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血色梅花戒
金店锃亮的玻璃柜台上,一枚梅花金戒指,正对着街灯,闪烁着一种不祥的、近乎于血色的光。
隔着一条街,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它。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那个正在为它付钱的男人——傅云川。
我那上辈子爱到骨子里,这辈子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未婚夫。
……
职工大院里热热闹闹,跟赶集似的。
我绷着一张脸,脚步迈得飞快,一头往我们那栋宿舍楼扎进去。
哟,雪晴回来啦!
雪晴啊,我刚上街,你猜我瞅见谁了
瞅见傅工了!就在街角那家最大的金店里头,正给一枚金戒指付钱呢!
那戒指,乖乖,指定是给你的结婚戒指吧!
说话的是住在对门的张婶,她嗓门大,这一嚷嚷,整个楼道都听见了,羡慕嫉妒的眼神唰一下全黏在了我身上。
有人立马凑过来,语气酸得掉牙。
雪晴你这福气可是修了几辈子了!
就是说啊!傅工这种,有文化,长得又俊,还晓得搞浪漫,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最难得的是啥是有情有义!对你爸那事儿,对你,那真是没得话说!
有情有义
呵呵。
我心里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得我自个儿都打了个哆嗦。
傅云川的有情有义,就像是定量供应的白面馒头,全都给了他那个叫赵婉容的青梅竹马。
至于我杨雪晴
在他傅云川的眼里,撑死了,算个来得了、走得了、还能任劳任怨使唤的老妈子。
毕竟嘛,有这么一个把他当天、当神、当圣旨一样供着的老妈子在,他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当别人的情圣啊。
我一句话没回,脸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就在他们以为我要羞涩或者窃喜的时候,我径直从叽叽喳喳的人群里穿了过去,像一柄锋利的刀,劈开了那些黏腻的、虚伪的恭维。
砰!
我甩上了自家那扇漆皮都快掉光的木门。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慌。
不能慌!
杨雪晴,你不能慌!
你不是上辈子那个蠢到家的杨雪晴了!
我猛地冲进自己的小屋,连灯都来不及开,凭着记忆摸到床底下,拽出了那个熟悉的、掉漆的铁皮盒子。
咔哒一声,锁扣被我粗暴地扳开。
盒子里,一摞用牛皮筋紧紧捆着的钞票,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
我的心,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地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
老天爷开眼,让我重活一回,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把那摞钱紧紧地攥在手里,指尖都在发颤。
一张,两张,十张……
我仔仔细细,像是在数自己的命一样,把它们数了一遍又一遍。
五千块。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是我杨雪晴辛辛苦苦干了五年,从牙缝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血汗钱。
上辈子,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条裤子穿到发白,就为了攒下这笔钱,跟傅云川结婚,生娃,过上那种我想象中的,冒着热气儿的好日子。
结果呢
傅云川这个杀千刀的,背着我,转手就把这笔钱,给了他那个刚死了男人的青梅竹马,赵婉容,买房子去了!
他怕我知道了真相跟他闹。
于是,他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
他红着眼睛告诉我,说钱在他去给我买结婚三金的路上,被天杀的小偷给摸走了。
我呢
我这个蠢货!
我一点都没怀疑他。
我甚至还抱着他,反过来安慰他,跟他说:云川,别难过,钱没了,咱们可以再挣,只要我们人好好的就行。
现在想起来,我恨不得穿越回去,给那个自己两巴掌!
后来,傅云川他妈,那个一辈子没给过我好脸色的老虔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
傅云川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他妈病了,身边离不得人。
我当时真是心急如焚,觉得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主动跟厂里打了辞职报告,卷起铺盖就回了乡下,去伺候那个半死不活的老虔婆。
可我前脚刚走,我那个铁饭碗的工作,后脚就被赵婉容给顶了。
我在乡下,给傅家当牛做马,端屎端尿,熬干了心血。
他傅云川和赵婉容呢
他俩在城里,出双入对,热热闹闹地过着他们的神仙日子!
