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平间醒来,发现死亡日期被篡改提前了七天。
手机屏幕亮起,是姐姐的催命消息:弟弟,借你七天阳寿,妈就能活命。
我砸开家中供奉的怪佛神龛,找到一本泛黄的借寿簿。
上面记录着母亲用姐姐寿命延续自己生命的证据。
当我将借寿簿摔在姐姐面前时,她咳着血惨笑:
傻弟弟,妈第一次借的,其实是你十年阳寿。
那年你重病昏迷,是妈用我的命换你睁眼...
母亲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声音甜得发腻:
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们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
她指甲刺进我脖颈时,我瞥见她藏在袖口的皮肤——布满和我一样的胎记。
镜子倒映出我们重叠的脸,我瞬间明白了真相:
妈,原来你借的不是寿……你在借我们的皮!
---
太平间里的冷气,是活的。它钻进骨头缝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陈腐的气息,缓慢地、固执地啃噬着你的神经。我猛地吸进一口,那冰冷的味道瞬间塞满整个胸腔,激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肺叶仿佛要撕裂开来。
我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惨白,如同蒙着一层冰霜。天花板低矮得令人窒息,惨白灯光毫无温度地泼洒下来,照得一排排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停尸柜格外刺眼。我正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台子上,身下是硬邦邦的塑料布,随着我咳嗽的震动,发出细微又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是……哪儿
混沌的脑子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来: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玻璃爆裂成漫天星辰……然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车祸。
我应该死了。
这个认知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心脏。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却像是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费尽力气,我才勉强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指尖冰凉,颤抖着摸索到胸口。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虚弱。
目光艰难地转动,最终落在金属台边缘挂着的白色硬质卡片上。那是死亡证明。姓名:陈默。死亡时间……我眯起眼,凑近了去看那排打印的小字。
死亡时间:2017年7月12日,22:17。
今天……是几号
我下意识地扭头,目光在冰冷的停尸房里仓皇扫视。远处墙壁上挂着一个电子钟,猩红的数字在惨白灯光下无声跳动:
2017年7月19日,03:48。
轰!
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蜂鸣。7月19日三天前我死了三天不,不对!那场惨烈的车祸,那几乎将我灵魂都撞碎的巨大冲击……那分明是昨晚!昨晚十点多!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太平间的寒气更刺骨。我的死亡时间,被提前了整整七天!
就在这时,一片死寂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嗡鸣。是我的手机!它就放在离我头部不远处的冰冷金属台上,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幽暗的环境里像一颗小小的、危险的信号弹。
屏幕上弹出一条新信息,发送者的名字赫然在目——
陈晚(姐)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冷的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屏幕解锁,那条信息像淬毒的匕首,直直插进我的眼底:
【弟弟,别怨姐。借你七天阳寿,妈就能活命。】——发送时间:2025年7月12日,22:18。
发送时间……就在我被宣告死亡的一分钟后!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
借阳寿……
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失神的瞳孔里,那短短一行字像是有了生命,扭曲、蠕动,化作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脖颈,越收越紧。窒息感汹涌而至,伴随着一种被至亲之人推入万丈深渊的、灭顶的背叛和寒意。
陈晚!
这两个字从我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什么救妈的鬼话!那是我的命!七天!硬生生被夺走的七天!
冰冷的金属台面再也无法禁锢我。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濒死挣扎的蛮力猛地从四肢百骸爆发出来。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扯起的提线木偶,翻身滚下停尸台。身体砸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疼痛,但这剧痛反而成了最好的燃料,烧得我眼底一片血红。
家!
我必须回家!
那供奉着怪佛的神龛,那缭绕的香火……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直觉在疯狂尖叫:答案就在那里!
