的说道: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们忍忍没准儿后面有免费的公园景点呢!
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我直接挂了电话。
仓库里的吊扇嗡嗡转着,我看着手里的货单,想起上一世带他们去逛收费景点时,刘翠花偷偷跟江大伟说:这江小满也太抠了,才带咱们玩五十块钱一个人的景点!
这一世,该他们自己掏钱买罪受了。
中午吃饭时,手机又响了,是江大伟。
他在那头喘着粗气,声音压得很低:小满,你嫂子看上一个玉镯,说那玉镯能保平安,还能保佑小娟将来考上重点大学,非说要给小娟买……
买了我夹起一筷子青菜。
江大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买了,一万二,钱我们自己先垫上了,你给报销一下呗……
我放下筷子,声音突然冷下来:哥,我说给你们报销,报的是团费,那玉镯是你们自己要买的,凭啥也让我报销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江大伟才憋出一句:你……你咋能这样说好了吃喝玩乐你报销的!
我站起身收拾碗筷:我哪样了我只是说让你们吃好喝好玩好,没说买玉镯我也给报销啊!要是这样,那你们在省城买套房子我也给你们报销是你们理解错了!
我挂了电话,把他们的号码暂时拉进了黑名单。
下午两点多,仓库管理员说门口有个穿碎花裙的妇女找我,说是我老家来的亲戚。
我出去一看,是刘翠花,她居然自己从郊区打车找过来了。
她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的粉底被汗冲得一道一道的,手里攥着个红布包,见了我就扑过来:小满!你得救我们啊!那导游说我们不买够五万块的东西,就不让我们走!江大伟跟江涛被他们扣着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沾着汗的手:扣着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还能绑架不成报警啊!
刘翠花急得跳脚:报啥警我们没证据!那导游说我们自愿买的!再说了,传出去丢不丢人
我抱着胳膊看她:那你们就自己掏钱买呗!你们不是觉得那玉镯能保平安吗你们四个一人买一个也就差不多五万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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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翠花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突然就哭了,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拍着大腿:你这没良心的!我们可是你哥嫂!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人坑早知道你这么狠心,当初就不该出钱让你到省城来!
她还有脸说出钱
当年江大伟家盖房,把我爸妈仅有的十万块钱借空了,我来省城时,爸妈求着江大伟家先还我们一部分钱,结果好说歹说就扔给我爸妈二百块钱!
最终,我拿着儿二百块钱来到省城,连租房子都不够,只能住在服装批发市场的仓库隔间里。
而江大伟这些年该到处跟老家的人说小满现在能混这么好,都是因为当初去省城时,我给她拿了十万块钱,不然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蹲下身,看着她哭花的脸,冷冷的说道:嫂子,当初我来省城,你们借了我家十万块钱,我们去要,你们只还二百,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把剩下的钱还给我爸妈呢!
刘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道:买玉的钱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要是付不起,就让江大伟把他那宝贝金链子当了,哦,不对,那是铜的,当不了几个钱。
我转身进了仓库,没再回头。
身后的哭声慢慢小了,后来变成了骂骂咧咧,再后来,彻底没了声音。
晚上十一点多,我刚洗漱完,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是江大伟的声音,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小满,我们回酒店了,买玉一共花了五万,团费一千我们也不用你报销了,但你……你先借我们四万,酒店前台说你就交了五百押金,昨天我们住进来后,又是吃饭又是洗浴SPA的……花了三万多……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路灯:我没钱,我这生意看着热闹,其实都是欠着货款的,工人工资还没发呢。
江大伟突然拔高声音:你骗谁你那仓库里堆的都是衣服,一件卖一百,一百件就一万!你能没钱
我打了个哈欠:那是本钱,不能动,你们要是住不起酒店,就赶紧把消费的钱结了,然后卷铺盖去火车站候车室对付一晚,明早买站票回老家。
他在那头吼起来:江小满!你真要逼死我们
你们来省城找我本来就居心不良,现在只是自食恶果!我挂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酒店前台问了问江大伟他们的情况。
前台说江大伟一家人凌晨就退房了,退房时跟经理吵了一架,说亲戚答应报销却跑了,最后刷了江大伟带着的所有银行卡还不够,又给老家的亲戚借了八千块钱。
前台小姐忍着笑说:他们还把房间里的矿泉水和泡面都带走了,连拖鞋和一次性牙刷、刮胡刀都装包里了。
我没说话,转身出了酒店。
阳光正好,路边的早餐摊飘来豆浆香味,我买了根油条,咬下去脆生生的。
过了两天,老家的闺蜜给我打电话,说江大伟他们回村后,天天在村口骂我,说我在省城发了财就不认亲戚。
还说刘翠花把那些玉镯拿去玉器店卖,人家说就是几块破石头,最多值二十块钱。
闺蜜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想让你爸妈出面骂你,你爸妈没理他们这茬,你妈说,你在省城不容易,他们不该总想着坑你的钱。
我握着手机,突然有点鼻酸。
我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知道了,年底回了老家请你吃饭,他们要是再骂,你就说我忙着赚钱呢,没空搭理他们!
挂了电话,我看着仓库里新到的一批秋装,心里踏实得很。
这一世,我不用再为了所谓的亲情委屈自己,也不用再被人当冤大头,更不用再担心被人推下天台。
后来,听说江大伟来省城一趟把家底都花空了,还欠下了八千块钱,为了赚钱,他去工地搬砖摔断了腿。
刘翠花一边扫大街一边还要照顾断了腿的江大伟,累的跟狗一样。
江涛嫌老家没前途,又跑来省城,没找到工作,在网吧混了几天把带的钱花没了,于是,一天夜里他趁网管打瞌睡偷了网吧的钱,结果被监控拍了个正着,第二天就被警察抓进去了。
江小娟没考上重点高中,去了职高,因为虚荣心作祟,交了个外校的富二代男朋友,结果被人家卖去了缅北。
江大伟偶尔还会给我打电话,我一概不接。
因为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回头看上一眼。
这天我收了摊,关仓库门的时候,看到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
我掏出手机,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说这个月赚了不少,给他们寄了点保健品。
妈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不用给我们寄东西,你自己留着花,别太累,按时吃饭。
知道啦。我笑着应着,挂了电话。
晚风很凉,吹得人心里舒服,我锁好门,往地铁站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这一世,路是我自己走的,钱是我自己赚的,命是我自己保的,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