再后来,傅云川工作调动,去了更繁华的深市。
他带走了谁
他带走了赵婉容,一起去享福了。
而我,这个伺候了他妈半辈子,给他拉扯大了一双儿女的媳妇,连个屁都不是。
直到我快五十岁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还以为总算能喘口气了。
结果赵婉容衣锦还乡,珠光宝气地出现在我面前,是来卖房子的。
她洋洋得意地,把所有真相,像倒垃圾一样,全都抖落在了我这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面前。
那一刻,我才晓得,他傅云川,早就在外面跟赵婉容有了另一个家。
真相,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把我捅了个对穿。
血淋淋的。
所以,老天爷让我回来了。
这辈子,婚,结不成了。
这钱,我得带着它,远走高飞!
我把那五千块钱从铁盒子里掏出来,分了好几个口袋,贴身揣好,揣得严严实实。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再次打开了那扇门。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南下闯荡,第一步,自然是去火车站探探路,看看票。
我一路低着头,走得飞快,生怕再碰上哪个熟人,拉着我问东问西。
可老天爷有时候,就爱跟你开玩笑。
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就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百货商店门口,我跟两道熟悉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傅云川。
还有赵婉容。
两人胳膊挎着胳膊,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亲密得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刚从店里出来。
我心头咯噔一下,魂儿都快吓飞了。
我猛地一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旁边另一家铺子。
我屏住呼吸,躲在一人高的布料架子后面,只敢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瞄。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对狗男女,竟然也跟着我,一前一后地晃了进来。
傅云川的眼睛,像是长在了赵婉容身上。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根本就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两个人径直走到了卖雪花膏的柜台前,挑挑拣拣,旁若无人地聊着天。
赵婉容的声音,又甜又糯,带着一股子勾人的劲儿。
傅大哥,你真把雪晴姐那个工作岗位给我了呀
那……她会不会不乐意啊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工作
我的工作,不是因为傅云川他妈摔断了腿,我为了照顾她,才主动辞掉的吗
怎么到了赵婉容嘴里,就成了傅云川给她的
难道……难道上辈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盘算好了
让我辞职,就是为了给赵婉容腾位置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我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死死地钉在了傅云川那张侧脸上。
他那张对着我时,永远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的冰块脸,此刻,竟然挂着一抹连我都觉得陌生的温柔笑意。
他的声音,也软得不像话。
她同不同意,都得同意。
你甭管,这事儿,我想好了法子。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冷淡,是他天生的性子就那样。
现在我才晓得,不是他性子冷,而是我,不是那个能让他把冰山融化成春水的人。
赵婉容一听,那张俏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傅大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你和你娘,对我们娘俩太好了!
说这些就见外了,应该的。傅云川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赵婉容眼珠子一转,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摆了出来,嘴唇微微噘着,带着点委屈。
傅大哥,我们娘俩初来乍到,总麻烦你,也不是个事儿……
要是……要是在这城里能有个落脚的地儿,那就好了。
她咬着嘴唇,那副样子,别说是傅云川了,就是路边随便一个男人看了,心都得软成一滩泥。
果不其然,傅云川见她这副模样,哪还顶得住
他立刻柔声安慰道:莫急,房子的事,我帮你想法子。
赵婉容撇了撇嘴,那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心酸,恰到好处地撩拨着男人的保护欲。
你能有啥法子你自己不也还住宿舍嘛……
傅云川沉吟了片刻,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他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房子的事,我早就替你盘算好了。
雪晴她爸,不是厂里的老工人,因公牺牲的嘛。
厂领导研究决定,给他家属补偿一套三居室的福利房,可以低价申购。这名额,优先给雪晴。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让你去申购那套房子。
赵婉容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那光芒,是贪婪,是狂喜,是藏都藏不住的得偿所愿。
真的傅大哥!这……这能行吗雪晴姐她怕是不会同意吧
傅云川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诛心。
那就不让她晓得。
赵婉容皱了皱眉,故作姿态地推脱着。
这……这哪好意思嘛……
话是这么说,可那语气里的雀跃,早就出卖了她。
再说了,傅大哥,我刚来,身上一分钱没带,还要拉扯小强,就算房子给我申购,我也拿不出钱来买啊。
傅云川显然被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给彻底融化了。
钱的事,你更不用操心。
房款,我会想办法。你就安安心心等着住新房就是了。
赵婉容一听,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眼泪花儿都快笑出来了。
傅大哥!你对我们娘俩真是太好了!我赵婉容和小强,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咱俩谁跟谁,莫说这些客气话。
傅云川说完,又帮她挑了两盒雪花膏,付了钱,两人并着肩,亲亲热热地走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发现,我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像个鬼魂一样,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密谋。
我的手脚,冰凉。
我的心,也跟着凉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上辈子,赵婉容住上的那套低价房,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买的。
那是我爸!是我爸用命换来的,厂里补偿给我这个唯一女儿的福利房!