太平间的自动门在我身后无声滑开,又沉重地合拢,将那片冰冷的死亡气息隔绝。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光线下拉长了我跌跌撞撞、状若疯魔的影子。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体像个破败的、漏了气的皮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莫名的空虚和钝痛。那被借走的七天,似乎连带着抽空了我赖以支撑的某种根本。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如同末世。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扭曲变形。我踉跄着奔跑,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家。那扇熟悉的、漆成深红色的防盗门,在昏暗的楼道感应灯下,像一个沉默而诡异的入口。
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转动。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火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更陈腐、更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像是某种东西在密闭空间里腐烂了很久。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供奉神龛的那个角落,幽幽地亮着两盏长明灯豆大的红光,如同黑暗中野兽窥伺的眼睛。
神龛被一块厚重的、绣着诡异暗金色符文的深紫色绒布罩着,那尊怪佛就藏在绒布后面。那佛……与其说是佛,不如说是某种扭曲邪物的集合体。我只在小时候偷偷掀开布看过一眼,那多臂多眼、獠牙毕露的形象就深深烙印在记忆里,带来无数个夜晚的噩梦。母亲对此讳莫如深,严禁触碰,只日日虔诚供奉,香烟缭绕,从未断绝。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撞得肋骨生疼。那幽暗的红光,那浓郁的异香,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嘲讽。七天阳寿……陈晚……妈……
愤怒压过了虚弱,压过了残存的一丝对母亲威严的恐惧。我猛地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沉甸甸的剁骨刀,冰冷的金属刀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扭曲的镇定。
我站在那深紫色的绒布前,呼吸粗重。黑暗中,长明灯的红光在我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没有犹豫,只有被背叛和死亡催生出的决绝。
啊——!
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我双手高举剁骨刀,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那厚重的绒布和它掩盖的神龛,狠狠劈了下去!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闷响!咔嚓!哗啦——!
木屑飞溅。那尊怪异的佛像在刀锋下四分五裂,丑陋的头颅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窝似乎还在无声地凝视着我。
绒布彻底撕裂,露出神龛背后墙壁上一个方形的、黑黢黢的暗格!那暗格不大,像是被人用蛮力凿开后又草草掩饰过。
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本册子。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预感攫住了我。我丢开沉重的剁骨刀,刀身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颤抖的手伸进那冰冷的暗格,指尖触碰到一种极其特殊的质地——干燥、脆弱、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粗糙和微微的韧性,像是某种……处理过的皮革
我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本册子,或者说,更像是一卷经过特殊鞣制、硝制的皮子折叠缝制而成。颜色是极不自然的暗黄色,边缘磨损得厉害,卷曲着,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斑点。没有封面,翻开第一页,上面用一种极其浓稠、暗红发黑、带着强烈铁锈腥气的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借寿簿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猛地一抖,册子差点脱手。那浓烈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血腥味混合着陈腐的气息,随着册子的翻开,更加汹涌地钻入鼻腔,几乎让我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飞快地翻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册子。那些暗红色的、扭曲的字迹如同垂死挣扎的虫子,爬满了脆弱的皮页。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名字、生辰八字,以及……被借走的寿数!字迹各异,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但都透着一股子疯狂和绝望。
终于,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一页上。
那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名字:
陈玉芬(母)
——
生辰:乙巳年
五月初七
亥时
陈晚(女)
——
生辰:庚午年
腊月十三
寅时
在陈晚的名字下方,用同样暗红发黑的墨汁,添了一行新的小字,墨迹看起来相对新鲜一些,尚未完全沉淀成那种陈腐的暗褐色:
借寿:柒年整。以续陈玉芬之命。
施术日:庚辰年
冬月廿九
子时。
契成。
庚辰年冬月廿九……那正是五年前!五年前那个冬天,母亲突然病重,医生束手无策,家里愁云惨淡。就在我们都以为她撑不过去的时候,她的病情却奇迹般地稳定了,并且慢慢好转起来!而姐姐陈晚,恰恰就是从那时起,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脸色越来越苍白,咳嗽越来越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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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轰!