而傅云川,这个我爱了整整一辈子的男人,他不仅瞒着我,把本该属于我的房子,截胡给了别的女人。
他还用了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准备用来结婚的血汗钱,去付了那笔房款!
也就是说,我,杨雪晴,自己花钱,买了本该属于我自己的房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赵婉容那个贱人,一分钱没出,拎包入住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傅云川对赵婉容的这份深情,简直令人发指!
如果,如果他们算计的不是我,或许我还会为他们这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鼓掌叫好。
可现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狗!男!女!
我原本打算去火车站买票的脚,猛地一转弯。
不走了!
暂时不走了!
我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直奔厂领导办公室。
……
厂长办公室的门,我敲得梆梆响。
请进!
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
王厂长,我是杨卫国他闺女,杨雪晴。我来,是想问问我爸那套补偿房的事。
王厂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闻言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瞅着我。
雪晴啊,你来得正好!这事儿我们正催呢!你跟傅工不是快结婚了吗我们想着,这事儿直接找他办,也算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可催了好几回了,他那资料就是迟迟交不上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上辈子,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傅云川从厂里拿了一沓子文件回来,说是结婚要用的,让我签字。
我当时被结婚两个字冲昏了头,看都没看,龙飞凤舞地就把自己的名字给签上去了。
现在想来,那份文件,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房屋申购的授权书!
他傅云川,从那个时候起,就算计我到骨子里了!
这一回,我杨雪晴,要先发制人!
我往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王厂长,他是他,我是我!
这房子,是厂里补偿给我爸的,我是他唯一的亲闺女,这房子,理应由我来申购。
傅云川跟我,还没领证,还没结婚,说到底,他就是个外人!他没资格替我做这个主!
房子的事,我要自己办!
王厂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觉得我说的在理。
对!雪晴同志这个思想觉悟很高嘛!没错,这事儿就该你自己做主!
他当即从抽屉里,又重新拿出了一份崭新的购房资料,递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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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你把这个填了。
我二话不说,拿起笔,趴在桌子上,刷刷刷地就把资料给填好了。
然后,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千块钱,往桌上一拍。
厂长,这是首付款,您点点。
王厂长看着那厚厚一沓钱,眼睛都直了,最后爽快地给我开了收据,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串崭新的钥匙。
拿着,这是你家房子的钥匙。
我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紧紧地攥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却像是烙铁一样,烫得我心里一阵滚烫。
赵婉容,傅云川,你们想算计我的房子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辈子,我杨雪晴,没那么好欺负!
揣着新房的钥匙,我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我去路边的馄饨摊子,豪气地要了一大碗猪肉白菜馅儿的馄饨,连汤带水吃了个底朝天。
胃里暖了,心也跟着踏实了。
等我慢悠悠晃回职工宿舍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一推开门,就看见傅云川黑着一张脸,跟门神似的坐在客厅里。
自从我俩定了婚期,为了方便,我就把宿舍的钥匙给了他一把。
之前,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可自从赵婉容娘俩来了,傅云川心疼他那好妹妹没地方住,竟然把自己的单身宿舍让给了她们。
他自己,则堂而皇之地搬到了我这套两居室的另一间空屋里。
美其名曰:婚前适应。
我回来晚了,他很不高兴,那语气冲得像是吃了枪药。
杨雪晴,你上哪儿野去了咋这么晚才回来
搁在平时,他要是这个脸色,我早就跟条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地凑过去,又是倒水又是捶背了。
但今晚,不一样了。
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冷地甩给他一句。
出去办了点事。
傅云川被我这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你能有啥事
那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像是针一样,扎得我心口疼。
我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傅云川这人,个子高,长得俊,又是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的。
尤其是在我面前,我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捧着,讨好着,从来都是我说十句,他嗯一声。
他早就习惯了我的卑微和顺从。
今天我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
他心里憋着火,见我进了屋,立马起身,也跟着闯了进来。
杨雪晴!你今天是吃了炮仗了我问你,你那个铁盒子里的钱呢咋一分都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冷笑起来。
好啊,傅云川。
这是趁我不在家,撬我箱子了
我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地射向他。
你翻我东西了
傅云川,没经过我同意,你凭啥动我的东西你想干啥
我爱他,爱得卑微,爱得没有自我,以至于我所有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成了他的东西。
他习惯了我的予取予求。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我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傅云川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辩解。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寻思着,咱俩不是快结婚了嘛,总得置办点东西。你不是攒了些钱嘛,我就想着先拿来用……
呵,多可笑的借口!
上辈子,他就是用这个鬼话,骗走了我全部的积蓄,转手就给了赵婉容。
这辈子,他还想故技重施
脸呢
我冷冷地打断他。
置办结婚的东西,用你自己的钱去买。
翻我的箱子算怎么回事
咋地,你一个大男人结婚,不打算出一分钱,全让我一个女人掏腰包啊
傅云川,你就不怕这事儿传出去,让人戳你脊梁骨吗
我这一连串的抢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傅云川的脸上。
他何曾受过这种气
他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杨雪晴!你……你这是啥意思!
我迎着他吃人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怼回去。
啥意思我说错了
厂里谁家小子结婚,不是男方大包大揽到了你傅工这儿,就得让我一个女人倾家荡产
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
砰!
傅云川被我怼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之下,狠狠地摔门走了。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还好。
还好我重生了。
还好,我的钱,保住了。
……
那一晚,傅云川没有回来。
我也乐得清静。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赵婉容了,或者,他是在等。
等我像以前一样,哭着跑去找他,求他原谅,哄他回来。
毕竟,上一世,我从来不敢跟他大声说一句话,更别提跟他吵架。
可惜,他想错了。
这辈子的杨雪晴,字典里,没有妥协两个字。
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傅云川竟然自己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包子,油条,还有两杯豆浆。
他把早饭在桌上摆好,我刚从屋里出来,他还破天荒地冲我挤出了一个笑。
雪晴,吃早饭了。
不吃白不吃。
我坐下来,拿起一个肉包子就啃。
傅云川见我不搭理他,只好自己找台阶下。
雪晴,昨天……是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了一下,继续往下编。
我有个同事,家里出了急事,我……我把准备买结婚用品的钱,先借给他了。所以……所以才想着用你的钱周转一下。
哈!
要是我还是上辈子那个蠢货,说不定就信了他这套鬼话。
可现在,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同事
借钱的,是他那心尖尖上的好妹妹赵婉容吧!
他会演,我杨雪晴,比他更会演。
我咽下嘴里的包子,喝了一大口豆浆,然后垂下眼睑,脸上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悲伤表情。
云川,其实……其实昨天我态度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我昨天上街,想着给你买件新衬衫,结果……结果我攒的那些钱,在路上,让天杀的小偷给摸走了……
啥!
傅云川噌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抛出去的这个借口,正是上辈子他用来骗我的那套说辞。
那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
可这辈子的傅云川,看着我,那眼神里,却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他不信我!
我知道他不信我。
但他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我。
毕竟,在他眼里,我杨雪晴,一直是个对他言听计从,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的,傻子。
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给赵婉容买房的钱,泡汤了。
傅云川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这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百十来块。
几千块的房款,不是一笔小数目,想借,都不知道上哪儿借去。
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最后,又一次,摔门而去。
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吃完早饭,我径直去了厂里。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南下,这份工作,自然是不能要了。
但我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傅云川和赵婉容那对狗男女。
我要把这份工作,卖掉!
换成南下的本钱!