所有的线索在脑中瞬间贯通,炸成一片燃烧的废墟。什么借我的阳寿救妈全是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是陈晚!是她在五年前,就已经用自己的命,续了妈的命!那这次……这次她借走我的七天,是为了什么为了她自己
滔天的怒火瞬间烧干了残存的理智和那点该死的、被欺骗后仍残留的亲情。背叛!无耻!这对母女!
我死死攥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借寿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脆弱的皮页边缘几乎要被捏碎。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沉甸甸的、浸透了血的罪证。我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弥漫着邪异香火味的家。
凌晨的风更加凛冽,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胸中沸腾的岩浆。身体的虚弱感被一种近乎毁灭的狂怒所取代,支撑着我一路狂奔。目标只有一个:陈晚的住处!我要把这本浸满罪恶的簿子狠狠砸在她脸上,撕碎她那张伪善的脸!
陈晚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顶层。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我冲上顶楼,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凌晨如同擂鼓。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绿色木门就在眼前。我甚至没有去按门铃,也无需试探门是否锁着——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手上这本罪证的重量,给了我一股邪异的力气。
砰——!
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了门锁的位置!一声巨响,老旧的木门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锁舌崩断,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浓烈的药味混杂着一股甜腻的、如同腐败水果般的血腥气,瞬间从门内汹涌而出,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窒息。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黄、瓦数极低的床头灯,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陈晚就半倚在靠窗的那张单人床上。听到破门的巨响,她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只徒劳地动了动,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灯光昏暗,但足以看清她的模样。
那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姐姐了。短短几天,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干了生命。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灰般的蜡黄,紧紧包裹着突起的颧骨。嘴唇干裂发紫,只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异常地亮着,像是燃尽了生命最后一点燃料的火苗,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疯狂的平静,直直地看向我,看向我手中那本在昏暗中如同邪恶符咒般的《借寿簿》。
我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所有的愤怒、质问、控诉,在看到她这副模样的瞬间,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心口那团燃烧的、几乎要将我焚尽的火焰。
陈晚!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滚出来的,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我猛地扬起手,将那本散发着陈腐血腥气的《借寿簿》狠狠摔向她!
脆弱的皮册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她盖着薄毯的腿上,然后滑落到凌乱的床单上。
陈晚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本摊开的册子上。昏黄的灯光恰好照亮了那一页——她的名字,以及下方那行借寿七年续母亲性命的新鲜墨迹。
她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那张枯槁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她吃力地抬起枯瘦如柴、布满青紫色血管的手,没有去碰那本簿子,而是捂住了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
咳!咳咳咳——!
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空洞的胸腔共鸣音。她瘦弱的身体剧烈地弓起、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咳声终于稍稍平息。她缓缓放下手。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她苍白的掌心中央,赫然印着一小滩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是血。
她盯着自己掌心的血,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极其古怪、极其惨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嘲弄。
呵……咳咳……傻弟弟……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破碎不堪,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摩擦声。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抬起来,穿过昏黄的灯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里面的光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你……你以为……妈第一次借的……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了她的话,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我的心跳如擂鼓,一种比之前更冰冷、更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绕上来。我死死盯着她,喉咙发紧:……什么第一次
陈晚艰难地抬起手背,用力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喘息着,脸上那惨淡的、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容却越来越清晰。
那年……你七岁……高烧……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医院……医院都说……救不活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记忆深处。
七岁……高烧……昏迷……模糊的碎片瞬间被激活!那滚烫的身体,无尽的黑暗,耳边母亲绝望的哭泣……还有……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姐姐的啜泣
是妈……
陈晚的眼睛亮得骇人,死死锁住我,一字一顿,带着血沫的诅咒,是妈……用我的命……换你睁的眼!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量,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的啼哭:
她第一次借的!根本不是什么我的七年!傻弟弟!咳咳咳……她借的……是你!是你的十年阳寿啊!!
轰隆——!!!
大脑里仿佛引爆了一颗核弹!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吞没了一切声音和思维。七岁那年死里逃生的奇迹……身体从此莫名比常人虚弱……总是容易疲惫……医生查不出原因……原来……原来根源在这里!