厂里的效益不错,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可是个香饽饽。
我放出风声要去,果然,很快就有人找上了门。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跟一个姓钱的师傅谈妥了价格。
他想把乡下的婆娘弄到城里来,只是手头紧,需要点时间凑钱。
我俩约好了三天后交钱办手续。
办完了这件大事,我心情舒畅地回了宿舍。
刚坐下喝了口水,门就被人推开了。
赵婉容扭着她那水蛇腰,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一进来,那双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在我身上来回扫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雪晴姐,昨天傅大哥陪了我一整天呢。
又是给我买东西,又是带我下馆子,我身上没带钱,花的,可都是傅大哥的工资。
他还说了,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以后啊,他的工资,分我一半花。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跟我炫耀的。
当时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回头又跟傅云川大吵了一架。
结果呢
除了让傅云川对我愈发厌恶之外,我什么都没得到。
这辈子,赵婉容故技重施,我却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崭新的确良衬衫上。
那花色,那款式,怎么那么眼熟
哦,想起来了。
那是我上个月刚扯了布,准备做来结婚时穿的新衣服。
什么时候,被她给顺走了
我没搭理她的挑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衣服看。
赵婉容见我无视她的话,反倒对她的衣服发生了兴趣,脸上的得意更盛了。
她故意挺了挺胸脯,好让我看得更清楚些。
哦,对了,傅大哥晓得我过来没带几件像样的衣裳,心疼我,就把你这件新做的衣裳,拿给我穿了。
雪晴姐,你……你可别不高兴啊。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没啥不高兴的。
衣裳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料子,傅云川没经过我同意,私自拿去送了你,这笔账,我会找他算清楚。
让他,把钱还我。
赵婉容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敢找傅大哥要钱就你那上赶着倒贴的样儿,能嫁给傅大哥,都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傅大哥立马跟你吹了!
我冷笑着,终于正眼看向她。
是吗
傅云川就这么听你的话
你算他什么人啊
这一问,直接把赵婉容给问住了。
她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嚷嚷起来。
你管我跟他啥关系!要不是当年我爹妈非逼着我嫁给那个短命鬼,我早就跟傅大哥结婚了!哪儿还轮得到你来捡漏!
哦我挑了挑眉,故意把话挑明,所以,你现在死了男人,就回头来找傅云川,准备再续前缘了
赵婉容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我面前,她也懒得再装。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这对狗男女,还真是情深似海啊
行啊,你喜欢傅云川是吧想要他是吧
我送你了!
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痴心妄想,从我眼前滚出去!
别在这儿,恶心我!
她显然没料到,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我,会突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她愣在原地,气得眼睛都快绿了。
你……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我寸步不让,你不就是死了男人,看傅云川现在是工程师,有前途,想把他当成下半辈子的饭票吗
想要钱,想要工作,还想抢我的房子!
我告诉你,赵婉容,就算傅云川穷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你也照样会对他死心塌地吗
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这些,才缠着他的
我杨雪晴的东西,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是我自己挣来的,凭什么白白便宜了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我的一番话,像是一把刀,将她那点龌龊的心思,剖得干干净净。
赵婉容被我说得体无完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占不到半点便宜,只得恨恨地转身,准备离开。
可她刚一转身,院门口走进来的一个人,让她立刻收起了满身的怨毒和狠戾,瞬间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泪眼婆娑的模样。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雪晴姐,你误会我跟傅大哥了!我们真的只是兄妹情分,不是你想的那种龌龊关系!
那眼泪,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我不用回头,都晓得是谁来了。
果不其然,傅云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看到赵婉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颗心啊,都快碎了。
他想都没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冲我吼了起来。
杨雪晴!你又对婉容干了啥!
赵婉容见靠山来了,立马扑了过去,添油加醋地告状。
傅大哥,雪晴姐她……她说我是冲着你的钱来的,她不肯把工作让给我,也不肯把房子让给我,还……还污蔑我跟你……
她故意提到了工作和房子的事。
傅云川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些事,他本来是想背着我,偷偷办妥的。
现在被赵婉容这么当着我的面,赤裸裸地嚷嚷出来,他那点男人的面子,顿时挂不住了。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交加,最后所有的怒火,都转向了我。
杨雪晴!你简直不可理喻!
马上!给婉容道歉!
我早就知道傅云川对我有多狠心,有多无情。
我也早就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
可是,当他再一次,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赵婉容时,我的眼圈,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一辈子的爱恋。
一辈子的付出。
一辈子的蹉跎。
我竟然,是给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我真傻。
我替上辈子那个傻到无药可救的自己,感到不值。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滚落了下来。
看到我哭了,傅云川愣住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示意赵婉容先离开。
赵婉容走后,他关上门,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雪晴,我们,好好谈谈。
我擦干眼泪,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叹了口气,主动开口解释。
雪晴,我跟婉容,真的没啥。
我就是可怜她,你也晓得,她一个女人家,男人没了,还拖着个孩子,不容易。我就是想帮她一把。
呵呵,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不是我亲耳听到了他们的密谋,我差一点,就又信了。
我依旧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傅云川被我看得有些心虚,他走过来,试图拉我的手。
雪晴,房子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你想啊,婉容她们娘俩没地方住,总挤在我那单身宿舍里,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我就想着,先给她弄套房子,让她搬出去,省得你见了她,老是胡思乱想,跟我生气。
说得真好听。
可凭什么
凭什么要我用我爸拿命换来的房子,去给你傅云川的好妹妹献爱心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他。
我跟她赵婉容,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把我的房子让给她住
傅云川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我受过她爹妈的恩情,我得报恩。
你要报恩,你自己报!凭什么要拉上我
你给她钱,你把你一半的工资都给了她,这还不够你报恩的你欠了他们家一座金山啊
雪晴!傅云川被我逼急了,你就当帮我一次,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傅云川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他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夫妻一体,夫为妻纲!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我要是不听呢
那这个婚,你就别想结了!
终于。
他终于把这句,藏在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上辈子的我,从我爸去世后,就把傅云川当成了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赎。
我最怕的,就是他说分手。
最怕的,就是被他抛弃。
所以我明知道他和赵婉容不清不楚,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总以为,只要我够听话,够善良,够付出,他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会回头看到我的好。
可惜,上辈子的杨雪晴,到死,都没等到那一天。
这辈子的我,不会再那么傻了。
我定定地看着傅云川,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啊。
那就不结了。
傅云川彻底懵了。
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傻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
既然不结婚了,那你就从我这里,搬出去。
马上,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他的脸上,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丝慌乱。
当他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赶他走的时候,他终于,落荒而逃。
……
我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傅云川那高傲的自尊心,我俩这就算彻底掰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为了赵婉容,能有多不要脸。
三天后,我刚买好了南下的火车票,准备等工作交接完就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在院子里,我遇到了赵婉容的儿子,小强。
那小子一看见我,就跟个小炮弹似的,红着眼睛朝我冲了过来。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
结果,他自己脚下拌蒜,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额头,正好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鲜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没想到,那小兔崽子一把抓住我的手,张开嘴,狠狠地就咬了一口!
啊!
我疼得尖叫一声,猛地一甩手。
那小子,又被我甩倒在地。
下一秒,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杨雪晴打人啦!杀人啦!
他这一嗓子,赵婉容就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从屋里冲了出来。
她看都不看地上的儿子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开始撒泼。
杨雪晴!你个黑心烂肺的!你凭啥打我家小强!
她哭天抢地,小强也死死地抱着我的腿不松手。
院子里的邻居同事,很快就被吸引了过来。
面对所有人的质问,赵婉容母子俩,脸不红心不跳,一口咬定,就是我,把小强推倒,还打了他。
当时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赵婉容一边哭,一边嚷嚷着要报警,要把我抓去坐牢。
我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傅云川,恰好出现了。
他拦住了要去报警的赵婉容,然后把我拉到一边。
这事儿,交给我处理。雪晴,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看到这一幕,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根本就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我设下的,陷阱!