不是姐姐借了我的命是妈……是妈早就借走了我的十年
我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眩晕感和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尖却只划过粗糙的墙面。
就在这时——
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悄然袭来。那香气如此熟悉,是家里常年供奉的香火气,混合着一种……更浓郁的、如同熟透即将腐烂的果实的气息。紧接着,一双手臂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极其迅捷地缠绕上来,死死地环抱住了我的腰!
那拥抱的力度极大,带着一种非人的、不容抗拒的禁锢感。冰冷!那手臂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来的温度,根本不是活人的体温!
嗬……!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恐的抽气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扭动脖颈。
一张脸贴得极近,几乎要蹭到我的脸颊。那是母亲的脸——陈玉芬。
但……又全然不同!
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妖异的年轻。皮肤光滑紧绷得不可思议,几乎没有一丝皱纹,只有眼角和嘴角残留着几道极其僵硬的、如同画上去的细纹。脸色是一种不自然的、近乎透明的白皙,透着一种玉石般冰冷的光泽。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眼珠极黑、极大,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贪婪和满足。
她微微歪着头,用一种甜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调,在我耳边轻轻呵气,那气息冰冷,带着浓重的香灰味:
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却字字如冰锥扎入骨髓,你们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剧痛猛地从我右侧脖颈处炸开!
她环抱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我肋骨咯咯作响,几乎窒息。与此同时,她那原本搭在我腰侧的一只手,闪电般抬起!那只手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长又尖,闪烁着乌黑油亮的光泽,如同淬了剧毒的猛兽利爪!
嗤——!
那乌黑的指甲,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阻碍地刺破了我脖颈侧面的皮肤!深入!再深入!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之痛,更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冰冷彻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息,顺着那刺入的指甲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所过之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生命力如同溃堤的洪水般汹涌流失!
痛!冷!还有……一种被强行剥离、被吞噬的极致恐惧!
在极度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中,我的身体疯狂地挣扎扭动,试图摆脱这致命的拥抱。就在这挣扎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紧箍着我的手臂!
她的睡衣袖子因为用力而向上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手腕上方一小片皮肤。
那片皮肤……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暗红色的、不规则的、如同火焰灼烧后留下的扭曲印记——一个胎记!一个和我右肩胛骨下方,那个从出生就带着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红色胎记!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比那刺入脖颈的指甲带来的冰冷更甚!
就在这惊骇欲绝、思维几乎停滞的瞬间,我挣扎扭动的身体角度,恰好让我看到了靠墙放着的一面小小的梳妆镜。
昏黄的光线打在镜面上。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此刻紧紧相贴的两个人影。
母亲陈玉芬的脸紧贴着我的侧脸,她的嘴角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极其满足、极其贪婪的恐怖笑容。而我的脸上,只剩下濒死的惊恐和扭曲。
两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冰冷的镜面中……
眉眼……轮廓……甚至那因为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的弧度……都在某种诡异的角度下,高度地……重合!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那鼻梁的弧度……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年龄阶段的……同一个人!
嗡——!
大脑里一片空白,随即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所有的线索——借寿簿那皮革的触感、母亲诡异的年轻、那刺入身体的冰冷、一模一样的胎记、还有镜中那重叠的、仿佛照见未来的面孔……如同无数道闪电,在瞬间劈开了所有迷雾,照亮了那最深处、最恐怖、最令人作呕的真相!
喉咙被冰冷的恐惧和剧痛扼住,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志,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燃烧:
妈……咳咳……你借的不是寿……
镜子里的母亲,那双漆黑贪婪的眼瞳猛地一缩,嘴角那满足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扭曲成一个更加狰狞、更加疯狂的弧度。
我死死盯着镜中那张与我重叠的脸,用尽生命最后的气息,吼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毛骨悚然的答案:
……你在借我们的皮!!
嗬嗬嗬……
母亲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如同老旧风箱鼓动的笑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令人骨髓冻结的满足,仿佛饱食后的野兽。环抱着我的手臂,那冰冷滑腻如同蛇蜕的触感,骤然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勒得我眼前阵阵发黑,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脖颈处传来的剧痛陡然升级!那刺入皮肉的乌黑指甲,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穿刺,而是像活物般,开始贪婪地、疯狂地吮吸!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血液,还有一种更本质、更滚烫的东西——生命力、意识、甚至是我灵魂的碎片——正被那可怕的指甲强行剥离、抽走!身体内部传来一种可怕的、被掏空般的虚无感,四肢百骸迅速变得冰冷、麻木、沉重。
呃啊——!
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左手在身侧绝望地、胡乱地抓挠着,指尖猛地触碰到裤袋边缘一个坚硬冰冷的小物件!
是我的钥匙串!上面挂着一把折叠小刀!那是我最后防身的工具!
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早已麻木冰冷的手指,在这一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灵活和力量!拇指猛地弹开折叠刀的保险卡扣,食指和中指死死抠住刀柄尾部的指孔,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这把不到十厘米长的小刀,狠狠向后、向上捅去!
目标——正是母亲那紧贴在我背后、因为贪婪吮吸而微微前倾的腰腹!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扎破厚实皮革的声响传来。
成功了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或者力量的松懈并未出现。环抱我的手臂,那恐怖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骤然收紧!勒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几乎听到了自己内脏被挤压破裂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脖颈处那疯狂吮吸的剧痛感,却明显地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停滞,我猛地爆发出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不再试图挣脱那如同钢铁浇筑般的环抱,而是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背后死死箍着我的母亲,狠狠地向侧面撞去!
目标——正是那张单人床!床上,是刚刚吐露了可怕真相、此刻正虚弱喘息、眼神空洞地看着这地狱一幕的陈晚!
砰——哗啦——!
巨大的撞击力!脆弱的单人床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加上疯狂的冲势,床腿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瞬间断裂!床板塌陷下去!我们三个人,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轰然砸在塌陷的床铺和散落的杂物上!
混乱!尘土飞扬!断裂的木头碎屑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终于让母亲那如同铁箍般的手臂松动了一丝!就在这瞬间,我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不顾一切地从那冰冷的怀抱中猛地向前挣脱出来!破碎的木板边缘划过手臂,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但此刻这痛感反而让我清醒。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倒塌的床铺边缘,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疯狂扫视着狼藉的地面。在哪里那本该死的、记录着一切罪恶的《借寿簿》!刚才被我摔过来,应该就在这附近!
找到了!
那本暗黄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册,一半被压在散落的薄毯下,露出的部分沾满了灰尘。我扑过去,一把将它抓在手里!那脆弱的皮革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
呃……
身后传来母亲一声低沉而愤怒的闷哼,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她能感觉到我挣脱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带着浓重香灰味的冰冷气息再次迅速逼近!
来不及了!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
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股浓郁的铁锈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剧痛让濒临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我将那本《借寿簿》死死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伸入口中,沾满温热的、带着自身生命气息的鲜血!
指尖蘸血,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决绝,狠狠戳向摊开的《借寿簿》!
不是写字!不是画符!
是破坏!是毁灭!
我要毁了这承载着罪恶契约的载体!毁了这连接着母亲那贪婪无度、借命换皮邪术的纽带!
滋啦——!
沾满我舌尖血的指尖,狠狠摁在写满了暗红字迹的皮页上!
异变陡生!
那原本只是暗黄、脆弱的皮页,在接触到我的鲜血的瞬间,竟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滚烫的烙铁烫在了某种活物上!被指尖摁住的那一小片区域,那些扭曲的暗红色字迹,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扭曲起来!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发黑!而承载字迹的皮子本身,则迅速泛起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焦黑色泽,边缘卷曲、炭化,散发出一种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有效!
呃啊——!!!
身后,传来母亲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紧追而来的冰冷气息骤然一滞!紧接着,是重物摔倒的声音和更加疯狂的、充满怨毒的嘶吼!