果不其然,傅云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小强受伤,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不掉。
这事儿要是闹到派出所,你故意伤人,是要留案底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可以去说服婉容,让她不追究。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心,一截一截地凉了下去。
我早就知道他们无耻,却没想到,他们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我真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我主动退出,成全他们,他们就能放过我。
没想到,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名分。
我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感到无比的懊悔。
傅云川,为了帮他的心上人,不惜,亲自下场,陷害我。
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
我不想留案底,我不想跟这对狗男女再纠缠下去。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房子,你们休想!那是我爸用命换来的!我死都不会给赵婉容!
傅云川沉默了片刻。
房子可以不要。
但是,你的工作,必须给婉容。
你放心,我们的婚礼,照常举行。以后,我养你。
他大概以为,我有多想嫁给他吧。
我听着他这些话,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多跟他待一分钟,都觉得恶心。
我权衡再三,最终,点了点头。
好。
工作,给赵婉容。
现在,你可以滚了。
傅云川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竟然还想伸手抱我。
雪晴,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了。你放心,等结了婚,我一定好好对你。
我像是躲瘟神一样,躲开了他的触碰。
滚。
……
接下来的几天,傅云川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反而每天殷勤地给我做饭,买我爱吃的零食,试图修复我们的关系。
他跟我商量婚礼的细节,问我要请哪些亲戚,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婚纱。
他表现得,像一个真心实意,期待着婚礼的新郎官。
可我,看着他那张脸,心里除了厌恶,就只剩下恶心。
我对他所有的殷勤,都只用冷冰冰的三个字回应。
你看着办。
这三个字,是上辈子,我满心欢喜地跟他讨论婚礼时,他甩给我的。
现在,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傅云川的脸色,果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了讨好的笑容。
雪晴,这是我们的结婚报告,我的字已经签好了,就等你了。
你签了字,我们今天,就去把证领了吧!
我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冷笑。
放那儿吧。
为了不让他起疑,我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等我签好了字,自己去领就行了。
傅云川走后,我拿起那份结婚报告,冷冷地笑了。
正准备把它撕个粉碎,赵婉容,又找上门了。
杨雪晴!你还要不要脸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缠着傅大哥不放!
我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比起你的不要脸,我自愧不如。
至少,我跟傅云川,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
不像某些人,没名没分,上赶着给人当破鞋!
我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赵婉容的肺管子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开始炫耀。
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傅大哥根本就不喜欢你!
小强那事儿,就是傅大哥亲手设计的!他就是想逼你,把工作让给我!
他答应娶你,也是暂时的!他就是看上了你的房子,你的钱!他亲口跟我说的,你这种女人,又蠢又好骗,不利用你利用谁!
赵婉容以为,她这些话,能让我崩溃。
可她不知道,这些真相,我上辈子,就已经用命,去验证过了。
我一句话没说,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劈头盖脸地,就泼了她一身。
滚!
赵婉容尖叫着,骂骂咧咧地跑了。
世界,终于又清净了。
我拿起桌上那份傅云川签好字的结婚报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我原本,是打算撕了它的。
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既然,傅云川和赵婉容这么情深似海。
那我在走之前,就送他们一份大礼,成全他们好了。
我拿起笔,在女方签名那一栏,一笔一划,签上了三个字。
赵。如。意。
……
第二天,我拿着这份伪造的结婚报告,直奔婚姻登记处。
十分钟后,我拿着一本崭新的,红彤彤的结婚证,走了出来。
看着上面,傅云川和赵婉容,两个人的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
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这一世,我祝你们,狗男女,天长地久。
……
婚礼如期举行。
但新郎,在婚礼当天早上,被新娘的好妹妹,用儿子病危的借口,给叫走了。
傅云川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跟我保证。
雪晴,你等我,我马上回来!婚礼,照常举行!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和赵婉容匆忙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傅云川。
再见了。
不对。
是再也不见。
我把他和赵婉容的结婚证,工工整整地摆在桌子上。
又拿起笔,在旁边留了一封信。
傅云川,我走了。祝你和赵婉容,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做完这一切,我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直奔火车站。
检票,上车,找到座位。
当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一辈子,我杨雪晴,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火车驶离站台,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
再见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江城。
再见了,我那荒唐可笑的前半生。
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疯了一样,追着火车奔跑。
是傅云川。
他好像,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可惜,火车的轰鸣声太大了。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
结局:十五年后,街头偶遇
十五年后。
深市,一间宽敞明亮的总裁办公室里。
我,杨雪晴,不,现在应该叫杨总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一身得体套装,妆容精致,眼神自信从容的女人,恍如隔世。
十五年的时间,我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深市这个遍地是黄金也遍地是陷阱的城市,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美满的家庭。
我老公,是我在创业初期认识的合作伙伴,他儒雅,体贴,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重和爱护。
我们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公婆待我如亲生女儿。
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一切,这辈子,我都拥有了。
这一次,我作为深市的杰出企业家代表,衣锦还乡,回到江城,考察投资项目。
助理陪着我,走在江城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头。
十五年,江城的变化,天翻地覆。
曾经的旧厂房早已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楼大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阵熟悉的,甜腻的香味,飘了过来。
是糖炒栗子。
我循着香味望去,街角的路灯下,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正守着一口大铁锅,费力地翻炒着。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老板,来一份栗子。
那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满是褶皱的脸。
他的腿,好像有点问题,一瘸一拐的。
他麻利地给我装好一袋栗子,递给我。
就在我付钱,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我们,都愣住了。
他手里的栗子,哗啦一下,全洒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悔恨,是滔天的巨浪。
你……你是……雪晴
我看着眼前这个,苍老得像个小老头,满身颓唐的男人,也有些恍惚。
你是……傅云川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现在,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看起来,却比我那六十多岁的公公还要苍老。
上辈子,他这个时候,已经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总工程师了,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这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云川看着我,看着我身旁毕恭毕敬的助理,看着停在不远处,等着我的高级轿车。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一瘸一拐地,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栗子。
那背影,萧瑟,又凄凉。
我对他,早已没有了恨,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早就被我遗忘在角落里的,陌生人。
第二天,在和江城地方领导的洽谈会上,我见到了已经退休的王厂长。
酒过三巡,王厂长看着我,叹了口气,主动提起了傅云川的过往。
原来,我走后,傅云川的生活,一地鸡毛。
他发现结婚证上的名字是赵婉容后,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去离婚。
可赵婉容,怎么可能放过他这棵摇钱树
她为了搅黄我和傅云川的婚礼,竟然丧心病狂地,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强,喂了老鼠药。
第一次,剂量小,孩子救了回来。
婚礼当天,她又下了狠手。
这一次,小强虽然命保住了,却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赵婉容本以为,我走了,傅云川就会认命,会娶她,会养着她和她那傻儿子。
可她没想到,傅云川宁愿打光棍,也不肯再看她一眼。
她便开始在厂里撒泼打滚,造谣说傅云川早就跟她有一腿,如今搞大了她的肚子,又不负责任。
傅云川的母亲,那个一辈子强势的老虔婆,为了抱孙子,逼着傅云川认了命。
就在傅云川准备跟赵婉容搭伙过日子的时候,他妈,又像上辈子一样,摔断了腿,瘫在了床上。
赵婉容却不愿意辞职回家伺候老人。
傅云川只能自己请长假,没了工资,家里很快就捉襟见肘。
再后来,厂里效益下滑,大裁员。
傅云川,这个曾经天之骄子般的工程师,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
赵婉容,自然也没能幸免。
没了收入,家里还有一个瘫子,一个傻子,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赵婉容彻底崩溃了。
她闹着要离婚,要撇下这烂摊子,重新嫁人。
傅云川恨透了她,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他死活不肯离婚,就要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赵婉容后来搭上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回来逼傅云川离婚。
傅云川不肯,结果,被那个男人,打断了一条腿。
从此,他就成了江城街头,一个瘸腿的,卖糖炒栗子的小贩。
听完王厂长的讲述,我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窗外,江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放下酒杯,我看着王厂长,微微一笑。
王厂长,我们来谈谈下一个投资项目吧。
至于傅云川,至于那些陈年旧事,都像是我脚下这片土地的尘埃,早已,随风而逝了。
……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傅云川当初没有那么自私,赵婉容没有那么贪婪,他们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又或者,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