我根本不敢回头!手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在摊开的皮册上涂抹、划动!用我的血!用我此刻燃烧生命所迸发出的全部诅咒!所过之处,皮页滋滋作响,黑烟冒出,字迹飞速消融、炭化!那本《借寿簿》如同被点燃的邪恶符咒,在我手下剧烈地颤抖、蜷缩!
当最后一页写满陈晚名字和借寿记录的皮页,在我的血指下化作一小片焦黑的、冒着恶臭青烟的残骸时——
轰!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反噬力量的冲击波,猛地从手中那团焦黑残骸中爆发出来!
噗——!
我如遭重锤,整个人被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
意识模糊中,我听到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啸,来自母亲的方向。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怨毒和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的痛苦。
世界在旋转、在崩塌。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母亲摔倒的方向。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狼藉的废墟中……
母亲陈玉芬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丝质睡衣,在肩膀和手臂的位置,诡异地……鼓胀、撕裂开来!
裂口处,露出的不再是之前那光滑紧致的年轻皮肤。而是……一种暗沉发灰、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和松弛褶皱的……苍老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头!与她那张依旧诡异年轻的脸庞,形成了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仿佛一张精心描绘的年轻面具,被暴力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底下腐朽不堪的真实。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像是无数根细针,重新刺入骨髓。
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在深海的孤魂。身体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尖锐的钝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线,带着冰冷的温度,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水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不是医院惨白的顶棚,也不是姐姐出租屋那布满裂纹的石灰顶。是家里。我自己的卧室。窗外天光微亮,是那种铅灰色的、压抑的黎明。
我……回来了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转动一下眼珠都异常吃力。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里沉闷的摩擦音。
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停在了卧室门口。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端着什么东西,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逆着门口走廊微弱的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个轮廓……我绝不会认错。
是母亲。陈玉芬。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随着距离拉近,她的面容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渐清晰。
依旧是那张脸。
光滑、紧致,几乎没有皱纹。脸色是一种不自然的、近乎透明的白皙,如同上好的白瓷。只有眼角和嘴角残留着几道极其僵硬的、如同用笔精心描画上去的细纹。嘴唇涂着薄薄的、接近肤色的唇膏,透着一种诡异的健康光泽。
她走到床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那不是担忧,不是关切,更不是愧疚。那是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如同戴着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深黑得如同两潭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非人的观察感,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一件……属于她的财产。
她将手中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瓷碗放在床头柜上。碗里是半透明的、带着淡淡油花的汤水,几片苍白的肉片沉在碗底。一股混合着药材清苦和某种……极其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香灰味道,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醒了
她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刻意放得轻柔、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调子,如同金属刮擦,把这汤喝了。
她微微俯身,拿起碗里的小瓷勺,舀起一勺汤,动作优雅而精准地递到我的唇边。那汤的热气扑在我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香灰味,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身子虚,得好好补补。
她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眼神却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别想那些没用的。好好养着。
勺子碰到了我的嘴唇。冰冷的瓷质触感。
就在这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俯身时,从宽松家居服领口微微滑落露出的那一小片颈侧皮肤。
那里……一片光滑紧致。
但是,就在那光滑的、如同年轻女子般的皮肤边缘,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印记的痕迹!那印记的形状……扭曲、不规则……像一道刚刚愈合、颜色尚未完全褪去的……线痕
我的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猛地、沉重地跳动了一下!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
目光,越过母亲那平静得可怕的脸,越过那碗散发着异香的汤,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那里,靠墙立着一面落地的穿衣镜。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照着房间里的一切。
镜中,母亲微微俯身,姿态优雅,正专注地将一勺汤递向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我。
而镜中我的倒影……那张因虚弱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
在熹微的晨光下,在冰冷的镜面中……
我的眼角,那道因为连番剧痛和挣扎而出现的、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的纹路……
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
被一种无形的力量……
抚平。